给我的未来路演讲稿300指条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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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一篇童话,想看的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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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转自“天涯社区-莲蓬鬼话”,作者:大袖遮天)
  这也叫信?
  我拿着那封从邮箱里取出的东西哭笑不得:深色土布的包袱,四面缝得严严实实,虽然
针脚并不严整,但是缝制者显然很怕泄露其中内容,在包袱周围密密匝匝缝了三四道。包袱
上没有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地址,只用白色棉线歪歪扭扭地缝着我的名字。包袱薄薄的,仿佛
就是两片布,我用手捏了捏,里面似乎有一张纸。
  我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急匆匆用剪刀将包袱剪开,里面是一张小学生用的格子纸,
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
  铜子路第三号,苏里蔓等你来!
  纸的背面似乎还有些什么。
  我将纸翻转过来,那纸的背面是一幅画,或者说是地图,总之是画着一个我很熟悉的地
方,中间某处用大五角星标出,旁边注明这就是铜子路三号。那个地方是我小时候的住所,
后来搬家了,便有十多年没有去过,也不知道是否变样了。这幅画虽然只有寥寥几根线条,
但是画得非常逼真,我一眼就可认出来。
  寄信的人叫苏里蔓?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我在头脑里将所有我认识的人过滤了一遍——
我的记忆力是很好的,但是就是记不起这么个人。然而那种熟悉的感觉挥之不去。
  苏里蔓等我?他或者她是谁?
  本来单凭这样一封不合常理的信,我就完全可以不理会信上的内容,将它往垃圾堆里一
扔了事。然而信上绘制的那个地方,还有苏里蔓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都在我心里勾起了一
点怀旧的情绪。
  窗外是周日的艳阳天,在这样的日子,旧地重游,也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铜子路第三号。
  我拿着那张条子在这一带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我要找的地方。
  这是一片居民区,纵横两条公路从前方交叉穿过,一条是白石路,一条是青泥路。小区
内矗立着一栋栋年代久远的低矮楼房,楼房墙壁的水泥已经多处剥落,露出里面红色的砖
块。楼与楼之间是一条条狭小的窄径,原本或许是宽敞的,但是两边的住户不断往路上堆积
杂物,渐渐地变得只能容一人勉强通过——这样的小径是没有名称的。
  “请问,铜子路往哪里走?”我无数次重复这个问题,但是被我问到的人们都是一脸茫
然地摇头,表示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眼看日已偏西,我沮丧地坐在一栋小楼前的洗衣台上,望着手上那张详细的地图,叹了
  这个小区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除了更加拥挤和陈旧,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依旧
是那些熟悉的楼房,楼房的墙壁上,我们幼年时留下的痕迹还存在着,只是从楼房里走出的
人,已经都不认识了。
也许并不存在所谓的铜子路,说不定是谁跟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自嘲地一笑,站起
身,准备离去。
  而那张引我来此的纸,已经失去它的价值,我将手一松,它便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纸飘落的地方,是洗衣台前的一条小路,路是水泥铺就的,因为长年的磨蚀,路面上露
出蜂窝般的孔洞。
  望着这张纸,我心中猛然一动。
  纸落在地上时,有地图的那一面朝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标注着“铜子路”三个字的地
方,是一个洗衣台的附近,四周的楼房布局都和我现在所在的位置一样。
  然而我清楚地记得,在这同一张地图上,铜子路原本并不是在这里。它原先是在几栋陌
生的楼房之间,我还记得,那些楼房都是大块砖砌的墙壁。由于一直没有找到这样的楼房,
我也就一直没有找到铜子路。
  地图怎么会改变?
  我嘴唇有点发干,定了定神,仔细回想一路寻来的过程。
  我记得,有一个50多岁的快嘴阿姨看了看地图,对我笑着说:“这样的砖房,我们这里
没有,你肯定找错地方了。”
  就算我看错了地图,这句话却绝对不会记错。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忽然觉得有些发冷,想将那纸捡起来看个仔细,不知为何却没有勇
气弯腰,只是这样低头怔怔地看着。
  这样一看,又看出了异常的地方。
  由于我一直是将纸拿在手里寻找铜子路,所以并没觉得有何异常之处,虽然在附近转悠
了几圈,也找不到要找的地方,我也并不曾深究其中缘故。
  然而,现在纸落在地上,以站立的姿态俯视地图,便发现有一点不合常理之处。
  铜子路,无论它如何小,如何不起眼,一定也是一条路。
  是路,便有自身的长度。
  而地图上的铜子路,却显然只是一个点。比较周围环境,这个点就在现在这张纸所处的
位置,甚至连纸周围路面上的污渍,也在地图上描绘得毫厘不爽。
  难道面前这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小路,就是铜子路?
  从地图上看,显然并非如此。
  地图上,用一个大五角星标记着铜子路,在五角星的两端,有两条细线延伸,用细细的
铅笔字注明:洗衣台前的小路。
  好详细的地图,连这样一条小路,也被这样准确地标明了。
  依照比例和位置来看,铜子路,竟然就在这张纸下面。
  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吗?
  如果只是一个玩笑,绘制地图的人如何预知我这张纸一定会飘落在这个地方?
  我隐隐觉得这件事情透出一点诡异。
  如果我就此掉头走了,或许什么也不会发生。
  然而,我永远也无法战胜我过分强烈的好奇心。
  我站立了几秒,四周望望,夕阳在天,人们陆续回家——人们的声音给了我几分勇气。
我弯下腰,想要捡起那张纸。
  在我的手与纸接触到了一刹那,我怔住了。
  那张纸,是小学生用的格子纸,硬而且厚,十分结实。然而无论如何结实,它也只不过
是一张纸。一张纸的手感,和水泥地的手感,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可是我触到那张纸,却感觉是触到了水泥地,坚硬而冰冷,甚至还有蜂窝状的孔洞。
  一定是这纸太薄了,我这样对自己说。
我将手按在纸上,用力揉搓——小学生用的那种格子纸,在这样大力揉搓下,一定会起皱。
但是这张纸并没有起皱,我的指尖没有感觉到纸在手底蜷缩,相反,我只觉得自己的手指,
被坚硬粗糙的水泥地面磨得快要去了皮。
  我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阵,虽然不能相信,但还是看了出来——这张纸,已经成为水
泥路面的一部分。
  此时天色已经非常暗,夕阳被高低的楼群遮挡住,只有一点微弱的红光从西方射来,在
周围投下长长的影子。有一点点风,很轻很轻地荡起我额前的几丝头发。我儿时居住的这个
地方,多年来一直是我记忆中一个温暖的名词,此时却消尽一切温存与亲切,在我心里投下
诡异的影子。
  我晃了晃头,决定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忽略不记,赶紧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和这张
不象纸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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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起身准备离去。
  我准备离开我幼年时代熟悉的地方,临走前很自然地再朝四周看看,却发现——我要离
开的地方,已经先行离我而去——不知什么时候,那些熟悉的楼房都消失了,身后的洗衣台
也无影无踪,没有进出的人们,没有窗口的炊烟,也没有阳台上旗帜一般耀武扬威晾晒的衣
  包围着我的,是一栋栋大青砖砌的楼房,楼房之间,是同样颜色的青石板铺就的道路。
道路非常宽阔,可同时容两辆卡车通过。
  这种景色我见过,在那幅地图上,原先标记着铜子路的地方,正是这样一群楼房,只是
后来变了。
  我下意识地朝地面看去——那儿光溜溜的,并没有什么纸或者地图。
  我真的害怕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我自己的血液,在猛烈撞击着耳膜。
  我开始仔细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从收到那个古怪的布包裹开始,慢慢想,慢慢想……
终于又让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那幅地图,并不是第一次变化,在我注意到它的变化之前,它应该还变过一次。这是因
为,当初从包裹里取出地图时,地图上所描绘的地方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时候的地图,
绘制的的确是我童年时住的地方。但是当我进入小区,将地图出示给其他人问路时,地图上
就变成了现在这些青砖楼房,直到在那个洗衣台前,地图再次变回小区——我真笨,从一开
始问路我就应该看出来。
  我笔直地站在原地,怎样也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事。我的遭遇,以前也曾经听说过,说某
某人在经过某某奇遇后,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但是他们发生这种事情时,多半是在海
上或者高山,那些与宇宙和自然比较接近的地方,象我这样在平凡的红尘闹市蓦然进入不同
的空间,恐怕是前无古人。
  我要在这个世界呆多久?
我站在路中央,用力地跺脚,青石板路在皮鞋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我走到路边,伸出手,轻
轻地抚摩楼房上的砖块,一股冰凉的寒意与砖石的质感一同传入手指。
  这不是梦。
  天色已经昏冥,远处的景物都有些模糊,夕阳最后的光正迅速消散,但是路灯没有亮起
  从我这里,朝着这条街道的两头望过去,一直望,街道两旁没有常见的路灯和电线杆。
我打了个寒噤。
  仰头望望那些楼房,它们乍看之下和我熟悉的楼房没有区别,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
现,楼房既没有门,也没有窗。根据我的知识,没有门也没有窗的建筑,最常见的,是…..
  我又打了个寒噤。
  只有坟墓才不需要门窗,因为住在坟墓里的人既不需要透气,也不需要进出。
  而这里的死寂,也如同坟墓一般。
  我究竟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怎样来的?
  这里和我熟悉的世界完全不一样,我的世界虽然喧嚣杂乱,但是充满人的生气。但是这
里,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在渐渐来临的黑暗中,我不知道怎样在这个陌生而奇怪的世界保护自己,只能背靠着墙
壁,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缕阳光消失,街道、楼房、寂静,连同我自己,一同沉入黑暗之中。
  我彻头彻尾的孤单。
  就在这时,衣袋里的手机忽然刺耳的叫了起来,吓了我一大跳,继而是一阵狂喜——我
真是个笨蛋,我忘了还有手机!我迫不及待地将手机掏出来,看看上面的号码,是我一个朋
友打来的。
  “喂!”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在空寂的街道上显得分外响亮。
  “喂,袖袖……”对方的声音很低,但是我仍旧辨认出那个熟悉的声音,眼泪终于流了
下来,“你在哪里?”他问。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我的遭遇,话筒里忽然传来通话中断的声音。我的心猛地
一沉,立即回拨过去,但是电话里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对不起,您的帐户已经欠费。”
  我全身都颤抖起来,身上又冷又热,汗水湿漉漉地在衣服内流淌——我刚刚才交的40
0元话费,怎么可能欠费?
  我不死心地继续拨打其他号码,都是同样的结果。
  我和我所熟悉的世界失去了唯一的联系,再也站立不稳,坐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泪水和
汗水一起流下。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的是00:00,我苦笑一声,比之今天所遭遇的一切,这个
意外实在微不足道。我失去了自己的空间和时间。
坐在黑暗中,觉得四面八方都有无数的异物在窥探,我看不见他们,他们却正贪婪地看着
我,只等我一睡,便要上来吃了我。
  在那些封闭的楼房似的建筑里,也似乎有些我不知道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空气中是安静的,但是安静中也隐藏着某中变数。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我还是努力将眼睛睁大、再睁大,此时若有人看见我这样大张的眼
睛,一定会被我吓一跳。
  风很冷,夜很深,石板地面硌得我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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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知多久,我听见一点细微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布匹的摩擦声,几乎
觉察不到,从远而近,渐渐朝我这边移了过来。
  那会是什么?我不敢动,将身子紧紧地缩起来。
  那声音在我面前停住。
  我听见黑暗中我自己浊重的呼吸声,但是那个停在我面前的声音,仿佛就此消失,又回
  “谁?”我不能忍受那种沉重的压迫感,终于叫了起来。经过这么久的恐惧,我的声音
已经变得我自己也认不出来,在无声的街道上蓦然响起,凭添了阴森了气氛。
  “你很害怕?”是个孩子的声音。那孩子仿佛十分好奇,很快又说,“你看不见?”
  “对,”我说。一个孩子?一个属于这诡异世界的孩子?我全身又开始发抖,“对,因
为没有光。”
  “原来是这样,没有光,你就看不见。”那孩子说。
  没有光,我当然看不见。没有光,任何人也看不见东西,这种道理应该是人人都知道
的 ,他却好象不知道一样。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我茫然地对着说话的方向望去——当
然,我看到的只是无边黑暗。
  那孩子又悉悉簌簌地弄出和先前相似的细小声音,忽然,我眼前乍然一亮,整条街都明
亮起来。我一时无法适应,用手遮住眼睛站了几秒钟,才渐渐看清周围的景色。
  那孩子就站在我面前,离我只有一尺距离,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明亮地看着我。
  我定了定神,望着他。等我看清他的样子,不禁大叫一声,想往后退,背后却顶着墙
  我从来没见过一双这样的眼睛。
  这双眼睛,又大,又圆,又黑,乌溜溜地发出盈盈的光彩,充满天真和好奇。然而除了
这样两粒又大、又圆、又黑的眼珠外,在他眼睛的部位,既没有眼眶,也没有眼白,更不用
说眉毛和睫毛。
  他只有两粒黑眼珠,眼珠上正清楚地映出我恐惧的面孔。
  在他的眼珠下面,是一片光滑,本应是鼻子的地方,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本应是嘴的
地方,是两道画出来的红线。
  这个人,没有鼻子,没有嘴,也没有头发。他的整个头颅,是接近于标准的球体,非常
  见到这样一个脑袋,我再没有勇气看他身体的其他部分,我只是大口喘气,努力使自己
不要晕倒。
  “你很害怕?”他好奇地说。他一说话,那两条红线便上下张合,声音便从红线之间的
缝隙里传出来,难道,那,竟然就是他的嘴?
  我终于晕了过去。
我醒了。睁开眼睛之前,我满心希望之前所遇到的一切都是梦。
  不是梦——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对圆溜溜的乌眼珠在我面前,如此之近,使我几乎又
吓晕过去。
  “你睡着了。”他说。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几乎没有表情。由于离得非常近,我可以看
出他那异常白皙的面孔。他的面孔很怪,没有皱纹,应该是很光滑的,但不知为什么,却给
我一种很怪异的感觉。那张脸上布满粗大的毛孔,却一根汗毛也没有。
  除此之外,他的脸,呈现一种奇特的凹凸不平,无法形容,和平常所见的任何面孔都不
  我隐隐觉得他是……..但是怎么可能?
  “你现在醒了。”他说,裂开两道红线描成的嘴微笑起来,很难相信那么清脆的童音是
出自这样一张嘴。
  他又朝我靠近一点,我闻到一种熟悉的气味,这气味伴随着我的生活,再联想到他奇特
的容颜,我更加觉得他几乎就是我猜想的那种东西,不由惊叫一声,伸手将他推开。当我的
手触到他的身体时,一种无比绵软的感觉从手掌上传来,他并没有在我一推之下后退,只是
身体不可思议地朝后弯曲,弯到平常人不能达到的地步。我的手陷入他绵软的身体里,他的
身体柔若无骨,质感分明。
  我没有猜错,他果然是那种东西。我早该想到,他的面容,他的皮肤,他身体的柔软,
一切一切都显示出,他,不是人。
  “你是布娃娃!”我不由脱口而出,随即掩住嘴,惊恐地看着他,不知他要怎样对付
  他微笑着看着我,两道红线上扬:“是啊,我是布娃娃啊,我叫突突,你呢?”他好象
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是个怪异的存在,仿佛一个会动会说会笑的布娃娃是理所当然要存在于这
个世界的!
  这个世界!想到这个词,我恍然大悟——我忘记了这是个多么怪异的世界,没有发生过
一件正常的事情,一个活的布娃娃,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或许是不可思议的,但是在这个世界
里,说不定是再正常不过了。
  说不定,这就是一个布娃娃的世界!
  “我叫袖袖。”我低声说。心里已经不那么害怕了,虽然他长得不象个人,但是从布娃
娃的角度来看,还是很可爱的。何况,他看来并没有什么恶意。“这里的人都是布娃娃
  他露出一个看来是吃惊的表情,耸了耸肩:“怎么会?”
  “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问。
  突突正要说,忽然想到了什么,斜着脑袋,一双乌荧荧的大眼睛盯着我,似笑非笑:
“你是外面来的?”
  “是。”我硬着头皮说。
  我本以为他会追问我从哪里来,是怎样来的,但是他再没多说什么,打了个哈吹:“我
不能告诉你。”然后他就紧紧闭住两道红线的嘴唇,拿定了主意什么也不说。
  无论我怎样追问,他总是不说。说话间,我们已经沿着青石路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我说
得喉咙发干,只得住嘴。停下话来,才注意到一些开始没注意的事情。之前突突做了一些事
情,四周便明亮起来,然后我就被突突奇异的容颜所惊吓,无暇顾及其他。其实那件事情应
该是很容易注意到的。
  四周突然的明亮,我先前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路灯的光,但是现在冷静下来,就发现,这
种光线是属于阳光的,何况四周并没有一盏路灯。但是刚才分明是黑夜,不可能会有阳光
的。我一边疑惑地这样想,一边就看着几道细如金丝的阳光落在我的手臂上,仰头望天——
一轮金阳高悬天上。
  我又吃了一惊:“夜里怎么会有太阳?”
  突突斜睨我一眼,忽然很狡猾地笑了:“外面来的人,总是这样,呵呵。”说完他从口
袋里掏出一支粉笔,看着我,笑了笑,又笑了笑,然后一直很得意地笑。
  我被他笑得心里发毛,问道:“你笑什么?对了,这里的房子怎么都没有门?”不知道
为什么,知道了他是布娃娃后,我就觉得他一点也不可怕了——是我们儿时的玩伴长大了。
  他哈哈大笑——说真的——他笑得憨憨的,软乎乎的脸蛋泛起了两团胭脂红,我忍不住
摸了摸他的脸,他骤然止住笑,望着我:“你不害怕了?看来你适应得很快啊,比别人强多
  “还有别的人在这里吗?”我立刻问,心里一阵惊喜——能够碰见我的世界的人,该多
  他淡淡一笑:“我不能说。你问这房子怎么没有门?我来告诉你。”他走到一栋房子
前,站好,回过头来看着我,“门是不是应该在这里?”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呆呆地点点头。
  他微微一笑,伸直手臂,用那支粉笔,在墙上画起来,一笔,又一笔,渐渐可以看出那
是一道门。我心中也慢慢形成一个想法,一个在我那个世界看来不可思义,但在这个世界却
似乎可以接受的想法。
  “你,”我说,“不要告诉我你画的这道门会变成真的。”
  “袖袖真聪明,”他夸奖道,“是的啊!”说话间门已经画完了。但是仍旧只是一幅
画,停留在那里没动。
  我看看他。
  他看着画,说:“要等等。”
  我们等了大约5、6分钟,那门仍旧只是一幅画。
  我再看看他,他脸上又泛起了胭脂红:“有时候,也会失灵,”他尴尬地解释,立即又
道,“但是太阳确实是我画出来的!我保证!”他的大眼睛紧张地盯着我,好象生怕我不相
  我忍不住想笑:“对,我相信。”
这栋楼外表十分光滑,和其他的楼房一样,都是冰凉的青色,象坟墓一样,没有缝隙。连门
牌号码也没有。
  想到门牌号,我猛然记起自己是怎么来的——我是要到铜子路三号啊。
  这是不是铜子路?我正要问突突,只见他用那支粉笔在墙上又在画着什么。我凑过去一
看,他用歪歪扭扭的笔法正在写字。
  “你还会写字啊!”我不由赞叹,虽然那字确实无法辨认含义,但我还是看出来那的确
就是中国字,一个布娃娃,能够写中国字,不简单!
  他得意地一笑:“呵呵,我每天都认真学习呢!”他努力地用柔软的手在墙上写了一
阵,然后满意地退后几步,歪着头,仔细欣赏,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如何?”他问我。
  “很好,”我点点头,“可是能不能告诉我你写的是什么?”
  他大吃一惊,脑袋居然在肩膀上转了360度。
  我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大跳,还没回过神来,他的头颅又转了回来,又吓了我一跳。
  “你不认识中国字?”他不能置信地看着我,“但是你说的是中国话啊!”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你的字太难认了。”
  “是吗?”他迷惑地看看自己写的东西,“很好认啊,你看,”他用胖乎乎的手指在那
些字上逐一点过,大声念道:“铜子路三号——很明白呀!”
  铜子路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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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场目瞪口呆。
  我目瞪口呆的样子一定不好看,突突双目灼灼发光地看了我好一会,终于说:“你怎么
  我慢慢地回过神来,问他:“你怎么会写这几个字?是不是附近有一条路叫铜子路?”
虽然这样问,但是我心里已经有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了。
  果然,突突断然否认铜子路的存在,“不过,”他微笑道,“我现在给这条路取名叫铜
子路,怎样?很好听吧?”
  没错,跟我想的一样,并不存在铜子路,在我来这里之前,所谓铜子路,根本就是子虚
  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完全无法窥探这个世界的奥秘。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我对着突突的耳朵大叫。突突连连朝旁边跑了几步,躲
开我,拼命摇头:“我也不知道啊!”他一脸无辜的表情。但是我才不相信他的话呢!
  我追上他,抓住他狠命地摇晃,他又轻又软,在我手心里皱成一团,一点抵抗力也没
有,只是不断地喊着:“哎哟,我头晕啊,不要摇了!”他努力挣扎,身体将我的手包围起
来,但是没有用,他无法挣脱。
  “快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凶神恶煞地对他喊。
  他的红色嘴巴朝下耷拉下去,仿佛要哭了。然后他整个脑袋都软软地垂了下来,直接落
在我手上——大概,所谓“垂头丧气”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吧。
  “你抬起头,”我生气地揪着他的脑袋,“快说!”
  他将脑袋左摇右摆,想要从我手里逃出去。
  我们正扭打着,忽然听见一声极细微的“绷”的一声从他脑袋上传来。我不由怔住了,
他的脑袋如此之软,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一怔之下,我手底下便松了。他乘机钻了出来,抬头看着我。他一抬头,我们两人都同
时惊呼起来。
  他的眼睛,本来是乌黑明亮的两粒,此时却只剩下一粒,另外一颗眼珠,早已不知去
向。那颗幸存的眼珠,晃晃悠悠地吊在脸上,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眼珠上还明显地映出我
惊骇的面孔。
  “我这样看不清楚呢,”他抱怨道,仿佛并不痛苦,“你快帮我找找眼珠。”
  “什么?”我颤声道。
  “一定就在地上。”他说着便弯腰在青石地面上仔细寻找起来,眼珠晃悠悠的,又可怜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也帮着寻找起来。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来到一个不存在的地方,碰见一个会说话的布娃娃,现在又帮这个
娃娃找他奇怪的眼珠!
  “我的眼睛是扣子做的,”突突认真地对我说,“黑色的扣子。”后一句话实在多余,
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的眼珠会掉,一定是刚才扭打之中被我不小心揪下来的。看他用一
颗不牢固的眼珠在地面寻找,我觉得十分内疚。
我们找了很久,什么也没看见。这地面光滑无比,没有缝隙可以掉下一粒扣子,我不知道它
溜到哪里去了。突突显然很失望,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他虽然没有责怪我,我却刷的红
了脸,低下了头。
  这一低头,便看见了衣服上的扣子,我心中一动,立刻使劲将扣子拧了下来,递到突突
面前。他吃惊地用一只眼睛看着我:“你干什么?”
  “给你!”我说,“你的眼睛是用扣子做的,这个应该也可以啊!”
  突突望了望扣子,又望了望我,突然笑了起来:“袖袖啊,我不喜欢透明的眼睛。”
  我这才注意到,我的扣子是透明的,并且比他的眼睛小很多,这样一颗眼睛,相信没有
人会喜欢。
  我脸更红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突突叹了口气:“算了。”
  我知道一只眼睛是多么不方便,他这样说,只不过是要安慰我罢了。即使他肯算了,他
剩下的那只眼睛,也已经很不牢固,只有一根白色棉线和他的脸连在一起,晃晃悠悠,随时
都可能会掉下来。他自己也马上想到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针,上面有一小段线。
  “袖袖,帮我把这只眼睛缝得牢一点,不然掉了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将针递给
  我不能拒绝这个要求。
  我为很多布娃娃缝过衣服,但是那都是没有生命的娃娃,而突突,是活的,我揪他,他
都会觉得痛,何况是这样一针扎下去?我颤抖着手在他眼睛前晃了很久,就是无法下手。他
倒是好脾气,也不催我,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没有办法了,我闭上眼睛,飞快地朝他脸上刺过去——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很轻易地就
穿过去了——我睁开眼一看,那针并没有扎在他眼睛的位置,却扎在了他的嘴上,他无可奈
何地看着我。我慌忙道歉,正要将针拔出来,却只觉得地面一阵摇晃,我们站立不稳,一同
倒在了地上。
  “地震了?”我问。
  突突嘴上扎着针,说话有点含糊:“不日(是)。”针尾上的线随着他说话一颤一颤
的,我看了,既怕他痛,又觉得有点好笑,不知道该怎样表情。
  地面还在继续摇晃着,渐渐地传来一股水草的味道,伴随着海涛声。然后,地面如同水
波一般荡漾起来——我用了荡漾这个词,是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其他词语来形容地面
这种运动状态——地板分明是坚硬的石板地面,但是却依照柔和的正弦曲线缓慢波动着,这
种情况我无法理解,无法置信。我伸出手探探身下的地面,想看看它是不是变成了水或者果
冻或者其他任何能够象水波一样荡漾的东西,但是它仍旧是地板,硬邦邦的,手指穿不过
  我和突突,就象两块木头,漂浮在固体的水面上。
  “突突,这是怎么回事?”我大声问,声音透过波涛的声音传到突突面前,也不知道他
听不听得清。
  突突似乎回答了一句什么,但是被波涛的轰鸣淹没了。我很想走到他身边去,却站不起
  突然我们之间起了一个大浪。
  象我这样来自正常世界的人,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是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大浪的。它和一
般的水浪一般柔软,变幻多姿,但是却比水浪凶猛一百倍。我本来不知道这个浪会如何凶
猛,只是呆呆看着,看着这道青色的固体波浪在我面前立起两米来高,将我和突突分隔开
  “袖袖!”突突不知道是怎样来到我身边的,他朝我猛扑过来时,大浪正慢慢朝下落,
眼看就要落到我的头上。我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很大力气猛然一推,顺着波动的石板地面往前
滑了很远。
  我听到深后传来一声闷响,是大浪落到地面的声音,就如同有几吨重的石头从高处落
下,令人心中剧震。
  突突!
  我想到突突,心中一阵害怕:他会不会被这股浪花给淹死了?
我在荡漾的地面上艰难地撑起身子,回过头去——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那青色的固体波浪
缓缓地朝下低落,而波浪下端,突突白色的身体已经被压进地面里,只露出头和一只手,并
且他仍旧在下沉中,那股波浪压迫着他,要将他压到地底下去。
  “突突!”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猛然站起来朝他跑过去。他做了一个阻止我的手
势,可是我没有听他的。虽然认识他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已经成了我的朋友。当朋友正被埋
入地下的时候,我怎能袖手旁观?
  地面的震荡是缓慢而均匀的,却足以使我失去平衡。我只跑了几步,便跌倒在地,突突
的手在我前面不过半寸的地方,我却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下沉,却毫无
办法,只有流泪。
  “袖袖别哭,”突突微笑道,“别怕,我不会死的。”他眼睛上的线已经只剩下一根
了,眼珠岌岌可危,随时都会掉下来,可是他的笑容却如此灿烂。
  “你回头看看。”突突说。我依言回头,只见青色的波涛在整条街道上荡漾,所有的房
屋都在波浪中起伏,地面上不时突然涌起巨大的浪花,将房子压得粉碎。
  我心中一震,立刻回过头来,努力朝突突爬过去,想要抓住他的手。我这样爬动,终于
碰到了他,但是他却猛然一缩,挣开了我。
  “你干什么?”我愤怒地大叫。
  突突好脾气地笑着,半个下巴已经陷入地下:“你再回头看看,你身后有一座岛。”
  “胡说,快把手给我!”我不听他的,只想抓到他的手。可是他坚决地避开我,执意要
  回头有什么意义吗?只不过是看见那些房子被压碎罢了。为了让突突把手给我,我只得
再次回头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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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住了。
  身后的房屋和街道都消失了,却出现一个花团锦簇的世界,离我只有一米之遥,我甚至
能闻到岛上桃花的芬芳。那世界有花有鸟,草丛中有几只小白兔。与我身边波涛汹涌的状况
相比,那个世界如此安详,果然象是飘摇大海中屹立不动的岛屿。浪花虽然大,却一点也不
能动摇那个世界,偶然有些青色的波浪落到岛上,也迅速地不见了。
  呆了几秒钟,我马上回头,想将突突拉过来,我们一起逃到岛上去。
  但是突突已经不见了。
  原来他所在的地方,一点青色波浪正慢慢低伏下去,依稀可以看见青色下面一团白色的
  “突突!”我大声喊他的名字,可是心里却很清楚,他已经沉到地下去了。我用手使劲
敲打着地面,想透过石板将他捞上来,然而那地面冰冷坚硬,无法穿透。
  透过模糊的泪眼,我看见远处涌起一团大浪,迅速地朝我推过来,我被波浪高高举起,
然后又猛然落下——
  我落在了那个岛上。
  岛上的泥土松软潮湿,有一层绒毛般的嫩草,我跌在上面,只是微微有点疼。我将手在
地上一撑,想要坐起来,手心里却触到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我将那东西捡起来,只见它乌黑
发亮,在阳光下光芒闪烁,刺得我的眼睛和心都一阵疼痛,忍不住热泪横流。
  这个乌黑的小东西,是一粒扣子。我当然认得它,它是我的朋友突突的眼睛。
  他说他不会死,可是却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认识他以来,他一直保护我、陪着我,最后还为我死了,我却将他的眼睛揪了下来。
  我紧握着突突的眼睛,握得掌心发酸。
  我将脸埋在不曾被忧伤污染的草地上,让泥土吸去我的泪水。
  袖袖,你的朋友被埋葬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不要哭。”耳边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
  我蓦然从泥土中抬起头,惊喜地四望——难道是突突?是他的声音吗?
  四周除了翻天的波浪,便是寂静的小岛,没有突突,没有人,没有动物,只有我独自一
  那么那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不要哭。”又是同样一句话,分明是突突是声音,但是四周空荡荡,是谁在说话?
  “不要哭。”那个声音温和执着地在我耳边回响,带着突突那种布娃娃的天真和善良,
每说一遍,突突憨头憨脑的样子便出现在我脑中,叫我如何忍得住眼泪?我想我一定是思念
突突,产生幻听了。
  我坐在草地上,突突的声音陪伴着我,咫尺之外是一个翻腾的固体世界。从我坐着的地
方来看,除了波浪是青色的、声音比较沉闷之外,我看不出那个世界和海洋有什么区别。
  等等,那是什么?
  我蓦然起立。
  汹涌澎湃的青色中,有一点白色在沉浮飘荡,由于距离遥远,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
那种白色令我的心狂跳起来——那一定是突突!突突全身都是白色的!我将眼睛睁大到极
限,想要看出突突的样子来。
  那点白色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出是个人。那人——我简直有些哭笑不得——那人居然
正在劈波斩浪,在固体的海洋里游泳!
  我又一次感叹这个世界的离奇与古怪,但已经不再象刚来时那样大惊小怪——如果一个
原本古怪的世界突然不古怪了,那才真正古怪呢。
  我没想到突突居然能够在石头波浪里游泳,他的身体柔软如斯,是如何突破坚硬的石板
的?我习惯性地猜测他游泳地奥秘,随即一笑,我用来进行猜测和推想的一切理论,都是基
于我那个世界的,在这里恐怕用不上。这样一想,便释然了,管他什么原因,只要突突回来
  又一个波浪在我面前立起,阻挡在我和那点白色之间。等波浪落下,那点白色已经到了
  到了面前,这就不是仅仅一点白色,而是一大团白色。
  我正要跑过去,突然脚下又一阵摇晃,将我摇倒在地上。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又站在
了青色石板地面上,那个安详的小岛不见了,突突的声音也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又一次习惯地思考起来。
  我慢慢地回想着和突突相遇以来所发生的事情,想到他画出了一个太阳,那个太阳现在
还在我头顶上发光;再想到他很想画一扇门,却没有成功,然后想到这个小岛的出现,如此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仿佛是突突想要一个岛,就果然出现了一个小岛——还有那个始终萦
回在我耳边的突突的声音,它叫我不要哭,当我被波涛中的白色所吸引而停止哭泣时,那个
声音便消失了,小岛也消失了。
  这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突突想要做什么,就能够做到什么?
  但是,如果是这样,突突一定不希望这些奇异的波浪出现,为什么它们还是出现了?是
不是因为突突有时候也会失灵,就象他画一扇门的时候失灵一样?又或者,突突并不反对这
些波浪的产生?
  我越想越糊涂。
  “笨蛋!”一个金属般的声音从天而降,吓了我一大跳。我猛然抬头,面前立着一个白
色的人影。
  这一定就是刚才在波浪里游泳的那个人,可是却不是突突。
  这个人虽然背对着我,可是他的背影线条很优美,不象突突那种胖乎乎的感觉。并且这
人虽然也是白色,却显然不是布做的,全身都很硬朗。
  尤其有区别的是,突突的脑袋是光秃秃的,而他的头上,却有浓密的头发,并且是乌黑
的、正常的头发。
  发现不是突突,我心里一阵失望。然而我想,突突也许并没有死,这个世界随时都可能
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突突既然能够给我变出一个小岛,没有理由不能救自己。
  我望着那个白色的背影——这回又会遇见一个什么样的人?
  无论看见一个什么样的人,千万不要害怕。我告戒自己。
  “笨蛋,你盯着我看作什么?”那人没有回头,却这样盛气凌人地问我。
  “你又没有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我说。
  “我一直在看着你。”那人得意洋洋地说,看来他和突突是不同性格的人。
  “请问你怎样看见我?难道你背后长眼睛么?”我问。
  那人不再说话,却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他始终没有转身,就这样背朝着我,朝我走过
来,给我一种相当怪异的感觉。
  要习惯,要习惯,这个世界是很古怪的,我努力安慰自己,让自己坐在原地没有后退。
  那人这样退,终于退到我跟前,差一点就要踩到我了。
  “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外面来的人都是笨蛋!”
  我没吭声,他这句话有一定道理,外面来的人,在这个世界里,确实和笨蛋没什么区
  “你想知道这里是什么世界?”他问,“你还想知道我是什么人?你想明白这个世界的
  “是!”我大声说。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哈哈哈哈,”他又是一阵得意地大笑,“我统统不告诉你!”
  随着他话音的消失,他本人也消失了。
  消失的不仅仅是他,连同我周围的世界,全部消失。没有房子,没有街道,没有青色的
波涛,什么也没有。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四方,只剩下我自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茫中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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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也变得极度空虚和迷惘。
  好吧,这次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之前遇见的是一些诡异的事件和人物,但是至少能够依照正常的行动规则,至少我
能够走路。
  但是现在,我怎样移动?
  我试着用手划拉几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虚空中动了。四周没有参照物,我无法知道
自己是静止或者运动。
  仿佛回到了混沌未开、天地未分的初始时代,周围没有任何东西遮碍视线,可我什么也
看不见,因为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我心中忽然一动。
  不可能什么也没有,如果真是一片虚无,那么我又如何呼吸?如果真是一片虚无,我应
该什么也看不见才是,但是我能够看见自己的身体。
  这并不是一个完全空虚的世界。
  一定有些东西藏在这里,也许是突突,也许是苏里蔓,或者是另外别的什么。
  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我变得格外冷静。
  那个白色的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有这么大力量变走一个世界?
在虚空的世界里不知道停留了多久,如果不是还能看见自己的身体,我会以为自己已经瞎
了,除了自己之外我看不见任何东西。
  一个绝对干净无暇的世界,没有任何杂质,统一无二的空。
  一个绝对自由的世界,对我毫无阻碍,我想到哪里去都可以,四肢轻盈自由,但是因为
没有参照,我甚至无法体会自己的自由。
  我舞动四肢在虚空中游弋了许久,仿佛走了很远,又仿佛一直在原地,无论是远是近,
都没有区别。
  失去了距离感,也就无法感知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
  虽然感受不到距离,但是身体可以感受到疲倦。我终于累了,停止下来。
  在运动的时候,虽然觉得累,倒也并没觉得累到极限,仿佛总可以支撑下去。然而一旦
停止,竟似乎再也不堪疲惫,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头脑也有些晕眩。我顾不得去思考虚空
中到底有些什么,双眼已经很自然地闭上,就要睡了。
  在这之前,我的眼睛除了正常眨眼以外,一直都是睁大的;而正常眨眼,那样飞快的合
拢一下,几乎不能够称为闭眼。
  因此一直到现在,我的眼睛都没有闭上过。
  合上眼,似乎只不过一刹那,忽然看见许多东西。
  那些东西,陡然涌现在我面前,而我的眼睛,是有一段时间习惯了什么也看不见的,因
此一时无法适应过来,一切都模糊不清,仿佛看见一个街市,有楼有车,却没有人。
  许久没有看见任何东西,目光突然有了焦点,我立刻下意识地将眼睛睁开。
  眼睛刚一睁开,那街市便消失不见了,我仍旧是在虚空中,四周什么也没有,空荡荡
  我呆呆地回想了一阵,立即释然——我是在做梦了。人在闭上眼睛之后是不可能看见东
西的,活了20多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有这种特异功能,因此我刚才一定是在做梦。
  这样一想,我摇摇头自嘲一番,复又闭目继续睡觉。
  又过了没多久,眼前又出现了一些东西,和前次的不一样,这回出现的,不是什么街
市,而是一条长长的古道,道上红尘飞扬,两旁芳草漫地。我仍旧是看不清楚,仍旧是应激
性地将眼睛猛然睁大——同样,在我眼睛睁开的一刹那,古道和马匹都不见了,我又什么也
看不见,四下茫茫。
  我疑惑起来。
  为何这些梦都如此短暂?
  然而我的头脑实在太疲倦,虽然满心疑惑,也不暇多想,又一次睡了。
  又一次看见一些东西。有了前两次的经历,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睁开眼睛,因为一睁开
眼睛,梦就醒了,而我将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几乎和失明差不多,那种
滋味并不好受,因此我强烈渴望能够看见一些东西,即使是在梦里。
  眼前先是朦胧,渐而清晰起来,清晰得几乎不象是梦了。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湖
边,湖水碧波万倾,与天相接。
  我弯下要,在湖里探了探手。湖水冰凉清澈,流过手心时柔和之极。这种感觉十分真
实,一时之间,我几乎要怀疑这并不是梦了——然而我的眼睛是真切的关闭的,我伸手抚摩
自己的双眼——不错,它们紧紧闭合。
  这仍旧是个梦。
  我四处望望,除了湖水,我身后还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向哪里。小路大约
一辆车宽,路面是红土铺就,土湿湿的,仿佛曾经下过雨,路面上留有凌乱的车轮痕迹。
  有路,有车,那么一定会有人。我沿着这条路一路走去,走得腿脚酸麻,终于到了一个
街市。这街市有些面熟,依稀就是我第一次梦见的地方。街市高楼耸立,车水马龙,却始终
不见一个人,也听不见一点声音。我想问路,却没人可以回答。没有办法,我只得站在路中
央,拦住一辆车。
  那是一辆白色宝马。车在我一拦之下,缓缓停下。我跑到车窗边,准备向司机问路。车
窗玻璃是半开的,我弯下腰,探头朝里面望去,不由一呆。
  车里没有一个人!
  车里没有一个人,那么车是谁来开?我呆呆地想。如果在现实中,我一定会有些害怕,
但是因为知道是个梦,我的胆子也分外大起来。
  我一辆辆地观察其他正在奔驰的车辆,发现里面都是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幸好只是个梦,我安慰自己。
  虽然安慰自己,但是我已经觉得很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
  我摸摸自己的眼睛——它们依然是紧闭的,那么,这不是梦又会是什么?
  我陷入沉思,却忘记了自己依然站在公路中央,四周是穿梭的车流。站了这么一会,已
经有好几辆车子在我身边急刹车。其中一辆车的车门慢慢打开。
  我有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我感觉应该有个人从车里下来,一步一步正走向我。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那辆车和其他车一样,是空的。
  我心里有点害怕,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时没有站稳,跌倒在地上,只觉得手心里一
痛,举起手掌一看,掌心处被地上的尖利的石子划出了一丝细细的血痕。
  我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
  这样一来,我又回到了一片虚无之中,车流和街市消失得干干净净。我又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手心里的痛却没有消失。我低头一看,掌心中的血痕赫然在焉,尤未合拢。
  我心头一震。
  梦里受的伤,怎么会出现在真实中?难道,难道刚才所经历的并不是梦?
  我环顾四周,茫茫虚空,除了我自己,这世界仿佛什么也没有。
  真的什么也没有吗?
  是不是……是不是…….我一边想,一边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荒谬——是不是我的周
围其实并非虚空、我正处在一个我以为是梦境、实际上却真实存在的世界?那个世界我之所
以看不见,是因为,要看见那个世界,必须闭上眼睛!
  我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呆住了。
  还是不对!
  如果那个世界真实存在,只是在睁眼的时候看不见的话,那么为什么我也听不见声音、
伸出手去什么也触摸不到?
  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了很久,越想越不明白,我晃晃头,决定终止没有意义的想象。现实是,我无法在虚
空中做任何事情——你怎样对付不存在的东西?但是那个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的街市,明
显对现实具有一定作用,至少在那里划破的手掌,在现实中也依然是残破的。因此那个必须
闭上眼睛才能进入的世界,也就成为我逃离虚空、进而回到正常世界的唯一途径。
  我别无选择,不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都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闭上眼睛。
  还好,这回依旧是在一处街市,只不过不是前次所见的地方。这里是一处很大的广场,
四周彩旗飘舞,中央一个很大的喷泉,正喷涌着晶亮的水流,空中飘着很多彩色气球,地面
上撒满了彩色纸屑,还有鞭炮燃烧后的碎片——赫然一派节日景象,只是没有人。
  广场四通八达,看来是处在一个大城市的中央,有四条公路通向不同的方向,公路都是
湿漉漉的,仿佛刚刚下过雨。其中一条公路上,有一串长长的脚印,沿着公路一直通向我的
脚下。我不由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那脚印是登山鞋留下的,我将自己的脚试探着放上去,大小刚好吻合,鞋底的花纹也和
脚印花纹一模一样。
  这么说,那串脚印是我自己留下的?是我自己一直走了这么远的路?但是我却一点也没
有感觉,我只知道自己在那片虚空中手脚划动,却一直停留在原地。原来我并没有停留在原
地,在这个世界里,我走了这么远,怪不得会感觉疲倦。
  四周还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
  我猛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我必须闭上眼睛才能看见东西,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我必须堵住耳朵才能听见声
  虽然感觉荒谬,我还是立即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撕成两小块,搓出两个纸团,一边耳朵
里塞一只。
  果然没错,仿佛一个沉睡的世界突然苏醒,在我堵住耳朵的那一刹那,各种声音骤然响
起,喷泉丁冬,鞭炮齐鸣,还有汽车行驶的声音。
  独独没有人声。
  不,不仅仅是没有人声,连动物的声音也没有。
  到了此时,我竟然忍不住放声大笑——我怎么会突然遭遇这样一连串的不可思议啊!从
进入铜子路开始,一切都仿佛脱离了逻辑和轨道。如果我还是个孩子,想必会以为自己到了
童话世界——因为只有童话才这么奇妙。可是我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我到了哪里?外星球?另外一个空间?还是超越了时空?
  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纷至沓来,我一边在广场上溜达,一边乱想,直到看见一样东
  那东西在广场边的垃圾桶里。垃圾桶是很可爱的树袋熊造型,可惜因为垃圾实在太多,
变得肮脏不堪,连盖子也盖不上了。那东西就在一大堆垃圾上面。
  那是一个白色的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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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几乎是立刻冲过去,将那布娃娃拿了起来。
  我多希望那是突突!
  然而我失望了。这个布娃娃很小,只有一尺来长,而突突却差不多和我一样高。并且这
布娃娃的容貌很美,做工精致,尤其是一头卷曲的秀发,都显示它是女娃娃,而突突是男
  它会说话吗?
  “喂!”我说。
  布娃娃一动不动,它的眼睛是蓝色的玻璃珠,很漂亮,却没有光彩,没有生命。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布娃娃,它不会象突突一样说话。
  突突到底怎么样了?我再次陷入担忧和焦虑中。我始终不相信他会真的死了,在一个如
此奇妙的世界,是否也有一种奇妙的力量来救他?
  “你在干什么?”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我全身一震——小孩子的声音?
  缓缓抬头,我惊讶地发现,就在这短短的是刹那,本来空无一人的广场,突然变得象百
货公司一样拥挤,到处都是人!四周沸腾着人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我张大口,又激动又紧张地看着人流在我身边经过——自从进入这世界,我是第一次看
到和我一样的人!
  难道我回到真实世界了?
  我激动地摸摸自己的眼睛——依然紧闭——我仍旧是在一个奇妙的世界里。我有点失
  这些人是怎么出现的?难道是魔法?我几乎要伸手去摸摸从我身边经过的一个老太太,
看看她到底是有血有肉还是只是一个幻象。
  “喂,你没听见我在说话?”那孩子的声音不耐烦地再次响起。
  我这才记起,连忙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就在我左边,一个大约六岁的男孩,长得很
可爱,正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你好。”我说。
  男孩狡猾地一笑,柔嫩的唇角弯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你是外面来的。”
  我正要问他是如何知道的,猛然发现一件事情,不由双眼一震,就要惊讶地睁大眼睛,
但是我手里那个布娃娃突然腰一挺,从我手中飞起,跳到我头顶,紧紧地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下意识地挣扎,便想用手去掰开它的小手,但是我的手忽然被另外一双小手牢牢握住——
是那个男孩,他飞快地说:“不要睁开眼睛!”
  他这样一说,我马上记起这是个闭着眼睛才能看见的世界,心里虽然仍有千般疑问,却
也立即停止挣扎。
  那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白色丝巾,对我招招手,要我蹲下身。我犹豫了一下,弯下
腰,慢慢地蹲下,不知他要干什么。他对那布娃娃挥挥手,布娃娃将小手从我眼睛上放开。
这男孩将丝巾递给我:“用这个蒙住眼睛。”
  他这样一说,我恍然大悟,同时非常感激。要知道长时间强行闭着眼睛也是件很累人的
事情,而且时时都可能不小心睁开眼睛。
  那男孩等我将丝巾绑好,不等我开口发问,已经先说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你必
须闭上眼睛才能看见,而我却可以睁开眼睛?”
  这的确是我很想问的问题,但是我现在最想问的却不是这个。我将布娃娃捉到手里,急
切地问:“你认识突突吗?”
  但是布娃娃凝然不动,没有表情,完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仿佛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儿
  我用力摇晃它,它依旧不动。
  “你不用白费力气了,”那男孩笑嘻嘻地道,“它不愿意说话,你逼它也没用。”
  我望着布娃娃不做声。男孩不耐烦地说:“你现在该问我问题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问你问题?”
  “你不问我问题,我怎么回答你?”他忽闪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好看地抖动着。我忽
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一个小孩子玩文字游戏,便将他刚才提出的问题问了出来:“为什么你
可以睁开眼睛?”
  男孩非常高兴,欢呼着拍了拍巴掌:“哈哈哈,那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他仿佛是
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一脸狡黠和得意。我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这孩子和那个将我带入虚
空世界的白色人影倒是臭味相投。
  我决定去找一个脑筋清醒的成年人。
  “先生,”我拦住从我身边经过的一名西装男子,“请问…….”话没说完,我便大叫
一声跳开了。
  那名男子,在我问话的时候抬起了头。在他低头走路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容颜俊朗,
是个很好看的人,但是他一边抬头,容颜一边不断变化,等到完全抬起头时,整个面部都变
得如同死人一般惨白,甚至透出隐隐的青色,看上去狰狞可怖。
  “什么事?”他用白多黑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没事,没事。”心里只希望他快点走开。
  但是他丝毫没有走开的意思,仍旧是直直地看着我,目光阴森而凌厉:“说,什么
  我按住狂跳的心脏,小声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刚问完,我就后悔得想要咬掉
自己的舌头,因为我看见那男子的目光分明露出幸灾乐祸的样子,并且变得十分凶恶,慢慢
朝我逼过来:“你是外面来的?”
  “是的,”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他,背上冒出了冷汗。这个男子身材高大结实,打架我是
一定打不过他,看来他对外面来的人没好感,不知道会怎样对付我?我暗暗将手身进口袋—
—那里有一柄瑞士军刀。
  男子正要说什么,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竟然是那个小男孩打了他一耳光。男孩个子很
矮,他努力跳起来才打到这个男子。我心里暗暗叫糟,正要拉了男孩逃跑,却见那男子挨了
这一巴掌,并不怎样愤怒,反而显得有些害怕。
  “滚开!”男孩尖利地对他吼道。那男子更加害怕,面上显出羞愧的神情,跌跌撞撞地
跑了。我惊讶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男孩在我身边发出清脆的笑声:“你看,你要记得自己
是在一个不同寻常的世界,要不断变换自己的策略和手段。”
  我现在已经隐隐觉得这个男孩不同寻常,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突和苏里蔓的线索。
  “那么……..”我开口正要问,他已经先阻止了我:“你不要问拉,我什么也不能告诉
你,只能让你知道,一切都变得非常快!”
  又是这样!突突也是什么也不肯告诉我。我有点气恼地问:“为什么?”
  男孩歪着脑袋看我,面上一抹淘气的微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我一再告诉自己他只是个孩子,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可是在我急切想得到答案的时
候,他却这样回答我,让我一怒之下转身就走。
  男孩追上来,拉住我,无可奈何地说:“我不是骗你,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能说
出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类吗?你问的问题涉及到我们的起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啊。”自
相识以来他第一次恳切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大而清澈,黑白分明,淘气的时候固然慧黠可
爱,认真的时候倒也让人感觉非常真诚。
  或许他说的是真的,我默默地想,即使是在我的世界里,偶然来个人要我告诉他那是个
什么世界,我恐怕也回答不上来,我自然可以告诉他这是地球,但是地球只是一个名称,他
必然还会继续追问地球是个什么世界,那么我如何回答呢?我心里忽然有些发虚——原来不
仅仅是这个陌生的世界,甚至那个我自以为很熟悉的世界,我也不是十分了解。
  我不由叹了一口气。
  男孩摇了摇我的手:“我叫逢觉,你呢?”
  “我叫袖袖。”我说。
  “你到哪里去呢?”他问我。
  我摇摇头——我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要到哪里去?
  逢觉又摇了摇我的手:“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但是我很想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你可以帮帮我吗?”
  我有些惊讶:“我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帮你?”
  他微微一笑:“你跟我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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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穿过人潮汹涌的广场,逢觉很自然地牵着我的手,仿佛怕我们走散了。逢觉是
个很絮叨的孩子,不出10分钟,就已经把他的故事告诉了我。
  逢觉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从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是这么大,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
还有所谓“父母”这种动物,直到别人问起,他才发现自己是个没有来历的孩子。他用了几
百年的时间(这个时间令我心里一寒:正常人当然是不可能活几百年的),来寻找自己的来
历,但是都没有结果。这几百年里,他一直没有长大(逢觉当时觉察到了我的害怕,安慰
我:“你不用害怕,我没有长大,不是因为我是吸血鬼或者什么其他怪物,而是因为,我一
直在寻找过去,一直没有朝我的未来走,所以我停留在原地,没有长大。”),直到遇见另
外一个和他一样遭遇的人,那人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并且结婚生子,过着幸福的日子(逢
觉说到这里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就是那个人告诉逢觉他为什么没有长大。逢觉于是终止
了对自己来历的追寻,然而几十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长大。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长大?”他侧过头问我。
  我摇摇头,心里却在想:说不定你真是妖怪!
  他当然不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自顾自说下去:“因为我可以选择,可以重来。”
  他以为我听懂了,等着我的回应,可是我却比没听这句解释的时候更加糊涂:“我没听
  他叹了一口长气,翻了一个大白眼:“和外面来的人说话真累。你做错了事情,自己觉
得不满意,可以再重来一遍吗?你可以预先选择你做事的结果吗?或者说,你能够预知你的
未来吗?”
  他越说我越是惊讶,眉毛几乎跳到了头顶。
  在我的世界里,有一句流行的话——“世界上没有后悔药”——那即是说,什么事情都
不可以重来,当然有的事情你可以一遍两遍三遍地做,但每一次都是新的一次,而不是象逢
觉话中所指的“重新来过”。要做到真正的重来,除非能够回到过去,但是我们怎么可能回
  至于预知未来的本领,到处都听人传说有人有这种特异功能,我一直认为,具有这种功
能的人,其实是通过某种渠道到达了未来,并且在我们那个世界里,未来偶尔可以预知,却
绝对不能改变,当然也就无从预先选择结果。
  如果逢觉真的如他自己所说“可以选择,可以重来”,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在
时空中自由穿梭?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一直没有长大?
  “你别瞎想了,”在我想的时候,脸上一定表情复杂,让逢觉看了出来,他不耐烦地打
断我的胡思乱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这么做,但是我却因此而长不大。因为我总是
在犯愁,不知道该选择怎么样的未来,我不知道是做骑士好还是做魔法师比较厉害,总是在
犹豫,总是在改变。”他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调整了一下思路,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他的意思了。我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爸爸妈妈给
我买礼物,通常是买回来往我怀里一塞,没有问过我的意思,但是我都很喜欢,就这样我得
到很多好玩的东西;但是有一次,他们让我自己挑选自己想要的东西,在超市里转了一圈又
有有一圈,琳琅满目的好玩意让我赞叹不已,我什么都想要,可是只能选择一样。我拿起这
个,放下那个,举棋不定,直到超市关门,我还是什么也没有选择。那一天我没有得到礼
  逢觉也是这样,无数的未来可以任他选择,可是他却举棋不定,因为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只能在无数的未来中选择一种,他想要选择最好的。
  很多选择就是没有选择——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最好的,无论逢觉选择什么样的未来,他
都会后悔和遗憾。
  如果是我,我肯不肯为了一种未来而放弃其他无穷的可能呢?我摇摇头,不知道答案。
但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我却知道,那无数种选择都是远处的东西,只有他自己选定的,才是
真正属于他的,如同超市里的礼物,摆放在那里供我任意选择,可是只有我选定的那一件,
才是我可以带回家的。
  最要命的是,他不仅仅是可以选择,他还可以重来。
  可以选择,可能最终自己选得烦了,随便抓了一个就走,那样好歹也得到一个未来。但
是他可以重来,就好比超市可以退货,用了不满意可以再换,换来换去,他还是没有属于自
己的未来。
  我想得头脑发涨,却还是有一点没想通:“我能够帮你什么忙?我什么也不懂啊。”
  “我知道,”逢觉说,“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懂,所以才要你帮忙啊。”
  我还想再问,他却说到了地方我就明白了,拉了我继续走路,东拉西扯说些无关紧要的
话题,其中涉及到他无数次伤心的初恋,都因为他的犹豫而终结。
  “现在,我的那些初恋情人们都长大了。”他不胜唏嘘,我却觉得有点好笑,恐怕世界
上只有他才会拥有无数次初恋。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两旁是白色粉墙,墙内恍惚是一户户的人家,时
不时传出说话和笑闹声。我跟着逢觉在蛇肠子般狭窄而悠长的小巷里七拐八折,不知走了多
久,总算看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一堵白色粉墙。
  这是一条死巷。
  我和逢觉互相望望,逢觉突然气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扔到地上,用力地踩:“骗
我,骗我!”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全都红了,可见十分生气。我知道这时候安慰他也没用,只
好先站在一旁,等他发泄够了,才从地上捡起那张纸,那上面画的赫然便是我们刚刚走进来
的这条小巷,尽头也是一道白色粉墙,不同的是,纸上的粉墙根部有个缺口,而我们面前这
堵粉墙,半个缺口也没有。
  “行了,别生气了,”我拍拍兀自撅着嘴的逢觉,“你画一扇门出来就行了。”我说这
话,是因为之前突突的确显示了他的画物成真的本领,想来这个世界里的人应该都具有这种
本领。不料逢觉听了,抬头望着我,更加恼怒:“你以为自己很幽默?”
  “怎么了?”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怎么了?”他大叫起来,声音又尖又脆,仿佛无数铃铛在耳边响动,“画一扇门出
来?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还是相信那种故事的小孩子?”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惊讶地问:“这么说,你不能画出一扇门来?”
  逢觉的表情简直是快要被气疯了,他在原地转了几圈,终于发现一块小石子,他拿过那
粒石子,用力在粉墙上画,画出了一扇门,然后,他指着那扇门:“谁不能画出一扇门来?
可是我要的不是画出来的门,而是一扇可以让我通到墙那边去的真门,笨蛋!”大声骂出最
后两个字后,他吐出舌头对我做了个穷凶极恶的鬼脸。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原来逢觉没有突突的本领。看到他生气的样子,我将突突的故事
告诉他,他这才略微好转一点,然而面对这堵无法穿越的粉墙,仍旧是十分气闷。
  “爬过去吧。”我说,同时暗暗骂自己笨,怎么早没想到这个办法?这堵粉墙顶多两米
高,爬过去是很容易的事情。
  但是逢觉对这个建议报以冷笑:“爬过去和穿过去,结果是不一样的。”他的话我无法
理解,墙那边的世界,无论用什么方法过去,到达的应该都是同一个世界啊。不理会他的冷
嘲热讽,我三下两下窜上了墙头,正要跳下去,却不由蓦然一呆。
  墙那边什么也没有,赫然是我睁开眼睛时所处的虚空一片。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眼
睛,沙巾牢牢地遮在上面——我怎么会又看见虚空?
  我立即回头,看见另一边墙下,逢觉双手交叉在胸前,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坐在墙头,一边是真实,一边是虚无,不由有些头重脚轻,仿佛随时会掉下去,只得
赶紧跳了下来。
  “如何?”逢觉冷笑着看着我。
  我没有作声。
  既然不能越墙而过,只有在这堵墙上寻找入口了。我蹲下身,茫然地在墙上乱看。这堵
墙看来有些年头了,粉刷的时候虽然是白色,现在却已经显得有些肮脏,沾了许多灰尘,还
有些脚印和手印,有几处地方的粉皮已经掉了,露出里面的砖石。墙根处有一个小洞,大约
拳头大小,或许是个耗子洞,四周堆着一小堆碎石,所以先前并没有瞧见。
  我在墙上看的时候,逢觉也慢慢地凑了过来,等到看到耗子洞,我正要站起身来,逢觉
却发出一声兴奋的怪叫:“原来在这里!”我被他吓了一跳,问道:“什么在这里?”
  “呵呵,”他得意地大笑,等到笑够了,才从我的口袋里掏出先前绘有这条小巷的白
纸,在我面前一挥而过,“就是这里,这就是入口!”
  “什么?”我不能置信地望着他,“小朋友,你不是要从这个耗子洞里钻过去吧?”
  这位几百岁的小朋友没有生气,笑吟吟地将白纸展开,指着上面所绘的入口叫我看。我
看了一阵,终于看出来了,除了大小不一样,纸上所绘的入口,无论是形状还是位置,甚至
入口前那一堆碎石的堆放方式,都和这个耗子洞完全一致。
  难道这个拳头大小的洞口就是逢觉所要去的地方的入口?
  就算是,又如何进去?
  我实在无法想明白,望望洞口,望望图纸,又望望逢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逢觉看到
我的样子,觉得非常有趣,笑了好一阵子,终于蹲下身去,探头便望洞口钻过去。我在一旁
看着,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逢觉虽然看只有六岁的样子,他的脑袋也
不是特别大,但是无论如何比那个洞口大了不少。
  但是逢觉如此热心,满脸兴奋,我也不忍心直接说出来,便冷眼旁观,等他自己发现其
中的荒谬之处。
  等了一小会,渐渐发现了不对劲,逢觉的头竟然从那个洞口钻进去了大半。我不由大为
惊奇,忙趴在地上对着洞口张望,想看见他是如何钻进去的,然而那个洞口被他的脑袋塞得
严丝合缝,什么也看不见。我只好看着他的整个脑袋慢慢地从那个小洞里钻过去,然后是脖
子,接下来是身体。
  这种情形很奇怪,因为洞很小,在我看来,他仿佛就是穿墙而过一般。
  我忽然想到,传说中的穿墙术,或许就和逢觉现在的穿越是同一种道理?通过一个极小
的缺口,进入不同的世界?
  正在想着,逢觉已经完全穿过去了,在那边大声叫我,我应了一声,也只得低身往里
钻。我和逢觉不同,他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许已经习惯钻进这样小的洞里,但是我无论怎样
劝解自己,始终不能让自己相信:我真能从这样一个耗子洞里穿身而过。我先将脸帖在地
上,从洞口朝那边望,但是只看见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逢觉等得不耐烦,忽然从洞中探出头来,又红又白的面孔猛然从洞口出现,仿佛一朵盛
开的花。“快点。”他对我皱皱眉头,又将头缩了回去。
  我一咬牙,将头猛地朝洞口钻去,心里准备着头碰在墙壁上的痛楚,然而,什么痛楚也
没有,洞口柔软如同棉絮,随着我头颅的形状而改变,很快,我的头就穿过去了。
  那边是一个村庄,逢觉站在洞口,低头看着我。
  我更加努力前进,身体从洞口慢慢穿过去,终于到了墙那边的世界。
  回头望望,那个洞口小如拳头;摸摸,坚硬如石头。我不知道刚才是自己变小了还是洞
口变大了,总之我是钻过来了。
钻过来之后,我又是一呆。
  先前头颅钻出来时,所见是个村庄,不过寥寥几栋村舍,颇为荒凉。然而现在出现在我
面前的,却是另一番景象。面前一条笔直的红尘大道直通天际,四周是茫茫草原,一望无
际,碧天如海,金阳如箭,说不出的阔朗通达,令人精神一振。
  逢觉身边,不知何时立着两匹高头大马,一身乌黑的毛皮如缎子般闪光,正在那儿扬蹄
长啸,似乎等不及要出发。
  “上马吧。”逢觉笑道,说完他努力一跳,便跳到马背上。我虽然觉得眼前一切来得过
于神奇,但也早已知道,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慢慢走近属于我的那匹马。那马比
我高了一个半头,正俯视着我,令我十分尴尬:如何上去?
  逢觉坐在马上哈哈大笑:“跳上来!”
  我看了看那匹马——我又没练轻功,怎么跳上去?但是逢觉不断催促,而马又丝毫没有
弯下腰屈就我的意思,我只得一咬牙,奋力一跳——竟然真地跳上去了。
  我觉得十分惊奇,正要好好体验一番骑马的感受,逢觉却又说道:“下马!”
  “你干什么?”我怒视逢觉。
  “到了啊。”逢觉笑嘻嘻地道。
  我才刚刚上马,尚未坐稳,马未扬蹄,居然就到了?我冷笑一下,正要骂逢觉说谎话太
不高明,却被眼前的景色震住了。
  上马之前,我们站在一条大道之前,四面是草原,如今,身在马上,却只见青山绿水
间,一座小小村落,赫然便是我先前只露出一个头时看到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我迷惑不解,逢觉已经将我拉下马来,微笑着看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逢觉侧着头,淘气地一笑:“就是这么回事啊?”
  我生气地看着他,他昂头望着我,一直得意地笑着,却什么也不肯说。
  我生了一阵气,只得自己劝自己:这是个不可理喻的地方,千万不要和这个地方的规则
  这样一想,我也就哈哈一笑,拍了拍逢觉的脑袋:“走吧,我们到什么地方去?”
  逢觉见我不问,不由露出惊奇的神色,眼珠转了转,道:“跟我走吧。”说完,他便蹦
蹦跳跳地在前面引路,我跟在他身后。
  进入村庄,有一条羊肠小道,我想当然地正要迈步上去,却被逢觉返身一把拉住,瞪着
眼珠道:“说了要你跟着我走,怎么又自己乱走?”不等我开口,便拉着我的手,继续赶
路。他没有走那条小路,却拣旁边杂草和荆棘丛生的荒地里走,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了一个
三四平方米的水潭,摊中的水十分浑浊,色泽深绿,一望不见底,逢觉却拉着我笔直地朝水
潭走去,走到潭边,我终于拉住他:“你想死吗?这里是个水潭,你没看见?”
  逢觉回头望着我,露出惊奇的神情:“水潭?这里四周都是大水,只有这里才是唯一的
桥梁,你没看见?”
  听他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十分惊异,四周分明是荒地和村庄,哪里来的大水?
  为什么我和逢觉看到的不一样?
  “我没有看到大水,”我缓缓说道,将我所看到的景色告诉了他。逢觉越听眼睛越是睁
大,不等我说完,他已经一蹦老高:“当然是我看到的才对,你是外面世界的人,不懂这个
世界的规则!”
  “好罢。”我点点头,既然他如此有把握,我便权且相信他。他迟疑一下,昂着头,大
摇大摆地朝水潭直走过去。虽然知道这个世界十分奇异,逢觉即便走进水潭,也说不定是另
有玄机,但是我毕竟不是属于这个世界,思维仍旧依照自己本来世界的逻辑运转,因此我便
用双手掩住眼睛不敢看他掉进水潭——可是双手掩在眼睛上,面前发生的事情还是看得清清
楚楚,我无奈地一笑,放下手——我差点忘了,这是个闭上眼睛才能看见东西的世界。
  逢觉迈开大步朝水潭走去,一只脚刚刚落到水面,便重心不稳,一个跟都载了进去,刹
那见便不见了影子。
  我吃了一惊,本能地想上前救他,但转念间又停住了:这会不会又是幻象?是不是我也
应该跳进水潭去?正迟疑间,逢觉的脑袋又从水面上冒了出来,双手不断扑腾打水,同时大
声叫道:“救命啊,我不会游泳,咕噜……..”话没说完已经灌了几大口水,后面的话都连
同潭水一起落到了肚子里。我这才知道,原来这的的确确是个真实的水潭。我立刻冲上前,
逢觉的手和头在潭面上浮沉起落,幸好潭水虽深,面积却不大,他尚未漂到潭中央,我略一
伸手便捉住他一缕头发,往上一提,将他提了出来,然后立刻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拖了上
来。他非常狼狈,趴在潭边吐了许久,才将肚内的脏水吐净。又歇息了很久,才算是恢复过
  “都是你!”刚刚恢复过来,他便一拳头捣在我身上,眼泪鼻涕同时流出来,万分委屈
地看着我。我好笑地看着他:“我做错什么了?”
  “你…….”他眼珠转了转,“你明明知道我走错了,却不坚持你自己的看法,这岂不
是故意要让我落水?”
  我又好气又好笑:“接下来怎么走?你的地图上没说吗?”
  他黯然摇摇头,头上的水珠四处飞洒:“这个地方是突然冒出来的。”
  我大笑:“突然冒出来的?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嘛……”话音未落,胳膊上又被他狠狠捣
了一下:“你什么都不懂,不要乱笑话我。你以为这是你们那个没一点趣味的世界?这里随
时都在变,笨蛋!”言毕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到一边整理衣服去了。
  随时都在变?我又长了见识。我原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一些东西,在这里竟然也是随时
变化的——甚至一个空间可以突然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
  经历了这么多古怪的事情,不知道出去以后我还能不能适应原来那个平凡的世界——或
者用逢觉的话说,那个无趣的世界?想到这里,我不由一笑:杞人忧天,能不能出去还是个
问题呢,又何必为出去以后的事情担忧?
“走吧!”正在胡思乱想,逢觉已经整理好衣服站在我面前。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衣服居
然全都干了,连一点水印都没留下。我正想问他,却看见他狡猾地望着我,不觉恍然大悟:
这小鬼,一定是等着我问他,好大大得意一番。知道了他的心思,我故意什么也不问,也不
露出一丝惊奇的样子,站起身来道:“往哪边走?”果然,他显得有点失望,随手指了个方
向:“随便走好了,反正我们也不认识路!”
  有了落水的前车之鉴,逢觉终于相信我的话,让我走在前面带路。这真有点难为他,在
他看来,这里到处都是水,而我却偏偏拣水深的地方走,一路上不免有害怕、有抱怨,但终
究还是跟着我走。他的那些大水,在我眼里,不过是荒草与乱石,甚至有尚余人迹的小径,
因此我走得颇为自信坦然。
  我们穿过荒草与乱石铺就的荒地,走入我先前所见的羊肠小道,渐渐进入村庄。一路上
逢觉不断偷偷看我,我装做什么也不知道,毫不理会。他终于忍耐不住,问道:“你为什么
不问我,衣服怎么会那么快就干了?”
  我淡淡地道:“因为你不会告诉我的,我知道。”
  “猜错了猜错了,”他立刻得意地大笑,“我偏偏要告诉你!”
  我暗暗一笑,依旧是淡淡地道:“随便你。”
  他得意洋洋,眉花眼笑地正要说,我也侧着耳朵准备用心听,他忽然眼珠转了几个圈,
捧着肚子大笑起来。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他笑了很久,渐渐停下来,指着我:
“袖袖,其实你很想知道吧,我不说,我不说,差点上当。”他笑得眼睛盈盈欲滴,可爱非
常,我虽然被他看穿有些着恼,却实在无法生气,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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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村庄腹地,四周是延绵的水田,稻浪翻腾,清风送爽,几间农
舍错落其间。我望定一间红砖绿瓦的精致小农舍,牵了逢觉的手,朝那边走去,准备找个人
  逢觉却不肯走,他使劲拉住我的手,恐惧地低声道:“鬼,袖袖,那边有一个鬼!”他
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见一个穿得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在踢毽
子。那女孩穿着一身红色碎花的布衣服,一双鲜艳的绣花鞋随着毽子上下翻飞,煞是好看。
她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柔软地从耳边垂下,跳动时,那辫子便在空中一蹦一蹦的,显得
有几分俏皮。
  “哪有什么鬼?你又看错了,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姐姐。”我拉紧逢觉的手,两人一起
慢慢行至小姑娘面前。逢觉身体朝后仰,极不情愿,可是终究是没有我力气大,加上先前他
曾经带错路,也就没有十分坚持自己的意思,然而还是很害怕,将身体藏在我后面,只露出
一个头来看着那女孩。
  “小妹妹,请问…….”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小姑娘将毽子扔在一边,突然冲上
来狠狠地咬住了我的手背。她虽然年纪只有七八岁摸样,但是牙齿却又尖又利,毫不费力地
便插入了我的皮肤,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不由惨叫一声,逢觉也发出一声惊叫。我用力抓
住她的衣领,想将她拽开,可是却怎样也拽不动她。
  “她是鬼,我说了她是鬼,你偏偏不信!”逢觉带着哭腔,一边大声责骂我,一边地上
拾起一块大石头,对着那女孩后脑勺就是一下。我大吃一惊,正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
女孩闷哼一声,缓缓倒下。我弯腰正要去扶她,不知为什么头有点晕,竟然没有站稳,跌在
  逢觉抓着我的手掌,静静地看了一阵,忽然流出了眼泪。我很想问他为什么哭,却一点
力气也没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令我感到惊讶:并没有流多少血,怎么会这样?
  “笨蛋,”逢觉一边哭一边骂道,“外面来的人都是笨蛋!鬼的牙齿是有毒的!”
  是这样吗?我以为自己会着急,可是发现自己竟连着急的力气都没有了,懒洋洋地直想
睡觉。在我半睡半醒的眼睛中看来,逢觉和四周的一切都清晰得象一幅画,甚至连逢觉唇角
有一丝柔嫩的小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逢觉推了推我,见我没有动,不由万分着急:“喂,袖袖,你死了吗?”他的声音有些
发抖,眼泪滴在我的脸上,热乎乎的,很暖和。我想要告诉他我没死,但是一点声音也发不
出来。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探了探我的心跳,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
严肃的表情,这样一副表情出现在他那张平常总是嬉皮笑脸的面孔上,不知为什么,我忽然
有些想笑,又有些感动。
  “算了,救你好啦!”他撅着嘴,生气地看着我。
  他可以救我?为什么不早点动手?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无法出声询问。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袖袖,你记着,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哪里也不要去,一定要记
着——也不要到处乱走!”
  怎么你要离开吗?我心里暗暗地想,还不等我想明白,他突然将头俯在我的手掌上,只
听得一片吮吸之声,两片柔嫩的嘴唇在我的手掌上蠕动。
  我猛然明白了!
  他是在替我吸出毒汁!
  我不由心头一颤,想将他甩开,无奈身体一动也动不了,只能看着他吸一阵,吐出一口
青色的毒汁,然后再继续吸,直到最后吐出的是红色的血。
  我仍旧是动不了,他慢慢地靠在我身边坐下,将头枕在我的肩上,低声道:“你记着要
在这里等我啊!”说完慢慢合上眼睛,脸色变得异样的苍白,再也不动了。
  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只有眼泪,不受我的控制,它自己满满地流出眼睛,
润湿了我身下的土地。
  先是突突,后是逢觉,是不是在这个世界里,我注定不能拥有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恢复了体力。可是我一动也不敢动,逢觉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象石
头一样沉重,压得肩膀发酸。我就这样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地上。
  我一动也不敢动,我怕我一动,逢觉就会没有知觉地倒下去。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
鼻间也不再有呼吸的气流。
  我们静静地坐着,直到那个女孩苏醒过来。
  那个小女孩的后脑被逢觉狠狠地敲了一下,流了许多血,我本以为她死了,不料她竟然
又慢慢地动了起来,并且开始发出呻吟。
  逢觉说,她是鬼,就是她有毒的牙齿害了他。
  但是,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知道在逢觉眼里她是什么模样,但是在我看来,她不
过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我没有办法伤害这样一个小姑娘。然而她苏醒以后,会不会又扑过
来咬我一大口?
  我犹豫不决地坐在那里,下意识地看看逢觉,想知道他准备怎样做——但是他什么也不
会做了,他永远睡了。
  女孩在地上翻了个身,慢慢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我悄悄地攥紧从地上拾起的一块石头——如果她过来,我就立刻杀了她!
  攥紧石头时,我的肌肉一动,逢觉竟然就从我肩上倒了下去,我立刻将他扶起,他软软
地垂着头,眼睛闭得紧紧的。
  我不由呆住了。
  原来逢觉真的死了。
  在这之前,我虽然悲伤难过,却始终没有那种强烈的死亡的感觉,这使我的悲伤显得软
  而现在,与逢觉正面相对,死亡象苍白的金属,扑面而来,震痛了我的全身。
  我的心在一刹那缩紧又缩紧,直缩成小小一团,所有的水分都不剩余,只有一团坚硬而
锐利的东西留在胸腔里。
  我要杀了那个女孩,或者,准确地说,我要杀了那个女鬼。
  我慢慢地转身,面对女鬼。她已经摇晃着站立起来,捧着头,面上有些委屈,正睁大眼
睛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这个女鬼是如此令人厌恶,她漂亮的眼睛、乌黑的长发都令人厌恶,她稚气
未脱的神情和花瓣一般的手掌,都是一种伪装。
  我小心地将逢觉放到地上,自己站了起来。我想我的目光一定是从来没有过的冷酷,我
的表情一定是令鬼心寒的残忍。她看我一步步朝她走去,突然显得那么害怕,全身缩在一
起,连连朝后退。
  但是她身后,是红砖绿瓦的农舍的墙。
  她退到墙边,再也没有退路,而我仍旧握着那块硬石头,一步步逼近她。
  “不要杀我!”她终于恐惧地大叫起来,眼泪从长睫毛的大眼睛里流出来,七八岁小女
孩的容颜因为恐惧而扭曲,一只蝴蝶停在她肩上,颤抖一下,又急匆匆地飞走了。女鬼的眼
泪和人类的眼泪一样闪闪发光,而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泪光点点,有恐惧,有悲伤,但始
终无法掩藏天真与稚气。
  袖袖,不要心软。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
  但是她的眼光,与突突的眼光,与逢觉的眼光,都如此近似,都一样娇憨!我高高举起
那块石头,却无法对着她砸下去。
  难道就让逢觉白白地死了?我不断地问自己。
  此时的我是冷酷而残忍的,但是我的手却仍旧是一只没有杀过人的手,它不肯服从我的
指挥,它有了自己的意志,高举在空中,始终不肯对着小女鬼下杀手。
  我们就这样僵持在这里,形成一幅有点滑稽的图画。
  小女鬼慢慢从恐惧中恢复过来,看着我,脸色一点点恢复了红润。我愤怒地看着她。
  她眼睛不经意地瞟了瞟我的手腕,目光迅速移开,但过一小会,不自禁地又瞟了一瞟。
我忽然意识到,她在看我的血管。我手掌上被她咬伤的地方血痕未干,伤口尚未愈合,空气
中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我看见她微微鼓了鼓鼻翼,喉头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口
  她想吸我的血!我刚刚想到这点,就见她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我尚不清楚这笑容意味
着什么,她就已经飞扑过来,象一道鲜艳的虹,以美丽的姿态和弧线,直朝我扑过来。
  这是一只红色女鬼捕食的精彩镜头——我的脑海里竟然闪过这样一句话。
  红色女鬼捕食的对象是我,我从进攻者突然变成了自卫者,这种角色转换令我措手不
及,幸好之前已经有过经验,使得我总算可以及时闪过她这一扑。
  她的身体带着青草的气味从我面前掠过,出于本能,我扬起了手中的石块。连我自己也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石块就砸在了她的脸上。
她尖叫一声,捂着面颊站定,呆呆地看着我,又露出害怕的表情:“你干吗打我?”她这话
说得理直气壮,竟似乎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我用石块打了她,原本心中颇为不安,然而
见她如此不知悔改,那点不安便自动消失了。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我讥讽地看着她。
  她摇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地看着我:“为什么啊?”
  “呵呵,”我气愤之下,反而笑了起来,“你杀了我的朋友!”说完这句话,一阵伤心
涌上来,堵住了喉头,令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似乎吃了一惊:“我没有杀他。”
  我没有说话,指了指逢觉的尸体。她顺着我的手指望过去,更加惊奇:“原来这样子就
是死了?哈哈,有趣有趣!”她脸上满是好奇的样子,就想朝逢觉走过去。我再也忍不住—
—这女鬼太没心肝——我快步朝她走去,横下心,非杀了她不可。
  她浑然不觉我的杀机,又问了一句:“他是怎么死的啊?我可没杀他。”她一边说,一
边玩弄着自己乌黑的辫子,半边面颊上被刚才的石块砸出的血痕兀自流血,她却好象一点也
  “你的牙齿有毒。”我将声音放得很轻柔,怕惊吓了她,又让她跑了。她行动很迅速,
跑起来,恐怕我还捉不到她。
  “哦?”她已经走到逢觉身边,正俯身仔细查看,“我的牙齿有毒?”她猛然抬起头
来,吓了我一跳,怕她察觉我的企图,我立即止住脚步。她满是惊愕地望着我:“我的牙齿
有毒?真的吗?”
  难道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牙齿有毒?我疑惑地看着她,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她那迷惑
的神情倒的确显得非常无辜。
  “你不知道自己的牙齿有毒?”我问,又悄悄朝她移动几步。她正沉浸在这个新问题
中,没有察觉我的举动。
  “是啊,”她困惑不解地点点头,“我不知道。不过牙齿有毒,又有什么关系?”她又
提出新的问题。
  我站住了。我已经离她很近,只要纵身一跳,就可以抓到她。但是在这之前,我一定要
让她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你的牙齿有毒,本来不是你的错,”我说,“但是你用你有毒的牙齿咬了我,却让我
中了毒,要不是他帮我吸出毒汁,我已经死了。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会死了?”
  她点点头。在我说话的时候,她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认真专注地听我解释,有几分小
学生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的神情。等我一说完,她立刻道:“那我以后就不用牙齿咬人了。
但是不用牙齿咬人,我怎么吸血呢?”她侧着头,显出很苦恼的样子,望着我,“你能告诉
  我有点惊讶,没想到她这么轻易便同意以后再不咬人。
  她会不会也会同样轻易地同意以后再不吸血?这个念头在我心头一闪而过,但是我本能
地拒绝去思考——如果她真的放弃吸血,那么我如何忍心杀她?
  不再犹豫,我朝她扑过去,趁她没有反应过来,将她的头压在地上,让她咬不到我。
  “你在干什么?”她被我压着,却一点也不惊慌,反而十分好奇。
  “杀你!”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酷无情。
  她这才慌了,奋力挣扎起来,可是毕竟年纪小,被我压得死死的,无法动弹。“你为什
么又要杀我啊?”她带着哭腔,“我们不是好好地在说话?”
  “哼!”我不理她,举着石头就要砸下去。
  但是我发现自己仍然不忍心下手。
  对我来说,杀人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在动手之前,我不由自主地想了许多许多。我忽
然想到,这个小女鬼,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死亡,因此她对逢觉的死,没有表现出常人的态
度,反而十分好奇,仿佛是观赏新鲜事物一般去观察逢觉;她用毒牙咬伤了我,却并不知道
自己有毒牙,也不知道毒牙会伤人,更不知道我被她的毒牙伤到了,而当她知道这些之后,
就很轻易地放弃了用牙齿咬人。
  这些问题,我本来是刻意回避去想的,但是到了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却不由自主地都一
一出现在脑海里。
  俗语云:不知者不罪。如果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错误的,她该不该承担责任?
  俗语又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改正错误的速度之快,是我生平仅见。
  我该怎么做?
  杀,还是不杀?
  我想得满头大汗,头疼欲裂。
  “你不会杀我了。”她突然说。我猛然被她惊醒,低头看去,她面上的惊慌之色已经退
去,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我。
  我发觉她的鼻头又在微微耸动,喉头又似乎在吞咽口水,目光中露出贪馋的神色。
  莫非她又想吸我的血?我警惕地看着她。
  “好香,”她赞叹地耸动鼻头,“你的血好香。我想喝你的血,可是我又不能咬你,怎
么办?”她求援地看着我。
你还真够直接的,我心里暗暗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够以如此轻描淡写、甚至有些温和的
态度,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非………..?我狐疑地看着她——莫非她并不知道吸血对我来说
是一桩坏事——如同她不知道死亡和毒牙的害处一般?
  “我要喝你的血!”不知怎么,我竟然说出了这样话,自己先楞了楞。
  然而她的反应又出乎我的意料,她好似一点也不在意,点点头:“可以啊,但是我的血
现在不香。”她的语调居然还十分遗憾,几乎是有点抱歉了,仿佛她的血不能让我喝是一件
很失礼的事情。
  我真的呆住了。
  她微微撅起嘴,有点撒娇地说:“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既不咬你,又吸你的血?”
  这种情形很奇怪,处于劣势的她,口口声声地要吸我的血,而我却束手无策。我真的不
知道该怎么办了,显然杀她的决心已经没有,我没有办法面对这样一张什么也不懂的孩子面
孔下杀手; 放了她,看她那副贪婪的样子,说不定我手一松,她就会大口咬住我的咽喉。
  真是骑虎难下啊!
  “你为什么一定要吸我的血?”我问她。
  “啊?”她的表情大为惊讶,“因为我是鬼啊,鬼是要吸血的不是吗?”
  我几乎被她这个问题呛死——这算什么答案?
  “鬼为什么一定要吸血?”我只得更进一步地问。
  她露出困惑的表情,淡淡的眉毛皱到一起,想了一会,苦恼地摇头:“不知道。”
  算了,我深吸一口气,不指望从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小鬼身上问出什么了,还是我自己想
吧。但是我立即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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