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学徒监狱建筑师木工学徒做这个好脏,天天亲戚委屈,家人又不同意转行

& “妻子想要什么,我就做个什么。”这份木匠爸爸的爱情,豆瓣评分9.0!“妻子想要什么,我就做个什么。”这份木匠爸爸的爱情,豆瓣评分9.0!空间设计中国第一设计微刊,专注「家居、时尚、艺术、创意」设计分享我能想到爱情最美的样子,是在你身边时,我的样子。···青丝渐绾玉搔头,簪就三千繁华梦。明明是筷子比赛,赛场上郑爸爸却做了一对木簪,只因妻子盘发时,总有一缕发丝落下,甚是恼人。别人忙不迭地制筷子,他则不慌不忙做木簪,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待到晚饭时满心欢喜地送给妻子,羡煞了一桌子的人:“啊,你老公太好了!”郑爸爸名叫郑安全,今年61有余,与郑妈妈婚姻32载,实打实的宠妻狂魔一枚。他从年少就爱捯饬木匠活,最喜琢磨些浪漫木器送给妻子,郑妈妈身边的小物件,几乎全是他亲手做出来,件件真心,千金不换,一做,就是一辈子。郑妈妈体质偏弱,自小跟人学了舞剑,工作退休后,决定去公园抚,原是想和别人用一样的剑,但大家用的她都不太喜欢,顺嘴便说了出来。郑爸爸当时未置一词,不料过了几天,竟悄悄“变”出一把来,木质轻巧,模样雅致,剑柄处雕一只狗,是妻子的生肖。那是一把独一无二、专属郑妈妈的剑。不出意外,这把剑又在公园掀起一阵微风,大家无不感怀羡慕。家里到处都是郑爸爸的木质孤品,大到桌椅,小到定制版三两舀米毛竹罐,总之,“妻子想要什么,我就做个什么。”而最让人心酥的,是他时不时偷偷做出来的小礼物,比如这个七夕情人节项链:“元晓,你戴着一定很美!”看似简单,做起来却要绝对的细心,和对波浪尺寸的完美把握。六根小木交错穿插,东西越小,越需要用心拼凑。引线、穿珠。亲手为妻子戴上。未经雕琢时,木头还是木头,一经雕琢了,木头不再是木头,它成了一首诗,关于爱情。千言万语不抵深情,家财万贯未及相守,这条“不值钱”的项链,是郑妈妈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其实早在很多年前,郑爸爸还给妻子做过一把剑。故事要从郑妈妈16岁说起,那时她家里需要做家具,便请来木匠师傅,木匠师傅带了一位学徒,就是郑安全。年龄相仿,做事踏实,少女时期的郑妈妈被他的聪明吸引,之后的一个月里,两个人成了要好的朋友。知她在练剑,郑安全当即使出浑身解数,自己捣鼓出来一把木剑,因为不知道该做成什么样,木剑颇有些重。忐忑送出去后,郑妈妈欣喜异常,一直收藏至今。郑爸爸17岁那年知青下乡,而后又因读书、工作等原因,长期不能和喜欢的女子见面,只能以信聊慰相思,泛黄的信件里,是化不开的浓情。就这样过了12年,稳定下来的郑爸爸终于娶到爱人,他无比兴奋,亲手操持家里的每一样家具,绝不假手他人。把自己的全部都给妻子。后来搬家,郑妈妈舍不得一屋子的家具,但又因为木质老化,无法搬动,他便按照比例,造出它们的缩小版,哄妻子开心。在郑妈妈心里,郑爸爸是个万能的人,不管什么事、什么东西,到他手里全能轻轻松松解决,“他爸都修不好的东西,一定是没救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崇拜,迷妹模样。而在他们的女儿眼中,郑爸爸也是个了不起的爸爸。女儿名叫郑若行,自小就不缺爸爸做的礼物。用来爱美的梳妆盒冬天暖手的手炉特制机关小屋(谁能想到照片墙是女儿房间的门?》爸爸会陪她天马行空;会支持她的每个兴趣爱好,就算明知道是三分钟热度那种;还会认真思考自己问的“傻问题”:“声音有没有重量?”“爸爸还会陪我埋葬宠物螃蟹,一起炸柚子皮吃,用罐子培育蠕虫,在停电的暴雨夜里用蜡烛给我做小动物。”大概没有哪个爸爸,会像他一样做这些事。郑若行最引以为傲的,是爸爸精湛的手艺,她时常会在朋友圈展示父亲做的东西,朋友们大喊“你真幸福”。有一次放上爸爸的照片,底下多出一波迷妹,惊呼“男神”,酷似宫崎骏,神若吴秀波。郑若行就想,这么厉害的爸爸不应该只是我和妈妈的男神,他的光彩会被人认可,他的技艺该得到传承,那就拍个纪录片吧,当做送给爸爸的礼物。《爸爸的木匠小屋》,24集,对应24个节气,每集3分钟,每集一件作品,豆瓣评分9.0。春分的风筝芒种的榫卯鸟窝霜降的湖蟹蒸架都是不大的玩意,却都精巧至极,其中构架、设计更是妙哉,看过的人无不叹为观止。拍摄纪录片前,从事影视行业的郑若行就知道,这部片子可能会像其他视频一样,一上传便石沉大海,也可能少人问津,甚至连一丝丝的波浪都掀不起来,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因为爸爸说过:“认真地去做一件事情很快乐”。郑爸爸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他爱做木活,却不只限于木活,而是思考如何把木头变成另一种更好的东西。他做过一个“机关盒”——只有按对盒子上的三个密码,才能打开盒子;且密码可以更换。整个盒子,没有用到任何的金属件、齿轮,纯以木结构完成,令人叫绝。他活到老学到老,喜欢看物理、化学方面的知识,并用到结构设计中,因为:“木工,是所有工匠的基础,结构,则是所有木工的根本。”有时候一家人出门游玩,看见火车运行、电梯上升、过山车由远及近,郑爸爸就会愣神思考其中原理,郑妈妈和女儿也不催促。80年代末,家里一位做骨科医生的亲戚,跟他聊到有关“股骨头固定”的医学专业难题,郑爸爸听完后整宿没睡,第二天一早就把设计好的“万向”固定结构图拿给医生看。这项技术后来被投入使用,并申请了专利。还有一次,郑爸爸在电视上看见外国人在发明“永动机”。他兴致一来,便也开始发明,做了很多台,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明知道不会成功,却还是奋不顾身,一次做得比一次好。郑若行说:爸爸教给我最大的财富,是义无反顾地去做喜欢的事,并为之骄傲。不管能否成功,都该拼尽全力试一试,前程莫问。何炅《儿行千里》邀请他们一家风风雨雨几十年,郑爸爸在木头的世界里,活成了最单纯的样子,不求名,不图利,只望家人开心快乐,也能怡悦自己。在一件事里,耗一辈子,这辈子,就什么都有了。(图片源自纪录片、微信公众号:@爸爸的木匠小屋,欢迎关注,经本人授权发布)本文转自/匠心之城 授权转载-end-转 载 须 知除注明外,内容均为空间设计原创出品欢迎转发分享朋友圈&&&&点击阅读全文查看近期热文:第一批90后都回老家改造乡村房了,看完想马上入住设计师太会用色了,三层普通宅装出了高级感33平住5人!上海浦东高功能3代宅,没更牛的了72平两房两厅,粉+蓝造的怀旧风,有着赫本气质拆拆拆改改改,65平村屋大变身,无敌美景随便看偷师奥斯卡,高级又耐看的家居配色是这样炼成的写评论发布热搜好文只要一个塑料瓶,油烟机一辈子不用洗!<span class="num" data-v-668b北欧风格案例欣赏| 不负你每个时分<span class="num" data-v-668b<div class="name" data-v-668b最新智能马桶盖十大品牌排行榜<span class="num" data-v-668b宜家打死也不要买的20件坑爹货,全是血泪经验啊<span class="num" data-v-668b日式北欧多功能魔法 85后小夫妻装修故事<span class="num" data-v-668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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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好像还未亮,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冥冥中我听到有人在喊,接着就感到我的腿被挪动。我想喊,却喊不出来。我听到搬我的人说我不行了,接着就听到我老婆撕心裂肺的哭叫,随后我的两个女儿也加入哭叫的行列。那声音让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哭什么呢,这年头有什么值得痛哭的事情呢?丈夫死了可以再嫁,老子死了可以再找,这个世界就像一堆积木,一切都是组合式的,放在哪里都一样,少个男人有啥大不了的。悲痛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过了这段时间,一切又变得欢快起来,说笑打闹,一切照旧。这个社会已经被充分地娱乐化了,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永远让人悲痛。早知这样,对老子好一点不就行了?等我不行了,知道没爹的滋味了,晚了。没了爹,你们什么也不是!还有我那老婆,别看她哭得那么凶,我知道她怎么想,她恨不能把我的肋条都抽出来,一根根地煮了吃。我估计,现在的她是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不然的话,她是没有任何感觉的。贾红就是这样的人,她恨我的理由不外乎两点:一是更年期综合症,二是变态。近来她一系列的举动,毫无疑问地证明了我对她行为的猜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那可怜的母亲。其实,把贾红的怪异归罪于我的母亲,实在是有点过于牵强。但如果不把这一点说出来,大家就不会知道我今天是多么委曲求全。我不能把我的老娘不管不顾、弃之门外吧?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本来正处于人生的黄金时期,却毫无来由地成为众矢之的,我这不是活腻歪了吗?人都有年老的时候,谁都希望自己的晚年能够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可这个照顾你的人又在哪里?即使有这个人,他是否能够耐得住性子,或者说能否静得下心来,那都是一个未知数,久病床前无孝子嘛。何况现在这样一个超速运转的时代,维系一个家庭,不仅需要高度的责任感,还需要良好的经济状况。首先要有一个尚可的经济基础,各种家庭关系才会稳固;而一旦经济基础崩塌,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变成美好的愿望。
“快进来,快进来。”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声音喊起来,接着就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什么时间不行的,这是?”我听得出来,这是族里有名的文大喇嘛,专门负责红白公事的头牌。他来干什么?难道他们认为我真的死了?
“昨天晚上十一点多。”这是贾红的声音。她怎么知道我的死亡时间?这不是胡编乱造吗,现在我还清醒着呢!可她分明认为我已经死了。她这样说的目的,无非把这半个多小时当成了一天,这样,我就可以在十几个小时里被扫地出门。因为,除非是老丧,否则是不可以在家里停尸三天的;而我这个年龄,还远远没有麻烦大家三天的资格。我感到十分悲哀,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难道多待一天都不行了?
贾红依旧哭哭啼啼,听起来很是可怜:“娘啊,这个挨千刀的,他一撒手就走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大家都在睡觉,你一哭,四邻就不安宁了。你是一家之主,一切都要你拿主意呢。”文大喇嘛的声音,这个家伙想得倒是周全,他咋没有想到我还没死呢?
“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这个天杀的啊。”贾红又哭起来。
“该咋办就咋办,他都不管你了,你还管他?打起精神来,待会儿亲戚们来了,别让大伙儿笑话。”文大喇嘛给贾红打着气。
现场静下来,我总算听明白了,他们确实认为我已经死了。可我并没有死啊,我只不过是服了大量的“安定”而已。我认为,我服的那些“安定”是足以致命的,现在之所以还有意识,肯定是遇上假冒伪劣了!他妈的,这年头,想死都不会那么痛快!你能想象我的难受程度吗?你能想象一个身体累垮了的人夜里是怎样无法入睡并与疾病抗争的吗?当一个人带着浑身的病痛去照顾病人,还要忍受着别人的误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啊!
我试图晃动手脚,可没有反应;我又声嘶力竭地去喊,众人似乎听不到我的声音。这是怎么了,我是多么希望他们赶快结束我的生命啊!可他们似乎无动于衷。我的大哥和嫂子呢?即使我看大嫂再不顺眼,这个时候也应该通知他们,起码事有事体呀。看这架势,他们连我的哥嫂都不通知一声就要把我装殓了吗?我拼命地想爬起来,身体却像灌了铅,怎么也动弹不得。这下完了,死不了,活不成,真要被生生地丢到火化炉里,那可不是一个好滋味啊!生的欲望再一次攫住了我,可我却无能为力。半死不活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真要是火葬场大烧活人,老子这次怕是要成屈死鬼了。
“帮忙的注意了,孝家一会儿就来,大家各就各位。一旦证明信开出来,大家跟车的跟车,上坟的上坟,家里的准备好招待客人……”文大喇嘛的声音又响起来。我这才明白文大喇嘛说这话的意思,我之所以迟迟地去不了火葬场,原来是开不出死亡证明来。往常人死了,到火葬场去带一个身份证,顶多再带一张死亡证明。现在却不行,医疗部门开了证明还不算,还要到派出所去,这也无可厚非,派出所毕竟是管户口的嘛。可再要到镇政府盖章,我就有点搞不明白了,派出所不代表政府吗?而现在,管章的又不知去哪里了,我只好被孤零零地晾在这里,要是赶上礼拜天,到哪里找人盖章啊,你只好直挺挺地在这里挺尸了,想想这些,还真有点寒心。尽管我对去火葬场有点不大情愿,但还是有点沉不住气了,走不了,回不去,晾在这里不上不下,实在不是一个好滋味。文大喇嘛不是说还要回老家吗,这要等到啥时候啊?我那傻乎乎、老实得有点迂腐的大哥哎,你咋还没来呢,你到哪里去了?我要是被他们稀里糊涂地送了火葬场,那还不得难受死啊!你说我这是死得哪一出啊?本来轻轻松松的一件事情,现在却是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简直就是活受罪啊!
“闪开闪开,天发,你们到这边来。”随着文大喇嘛一阵急促而又粗暴的喊声,我知道我的哥哥来了,我的嫂子好像也跟在后面。看来,他们就是文大喇嘛所说的孝家了。
“兄弟,你这是咋了,好端端咋就想不开哪?”我的哥哥俯在我的身上,声泪俱下地哭起来,我的嫂子也哭,我能想象出他们哭时的情景,不就是死了人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哭两声就行了,人死不能复生。天财不行了,你这个当哥的,得赶快拿主意。”文大喇嘛口口声声要我哥拿主意,实际上却在向他下着指令。
“我想知道我兄弟是什么时间死的。”哥哥依旧哭哭啼啼,全然没把文大喇嘛的话听到心里。
“天发,你那迂腐劲又上来了!现在是啥时候了,还在追问这些无趣的事情。现在咱没时间啰嗦,你兄弟这个年龄,今天必须发丧,知道吗?”文大喇嘛有点不耐烦了。
“天财啊,你咋就不明不白地离哥去了呢?”哥哥突然一下子扑到了我的身上,用力地晃动着,包我的白布一下子被扯开了,我的手被他抓了起来。
“天财,你没有死对吗?你这热乎乎的身子怎么可能是死了呢,文大喇嘛,我的兄弟还热乎乎的,你咋就说他死了呢?”我的哥哥声泪俱下,在场的人看了无不为之动容。
“什么,你说什么?我看过的,早就没气了。”文大喇嘛慌了,不相信地冲着大哥走过去。
“是没气了,可他的心在跳,你摸摸他的脉。”我的大哥哭着,把我的手臂交到文大喇嘛的手中。
“钟大夫,你快看看,到底是咋回事?”文大喇嘛吓坏了,赶紧招呼跑来的社区钟医生(他是不是认为我诈尸了啊?),紧接着,我就感觉我的手被钟大夫抓了起来。
“咋样?”
“是在跳,不过不是脉搏,是肌肉颤动。”
“完了!”我一下感觉到这一次是在劫难逃,身子本能地想跳起来,可就是没有任何感觉。要在往常,眼前这几个鸟人绝对不是我的对手,可是现在,我就是鬼使神差地爬不起来。这下好了,我的哥哥能够救我的唯一一次机会,也就这样眨眼间消失了。
我又被重新包裹起来。看热闹的人围了满满一院子,他们都想看看一生充满传奇的文天财在人生的最后关头是不是还那样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那盖章的盖上了没有,反正证明没开出来,我就被稀里糊涂地抬到了车上。也许是谁打通了火葬场的某个关系,人家答应先火化后补证,不然大家也不会匆匆忙忙地把我抬到车上。我虽然与火葬场的卢场长关系不错,却没有人知道我和他这层关系,我的老婆虽然知道,却没有卢场长的联系方式,他们就不怕万一火化不了怎么办?看来,这个问题我是多虑了,这个社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都死了,还怕火化不了?时间就是金钱,殡仪车是租来的,长时间停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况且贾红也没有更多的丧葬费来供我挥霍。
车子上路了。
咿咿呀呀的哀乐搅得我心里很是烦乱,可车子上的那几个小子,却没有丝毫的悲伤。他们依旧开着他们的玩笑,我这个已经死了的人,居然成了他们调侃和捉弄的对象。
“你说这次二叔的小情人会不会来?”
“谁知道呢,要是来了,二婶还不与她打起来啊。”
“那就热闹了,二婶可是个醋坛子呢。”
“别看二叔那东西不怎么的,还挺交桃花运的。”
王八羔子!我听出来了,说话的竟是我的两个侄子。你老子还没有死呢,就在这里说我的坏话,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你们咋知道老子的厉害。我想给这俩小子点颜色看看,不然的话,他们或许认为我文天财也不过如此。我用力一挺,车子突然就来了个急刹车,车厢里顿时像诈了尸般地尖叫起来,这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就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个个哭爹叫娘,头上撞起了红包。
“娘啊,磕死我了!”我的一个侄子抱着头干号。
“都给我滚下去,妈的,找死啊。”司机怒不可遏,冲着两个王八羔子怒吼起来。刚刚他要是稍一犹豫,前面的行人就没命了。好险哪!
“二叔啊,晚辈知道自己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再也不敢了。”王八羔子们不再饶舌,也顾不上与司机理论,纷纷为自己刚才的冒失向我道歉。我偷偷地干笑,知道厉害了吧,再胡言乱语,干脆就把你们摔出车厢去。
车厢里又静下来。我为刚才的情形感到震惊,怎么我一用力,司机就刹车了?他们肯定以为这是我显灵了,不然的话,他们怎么会向我承认错误?他们怎么就没意识到我还没有死呢?不行,我得再做一次给他们看看,或许这一次我会重新活过来。可是,不知怎么的,车子却没有任何反应,我绝望了……
火葬场到了。
不用睁眼我也知道这里的一切,真是太熟悉了。这三十多年,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也包括火葬场。宽阔的院落,明亮的殡仪大厅,院子里一尘不染,鲜花盛开,如果不是门前的大牌子上写着,谁会想到这里是火葬场呢。卢场长,久违了,没想到咱兄弟俩会是以这种方式来告别。
车子在院子里三拐两拐,停在了火化车间的门前。这时候,就听到帮忙的人拿着我的身份证和死亡证明去找熟人,也不知那章盖上了没有。不一会儿,帮忙的人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粗喉咙大嗓门的人:“你们真是大同的?”
“大同镇的还能有错?”
“这个文天财是不是在大同镇政府干过?”
“我二叔不光在镇政府干过,太平市不知道他的没有几个。”
“这么说真的是天财了?”
“这还有假。”
“天财啊,你这是怎么了,兄弟我看你来了。”悲怆的哽咽声,迅速地在我的脑海里打着转。我听出来了,这不是我的好朋友卢场长吗?当年我那篇在省报写殡仪改革的文章就是写他的。
“天财啊,你怎么死了呢,有多大的事情想不开啊!”
“我没有死,也没有想不开,只是不想活了而已。没想到,死竟是这样难。”我百无聊赖地说着,声音却送不出喉咙。
“累了你就告诉我,咱兄弟俩好好地聊聊,喝点小酒,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走这条路呢!”
“黄泉路上无老少,既然来了,就少废话,不然我这一生还能见到你吗?你现在是赫赫有名的大场长了,据说来了没有关系也不能痛快地出去,说吧,大炉还是小炉?”
不知卢宁军能否听到我的声音,最后的结果还是大家听从了他的意见。不一会儿,我就被推到了火化车间的里面。看来这就是所谓的特权了,可以插队而且还是大炉。据说大炉火化的时间快,在炉子里停留的时间短。这或许是老朋友的老交情吧,不然的话,我就要在炉子里多烧一段时间,不但浪费柴油还难受,我这朋友够意思了!
我无所畏惧,也许是见得多了,生生死死的也就不当回事儿,现在轮到自己了,也没有多么害怕。横竖不就是一个死吗,有什么好怕的!怕死就不死了?只有不怕死的人才会无所畏惧!我倒要看看,在我离开人世的这最后一刻,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由于有了卢宁军的照顾,我得以顺利地进入火化车间,这就是朋友的好处。要不然这里耽误半个小时,家里那些人不知要遭多少罪呢。常言道入土为安,只要死了的人入不了土,家里也就永远不得安宁。
我任人尽情地摆布着。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位警察说的笑话,说他执勤的时候,遇到一位违章的青年人,警察就把青年人揪到一边来。“啪”的一个立正,军礼敬上了,青年人傻了,想笑又不敢笑,想哭又哭不出来。
“干啥的啊?”警察问得很不耐烦。
“到北京去,赶路的。”青年人战战兢兢地说。警察本想问他,你是干什么的,怎么就违章了,可青年人却有点反应过度了。
“不是赶路的你还是唱戏的啊,你怎么不说到美国去呢?”警察有点火了。
“我、我……”青年嗫嚅着有点蒙了。
“我什么?你哪个单位?”
“咱们其实都是一个场的。”青年看警察太认真了,就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但说完后又感到后悔不已。
  “一个厂,哪个厂啊?”轮到警察懵了,他也在厂子里干过,却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这个青年。
“火葬场。”青年终于抖出了他的包袱。
“你,你行啊你……”
可想而知,那青年不会有好果子吃。不过,那小伙子说的也是实情,大部分的人,离开这个世界前总得要从这里走一遭,这里也就成了每个人活在世上的最后一站。我们都是一个场的,这有什么错呢?所以任何事情都不过如此,逢场作戏而已,凡事没有必要那么认真。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的人降生,也会有无数的人死去,唯有像我这样既不算生又不算死的情况罕见。如果能够把这人间奇闻记录下来,留给后人,也算是我文天财对社会、对这个世界的一点贡献吧。
我慢慢地眯起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我只能靠我的想象来描绘眼前的这一切。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我被扒去了裹在身上的白布,我身边的几个人好像在找什么。我明白了,他们在找我的陪送。我的老婆怕我在阴间没有钱花,会返回来找她的麻烦,临走的时候给我放了不少的东西。看来到鬼门关了,东西不留下是过不去的。果然,我就感到我的手表被摘去了,还有贴身口袋里的金钱,手指上的戒指都被拿走了。最后,那个胖乎乎的家伙扳过我的脸,对着我的腮就是一掌,“这小子,名气不小,咋就这点东西?”
这一打不要紧,由于我没吸住气,我那颗金牙被打飞了出来,胖乎乎的家伙乐了:“嘿,真是不打不成交,出宝贝了。”
其他人也乐,纷纷扳着我的头,千方百计想从我的嘴里抠出点东西来,我却让他们失望了。我不过是一个穷光蛋而已,想在我身上发财,有点抬举我了。我是有不少的钱,但都是银行借给我的,只不过以我的名义挂在账上;真正的主人也就是控制它的人,应该是我的老婆。
看我没有多大油水,众人胡乱地把我卷作一团,推着走向火化炉。在炉门关上的那一刻,一道亮光如同红日般升腾起来,我开始歌唱跳舞,直到筋疲力尽,我的那一缕冤魂开始从烟筒里飞出来。
我总算死了。
相信我的死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任何好处。我的死,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活着的痛苦哪里抵得上死了的轻松!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种解脱。
这一年来,为了我的母亲,我承受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屈辱。如今我的母亲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令我放不下的?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了,唯一的愿望就是追随我的母亲到另一个世界去。今天我倒要看看贾红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想当年的贾红可谓是我们村的一枝花啊,但我爱着的却是大芹。若论漂亮,贾红肯定胜大芹一筹;然而大芹自有大芹的魅力,要不然,当初我怎么就看上了大芹,而没有相中贾红。大芹给人的感觉就是善良纯朴,凡是见过大芹的人都说大芹不仅漂亮,而且非常可爱,在大芹的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或许是纯朴,也或许是率真。但贾红就不同了,她是一个善于玩弄心计的人,斗起心眼来,大芹就不是她的对手了。只要是贾红想做的事情,总有一千个办法在等待着她。至于我是怎样做了贾红的俘虏,这里我就不扯淡了,我不想在一个非常悲痛、严肃的场合来晒我和贾红所谓的爱情,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是没有资格议论这些的(起码我这样认为)。我之所以提起这些,是因为马上就要到我的老家了;如果我不交代清楚,大家就会认为我这人太不懂礼貌了,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又说得太多。
老家到了,但我并没有直接奔我的卧室而去。我把我的魂魄挂在了门口的那棵老石榴树上,这样我不仅可以透过窗子看到屋里的一切,同时还可以对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有个大致的把握。虽说我对这个世界并不十分留恋,可我却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对于我死后的诸多事情还是有着极大的好奇心。人走茶凉,我不知道这个词是不是指的这类事情,但我感觉到与这类事情也差不了多少,因而,我的好奇也就情有可原。好奇是人的天性而已,而我又是闻名遐迩、百里挑一的大才子,有点毛病也是正常的。
我开始静下来,院子里却并不平静。
来来往往的吊唁者放下祭资,掬一把泪走了。从他们的神情看,我的死还是令大家悲痛万分。死在我这个年龄属于英年早逝,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在人生的问题上作深入的探讨。也就是说,大家知道我死得有点可惜,却并不知我这一生,生生死死的见得多了,对于早死晚死并没有太多的苛求。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与其窝窝囊囊地活一辈子,还不如轰轰烈烈地短命来得有意思。我的母亲倒是比我多活了几十年,但她晚年的生活并不一定有质有量,若不是我这个孝子愚忠,她老人家或许早就掉到地上了。指望别人,说得好听点不过是掩大家的耳目而已,真正能够任劳任怨的人是没有几个的。古书上说得对,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非常适用于我的情况。我的时间属于相对比较自由的那种,可这并不意味着我的时间就可以随便地支配,何况我还开着一个家具公司,多少也是有些雇员的,到月底人家也会跟我要工资。当我需要别人替我分忧的时候,却感到举目无亲,你知道要一个有另一个病的人去照顾病人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吗?我知道!我不但知道,还体验了全部过程。如果不是我的大哥过于老实,如果不是大哥大嫂他们身居公职身不由己,何以能够轮到我这个老二屁颠屁颠地跑前跑后,我不就是想把哥嫂承担的那一部分多承担一点吗,这有什么错?即使有错又怎么了?谁叫我们是中国人呢,中国人尊老爱幼,孝敬父母是出了名的,我总不能把老母亲往地上一搁,撒手不管了吧?那样人家会笑话你,戳你的脊梁骨,你还能活吗,即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当一切都没意思的时候,人就不如猪了,猪尚且有人伺候着,而人呢,则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扯远了,扯远了,扯了半天,虽说无关痛痒,大家此时已经可以看出个大概。围绕我们家庭的诸多琐碎,若不是怕耽误了时间影响出殡,我们或许可以再往下谈,问题是进村的哀乐响了,殡仪车马上就要过来,大家还是赶快准备迎接吧。
我看到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
这时候,我看到了李耕的秘书。我的前任领导还是派人来了,不知他前些天闹得沸沸扬扬的那点破事现在怎么样了。我知道我这一死,他就彻底地解脱了,从此,他的心里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再也不必担心自己那点小秘密被别人抖搂出去。啥年代了,他和小唐那点孤男寡女的事情已经没有多少吸引力了,网上那些动辄上百多者上千的桃色故事,哪个不比他的出色百倍。我这里他来不来的就无所谓了,之所以派秘书来,恐怕还是顾及贾红的那点面子,挡挡活人的眼。不过,派个秘书恐怕还有另一层含义,那就是在向人们昭示,他虽然出了那么多“状况”,迄今地位依然稳如泰山,无人能撼。
至于我的那位后任领导郎可丰,我就不敢期望什么了。人家是堂堂的党委书记、管委会主任,咱一个敲边鼓的,算什么啊,指望人家给你送丧,一边凉快去吧!咱跟人家又没什么私交,不来也罢,不然,到他死的时候,咱还得跟着去凑份子。咱可与人家交往不起啊,人家一个条子就报账了,咱上哪里报账去?到时候贾红要是不拿钱,就会有我的好看了。好在现在我已经“死了”,虽说还没有盖棺论定,我想这事也没什么好怕的,有贾红呢,扔给她就是了。你既然收了人家的钱,就得还账去,可不能再像往常那样啥事都往我这里推了,反正我已经死了,以后的事情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说这自掏腰包的事情,不是瞎折腾吗?郎可丰这种人不交也罢!我活着的时候,遇到事情他尚且躲着我走,就别说死了啦,不朝面也是很正常的,人走茶凉嘛!
我的两个女儿今天倒是表现得十分让人哀怜。大宝和小宝是一对双胞胎,我和贾红结婚晚,可没想到结婚后竟玩出了高效率,人家好几年生不出一个来,我们却是一胎两个,吓得我们不敢再要了,要是这样生下去,用不了多久,一个女子班就成型了。于是赶紧给计划生育办公室打报告,要当计划生育的带头人。事过多年,我方感觉到自己当时的决策是多么明智,如果不是当时快刀斩乱麻,今天我不知会多受多少罪呢,当然,我也得到了不少的快乐。不怕大家笑话,在快乐的背后,我更多的痛苦却难以启齿。你看看大宝小宝这身打扮你就知道了,贾红的意图非常明显,那就是让大宝和小宝一人搬骨灰盒,一人顶瓦打幡,俨然一副标准的继承人样子。
我不禁要问了,除了她们姊妹两个,有谁会与她们去争这个角色吗?没有人去争,争也争不来。我那侄子,别看年龄不小了,说话也伶牙俐齿,可一到正事就完全没有了主意,属阿斗的,扶都扶不起来。贾红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怕别人瞧不起她们母女几个?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这是贾红整天挂在嘴上的口头语,这个时候怕什么呢?别看她早上的时候还是一个哀哀怨怨的角色,而现在她已经从那种绝望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她要掌控局面。其实,这局面是无需掌控的,我的哥哥是一个绝对老实的人,我的嫂子虽说精明,但还不至于分不清主次,去抢别人的角色。他们都是非常本分的人,都在正规的教育单位,注定了他们必须循规蹈矩,他们怎么会与贾红发生错位呢?按照农村的传统,你如果想要给我顶瓦打幡,必须得一路跟随到火葬场去,全程护送,想想吧,贾红这样做就不怕我的灵魂半路上跑了吗?她是不关心这些的,除了她心中那些所谓的自尊,她现在想做的就是体体面面地把我的丧事办好,好让她有个冠冕堂皇的说辞,这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殡仪车到了。
这时候我看到贾红显出了她女强人的一面,开始调度屋里屋外的一切。接着就看到大宝和小宝在众人的搀扶下,一步步地走向殡仪车。那一刻,我好心酸,我都死了,我的两个女儿尚懵懂无知,从她们机械的动作,看得出她们或许认为她们的父亲还没有走,现在做的不过是一个游戏而已。
大宝接过了我的骨灰盒,小宝抱起了我的遗像。她们哭得都很悲痛,起码从声音上知道她们确实哀痛,但她们的脸上却没有一滴眼泪,我知道这是她们还没有从与我闹矛盾的氛围中走出来。就是前天,她们还为了吃得好与不好,与我进行了一番较劲,当然这要得益于贾红的怂恿。如果没有贾红,我在家中的权威是不可挑战的,然而,有了她,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我成了一个靶子,从家长一下子跌落到奴才的位子上去了,我成了末等公民,在家里被人吆三喝四。
不说了,还是先看看眼前的情况吧。待到大宝和小宝把我的骨灰和遗像放好,亲戚友人们就开始在文大喇嘛的主持下,向摆在方桌上的我那牌位祭拜。我偷偷地笑,原先别人死的时候,自己也参加过很多这样的过程,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开心。人死了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受人尊重!如果我没有死,还能这样地享尽哀荣吗?我不敢去想,难道这就是大家常说的盖棺论定?这可真是一个不好讨论的话题,曹**了一千多年尚且没有定论,孔老夫子也是近些年才获得了一点点尊重,我等草民就别想那些身后之事了,免得日后大家议论起来,说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多少英雄豪杰都已化作了尘土淤泥,你算谁呀?是啊,我算谁啊,不过空中飘浮着的一粒尘埃而已,还奢想什么?茫茫大地上能够有个自己的栖身之所就不错了,这个世界上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人可谓比比皆是。
我的骨灰端坐在摇摇晃晃的椅子上,那是大家为我准备的通往我寝宫的御辇。周围的人哼哼叽叽,稀稀落落的有近百米,这就是我的贴身护卫队了,他们正在护卫着我走向我母亲的身旁。然而,大家却把我母亲的安息地搞错了。这年头,人类移山填海的能力颇强,我母亲的墓地已经变了模样。我不知道公墓这种形式是不是适合现代人,但它实在不是一种好的丧葬模式,说白了就是一乱葬岗子。有权和有钱的人都去占山为王了,只有我还可怜巴巴地去追随母亲的脚步,甘愿去做她的护身小袄。可他们却把我葬在了离我母亲十几米远的地方,与本家的一个叫狗子的无赖为邻。逢年过节祭奠的时候,大家祭拜的是狗子还是我和我的母亲?我耻于与狗子这样的人为伍,说不定哪天我的骨灰就会被某些人当作狗子的被扒出来。按说,一个人最好的归宿应该是活在人们的心里,可死的人多了,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搞不准了,活在人们的心里也就成了奢望。可见,还得把文家没完成的家谱搞起来,没有做一个文家的家谱也许是我生前最大的遗憾了。家谱这种形式不占地,来龙去脉也非常清楚,没事的时候拿出来翻翻,缅怀一下先人,方便又简捷,纯粹的低碳经济。然而,家谱也不是随便进入的,起码你得等到重修家谱的时候,还要交钱,钱交少了同样也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不是吗?我们这个社会已经人满为患了。
无论我怎样呼喊,没有哪种语言能够沟通阴阳两界,我只好冲着我母亲的墓地哭喊着跑过去。也许只有我这个傻瓜儿子,才能知道母亲的安息地,才能了解她老人家的真正心思。反正,我是不会与狗子为邻的,我耻于与这样的人为伍。即使把我的骨灰葬在了那里,我的魂魄也会追随我的母亲而去。
娘啊,我来了。
  你也许要问我是谁,其实,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点太过宽泛了。要想弄清楚我的问题,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恐怕要上溯几千年,追溯到我们的老祖宗文王姬昌那里。据说,是文王的一个名叫祈的八世孙创建了我们的祖姓,不过,我与文家却没有任何的渊源。你也许感到奇怪,既然我与文家没有任何的关联,岂不是说我就成了大姑娘养的?错了,大家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想告诉大家,就算是大姑娘养的,我也没有什么好自卑的。大凡正常出生的人,不是大姑娘养的,就是小媳妇养的,抑或还有老太婆养的,那有什么重要,只要有人管就不错了。我想说的是,无论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无论是谁都需要人养,我们犯不上为了这个问题争来争去争吵不休。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即使成了小姑娘养的,也没有什么可怕!不过,我得告诉你,我确实不知道我真正的父母是谁,在我的记忆里,我连他们的面也没见过。给我留下唯一印象的是南京的福利院,在那里,我见到了领我来到山东的那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现在的老爹。
不瞒你说,我是一个非常顽皮的家伙,八岁了还光着腚满大街地疯跑,用今天的话说那是标准的裸奔啊。可那时咱是裸奔得多么纯洁无邪呀!你想想啊,一到夏天,大街上到处都是赤身裸体的顽皮小子,我若穿上衣服,那不是鹤立鸡群了吗?我哪里知道,我之所以光着腚,完全是家里为了省几尺布头而已。不过人家的孩子都光着腚,咱有啥必要去装正人君子啊,何况我们的家境还很不富裕。以至于有个说话很黄的女人见了我们大发感慨说:“人家的孩子光着腚好看,我们家的孩子光着腚咋就不好看呢?”那些不熟悉她的男人们就好奇地问:“你家孩子多大了?”女人说:“二十多了。”天!这女人有点不大正经呢,这不是耍流氓吗?纯粹的调戏夫男啊!
更多的男男女女见了我,则是寻找乐子,大街上他们把我拦住:“来呀,天财,打个瓜嘚儿,看看晴天还是阴天。”我就跑上去满足他们的愿望。有时候他们打得不响,就说再来一个,我就感到很不高兴,我的肚皮嫩着呢,给我打肿了咋办?而他们却感到意犹未尽,就指着我歪歪的***淫邪地说:“天财,咱把这‘烟袋头子’割了去吧?”我就骂:“割你娘的腚。”“嗨,这家伙骂人呢!”“操你娘,打你。”小孩子的手快得像闪电,骂着一个耳光就过去了,那些男男女女们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在一片混乱中不见人影了。
我就是这样的个性,别看小小的年纪,骨子里却有着一种狂傲的个性,大城市孩子的那种高贵在我这里一样不少。我毕竟是从南京这样的大城市出来的,那可是六朝古都啊,形形色色的事情我见多了,为啥要忍受别人的捉弄,小孩子就一定得服从大人的命令?大人虽然有着大人的威严,可大人也不能随便欺负小孩。我可不是随便受人欺负的主儿,何况我又没惹你,即使惹了你,你也不能把我的***给割了去。我那***是父母给的,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玩弄的,我还要用它来尿尿呢,你割了去,我拿什么尿尿?再说我也没有那样的耐性,在家中我是最小的,一家人对我百般迁就,敢来割我的***,你的狗头不小啊!我们家还没有人对我说过半个不字呢,你算老几?说到底,这都是我奶奶对我娇生惯养的结果,不然大家也不会称我为“小霸王”了。
我们家三代单传,我的哥哥一生下来就病怏怏的。我还有两个姐姐,大姐的身体一直不好,二姐1960年大饥荒的时候饿死了,从此我的母亲再没有生育。为了延续香火,或者说能够让我哥长命百岁,我就被我的父亲从南京的福利院领养到了山东的家中。那时候我的父亲做着大同乡的文书,也就是秘书,与乡党委书记关系很铁。于是,他就冒充军属,凭着一张介绍信把我领回了家。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这一家人,来自不同的方向,大姐是随母亲改嫁来的,哥哥则是父亲与母亲亲生的,我则是抱养的,但我们一家人亲密无间,每逢发生了别人欺负我的事情,哥哥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保护我。
有时候,我们兄弟也闹矛盾,到头来挨批评的还是哥哥天发。哥哥大我八岁,一家人都让着我,我小嘛。总之,我就是这个家庭的中心,形成这种氛围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我的聪慧。我想,我之所以置身于福利院不外乎这样的原因,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抛弃了我。或许是我继承了他们的基因,也或许是恶劣的生存环境激起了我生存的欲望,三岁的时候我就比一般的孩子要见多识广出色许多。面对大人的提问,我毫无惧色,对答如流。
我最大的优点就是勤学好问,这一点不仅我的祖母十分欣赏,就连我们村北京大学毕业的朱翰林老先生也是赞不绝口。朱先生在北京做文史研究,不知什么原因竟回老家来了,有事没事我就到朱先生家里去玩。当我上完小学升入初中的时候,朱翰林先生就对我敞开了大门,他说我随时可以借阅他所有的藏书。面对着满满一大柜子藏书,我的心真是如饥似渴啊!心想读完了这些书,我就学富五车了,可我哪里知道天外有天,朱翰林先生的一个朋友让我顿感自己的渺小。朱翰林先生的书是不少,可他那朋友却是开图书馆的,一个人的藏书怎么能够与图书馆相比呢?我发誓要读遍世上所有的名著,让所有的人像敬重朱先生那样敬重我。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多久,“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我的读书梦也破灭了。破四旧,立四新,所有的书籍都被当作牛鬼蛇神集中起来,准备付诸一炬。我的心隐隐作痛,那些书我还没有好好地去读呢,烧了岂不是十分可惜。于是,我与我的几个铁杆伙伴商量如何把书偷出来,可偷书岂是那么容易?大门口的民兵不说,保管室也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进进出出的人几乎不给我任何机会。经过仔细的观察,我发现晚上九点以后才会静下来,于是我就把情况告诉了我的小伙伴皮条和大耳朵,这俩伙计对书没有特殊的情感,帮我偷书不过是因为我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们每人一个甜瓜。我的干爹看着生产队的瓜园,满足这样的条件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到了晚上,皮条和大耳朵按照我的计划而行。我带上了弹弓,他们两个则带着手电和红缨枪,我们假装成捉麻雀的样子直奔大队。恰好这时间那看门的民兵不知干什么去了,我们仨便一哄而上。白天我们早就侦察过了,保管室的门上方是个小窗户,从那里我们可以爬进去。我爬窗而入,想不到的是,当我进入保管室打开手电筒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把我惊得目瞪口呆。我知道这屋里堆放着众多的好书,但没想到好书的数量却是多得令我瞠目结舌。以至于在先拿哪本上犯了大难,《三国演义》《红楼梦》这类的书就不用说了,《资治通鉴》《史记》《汉书》《后汉书》《聊斋》《昭明文选》还有《隋唐演义》等也不能落下。我等不及了,一本本地从窗口往外扔,皮条和大耳朵就在外面接。待到他们把我留给他们的袋子装满了,我就一个雀步从上面跳了下来,也许是我的声音有点大了,马上就有民兵怒喝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谁?”
“我。”我一边推开皮条和大耳朵,一边把手电筒冲着追上来的民兵乱照,直到皮条和大耳朵走远了我才住手。
“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
“捉麻雀。”我看得出,来人并没有发现我的事情,于是把手电筒往屋檐上照了又照。
“真的有麻雀吗?”黑暗中又一个人说话了,声音很是严厉。
“有,飞了。”回答的工夫,我已经听出这是民兵连长贾进财,也就是我的同学贾红的父亲,于是故作亲近地问:“贾叔啊,你值班啊?”
“哦,是天财啊,晚上不睡觉到处乱跑什么啊?”
“没乱跑啊,叔,我娘说,让我帮她抓只麻雀配药呢。”我胡编乱造起来。
“麻雀还能配药,怕是你娘嘴馋了吧?”贾进财笑起来。
“真的,叔啊,不信你问贾红去,我娘说的时候贾红在场呢。”我红着脸分辩着,继续一路编下去,反正他看不清我的脸色。至于明天他问贾红,天知道那时候我在哪里,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放马走人再说。
“那就好了,注意着点,晚上黑灯瞎火的,抓到了快回家去,别叫你娘担心。”
我唯唯诺诺地应承着,脚下步子却加快了许多。我必须先找到皮条和大耳朵,只有他们两个做得天衣无缝,今天晚上的行动才会圆满成功,否则,明天早上贾红一旦露馅,那事情可就完了。
这个晚上我注定要睡不好觉。
等我赶回家去,皮条和大耳朵还在大门口等我。我把书袋子藏起来,他俩还是站着不走,事情是办成了,可我的承诺还没有落实,他们是不会散伙的。我告诉他俩,明天中午我会按时各给他俩一个甜瓜,另加一个西红柿,但他俩必须保证,在明天早上上学前,把我的意思传达给贾红。我怕我一旦睡着了,被贾红的父亲抢了先,一切就晚了,因此我给皮条和大耳朵加了一个西红柿的保证。他俩高高兴兴地走了,我这才放下心来,把那书从袋子里倒出来看。我仔细地翻阅着,有点儿爱不释手,正琢磨着把这些书藏到哪里去,我的奶奶却突然进来了:“从哪儿偷的书呀?”
“奶奶,这哪里是偷啊,从大队里拿的,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
“不是偷是什么,你再去拿点来看看?”奶奶对着我的头使劲地一点,我便坐到了地上。
“真的,奶奶,过几天这些书就要被烧了,你说我能看着它们被烧吗?”我试图唤起奶奶对我的同情。
“行了,和你爹一个样,见了书不要命。”奶奶似乎早就把我看透了,我的辩解也就苍白无力。
奶奶的批评,并没有打击我对书籍的热爱,相反却成了对我的某种激励,谁叫我是从南京来的呢。尽管我现在还在农村,条件也没有想象中的好,可我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我爹是公社的秘书,毕竟也是舞文弄墨的主儿,何况家里还有为数不少的书。你想想吧,在村子里我们是多么受尊重。
第二天早上,皮条和大耳朵就早早地在路上等着我。皮条说贾红同意了不告诉她的父亲,但同意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让我想办法给她弄一个毽子。我同意了,弄一个毽子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奶奶那里有的是铜钱,再找些鸡毛来就行了。问题是这小妮子在要挟我呢,同学之间屁大点事,犯得上吗?不过既然我答应了,就不准备再去斤斤计较。
中午放学后,我匆匆地吃过午饭,就去找我的干哥哥。我的干哥哥比我大三四岁,这时刻正准备替我的干爹去看园子,我就跟着干哥哥一阵风似的跑了。那时候,整个田野里空无一人,我干爹做梦也没有想到,两个小东西名义上是在帮着他看园子,背地里却监守自盗,对他的瓜园下了狠手。我如愿以偿,皮条和大耳朵从此对我更加毕恭毕敬,就剩下我对贾红的承诺了。
贾红是一个很倔的女孩子。虽说我们在一个生产队,又是同学,平时却是很少搭腔,这主要是因为男女有别。如不是那天我想尽快地脱身,胡编了那一通故事,天知道我会不会与贾红有如此的牵扯。我们就像两条道上跑的车,各跑各的,从来没想到谁会用到谁。可是这次,我却欠了贾红一个人情。我必须尽快地把这个人情还上,否则我的心里会很不安的。我已经告诉我的奶奶,让她赶时间给贾红迅速地做一个毽子。
好不容易等到了放学。
钟声一响,我就像一支离弦的箭飞了出去。放学虽说有点儿早,但考虑到下午要去放牛,我还是不敢耽搁。因为去晚了,生产队里那些比较温顺的牛就会让别人牵走,那些贪玩的牛,在吃草的时候是不会安分的,我必须抢先一步。可我还是晚了,当我赶到饲养室,只剩下了那头贪玩的小黄牛,我不禁有点怯战。前天小黄牛就跟我闹了一通,连尥带踢,今天焉知道它还会不会再闹。果然,当我解开缰绳,小黄牛就像一头斗牛似的蹦了起来,发疯了一般。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地抓住缰绳,任凭它蹦跳,始终不敢松手。我知道,只要我一松手,这家伙肯定会跑得无影无踪,那样,我不但交不了差,以后再去放牛就没有人敢让我去了。我累得满头大汗,恨不能这时候有个人来帮我一把,可四下里哪里有什么人影,我绝望了。就在我坚持不住的时候,我哥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别看我哥人很老实瘦弱,对于牲口却有他独到的地方,他把缰绳一接过去,小黄牛马上就停止了喧闹。乖乖,这可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我哥除了比我个子高点以外,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怎么就玩得转小黄牛?大哥可是标准的“书愚子”啊,学习上一塌糊涂不说,生活中也是邋里邋遢。我真有点搞不清楚,放牛竟也有这么大的学问。这也许就是我与我哥的不同之处,在我看来比较难的事情,在我哥那里却是轻而易举,而一旦到了上学读书,我哥又对我甘拜下风。阴差阳错的是,多少年后,当年的放牛娃,曾经的“书愚子”文天发,成了诲人不倦的优秀教师;而我这个自视甚高的学习尖子,却成了地地道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破落农民,这是后话。
事情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就在我对自己的侥幸沾沾自喜的时候,贾红的父亲贾进财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本来,我是完全可以躲过他的,可侥幸的心理还是让我没躲过去。我太喜欢乒乓球了,大队的乒乓球案子怎么能够没有我的身影呢?我不想见贾进财,可没想到他恰恰就是为了找我而来。
“天财,你过来!”贾进财声音很是严厉。
“啥事啊,叔?”我颤颤地问,心想发生什么事了。
“我问你件事情,你要说实话。”贾进财的口气十分威严,不容我有半点的戏谑。
“你说吧,叔,我听着呢。”我硬着头皮说。
“保管室的书是不是你偷的?”贾进财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实意图。
“哎呀,叔,这你就冤枉人了,我偷书干什么?”我在反问贾进财的同时,脑子也在不停地转,难道是贾红告诉他我说了假话?
“是啊,你偷那些书是没用,我也这么想,可是昨天保管室别人根本就没有来过。”贾进财眨着眼睛盯住我,好像我的脸上就刻着一个偷字。
“照叔的意思,那就是我偷的了?”我开始反击他。
“排除你,我还真找不出别的人来。”贾进财盯着我的眼睛说。
“可谁能证明是我偷的呢?”我的心中打起了鼓,真要是他的闺女告诉了他,这未免也太不仗义了。
“这还要证明吗?到你的家里看一看不就清楚了。”贾进财说着转身往我家走。
“好啊,叔,我巴不得呢,这样就可证明没我的事。再说都是些破垃圾大毒草,有啥稀罕的。”
一气之下,我跟贾进财来到了我家。这家伙以为我是傻子呢,我是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的。我早已经把书藏到了大门上边的门洞里,让他找吧,即使他今天长了四只眼睛也不会发现的。
我忐忑不安地跟着贾进财。他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照例与我的奶奶和母亲打着招呼。看完了我爹的书柜,又在院子里转起来。几乎每个旮旮旯旯他都转到了,就是没有发现书的踪迹。突然,他的眼睛盯住了门洞的上方,我的心这时就像揣了只小兔子,不停地跳起来。我想这下完了,他要是发现了,还不知要怎样收拾我呢。
“去搬把椅子来。”贾进财命令着我。
  我的汗都要下来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准备着抽机会溜之大吉,可还是被我的奶奶挡住了:“天财啊,找啥哪?”
“找椅子呢,奶奶。”我有点底气不足了,感到十分无助。
“在这里呢,快搬过去。”奶奶一边喊,一边摆手对我示意。
我想这下完了,我是跑不掉了,等贾进财证实了一切,我就只有挨尅的份了。贾进财则不然,他一边盯着我,一边下着命令:“上去把袋子拿下来。”
就差图穷匕首见了。我浑身上下都已被汗湿透,被贾进财逼到了这条死路上,我还真是有点死不甘心呢。都怨贾红那死妮子,那个毽子不能给她了。她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出卖我呢,放在战争年代,这就是标准的叛徒啊。
我极不情愿地搬动了袋子。这时候我发现袋子不像昨天晚上那样重,但还是不放心地打开了它。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袋子里竟是一盘搓好的草绳。我如释重负,好好的,怎么书就变成了草绳呢?我迷惑不解,但直起身子的那一刻,我还是骄傲地向贾进财昂起了头颅。
“看看吧,都是什么东西。”这句双关语不知贾进财听没听明白,他本以为马上就会有所斩获,没想到还是落了一个灰溜溜的下场。
看到贾进财落荒而走的狼狈样子,我发自内心地感到解恨。我跑到奶奶的跟前,说不出有多么感激。我知道这肯定是奶奶帮了我的大忙,不然的话,我今天就要“死”定了。
“奶奶,到底咋回事啊?”
“我就知道他们肯定来找,就给你掉了包。这不,你的书,在毛选后边呢。”奶奶高兴地解释着。
我不由自主地跑过去,原来,整个柜子前面都是马恩列斯毛的著作,后面和底下则是我那些“拿”来的“战利品”。
“还是奶奶高明啊!”我不由自主地感叹。
“不是高明,是经验。”奶奶又一指头按到我的头上。
“奶奶,那毽子不做了,贾红都给她爹说了,不给了。”
“天财啊,真是贾红说的吗?”
“不是她是谁,这事情就她一个人知道。”
“你还是先问好再说,不要冤枉了人家。”
“冤枉不了。”
第二天见到贾红的时候是上学的路上。我和皮条、大耳朵怎么喊贾红,她都不停下,可见这是她做贼心虚了。不然的话,她为什么不停下来呢?分析来分析去,却是我们三个都耽误了上课。这真是一个不好的兆头,面对老师的批评,我们看得出贾红是多么幸灾乐祸。紧接着,皮条就被老师叫了起来。懵头懵脑的皮条怎么也没听清老师叫他起来干什么,只有傻乎乎地站着。这时老师的声音就高起来了:“皮涛,造句。”
“造什么?”这时我才记起皮条的真实姓名,叫惯了,他也不当回事了。
“绿油油。”讲台上的女老师一脸严肃。
“绿油油的小鸟真好吃。”皮条一歪头,窗外的树上两只小鸟正扑棱着绿色的翅膀叫喳喳,嘴一张脱口而出。
这下轮到女老师吃惊了。还没有等老师反应过来,大耳朵第一个大笑起来。老师愤怒不已,这哪里是造句,简直就是开玩笑啊,还把老师当回事吗?
皮条果真听到了树上的鸟叫,可是真正激怒女老师的却不是皮条,而是大耳朵。大耳朵的样子简直就是挑衅啊,来晚了不说,还幸灾乐祸地大呼小叫,实在有失体统。
“文博站起来。”愤怒的女老师终于发火了。
大耳朵确实有点兴奋过度,听到女老师的话,“啪”地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造句——索性。”女老师被大耳朵的狂妄激怒了。
“学生索性老师。”大耳朵没经脑子就从嘴里迸出了这句。
哗!课堂一下子沸腾了。这造的是什么句啊,谁也不会想到大耳朵会造出这样的句子来。讲台上的女老师更是满脸通红,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大耳朵却站在那里悠然自得,这还了得,贾红不让了。
“老师,我要求把不乐意学习的请出课堂去。”
“对,请出去,别让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
我和皮条面面相觑。我知道现在是众怒难犯,更知道贾红已经站到了我的反面。她出卖了我不说,还处处与我作对,还没有见过“叛徒”竟有这样的腰杆。我决定放学后一定要收拾收拾她,不然她还不知道她有多大能耐呢,不就是有个当民兵连长的爹吗?有啥了不起的,我见多了。
这一节课上得有点天昏地暗。
皮条和大耳朵的不争气,真是害苦了我。我的死党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那简直是在打我的耳光。人是要尊严的,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一个学习委员就没有这点面子?我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祈求皮条和大耳朵平安无事。然而大耳朵却很不争气,在外面没多长时间就中暑了,这下子女老师慌了。学生有再大的错误,体罚也是不对的,何况还出了问题。女老师就找到我,希望我能够帮她去与家长沟通沟通。我没有理由不同意,本想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回头一想,我为什么不管?管好这事不仅可以密切老师的关系,还可维护我在大耳朵、皮条等人面前的领导权威,同时还可换来老师的同情和支持,何乐而不为?再说我还能通过这件事情,间接地起到打击贾红的作用,不干才是傻子呢。
我找到了大耳朵的父母,如此这般地把事情一说,大耳朵的父母就明白了。他们就问我咋办,我说:“这事很好办,主要看你们是个啥态度。”大耳朵的父母说:“我们能有啥态度,文博还要上学,关系搞僵了对我们也没有好处。”我说:“叔叔婶子想得太对了,改天我带着老师来家一趟吧?”大耳朵的父母就说:“行啊,我们盼着老师来呢,老师的家访对文博的进步也是一种促进。”大耳朵的父母如此通情达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就说:“叔叔婶子你们就放心吧,我们也不是白吃饭的,绝对会拿优异成绩向你们汇报的。”
事情出奇地顺利,我的心情也开始变好,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不仅如此,课外知识方面我更是鹤立鸡群。班里讨论问题的时候,那就不是讨论了,五十多人都竖直了耳朵在听我讲,简直就是演讲嘛!大家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呵呵,当然大家不知道了,告诉你,我是有背景的人,我的后台就是那些书籍。有时候,百无聊赖,我也会啃那些马列书籍。
说归说,学习上的成功,并不代表我就没有不顺心的事情。当我演讲的时候,我时常注意到有一双眼睛总是流露出不屑的眼神,这就是贾红。如不是那天大耳朵中暑改变了事情的方向,或许我早就要收拾贾红了。她背叛了我,还鼓动大家跟我作对,她也不想想,她是我的对手吗?但她却从没有当面向我认错,贾进财见了我也是一种异样的眼光,这就说明他们父女早就串通好的,只不过他们抓不到什么,对我无可奈何而已。
星期六下午放学后,我截住了贾红。周六老师们都回家了,我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就是要贾红哭诉无门。好长时间了,压在我心底的怒火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贾红,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说话是不是算数?”面对贾红,我的怒火就不打一处来。
“你有资格问这样的话吗?”贾红冷冷地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有,我不仅有资格,而且有权利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阴沉着脸,故意表现得非常严肃。
“你没有权利和资格,你无权问我承诺的事情。我问你,毽子呢,你到现在还没有兑现你说过的话,还有啥脸来跟我讲这些。”
“我是没脸,我为啥没给你毽子?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你对你爹讲了什么?”
“你说什么?文天财,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呢,这样的想法只有你这样无耻的人才想得出来。”
“是啊,我无耻,如果不是你告密,你爹怎么会无耻地到我的家里去搜查呢?”
“我懒得跟你说,文天财,我爹去搜查那是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了是吧?”
“我从没这样想过。”
“那你凭什么就敢确定是我说的?”
“因为只有你才有这个机会。”
“不错,也只有你才会在晚上鬼鬼祟祟地到保管室去转悠。”
“我转悠怎么了?”
“你转悠就有人查你。”贾红说完气呼呼地跑了。
难道是我真的误解了贾红,摸摸口袋里的毽子,我还真不知怎么处理为好。回到家中,我把事情告诉了奶奶。奶奶说:“你去问问大芹不就行了,贾红跟大芹最好,有啥事都跟大芹说,她俩成天形影不离的。”可是到哪里去找大芹呢?虽说是一个生产队,与大芹却不在一个班,也不是天天见面的。一定要找到大芹问一问,这里边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真的冤枉了贾红这死妮子?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躲在被窝里本想舒服地睡个懒觉,老娘的叫喊声却不绝于耳。
  我知道这是老娘在喊我去拔草呢,可就是假装着睡死了听不见。我想老娘你一天到晚地叫唤啥呢?星期天也让人不得安生。然而,这个念头一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就马上意识到我对老娘有点大不敬了。什么是叫唤啊,我们这里只有牲口才叫唤呢,她喊我起床怎么成了叫唤呢?我可真是火炉子不着——欠煽啊!即使老娘做得再怎么不对,我也不该产生这样的怨言,她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而我则纯粹是为了偷懒。老娘对我奶奶就有意见,似乎觉得是我奶奶怂恿袒护我跟她作对。毕竟是隔代人,奶奶对我特别好,这让老娘很是嫉妒,说自己的亲孙子也没见她怎样,天财就是他奶奶的护身小袄呢。我更加得意,我本来就不是拔草的命。这一点我与哥哥相反,我的命是玩的命、读书的命,而我哥则是拔草的命!我哥太老实了,除了听话就是听话,他对老娘唯命是从,根本就不知道反对是什么,因此他也就没有一点自由。我则不同,一到老娘叫我干活的时候,我就与她捉迷藏,我在前面跑,老娘就在后面追,直追得大街小巷鸡飞狗跳,她还是追不上。最后追累了,老娘就不追了,我也由此得以逃脱。
逃脱后的我,还是以玩为主。星期天最著名的活动就是到大队部去占乒乓球台子,我和大耳朵等都是打乒乓球的主力,有时候一天下来,我都不离台子。你想想那时我的技术是多么过硬吧,起码在这帮人中我是一流的,不然怎么会一天下来不离台子呢?看球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而我却依然兴致不减,最后累得跑不动了,这才提着褂子去上厕所。这就是我大部分的星期天生活,我老娘也总是从那里把我提溜回家。记得有一次,我被老娘抓到了坡里,让我跟随大家去玉米地里拔草,我的那个不情愿啊,实在是难以表达。大家一字排开,一人两垄,不一会儿就不见影子了,我却面对着密密麻麻的小草无可奈何。遍地小草啊,刚从地里冒出个头来,这可怎么办?快到中午的时候,才拔了不到三节地,我简直绝望了。遍地的小草如同密密麻麻的敌人到处都是,什么时间我才能冲出重围啊,如不是大芹早拔到头儿又返回来接我,我不知道到黑天还能不能回家。事后大芹问我:“你怎么拔得那么慢?”我就说:“地上全是小草,总得拔干净吧?”大芹就笑,她说:“你太认真了,这样的活你不配干。”是啊,我也是这样认为,我就是不知道怎样拔草。
大芹说:“谁家像你这么个拔法?把大的拔掉不影响庄稼生长就行了。”我说大家咋就拔得那么快呢,原来是这样。我对大芹的帮助很是感激,下次拔草的时候我就在地里飞快地蹿,反正大家看不见我,没想到这次却撞在了队长的“枪口”上。队长检查的时候把我当成了反面典型,说我草上飞,纯粹是在应付公事,我只好承认错误,再三检讨,从此再也不上地里去找那个头疼了。
我依旧去打我的乒乓球,却遇到了麻烦。这麻烦当然不是来自我的母亲。正当我尽情挥拍的时候,贾进财出现在我的视野中。这个贾连长,他又有啥事?果然,他把我拧到了一边,狠狠地问我:“小子,贾红到底怎么回事啊?”我说:“不知道啊。”他就说:“你不知道谁知道!”我说:“她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贾进财说:“你就别装蒜了。”我说:“贾叔你能不能让我明白点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什么事儿,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卖呆,贾红为啥在家里哭哭啼啼,让我别再查你偷书的事情,你是不是欺负她了?”“怎么可能呢,贾叔,你应该信得过你老侄子,这都是哪里和哪里啊。”“我不管哪里和哪里,反正你欺负我闺女就不行。”“放心吧,贾叔,我绝对不会欺负贾红,如果我做错了,我会马上向她赔礼道歉。”
我信誓旦旦地作着保证,可我却无法向贾红道歉,还没有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呢,起码我得见到大芹以后再说。这个可恶的贾进财,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小小的连长,还是民兵,到现在拧得我的耳朵还疼呢。这不是欺负人吗?要是我爹也在大队里,我看你贾进财就是有三个狗头也不敢呢。
到这里,大家或许对我的家庭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我母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早上要早出工,晚上有时候还要加班,可以说是这个家庭的主要劳动力。她与我奶奶组成了我家的前后场组合,老娘主外,奶奶则主内。我的父亲平时难得回到家中,从高级社到人民公社,运动一个接着一个,他总是忙得团团转,很少有回家的机会。老娘就有怨言,说一个秘书就让他忙得团团乱转,如果当了市长,不知道还记得不记得这个家。老爹听了,就傻傻地笑。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秘书而已,而秘书最大的职责就是为领导写写稿子、跑跑腿罢了,老爹自有他的苦衷。常言道,秘书不带长,放屁也不响。要我看,秘书带了长,放屁也未必响。我爹是一个很规矩本分的人,一生做人十分低调,就是当上了市委书记,也未必见得就会不可一世;有些人则不同了,官未做大,脾气倒是见长得不少。可见人与人是不同的,放屁也要看谁放,或者说是放给谁听。
人就是这样,谁会想到一个公社党委秘书的儿子会受到这样的待遇,奇耻大辱啊!我必须迅速摆脱这种倒霉透顶的局面。我知道,我爷爷在世时那种一呼百应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我必须靠自己的努力来赢得世人的尊重,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改变目前的现状。可怎么改变,我心里却没有底;没有底,我怎么去改变现状,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我想到了我那些书籍,还有那些被当作牛鬼蛇神行将付之一炬的大部头,那里面或许就有我所需要的东西。书籍是人类生活的指路明灯,谁说的我忘记了,即使不是指路明灯,它起码也会给人一种力量吧。在准备焚书的时候,我就偷偷地去贿赂那些分管这个事情的人,几乎大大小小的头脑们我都打点到了,用了将近一斤的奶糖。他们也就乐意为我效劳,无非就是想看点书吗,对他们又损失不了什么,当然,这些都是暗地里进行的。就这样,我竟通过这种渠道获得了十几本中外名著,其中还有一本线装的《西游记》,我爱不释手。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读完这些书,贾进财啊贾进财,你就等着哭吧,我把书吃进了肚子里、脑子里,你去查吧。当我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时候,你个小连长也就有好看了。我虽然不想报复任何人,但仰人鼻息的感觉我要让你贾进财首先尝到。
我奶奶说过,没有文化的人是没有用的人,这话千真万确。焚书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不知有多少人围在周边。我的心在哭,可大部分的人在看热闹,仿佛这件事情根本就与他们无关。破四旧嘛,凡是旧的古老的东西决不能留下它。那真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好多书籍被那伙人给烧掉了,没有人出来阻拦,就是拦也拦不住,谁如果敢拦那就是十足的牛鬼蛇神。既然人家能够把书弄到这里来,就一定能够烧得掉,烧不了那才是不正常的事情。面对着即将散尽的“硝烟”,我和皮条久久不愿意离去,我们试图找出还没有被烧掉的幸存书,然而,我们的希望还是落空了。我的闷闷不乐立即引起了奶奶的注意,当她得知我是为书而苦恼时,她的大度马上就体现出来了:“这还不好说,想读书是好事,让你爹给你买啊。”是啊,我爹的那些书我还没有读完呢,何必去计较这些,等我长大了,世界就是我们的,这是毛主席说的,这个世界都是我们的了,还愁几本书吗?这就是我奶奶的高明之处,她从来不去批评你该怎样怎样,而是时不时地用表扬的方式来激励你。
我决定今后更加地努力,与贾进财在这些东西上纠缠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关键是怎样用更短的时间掌握更多的知识。这件事没有捷径可走,一要与老师搞好关系,二是要充分地利用课余时间,只要做到了这两点,我就可以所向无敌。
焚书结束后,随之而来的是扒坟,贾进财这个时候可谓是站到了第一线上,民兵连长嘛,当仁不让的应该是他。我们这些顽皮小子则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到处是扒开的坟墓,腐尸的气味弥漫在空中,死人的彩衣子和一条条的毒蛇得以重见天日,我们眼界大开。人死了其实与活着没有多大区别,一觉醒来就活了,一觉不醒就死了,关键是活着的意义。有些人活着其实还不如死了的好,而有些人应该活着却已经死了,但他们却活在了人们的心里,这样的人也算是死无葬身之地吗?当然不算。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座坟墓,那是为他最崇敬的人留的,人最好的归宿应该是活在人们的心里。像贾进财这样的人,是不配给他留这样的位置的,因而,我也没有必要急急忙忙地去向贾进财的女儿贾红道歉,天知道他们父女两个联合起来编排了什么谎言。至于大芹,她爱和谁好就和谁好,那是她的自由,一个贾红或许不是她的全部,由她去吧!有这些时间,还不如躺到炕上读点书过瘾。我想到了那部《三国演义》,这是我读得最为过瘾的一部奇书,我敢说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比《三国演义》好看的书没有几部。你看看人物,那么多英雄人物各有性格特点,刘备的仁厚,孔明的智慧,曹操的狡诈以及孙权的智谋,都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整个小说就像一杆秤,书中的人物几斤几两非常清楚,写忠、写奸、写义、写智、写勇都恰到好处,一部三国,写尽世间兴衰,我简直着了迷。
  这一年的时光过得特别快,眨眼间已到秋天,学校组织勤工俭学,大部分同学都去拾粪,我感到臭,就自愿跟皮条去抬黄土。每逢冬天,学校里都要生炉子,全烧煤是烧不起的,再说粉末也没法烧,于是就组织学生去抬土来掺着烧。我跟皮条抬一个筐,皮条虽说年龄比我大,但个头上看不出来,看起来我比他还大呢。这家伙虽说语文不怎么样,歪门邪道的东西却知道得不少,从他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中就可以略知一二。
从学校出来,皮条的话还不是很多,因为一路上人很多,他也没法尽兴地说,这只是我的判断。等出了村,皮条就指着走在我们前头的贾红得意地说:“天财,你看贾红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有点不知所以,皮条到底想说什么。
“把她说给你做老婆吧?”皮条突然笑吟吟地对我说。
“胡说八道哩,皮条,这样的老婆你要吧。”我有点急了,难道我文天财也是你皮条随便可耍的。
“你别急啊,听我说,贾红这样的女人才是生孩子的能手。”皮条不急不慌地说着。
“你说什么,女人怎么生孩子?”我有点茫然了,活了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孩子是生出来的,亏我还是大城市来的孩子。
“傻呆了吧,别看你读书多,在这方面你肯定是不如我,你看贾红的腚,后面都开胯了。”
“开胯是什么意思?”我望了望皮条,还是没弄明白。
“你没见你奶奶每天抓鸡的时候都要摸一下几指胯吗?那就说明这鸡快要下蛋了。”
“亏你小子想得出来,鸡下蛋与女人有啥关系?”我不由好奇地回头看一眼皮条。
“你啊,你奶奶肯定告诉过你,你哥是从山里背来的,你是从南京抱来的,就不说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不错啊,大人都是这样说的。”我认真得有点一本正经。
“这话你也信,那是大人骗你呢,他们能告诉你,孩子是大人们睡出来的?”皮条狡黠地眨巴着眼说。
“你说是怎么来的?”我被皮条说动了,茫然地问。
“还能怎么来,精子和卵子一结合就来了。这夫妻俩不是结了婚就自动地有孩子,而是要**,得办事,**懂吗?”皮条的话就像老师在教导孩子。
“不懂。”我被皮条说得云山雾罩了。
“那我就是你的老师了。”皮条突然间笑了。
“吹吧。”我有点不服了。
“不是吹,这男女之间,得有那回事,没有那回事,怎么生孩子?”皮条愈发神秘地说。
“哪回事?”尽管不服气,但我还是想从皮条嘴里知道更多。
“等你以后找了老婆就知道了。”皮条突然打住了。
皮条的话对我触动很大,虽然不能全信,但男女之间的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感到自己太孤陋寡闻了,对这样的事情竟一无所知,我还配得上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吗?特别是那些女孩子们,她们如果知道我还是一个不懂男女情事的傻子,岂不是要笑掉了大牙。这虽然是不大的一件事情,可在我的心中却激起了涟漪,一颗心也开始躁动不安,再见皮条的时候,早已不是原来的感觉。皮条则嘿嘿地坏笑,我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意思,权且让他高兴一阵子再说。当我见到贾红的时候就不同了,我的脸上有点发烫,火辣辣的,眼睛总是斜斜地盯着她看,本来要说的话,也一下子忘到爪哇国去了。
我感到了异常的别扭,上课的时候注意力也不那么集中,动不动就想皮条的话,往贾红那里歪头。我知道我与贾红矛盾重重,是不可能娶她做老婆的,可她的冷艳却让我无所适从。她就像一匹充满野性的小马驹,每时每刻都在挑战着我的神经。我是不能容忍这样一个存在的,不然会整日里寝食难安、无所事事。
大芹来了,皮条的话让我把贾红换成了大芹。我不知道大芹与贾红有什么不同,但我与大芹的交往却是很随意的。与大芹在一起,我感到轻松,同时还有一种安全感。贾红就不同了,动不动就使小性子,让人很难接受。大芹的最大优点就是对人热情,这也就注定了我与她的交往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大芹的手里拿着一本书,我看得出来,那是从我这里借去的《说岳全传》,我问:“看完了?”
“看完了。”
“好看吗?”
“除了精忠报国之外,其他没什么感觉。”
“你想要啥感觉啊?”我想到了皮条的话,眼神中有点儿游移。
“不知道,就是感觉这是男人们的事情。”
“噢,我知道了,你是说没有你中意的小白脸是吧?”
“死天财,不嫌丢人,真是丢死人了。”
“嘿嘿嘿。”我一阵坏笑,我想大芹听了我这话一定会跳起来,果然应了。
“天财啊,还在跟贾红闹别扭啊?”大芹却没有继续我的话题,瞬间就把话题岔了出去。
“闹什么别扭,人家是大队干部的千金,咱敢招惹人家吗?”我忿忿不平地大倒苦水。
“你还是公社干部的子弟呢,你就别误会人家了,人家帮你,你不感谢不说,还误会人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她敢说她没有对不起我?”提起那事,我依然耿耿于怀。
“明摆着的事情,贾红哪有时间,上学的时候,他爹还在值夜班呢。”
“可她为什么不说?”
“你感到有必要吗?同学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没有信任,再多的解释也白搭。”
“这么说是我的不对了?”
“不是你还能成了我,赶紧去跟人家解释清楚。”
“那你得帮忙啊,你说我该跟她怎么说?”
“怎么说,认错呗。”
“这可是你叫我认的啊。”
“别贫嘴啊,认不认错那是你的事,你不听劝我走了。”她说着就往外走。
“哎哎哎,别走啊。”我急了,一把拉住了大芹,她挣脱开来。再去拉她的时候,我看到那一刻她的脸红了,我的心也“嗵嗵”地跳个不停,这时我方感觉到男女有别,大芹的脸登时就变了:“天财,你奶奶来了。”我猛回头,哪里有什么我奶奶,再转过身来,却发现大芹早已夺路而去。上当了,我尴尬地被晾在了那里。
第二天,再次见到大芹,她却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大芹为我和贾红说和,可我却没有勇气提昨天的事情,我知道这是我的不对,可怎么向大芹解释,却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结。我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子,不知是什么滋味,我总不能为与贾红和好疏远了大芹吧?与贾红比起来,还是大芹实在,这倒不是她有多么漂亮,而是和她相处,总给人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不过大芹在家里排名老小,上面五个哥哥个个生龙活虎,与她来往,得首先要过这五虎关,你说这不是很累吗?这一切都要怪皮条那小子,如不是他给我上了这么一课,到现在我都不会对大芹产生任何非分之想,何至于我刚刚萌芽的爱情还没发芽就已经胎死腹中。爱谁谁吧,不管了,狗撕猫咬的这些事儿,真是烦死了,我决定不去想它。再说,即使去想又能怎么样,反正人家又不想你,这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吗?想来想去,放弃!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何苦去犯这种傻乎乎的单相思呢?
决心已下,我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朱翰林先生发现我如此开窍,也赶来助一臂之力,他家中的书虽说被烧了,可地区图书馆的书总不能都被烧掉了吧。他的朋友还在图书馆,他便给我写了一张介绍信,让我去找他的朋友。我拿着朱先生的介绍信,去找他的朋友,还真管用。他那朋友是做馆长的,办借书证是小菜一碟;他同时还给我开了一张书单,上面密麻麻全是世界各国的代表作家的代表作品,让我一本本地去研读并做好笔记,我一一照办。但是图书馆有个弊端,那就是一次只能借一本书,对于我这个远离城区的人来说很不方便。可又没有好的办法,麻烦朱先生的朋友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只有临时将就着,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我毕业参加了工作,情况才有了较大的改观。记得有一次我借《静静的顿河》,那位管理员就是不肯为我开绿灯。我想,我借了第一本,如果第二本被别人借了去,我哪年才能看完这本大部头的书。直到我去买了一块钱的糖,她才同意我把四卷本拿走,前提是一个月之内必须还书,否则就要罚款。我只有认了,时间再紧也不能违约,只得挑灯夜战,幸运的是我没有被他们罚款,居然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生生地给啃下来了。我如释重负,还书的时候一脸疲惫挂在脸上,直惹得那位管理员好生心疼了一番。此后再借书就没有这样麻烦了,因为讲信用比什么都重要,而且我交还的书整整齐齐没有破损,这样的事哪个管理员不喜欢,从此借书便成了一种乐趣。大家只是看我忙忙碌碌,并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让那些人闹去吧,我才懒得参与呢,闹完了,他们也该醒醒了。
初中两年转眼就结束了。两年的时间,我在读书上可谓是突飞猛进,唯一的不足就是在数学上偏了科。显然,这是受了我那秘书爹的影响,他总是强调文科在社会中的地位,让我忽略了理科的课程,但我还是以全公社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录取到了高中。这是这些年来唯一的一次升学考试,我也由此名声大振。大耳朵是落榜了,我、皮条、大芹还有贾红都悉数被录取了,只是这次皮条和贾红分在了一班,我和大芹则分在了二班。
我非常高兴,这样我就可以与大芹在一起了。但是,大芹似乎发现了我的意图,上学和放学的时候,总是等着贾红一路走,让我感到很是失望。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萌芽?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我对大芹有好感,她对我也不错,我们之间应该正大光明地交往,可她总是适可而止,这让人感到有点儿揪着耳朵擤鼻涕——有劲使不上。这时候的大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标致的大姑娘。青色的筒裤配着浅绿色的军装,两条小辫不短不长地挂在肩后,伴着眉清目秀的脸庞,说话字正腔圆,走起路来优雅自信,让人很难想到这是农村的女孩子。正是这一点,使大芹赢得了较高的回头率,我也以与她为伍感到光荣。
这是一个热血沸腾的年代。
我和大芹的交往还是在放学后回到村子里这段时间。不用说你就能猜得到,大芹是非常低调的,她流露出对我的好感也仅限于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大庭广众之下她一般不会流露自己的情感,在一个革命至上的环境里,或许她只能如此低调。干革命是不讲儿女情长的,资产阶级的那一套在革命队伍里也吃不开,要想做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就得自觉提高自己的共产主义觉悟,自觉接受革命的洗礼。
秋后的夜晚是忙碌的,每年的三秋战役总是最为热闹的时候,团员青年们更是如此。由于不大参加团的活动,到现在我还是一个游离于组织之外的革命青年。而大芹就不同了,她和贾红早早地就入了团,她们两个一个是组织委员,一个是团支部书记。于是我就成了她们的工作对象,这不刚放下饭碗,大芹就来了。
“大芹啊,快来吃饭啊。”我母亲一看到大芹就热情地打着招呼。
“吃过了,大婶。”大芹趋前一步,显得很有礼貌。
“今晚上又有活动啊?”我奶奶跟着问。
“是啊,奶奶,挖地窖呢。”大芹笑着。
“是不是又要存那些地瓜蔓子?”奶奶眯着眼睛问。
“是啊,奶奶,今年与往年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到头来还不是都烂在里头。”
“奶奶,看你说的,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呢?”我有点不耐烦了,奶奶什么都懂,但有时候也会脑筋转不过弯来。
“怎么会不吉利,我这是提醒你们,到时候别怪我不告诉你们。”奶奶依旧喋喋不休。
“知道了,奶奶,我们一定会注意的,你就放心吧。”
从家里出来,我们一路上小跑,生怕落在了别人的后头。然而,地窖现场却空无一人,皮条呢,他说好带马灯来的,还有贾红,难道她也耽误了?大耳朵也说加入晚上的战斗,难道我和大芹来早了?
我和大芹跳入了还没挖完的地窖中,里面漆黑一片,等下去了大芹才感到底下阴森恐怖。
“天财,你说他们会来吗?”大芹担心地说。
“怎么了,害怕了?”我有点幸灾乐祸地问。
“害怕又怎么了!”大芹并不想低下她高傲的头。
“有我哩,怕什么?”我说着往大芹跟前靠了靠。这次大芹没什么反应,要在往常她早就挪开了,可今天她不,她把我当成了依靠。
我轻轻靠着她的肩:“大芹,你说天上的星星要是掉下来怎么办?”
“星星会掉下来吗?”大芹仰头看了看天空。
“天上的星星掉下来,我们两个今天就葬在一起了。”
“你胡说什么啊?你就不能往好处想想?”大芹擂着我的胸膛。
“即使那样,我也知足了。”我发自内心地说。
“死天财,你就不能想点好吗?我要你好好的,好好的,知道吗?”看看吧,大芹已经被我俘虏了,被人关心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啊。
“我是想好好的,可人家不理我呢。”我故意不提情绪地埋怨着。
“谁不理你呢,你难道要我与你在大家面前谈情说爱吗?”大芹终于露出了她真实的想法。
“这么说,你是要和我好了。”我一边偷偷地笑起来。
“脸皮真厚啊,谁要和你好,也不看看你长个啥样。”转了一圈,大芹发现上了当,假装生气地说。
“怎么了,这样子不好吗?”我说着,突然把大芹抱了起来。
“快松开,来人了。”大芹吓坏了,警觉地叫起来。
我惊慌地把大芹放下来,却发现并没有任何动静。正准备与她再次相拥,却听到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和说话声,便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原来是皮条和贾红他们,马提灯也带来了,只是不见大耳朵文博。这个家伙,又溜号了,年三十打了个兔子,有它没它都过年,我们开始雷厉风行地干起来。
这是我干得最为带劲的一个夜晚。至于窖饲料能不能成功,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我们只是奉命办事而已,只要求得大队干部们的好感,一切任务就算完成了。因为现在什么都是推荐制,没有他们的好感,任何事情也就别想过关,参军、上学盖不上章,一切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种种迹象表明,村支部文书记可能要重用我们这帮知识青年。我们并不知道文书记为什么要重用我们,但我们必须得为文书记所用。来自贾红的内部消息说,文书记与大队长宫奇保有着错综复杂的矛盾,用我们的目的也就显而易见了,无非是把我们当枪使而已。宫奇保的小姨子还没有结婚就生了孩子,给村子里的计划生育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支部和大队正愁着无法解决,而我们似乎让文书记看到了一线曙光。青年人总是最有活力的一群,也最少保守,也许文书记正是看中了这点,才让我们冲锋陷阵的。当我们成了别人手中棋子的时候,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大队里架起了高音喇叭,一天到晚对着全村的每个角落不停地广播。我们被授意去写批判非法同居、破坏计划生育的稿子,这简直就像命题作文,考验着我们的能力。全村人的耳朵可是很挑剔的,写不好,大家就会说我们的书白念了;写好了呢,就得得罪宫奇保的妹夫和小姨子,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啊!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这样做又会有怎样的后果?我们是邻居啊,平常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见了面该如何说好?可见我们在被文书记利用的同时,就成了被捆绑在案板上的鸡,还有自己的自由吗?还有能力把握自己的未来吗?唉,听天由命吧!但愿宫奇保的妹夫和小姨子能够理解我们今天的举动。理解万岁!我们并不想得罪他们,只是被逼无奈、逢场作戏而已。真正想置他们于死地的是文书记,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小小的爪牙而已,充其量这叫作为虎作伥,你们还是原谅着点吧!
  批判大会如火如荼地进行。打头阵的自然是贾红,团支部书记嘛,什么事情都是冲锋在前。宫奇保的妹夫和小姨子简直是惨透了,两个倒霉蛋本以为自己是大队长的亲戚呢,转眼间却成了文书记和他姐夫争斗的牺牲品。大队长也不愿引火烧身,唯恐避之不及,更别想对他们手下留情了。当初如果能够知道现在的这种局面,我想两个风流情种就不会急匆匆地先下手为强了。
因为没有电,只好找来一盏汽灯作照明用。黑压压的人群面前,汽灯还是显得有点孤零零的,除了从喇叭里传来的振聋发聩的声音,整个会场一片肃然。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汽灯爆灭的情况。只听“啪”的一声响,会场陷入一片黑暗,人群也开始躁动。最后由于长时间修不好汽灯,或者说找不来替换的照明设备,批判会只好暂时宣布结束。谢天谢地,这时候我才发觉,我是何等幸运啊!尽管我准备了火力十足的大批判稿,可汽灯的爆响还是将我给“毙”了,大芹和我也由此逃过了一劫。你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不是这长眼的汽灯,我们或许就得慷慨激昂地走上台子去,批他们一个体无完肤。可能宫奇保的妹夫和小姨子是不在乎这多一句少一句的发言的,在乎的只有我们。我们不可以像宫奇保的妹夫和小姨子那样只图一时的痛快,痛快的背后,隐藏着凶险和不安。这两人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为了一时的痛快,大批判会都招来了,日后怎么在大家面前抬起头来,这是何苦呢?
我不得不为自己的日后着想。
我知道在我还没有走出这个村子之前,都得活在大队干部们这棵大树下,也许大家认为我目的不纯,其实你想一想就明白了。打铁必须自身硬,即使你是推荐上的,胸无点墨也会被淘汰的。因而我的心中早就有了又红又专的概念,尽管我现在还不是共青团员,可我的政治素质绝对可靠。我爷爷是抗日战争时期的村支部书记,在村中有着一呼百应的能力;我的老爹虽说稍微差点,但也差不了多少,一个公社的党委秘书,起码也能顶一个村子里的小头头吧?就我最差,可这个要怎么去看。关键是我没有当官的欲望,我感到当官太操心了,动不动就把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处理诸如家长里短的事情上,那太没有意思了。叫我说要当官也行,那就得当大官,大官是不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那样看起来也优雅有尊严,显得有绅士风度。你看看那些街头上的某些干部,水平不怎么的,“酒平”却高得令人咂舌,除了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没有什么能够代表他们的“伟大”形象。这尚且是好的,那些不好的干脆就歪戴着帽子,斜楞着眼,嘴里叼着根洋烟卷,专做那些压榨百姓的事儿,典型的无赖嘛!我是最瞧不起这类人的,我们从小读的那些书上也是专批这些人的。记得有本叫作《鸡毛信》的连环画,那里面的黑狗子与这类人也差不了多少。你说我能去当这号人吗?那简直就是对我形象的最大玷污。我耻于与这号人为伍,但又不能跳出这个污浊的环境,我的心那个痛啊!在你没有成为真正的你之前,是没有任何人会把你当回事的。
我决定加快读书的速度。我知道,一旦当我进入到农村这个大环境当中,就得像我母亲那样,每天起早贪黑地劳作;一天下来,身子都快累瘫了,要想再读书,那是相当难。书到用时方恨少,当我感到我的危机悄然而至时,我的人生也正好来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关口。
我把我爹给我的零花钱全部用在了读书上,当然,有时候也请同学们撮一顿什么的,但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找同学们借书,尽管这条件不是我提出来的,但当我遇到困难时同学们又怎好拒绝。由此,我又博得了“书痴”的雅号。同学们一提“书痴”,那就是文天财;一提文天财,那就是“书痴”,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哈哈,我都成了名人啦!
我的影响在不间断地传播着。我涉猎的范围也在迅速地扩大。从西班牙的塞万提斯到法兰西的雨果,从英国的莎士比亚到俄罗斯的托尔斯泰,以及精致的莫泊桑、倾情的小仲马、严谨的契诃夫、诙谐的欧亨利,凡是能够借得到的作家作品,我一概借来一阅。一部书,就是一个世界,我在许多个世界中徜徉着,就像游历列国的孔子,饭可不吃,书不可不读也,那真是叫“痴”啊,没有书读的日子,真是难熬啊!我的大脑像是一个大仓库,就这样装下了一个个国家的代表作家的代表作品。从某个国家的风俗习惯,到某个家族的姓氏、名人,到某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自然环境,我如数家珍;并且还在屋里挂了两张巨大的地图,一有空闲就在地图前研究上一番,仿佛国王在视察自己的国土,又犹如一位元帅在指挥自己的部队行军作战。那情景,好惬意啊!
然而,我的努力,并没有换来村子里人们的认可。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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