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狸猫就是诈骗,现在说是2017银联境外取款限制限制,把什么手续费都提得很高。里面的

龙奇明――――山狸猫(13)
完全都还没有心理准备,就看到了这么显而易见的谋杀现场,看到这么另人作呕的尸体。 其实如果龙明走上前仔细检查那具尸体的话就会发现那个人已经死了有两天了。事情远不像他想像得那么简单,不是单纯的纵火。有经验
  完全都还没有心理准备,就看到了这么显而易见的谋杀现场,看到这么另人作呕的尸体。
  其实如果龙明走上前仔细检查那具尸体的话就会发现那个人已经死了有两天了。事情远不像他想像得那么简单,不是单纯的纵火。有经验的老江湖就不会立刻跑开,火还在烧,就说明纵火的人还没有跑远。第一时间发现现场是找出凶手的最佳时机,而这样的绝佳时机就这样白白地被龙明放弃掉了。
  跑回腾云庄,在雨中淋得狼狈不堪。跨入门时,也没考虑要怎么面对刚刚大吵过的奇安就直奔他的房间。
  &怎么回来了?&
  奇安就站在墙角的阴影处。龙明原以为他还会在那个窗口坐着。但今晚没有。也许就是因为今天和龙明吵过了,心情不好吧。
  &山下的猎户木屋被烧了,死人了。&
  &然后呢?&
  龙明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看到了一个烧焦的死人就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事实上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证明不了。总觉得确实是有是么奇怪的地方,但现在就是说不出来。究竟是那里出了问题呢。
  &我,我到那里的时候火星子还在冒,然后我就跑回来了。&
  &这几天死的人还少吗?不过就是看到了一个而已,至于这么着急吗?&奇安明显是在讽刺龙明。显然他对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很是不悦。
  被奇安这么一问,龙明也觉得很是惭愧。确实,奇安说得有道理。自己下山是为了查明这几天山下发生的事的真相,但仅仅是那么一个烧焦的死人就把他吓回来了。早知如此下午就不放下那样的狠话了。但是现在也低不下头向奇安道歉。
  龙明转身就要走。奇安叫住了他。
  &你又要上哪里去?&
  &我回去那里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站住!&
  &这件事你不管,但我要管。&
  &等我去拿把伞,我跟你一起去。&
  龙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奇安居然主动提出要跟着去!
  不一会奇安就大着一把棕黄色的油纸伞出来了,但他丝毫没有分给龙明一点避雨的地方的意思。龙明瞪了他几眼,没好气地走在前面给他带路。
  哪有这种人,居然就给自己拿了一把伞。
  龙明走在雨里,无名火就这样冒了上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丝毫不顾比他矮了大半头的奇安跟不跟得上。雨水浇在头上,顺着额头滑下来。时不时流到眼睛里。衣服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由于回来时就跑得太快了,鞋里进了土,磨着脚底咯得慌。龙家大少爷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龙明原以为现在是他这辈子中最狼狈的一刻。全身湿透,还被奇安就在后面这么看着,看他的笑话。
  但很快龙明就发现自己错了。天黑,再加上雨天路滑。脚下一滑,狠狠地摔了一跤,沾了一身泥。朦朦胧胧听到身后扑哧一声笑。龙明没敢回头,站起来,也不拍身上的泥,继续向前走。湿泥粘在身上,根本就拍不下来,索性不去碰它。
  龙明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这么狼狈。将来做事一定要准备齐全,思想和物质上都要有所准备。再也不要打这种无准备之战。
  &心之所向,力所不及;力所不及,谋而取之。&
  &大晚上你倒是很有兴致吟诗作对啊!&
  &心浮,气燥,难成大器。&
  心浮气躁,确实如奇安所说的。龙明无以回击,咬咬牙,这口气咽了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木屋那里,已经漆黑一片,火早已被浇灭。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清。龙明没想到这一点,赶黑跑了查看,结果却因为天黑什么都看不见。龙明很是懊悔,这样无谋的行为恐怕又要被奇安嘲笑了。
  奇安没有心思去嘲笑他,只是很小心地蹲下,尽量不弄湿衣服。雨水顺着油纸伞滑下来,在周围形成一圈水帘。很慢才从地上拾起了一块不算太粗大的木块。拿在他手上,啪的一声就燃了起来。
  火焰窜得很高,很容易烧到油纸伞。奇安大概也是怕火烧到伞就仍由火焰暴露在雨中。火把在雨中被水淋得孜孜直响,但却一点也不见火势弱下来。
  周围被照亮了,龙明吃了一惊。将这湿透了的木头点燃谈何容易?但照明的问题解决了,他也就没有多想。
  找到那具焦黑的尸体。奇安站在那里叫龙明把尸体拖出来。
  虽然不太情愿,但龙明还是照办了。让龙明不悦的不仅仅是要他龙家大少爷搬这么一具丑陋的尸体,更是因为他头一次发现奇安说的做的都要比自己成熟,比自己周全。所有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所以自己想都没想过的事奇安早就想好了。头一次对奇安哑口无言。而且也生自己的气,明明没有这个能力,却又不肯开口问别人。宁愿在雨里淋着,也不拿把伞出来。被莫名其妙的自尊搞得狼狈不堪。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被烧死的。&
  &怎么说?&
  &你把手插到他嘴里感觉一下。&
  龙明抬起头不解地瞪着奇安。但还是乖乖地照做了。奇安不喜欢打晃子骗人,他说的就一定是有意义的事。
  &感觉怎么样?&
  &干干的。&
  龙明本以为会摸到湿乎乎黏糊糊的舌头,但没想摸到手里是条干燥蜷缩的东西,就是不像是舌头。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这人不是烧死的,而且不是现在死的。有人在他死了三两天后才又放火把这里烧了。&
  &那为什么那个人要在他死后那么久了才放火烧了这里呢?&
  &我几时说过了那个杀人的人和那烧屋的人是同一个人?&
  确实,如果那个人杀了人那么多天了,为何又要特意回来烧了尸体呢?
  &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人一定是那老畜生杀的,从他的死状就能看得出来。我和他交过手。&
  &老畜生?&龙明疑惑地望向奇安。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奇安的语气第一次带着那么重的怒气,&碾不死的蟑螂。&
  &那什么人放的火?&
  &那老畜生向来不介意和死人在同一屋檐下。大概是回来避雨,然后有仇家追杀来?不,不可能。他困在腾龙庄都快二十年了,他的仇家怎么可能在他一出现这么快就找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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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啊,火啊!”  阿紫被自己的喊声惊醒,她蓦的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剥落了些许墙皮的四壁。没有黑烟,一切只是梦境。  天已蒙蒙亮了,一缕晨曦透过陈旧的窗棱照进来,斑斑驳驳。她躺在四人通铺上,冷汗已经浸湿了贴身的衣裳,方才她似乎做了一个梦,只是现在醒来时她便记不清梦中的事情,脑海中残存的只是遍地的死尸、熊熊大火和那无边无际的黑烟,那黑烟中一个女子频死奔跑,而被她吵醒的其他三人正在骂她。  “你失心疯了,又喊又叫的,你还让不让人睡了,一会儿就去告诉小姐,让她把你轰到牲口棚里去,你这样的粗坯子,原就该住到那里去,也不知道太太是怎么想的,让你来服侍小姐,这下可好,连带着我们连个安稳觉也不能睡,你这个害人精!”  几日前,大理寺少卿冯明的家眷来方北村扫墓。冯家早已离开方北多年,但那里还有他们的祖坟。  阿紫的养母又聋又哑,多年来给冯家打扫墓园为生,阿紫跟着她在墓园里干些杂活,母女二人靠着微薄的工钱勉强糊口。  偏巧那日,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响尾蛇,吓得冯家小姐面如土色,就连呼救也忘了,呆立着簌簌发抖。阿紫冲过来一把捏住蛇的七寸,把蛇远远地甩出去,救了冯小姐。  冯小姐一头扑进闻声而来的母亲郑氏怀里,指着阿紫说道:“这里以前都没有蛇的,怎么现在就有了,她就是这墓园里的,那蛇由着她抓住却不伤她,说不定就是她养的,母亲,快让人把她抓起来,她放蛇咬我!”  正在不远处收拾香烛的养母跑过来,用她瘦小的身体把阿紫护在身后,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冯小姐厌恶地看着她,对郑氏道:“母亲您快把这脏婆子轰走,臭死了。”  这时,给冯家守墓的人也来了,郑氏问道:“这里我们每年都来,从未见过有蛇,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真是这丫头养的?”  守墓的人闻言吃了一惊,说起来倒还真有些邪门,以往这墓园里确实是没有蛇的,自从阿紫来了,果真是隔三差五便能看到有蛇出现,只是若非太太说起,他还真的不会往阿紫身上想。  他转身看了一眼被哑妇护在身后的阿紫,阿紫面黄饥肉,瘦得皮包骨头,呆呆地看着哑妇的后脑勺,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守墓人不由得暗怪自己胡思乱想,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脑子也不灵光,又怎么会养蛇呢,这一切都是巧合而已。  想到此处,他连忙跪下,对郑氏道:“太太,这孩子是个傻的,她怎会养蛇,这蛇八成是从那边山上过来觅食的,小的这就在园子里洒上药。”  郑氏点点头,这才看向那个躲在哑妇身后的女孩,这孩子约么十一二岁,蓬头垢面下,那张小脸和自家女儿竟有几分相似。  郑氏心头一动,对身边婆子道:“你拿二两银子给那哑巴,就说这姑娘救了小姐,太太赏她一口饭吃,让她跟着回城,伺候小姐。”  听到母亲要让这个粗垢不堪的少女伺候自己,冯小姐不依,扭着身子撒起娇来:“那人都说她是傻子了,母亲怎能让傻子伺候我啊,我不要她,我不要嘛。”  郑氏瞪她一眼,没有理她。  次日,阿紫便带着养母偷偷掖给她的馍馍上了回城的马车,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到养母站在墓园外的青松下对她挥着手,阿紫哭了,她觉得,这次离开了,或许再也见不到养母了。  一年前养母在山崖下救了她,求了村子里的郎中治好她身上的伤,可她却不记得自己是谁,更不知道她为何会来到这里,村里人都说她是傻子。她身上那残破不堪的衣裳是紫色的,于是大家便叫她阿紫。  阿紫睡眠一向很好,她从不做梦,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怎会有梦。但刚才的这个梦却很可怕。到处都是死尸,还有人在喊着“郡主”,滚滚黑烟中奔跑的少女看不清脸面,但阿紫似是能感到她的恐惧和无助。  阿紫想起她第一次在养母的小茅屋中醒来时,也是那样恐惧和无助,脏破的屋子、窗台上还有飘落的纸钱,她惊慌地看向窗外,满眼都是大大小小的坟茔。她吓得缩在墙角不敢动弹。那时的她也是那样恐惧和无助,直到养母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糊糊端到她面前,咧开嘴对她无声的笑着,她的恐惧才一点点消逝。  村里人都知道她是墓园里哑巴妇人的女儿,他们当她是坟堆里走出来的黑白无常,大白天的,村里的小姑娘都不会和她一起玩儿,但是养母不嫌弃她,山里的蛇虫也不嫌弃她。  梦里有人在喊“郡主”,阿紫不知道什么是郡主,但她却是知道公主的,村子里老槐树下常有个白胡子爷爷在那里说古,他说过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  同室而居的三个丫鬟还在骂她,阿紫却已坐起身,怔怔地问道:“郡主是什么?”  都知道这个新来的丫鬟是个傻的,平日里呆头呆脑,没想到却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正在骂她的春杏被她逗乐了:“难不成你梦到自己做了郡主了,我告诉你吧,郡主是王爷的女儿,那可是富贵之极的命格。”  住在这里的都是府中的低等丫鬟,她们年纪都还很小,也没什么大动肝火的事,听到春杏说起郡主,便叽叽喳喳说起来关于公主和郡主的那些传说,无非都是从戏台子上听来的那些事。不论是公主还是郡主,对她们来说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遥不可及。一一十三开新书了,撒花。
    大理寺少卿冯明膝下无子,正室郑氏又是个厉害人,把后院管得严严实实,几名妾室竟没有一个怀上子嗣。郑氏在生下女儿冯思雅后肚子便没了动静,她还不到三十岁,请了位精通妇科的大夫长住在府里,为她调养身体。  阿紫初来乍到,人又傻里傻气,冯思雅看不上她,把她打发到小厨房里烧火。  今天她刚走进小厨房,便看到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春纤正在熬药,小厨房里弥漫着药香,阿紫吸吸鼻子,那是当归的味道。  看到她进来,春纤嫌弃地皱皱眉头,却又叫她:“哎,那个谁,你来看着火,我去那边歇会儿。”  阿紫想说熬药是细致活儿,不是她这样的烧火丫头做的,可是还没等她把话说出来,春纤已被两个小丫头服侍着在一旁的板凳上坐下来嗑瓜籽了。  那两个小丫头也是小厨房里的人,但她们巴结上了做厨的妈妈,每日打扮得干干净净,专门做些送菜送饭的轻松活儿,常在小姐面前走动,更是三天两头拿到赏赐。她们平日看到阿紫都是脸孔扬得高高的,生怕阿紫身上的炉火味道熏到她们。可她们在春纤面前,却只有巴结的份儿,春纤是小姐身边的近身丫鬟,在府里的地位不是她们这些厨房里的小丫头可以相比的。  “春纤姐,昨日还看到小姐呢,不像是生病了,怎么一大早就劳烦您来亲自熬药了?”  春纤叹口气,道:“小姐孝顺,这药是给太太熬的,指望着太太能生下位小公子,给老爷承继香火。”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太请了妇科大夫调养身子的事,也都知道眼下太太最大的心事就是子嗣这件事了。  秋芬一向嘴快,便道:“说起来也怪,前几****还见陈姨娘的丫头捧了一碟子青梅子回去,我还以为陈姨娘有了身孕的,可过了这么多日也没听到动静呢。”  春纤面上一变,啐道:“你个多嘴的小蹄子,以后这种话再也不许说,否则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秋芬吓得连忙捂住嘴巴,她这才想起来,那个给陈姨娘拿青梅子的丫头似乎已经不见了多日。  春纤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却又看向守在灶火前的阿紫,阿紫还是那副木呆的表情,好似没有听到方才的话。  难怪太太要把这傻子带进府里,傻乎乎的,反而不会多嘴多舌生出事非。  药已经煎好,春纤扫视着那两个仍然面露惊恐的小丫头,不屑地哼了一声,真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她的目光重又落在阿紫身上,阿紫的衣裳是到府里后新领的,并不合身,肥肥大大,显得她更加纤细,若不是那张整日蓬头垢面看不出颜色的脸,倒还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  “就是你吧,你端上药,跟着我去给太太送过去。太太屋里规矩多,你别冒冒失失坏了规矩。”  最后这句话像是对阿紫说的,更像是对那两个小丫头说的,两个丫头恨恨地看着阿紫,眼里冒出火来。若非方才多说了几句话,这给太太送药的好差事,怎会轮到这个傻子头上。  阿紫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眼神如同死鱼一般呆滞,她不吭不响端上药,跟在春纤身后走出厨房。  太太的碧波轩与小姐住的彩云居隔了一座荷花池,清明刚过,池子里的荷花还没有抽芽,但一池碧水却已经绿了。一道曲廊将彩云居和碧波轩连接起来,春纤走在前面,阿紫捧着装药的紫砂盅不紧不慢地跟着。  忽然,啪的一声,一只灰不溜秋的东西从池塘里跳进曲廊,春纤吓了一跳,仔细看去,原来是只蟾蜍。  蟾蜍俗称癞蛤蟆,相貌极是丑陋,有荷塘的地方常常见到,只是平日里大多晚上才出来觅食,且见到人就会躲开,今天这只不知怎么了,大白天就出来了,且目光炯炯,竟似并不畏人。  蟾蜍不怕人,可春纤却怕了它,小姑娘大多害怕这些东西,就是一向沉稳的春纤也不例外,她尖叫一声,吓得不敢再往前走。  在她身后的阿紫却似没有听到她的尖叫,更没有看到那只蟾蜍,端着紫砂盅,脚步不停,沿着曲廊依然向前走。穿着葱绿布鞋的双脚从蟾蜍头顶迈过时,就像是跨过绊脚的碎石。  那蟾蜍这会儿倒似是怕起人来,阿紫的脚丫子刚从它头上迈过去,那蟾蜍便四脚朝天倒在地上,不过也就是一瞬间,它便翻身而起,重又跃进池塘。  春纤这才拍拍胸口,朝着蟾蜍消失的方向不安地再看一眼,生怕它再窜出来。而这时阿紫已经走出很远了,春纤叹口气,傻子就是傻子,连害怕都不知道。  碧波轩依水而建,从回廊进去,绕过垂花门,几个婆子正在窃窃私语,春纤常随小姐来碧波轩,与这几个婆子也是相熟的。婆子们往抄手廊子一侧的花厅指了指,道:“小姐也来了,正在花厅里和太太说话呢,姑娘快把药端过去吧。”  春纤谢过,便招呼阿紫拐上抄手廊子,一回头,见那几个婆子又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倒似是在传着什么闲话。  还没到花厅,便听到里面传来砰砰啪啪的声音,一直像木头人一样的阿紫这时却说话了:“那是打碎花瓶的声音,细白瓷的梅瓶。”  春纤连忙冲她使个眼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  阿紫果断闭嘴,和春纤一起收住脚步,站在花厅外面听着里面的响动。  一个女声说道:“你是要气死母亲吗?这事若是让那几个姨娘知道了传扬出去,你的名声就毁了,若是传到林家耳中,这门亲事就完了。”  阿紫识得这声音,这是太太,在墓园里,她听到过太太说话的声音。阿紫的耳朵很灵,但凡是她听到过的声音,她全都能记得。  接着是少女略显稚嫩的声音,那是小姐冯思雅:“完了就完了,我巴不得那门亲事不做数呢。”  太太显然是动怒了,啪的一声拍了桌子,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父亲很看重这门亲事,若是因此断送了,你觉得他能饶过我们母女吗?”  冯思雅显然对父亲很是惧怕,她吱唔道:“母亲,即使你不让我和表哥往来,我也不想嫁到林家。父亲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正四品的京官,那林家算什么,不过是一介莽夫,我堂堂的嫡长女,却要嫁给他们家的庶子,女儿不甘心,不甘心啊!“  冯太太郑氏叹了口气,声音哽咽起来:“你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母亲当然想让你嫁个好人家,凭你的容貌出身,原本还能嫁个更好的。只是这亲事既然是你父亲定下的,那就再无更改之意。母亲知道你自幼就和鲁哥儿交好,可你从今往后就断了这个心思吧,我一会儿就让他走,在你没有出嫁之前,不会让他再登门了。”  冯思雅早已哭出声来,哀求道:“母亲干脆让我剃了头发做姑子去吧,想到要嫁个庶子,我就恨不能一头撞死。”  五月的天气还不炎热,临水的地方常有叫不上名字的小小飞虫,似有小虫儿飞进阿紫的鼻子,弄得她有点痒,“啊哧——”她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是谁?谁在外面?”郑氏的声音有些惊慌,竟似有些发抖。没有子嗣又出身不高的女人,即使身为正室,也少了几分从容,总如惊弓之鸟,担心稍有差池,就会被那些姨娘抓住把柄。  春纤恶狠狠瞪了阿紫一眼,无奈应声:“太太,是我春纤啊,给您送药来了。”  春纤是郑氏陪房的女儿,也算家生子,是太太亲自给冯思雅挑出来的人,自幼就跟在她身边。听到是她,太太松了口气,声音也平静下来:“进来把药放下吧。”  春纤却没让阿紫一起进去,她从阿紫手中接过紫砂盅,冲着阿紫低声道:“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滚!”  阿紫虽然才来了几日,对冯家的规矩还不太懂,可她也知道今日太太和小姐说的这些话,是她不该听到的。  她还是那个老样子,紧闭双唇,大步流星快步走出抄手廊子,刚刚绕过垂花门,一个婆子就凑上来拉住她,正是先前给春纤指路的那一个。  这婆子穿着棕色暗纹的比甲,发髻梳得油光水滑,手上戴着指宽的金镯子,像是个有点身份的婆子。  “小丫头,你是新来的吧,小姐和她表兄私会的事,你想来也知道了,给妈妈说说,方才都听到什么了。”  阿紫木愣愣地看着她,好似听不懂她的话,面黄肌瘦的小脸上灰扑扑的,倒像是多日没有洗过脸。一双大眼睛空洞洞的,看不到神采。  婆子看着她那双呆滞的眸子,不知为何,手上竟是一颤,紧扯着阿紫衣袖的手松开了。  愣了一下,才道:“去,原来是个傻的,也不知道小姐怎会找个傻子侍候。”  阿紫没有理她,甚至没有再看她,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木然表情,走出了碧波轩。  独自一人走上曲廊,阿紫看看四下无人,忽然蹲下身去,伸出手掌。攸的一声,一个灰影窜进她的手中,正是先前那只蟾蜍。  蟾蜍蹲坐在阿紫手掌中籁籁发抖,它明明惧怕,却还是冒死来了。看着它一鼓一鼓的肚子,阿紫压低声音对它说道:“小可怜儿,我不伤你,你快快去吧。”  说来也怪,蟾蜍就像是能听懂她的话一样,一转身,噗通一声跃入荷塘,惊起一圈圈碧绿的涟漪。  阿紫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不但能识得很多药材,甚至对这些蛇虫鼠蚁也很熟悉,她不怕它们,而且它们好像还挺怕她的。起先她怀疑自己可能是某个中药铺子里失散多年的女儿,可没听说连蛇虫鼠蚁也怕进中药铺子的。
    清晨的荷花池,有淡淡的水气冉冉升起,似雾似烟,若隐若现。  今天轮到阿紫值早班,天没亮她便起身,她要在掌厨妈妈来之前劈柴烧火。她已经来到冯府半个月了,前几日终于从三等丫鬟住的四人房里搬了出来,住进了小厨房后面的屋子,那里住的都是如她这样在小厨房里打杂的低等丫鬟。  说来也怪,搬到这里后,她再也没有做过那个奇怪的梦,更没有在梦中大喊大叫。整个彩云居都知道她是傻的,住在这里的小丫头见她搬进来,便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她的傻病犯起来伤了她们。  阿紫很想告诉她们,她只是傻不是疯,疯子才会发狂伤人,傻子却大多如她这般无害。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别人不敢和她睡同一张大铺,她还可以独自睡在屋子一角的小床上。做为一名打杂的低等丫鬟,能够不用和别人挤在一张床上,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呢。  她住的地方就在小厨房后面,看看天色还早,阿紫想偷个懒,寂静的清晨,能看看那一池碧波也是享受。她来到彩云居的外墙下,外墙是镂空的,墙外便是通往碧波院的那道曲廊。  隔着镂空的外墙,阿紫看着那片水气氤氲的湖面,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水雾蒸腾,宛若仙境,可惜这雾不是紫色的,紫色的雾气才是世上最美的。  咦,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这世上怎么会有紫色的雾呢?阿紫怔了一下,就在这一怔之前,她看到在那被水雾笼罩的绿水之上,似有什么东西。  阿紫的耳朵很灵,眼神也比普通人要好些,她走到外墙的另一侧,换个角度再看,这次看得更清楚,那是一截衣裳,或者……是一个人。  “死丫头,大早起不去干活,在这里偷看什么?”  阿紫的注意力都在水面上,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走来,待到她发现,掌厨妈妈已经站在她身后。  阿紫看看天,掌厨妈妈比平时早来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又恢复了那副傻呆呆的神情,指指墙外的池塘,瓮声瓮气道:“水面上有个人。”  掌厨妈妈一愣,连忙透过墙上的镂空花窗向池塘望去,这一看她吃了一惊,对阿紫道:“你快到外面叫人去看看,莫要惊吓到小姐,快去!”  阿紫初来乍到,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叫人,后宅之中没有男子,家丁们都在前院,她穿过曲廊向池塘的那一端跑去。,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雾气消散,她看得更清楚,那漂浮在碧绿水面上的,是一个人。  跑过池塘,绕过假山。阿紫看到几个负责打扫的粗使婆子拿着扫帚走过来,她冲着池塘的方向指指,口齿不清地说道:“那里……有个人……”  小半个时辰后,池塘边已经围了一堆人,从水里捞起来的那人被平放在石子地上,人早已死了。  “这不是太太院子里的李婆子吗?难怪这两日没有看到她,原来是想不开投湖了。”  阿紫个子小,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她蹲下身子,从人缝里看过去,她看到了一只手,一只戴了金镯子的手。  “啊……”  阿紫听到一声惊呼,声音很低,细若蚊蚋,但阿紫还是听到了,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她看到了面如土色的春纤。  春纤也看到了她,冲她招招手,阿紫不知道春纤叫她做什么,但她还是木愣着走过去。  “你知道死的那个是谁吗?”春纤的脸色依然不好,阿紫垂下眼睛,她看到春纤拢着双手的翠绿罗袖微微抖动,春纤似是很害怕?  阿紫木然地摇摇头,双唇紧闭。  春纤的嘴边溢出一丝苦笑:“我忘了你是傻的,算了,你快回去吧,以后就在小厨房里待着,没事不要再跑出来了。”  阿紫想说她才不想出来呢,是掌厨妈妈打发她去叫人的,可是春纤没等她开口,便转身走了,她走得很快,就像是后面有鬼在追着她。  阿紫觉得春纤这人心地不坏,虽然嘴上厉害些,但对她还是蛮好的。想来她定是和自己一样,认出了那个淹死的婆子了。那日太太和小姐没有看到自己,但和那婆子在一起的还有几个人,都看到她去了花厅。春纤害怕,却仍然好心叮嘱她没事不要再出来,想来她不想看到这荷花池里再多上一具尸体吧。  她是傻的,又是小孩子,倒也不会受到李婆子那样的礼遇,如她这样无亲无故的小丫头,遇到这种事,直接掐死扔到乱葬岗上也就是了。  阿紫想像着自己躺在乱葬岗上的模样,忽然又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梦中的女子不想死去,她说她不能死。  比起其他听到隐私的小丫头,阿紫还是幸运的。因为太太和小姐很快便顾不上这件事了。  老爷出事了。  冯府所在的庆远距京城百余里,冯明在京城另有宅子,平素里只有休沐日才回庆远。因此,冯家得到消息时,冯明已经被收监几日了。  府里乱成一团,几位姨娘全都聚到碧波轩,哭哭啼啼,就连小姐冯思雅也没了往日的倨傲,一个人坐在廊下望着金丝笼里的相思鸟呆呆出神。  冯思雅已有几日没有去给母亲请安了,从彩云居到碧波轩要经过荷花池,据说溺水而死的人都会化作水鬼,他们会忽然从水里伸出手,拉人下去做替身。  得知父亲出事,冯思雅并没有像那些姨娘们一般惊恐,她心里还在念着表哥郑鲁。  自从那****和表哥在竹林里相会被母亲知道后,她便没有见过表哥了,或许他已经被母亲轰走了吧。  郑鲁是母亲的娘家侄子,他的父亲就是冯思雅的亲娘舅。自从去年在外家和郑鲁重遇,表兄妹之间便有了情愫。  眼下听说父亲出了事,那林家或许会担心受牵连而和她退亲吧,如果和林家庶子退了亲事,那她就能和表哥长相厮守了。  此时的冯思雅只有十四岁,在她心目中,父亲冯明是朝廷的大官,而他认识的人也都是大官,只要这些大官说上几句话,天大的事也会不了了之。就像那年祖父去世,父亲没有丁忧守孝而被御史参奏的事情,不也是最终不了了之,这次的事,或许也会如此。  直到碧波轩的两个婆子来请她过去时,冯思雅还在幻想着和表哥在一起的情景,精致的脸蛋红红的,如同园子里盛开的杏花。  路过荷花池时,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泓碧绿的池水,忽然又不怕了。那个李婆子是陈姨娘的人,陈姨娘恼恨母亲给她下了堕胎药,一直想要反击,那婆子得知她和表哥私会的事,便向陈姨娘通风报信。冯思雅亲眼看着母亲让几个婆子用引枕把李婆子捂死,又扔进荷花池,让人误以为她是失足落水。  这种人死了活该,没有什么可怕的。因她而死又有何妨,不过是个下人,如草芥般下贱的下人而已。
    此时正是四月,一年中最好的时候。薰风飞絮,燕儿呢喃,满目的青翠氛氲。但碧波轩内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几个姨娘并没在郑氏身边服侍,就连几个服侍太太起居的小丫头也不见踪影,小花厅内只有三四个婆子,她们原本都是郑氏的陪嫁丫头,到了年纪便许给府里的管事,一直都没有离开郑氏身边。  郑氏让人叫冯思雅过来时,叮嘱她身边只带了春纤一人。冯思雅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站在母亲身边的这几个人,便明白了,母亲一定是有什么隐密的事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才只留最贴心的人在身边,春纤便是她身边最信得过的人。  不过几日没见,郑氏便已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以往保养得宜的脸蛋黯淡无光,似是老了几岁。  “母亲,莫非父亲的事不好办吗?”在此之前,冯思雅并没有把父亲的事想得太严重,她还是尚未及笄的闺阁少女,对她来说,最可怕的事莫过于和表哥分开,违心嫁给林家那个庶子了。  郑氏握住冯思雅的手,冯思雅吃了一惊,母亲的手冰冰冷冷。  “雅儿,老爷是摊上大事了。你舅舅刚从京城得了消息,朝廷不日便会派缇骑来庆远抄家抓人,即使不会诛九族,咱们母女连同那几位姨娘也是躲不过的。”  “什么?抄家……”冯思雅吓了一跳,声音也随着身体颤抖起来,“那我们会被杀头吗?”  “一旦你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即使能留下性命,贬为贱民也是免不了的。”  朝廷对犯下重案的罪臣女眷大多如此,要么流放苦寒之地,要么就是成为官奴,有些年轻貌美的,还会送到教坊青楼之中。他们是贱民,除非翻案,否则世世代代不能脱籍,  冯思雅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惊恐地睁大眼睛:“母亲,我宁可死了,也不要做贱民,更不要做官奴官妓。”  郑氏反而很冷静,她轻拍着女儿的手安慰道:“别怕,老爷和我只有你这一点骨血,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你平安,更何况为娘早就有所准备。”  说完,郑氏对身边一个婆子道:“带那丫头进来。”  过不多时,两个婆子便推搡着一个小丫头走进花厅,小丫头蓬头垢面,目光呆滞。  冯思雅一眼认出这是自己房里新来的那个傻子,叫什么名字她不记得了,傻子身上还带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冯思雅连忙捂住嘴子,嘟哝道:“母亲,您怎么找这傻子过来了,脏死了。”  郑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刚进来的小丫头,对女儿道:“雅儿,你不觉得这丫头和你有几分相像吗?前年你进京给老爷做寿时,有很多人见过你,那时的你也就是她这个年纪。”  冯思雅先是气恼母亲说这傻子长得像她,但当她听到母亲后面的话,身子猛的一震,问道:“母亲是想让她代替我?”  郑氏凄然一笑:“那日在方北的墓园里,为娘看到这丫头长得和你有些相像,便想着把她留在身边或许会有用处,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日。为娘知道让这傻丫头冒充你,是委屈了你,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我给了你舅舅一笔银子,让他带你远远离开庆远,出了这样的事,想来林家也不会再认这门亲事,你既然喜欢鲁哥儿,就嫁给他吧,可惜母亲看不到了。”  这一切的变故来得太快,冯思雅一时不能完全消化,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母亲不和我一起逃走吗?”  郑氏摇摇头:“为娘没有你这般好运气,能有个傻丫头给你做替身,为娘若是贸然逃走,只会加重老爷的罪责。”  说到这里,她对那几个婆子道:“动手吧。”  从一进来,阿紫的手臂就被两个粗壮婆子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太太和小姐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终于明白太太为何会好心带她进城,原来是想着有朝一日给自家女儿当替身!  “不要,我不要!”阿紫拼命挣扎,可那两个婆子手劲很大,她根本挣不开,这时又过来几个婆子,七手八脚把她按在地上,碧波轩里的管事婆子于妈端了只粗瓷大碗走进来,把那一大碗药汤子全都灌进阿紫的嘴里。  阿紫被呛得咳嗽起来,于妈随手就是两记耳光,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乱动,找打。”  说着,她还要再打,郑氏喝止住她:“莫要打伤她,哪有小姐满脸是伤的道理,只要把她打晕了就是,免得她到时发起狂来,被人看出端倪。”  于妈闻言,抄起一条木棍,朝着阿紫的后脑就是重重一击,阿紫的头一歪,昏死过去。  于妈探探她的鼻思,对冯氏道:“太太,她没死,只是晕了。”  冯思雅早已呆若木鸡,这时才问道:“母亲给她灌的是什么药?”  “哑药。虽说是个傻子,可也不如哑巴更能保守秘密,她就是在大堂上当堂喊冤都不行了。”  冯思雅松了一口气,可又想到一件事情,问道:“万一她会写字呢?”  郑氏帮女儿把一丝碎发别到耳后,温声道:“你这孩子也是吓得傻了,她一个又穷又傻的丫头,怎么会认识字的,又怎么会写字,只要她不能说话了,你就只管放下心来,逃命去吧。”  郑氏又看一眼女儿身边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的春纤,冷声道:“你个没出息的小蹄子,这点事就吓成这样,我已经给了你那老子娘一笔银子去养老,你只需小心服侍你家小姐便是,还呆在这里做甚,还不快去给小姐更衣!”  春纤又是呆了一呆,随即明白过来,飞奔到阿紫身边,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和另一个婆子一起,扶了她往彩云居走去。  十几年前,冯老爷还只是正五品的大理寺丞,却已位于五位寺丞之首。那一年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皇六子贺亲王在去与平田和谈的路上下落不明。  两年后,贺亲王九死一生,终于归朝。谋害贺亲王的凶手也抓到了,竟是位芝麻绿豆官韩九泽。他一口咬定,没有受任何人的指使,全部是因为他和贺亲王的私人恩怨。这件事很快便由刑部定案,交由大理寺复审,而负责复审的便是时任大理寺丞的冯明。  冯明在复审过程中,意外发现此案不但和大长公主有关,更和负责寻找贺亲王的大将军吴奔有莫大关系。正当这时,大长公主的夫君沈驸马召见了他……  此案最终由韩九泽一人顶下所有罪名,偏偏他又没有亲人,诛九族也变成一句空文,只判了斩立决。  之后,冯明虽然没有正式成为沈驸马和大长公主的人,却也得到他们诸多关照,从五品的大理寺丞,做到了大理寺少卿,一路顺风顺水,官运亨通。  一年前平安侯吴奔率兵谋反,在北地登基为帝,国号大吴。吴奔是大长公主的女婿,却又和他们早已决裂,因此并没有管他们,任由大成皇帝将这对以往贵不可言的夫妇收监。  当年韩九泽的案子被重新提起,沈驸马供认不讳,已经身为大理寺少卿的冯明立刻也被收监了。  世事本就这般无常,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头好痛啊,真的好痛!  不但头痛,喉咙里也很痛,嘴里又干又渴,阿紫强忍着疼痛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她对面的那张脸。  冯太太郑氏!  蓦的,她想起昏倒前的那一切,太太让她冒充小姐。对了,她们还给她灌了哑药!  那时她还没有昏死过去,太太对小姐说的话,她全都听到了。她的耳力和眼神都比别人要好些,即使当时太太的声音并不大,她也听得清清楚楚。  哑药?莫非现在自己已经哑巴了吗?  阿紫的养母就是哑的,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不是真的变哑了,但她的喉咙里的确很痛。  她想试着发出声音,但她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些颠簸,似是在行走的马车上。郑氏坐在她的对面,身边是两个心腹于妈和丫鬟夏桂,而坐在阿紫身边的,则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春纤。  阿紫再看自己身上,衣裳用的是上好的布料,她的手腕上带着翡翠镯子。看来她现在已经是小姐冯思雅了,而这应该就是将冯家人押送京城的路上。  郑氏看到她醒了,并没有说话,目光凌厉看向她。郑氏是美人,一双美目妩媚动人,但此时却布满红丝,黯淡无神,可她看向阿紫时,那双眸子却仍如黑夜里的利刃,不寒而栗!  阿紫在心里叹口气,她又傻又哑,可郑氏对她仍然防备。虎毒不食子,郑氏为了女儿,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阿紫的头靠向车厢壁,立刻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用手摸去,那里鼓起好大一个肿包,于妈那一棍子还真是用力,阿紫暗暗吐吐舌头,若于妈再用力些,自己怕是要变成死鬼小姐了。  只是现在,她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是不是真的哑了,可她不能出声查探,若真哑了也就罢了,若是没哑,郑氏和车上这几个人,就能想出更狠毒的法子把她变成哑巴。  阿紫看着郑氏和于妈、夏桂头上的金簪子银簪子,想像了一下被簪子刺到喉咙的惨状,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索性重新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去看郑氏凌厉的眼神,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头和嗓子都很痛,虽然死不了,可她也要养足精神和体力,瞅准机会一定要逃出去。  想到逃跑,阿紫便又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梦中那个看不清脸面的女子拼命逃跑,她不想死,所以她要逃。而现在,自己也不想死,所以也要逃出去!  押送犯妇的马车如同一具行走的监狱,一扇加了铁栅的小窗子,把车上的人同外界分隔开来。  外面下起了雨,雨点从窗子里飘进来,已是暮春,但冰冰凉凉的雨丝还是让人打个寒颤。  阿紫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她看到郑氏正在出神看向那扇小得不能再小的车窗,凄厉的眼神里,此时多了些许温柔。母女连心,这狠毒的深宅妇人,定是想起了她的女儿冯思雅吧。阿紫心里酸楚,远在方北墓园里的养母怕是永远也想不到,在城里“享福”的女儿正在送死的路上,或许不是去死,而是比死更可怕的所在,生不如死。  冯府内有两个老妇人,她们都已风烛残年,日日做着同一件事——洗刷着整个府里的马桶!阿紫初来时见她们额头有刺青,觉得好奇,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官奴犯妇的标记。  与前朝不同,大成凡是在额头刺记的犯人,只限两种,一是犯了流刑的重犯,二是被充做官妓或官奴的犯官家眷。判流刑的都是男人,而女眷便根据年龄被充做官妓或官奴,年纪轻的为妓,年老色衰的则为奴。  黥刑,又称墨刑,就是在犯人额头刺字,再涂以颜墨,永不褪色。即使有的犯官守得云开,终有平反起复之日,但这额头刺青,也会伴随一生,成为终生耻辱;而那些为奴为妓的女眷,则永无翻身之日,夫君或父兄起复之日,就是她们自尽之时,若是她们不死,那便是整个家族之耻,所以她们只能默默了断,或许还能换来夫君父兄的一滴清泪。  阿紫不知道自己几岁,大家都说她顶多十二三岁,这样的年纪本应是要被充作官妓吧,自己眼下又傻又哑的,说不定那些教坊啊青楼啊看不上吧,阿紫忽然又挺开心的,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哑了,可现在看来,当哑巴也挺好的。  她重又闭上眼睛,胡思乱想着,忘了头上和喉咙的疼痛,不知不觉睡着了。  车厢内的其他四人却不似阿紫这样轻松,听着车外的雨声,她们各怀心事。郑氏把眼睛从车窗上移回来,看着正对面那个小小的少女。  这孩子洗净了脸,换上雅儿的衣饰,看起来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儿,长了一副好样貌,比雅儿还多了几分高贵之气。听那墓园管事说这孩子只是哑巴妇人捡来的养女,无依无靠,又是个傻的,只要那几个姨娘不从中作梗,凭她的容色气质,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也不会怀疑,到时只说她在路上染病嗓子有疾便是,谁又能想到冯家千金已经李代桃僵。  唉,这个时候,女儿应已离开庆远了吧,郑氏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已经把全部私房钱都给了兄长郑子兴。  兄长一向对她很好,对女儿也视如己出,但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冯家出了事,郑氏也不指望郑子兴能一如既往,但看到这笔银子的份上,他定能把冯思雅照顾妥当。  天色暗了下来,一道闪电把这雨夜照得宛若白昼,雷声阵阵,这雨下得更大了。  春雨多是细雨如织,如这般大雨滂沱的,几年里也难得一见。今年的雨水来得这么早,实乃异象。  冯明身为大理寺少卿,在大理寺根基牢固,因此他的案子便由刑部受理,甚至免去复审和三司会审,由刑部直接越过大理寺和督察院向皇帝汇报,而负责抄家和抓捕冯家女眷的也是直属于皇帝内卫营的缇骑。  虽然四辆马车里押送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可缇骑却不敢懈怠,大雨滂沱,却仍然冒雨前行,庆远距京城百余里,这样马不停蹄赶路,明日便可到达京城了。  平安侯吴奔兵变谋反,在北地黄袍加身,眼下圣上担心的不只是吴奔狼子野心挥师南下,还有朝中的风起云涌。吴奔是大长公主的女婿,昔日借助大长公主之势,权倾朝野,这满朝文武之中,不知还有多少是吴奔党羽。若真有一日吴奔挥师南下,这些人就会里应外合,蝼蚁毁堤,大成千古基业也将毁于一旦。而大理寺少卿冯明便是这些蝼蚁中的一个。  大雨如注,马车辚辚,两旗缇骑押送着四辆马车在雨夜中艰难前行,向着大成帝京而去。  ————蚊子腿再细也有肉,这文再瘦也有一万来字了,到底有人在看吗?看文的别潜水,出来说说话,我感觉自己是在玩单机,想罢更了怎么破?
    “旗官,雨太大了,前面都是坡路,雨大路滑,不如找个地方避避雨,明日清晨再赶路吧。”  这队缇骑的头领是位总旗官,但也只带来两支小旗共二十人。他们要捉拿的并非悍匪强敌,而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宅妇人,自是用不到太多的人力。但冯明既是与大长公主一党有关,那便是重案,相关人等无论男女老幼都不能有一点闪失。  庆远距京城不过百余里,总旗官原是想连夜赶路,明日清晨城门一开便把人送到刑部交差,但眼下大雨倾盆,前面数里都是坡路,真若因路滑出了差错,反而不美。  这队缇骑常在京城周围办案,于这方圆一两百里的地势都很熟悉,穿过雨雾,很快便在附近不远处找到一处破庙。大成重佛兴道,僧人地位很高,但这庙却已荒废多年,平日里便成了乞丐流民栖身之所。  几名缇骑在庙内转了一圈,并未见到在此栖身的流民,总旗官便让四辆马车里的女眷全都下车,到庙里歇息。  冯家虽然落难,但在朝廷定罪之前,这些人仍是官宦内眷。缇骑的职责便是抓人抄家,于这些自是心里有数,对这些女眷,也都避着男女之嫌,没有为难她们。  冯府的人当然不只这四辆马车上的十几人,能被抓进京城的除了太太郑氏和女儿冯思雅,便是四位姨娘,以及太太小姐们贴身服侍的婆子丫鬟,府里各处管事和那些下等家丁丫鬟都已提前被遣散了。并非是郑氏心慈,而是府里摊上这样的事,自是只能留下亲信,万一那些靠不住的胡乱说些什么,反而会加重老爷的罪责。  缇骑们在庙里找到些破旧香案桌椅,用刀劈了,点燃火堆。冯府的女眷们席地而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败的味道,地上堆了些枯草,有老鼠窜出来好奇地看着她们。庙中常有流民,这些老鼠并不怕人,昏暗破败的大殿中,一双双小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幽灵。  忽然,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垂下来,粘着长长的细丝,正落到李姨娘的头上,李姨娘尖叫一声,险些昏倒。  这些女眷养尊处优惯了,哪里有过这样的日子,李姨娘已经哭了起来。她这一哭,别人便也忍不住了,四位姨娘哭作一团。  她们年轻貌美,原以为嫁给老爷就能享尽荣华,没想到不过几年光景,就沦落到如斯境地。  “哭什么,昔日你们媚惑老爷时不是个个风|骚大胆得紧,这会子倒没胆子了。于妈,谁再敢哭哭啼啼,你就替我掌她的嘴!”  这个时候,郑氏出奇镇静。她只有冯思雅这个女儿,如今女儿已经安全,她再无牵挂,反而比这些人更能从容面对。  四位姨娘并没有噤声,她们虽非出身青楼,但却都是市井小户之女,骨子里本就比大家闺秀多了几分泼辣。若是以前,她们是不敢在郑氏面前造次的,但现在大家都是犯妇,谁又能比谁高贵?  郑氏的话没有起到作用,姨娘们哭得更销魂,且边哭边骂,骂老爷薄情寡义,骂郑氏心胸歹毒。忽然,陈姨娘抬起头来,看向坐在暗处的冯思雅。就在不久前,郑氏一碗红花打下了她腹中的胎儿,郑氏令她没了孩儿,而冯思雅却是郑氏的女儿。  以前她只是个出身低微的姨娘,郑氏却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大太太,即使被灌下红花,她也不能声张,甚至不能告诉老爷,她曾经有过身孕!  但现在她们是一样的人了,都是犯妇!在这些缇骑面前,还分什么嫡庶尊卑,她们不过都是一群即将成为官奴官妓的犯妇!  她不用再怕郑氏,也不用再畏惧大小姐冯思雅。什么大太太,什么嫡长女,到头来还不是和她是一样的下场。  陈姨娘的眼中充满仇恨,恶狠狠看向那坐在黑影里的女孩儿,忽然她瞪大双目,隔空指向冯思雅:“她不是,她不是!”  说时迟那时快,郑氏已经扑了过来,和她扭打在一起。陈姨娘也不甘示弱,连撕带咬,于妈和夏桂也扑过来和陈姨娘的丫头婆子们打成一团。  缇骑们原本已被这群哭哭啼啼的女人烦得要死,现在又看到她们动起手来,立刻围过来大吼着让她们住手。  但郑氏不能住手,她要撕烂陈姨娘的嘴,让她像阿紫一样,彻底不能说话!这个贱婢既然发现了端倪,就不能容她喊出来,否则这些缇骑们定会生疑,返过头再去捉拿冯思雅,那她苦心安排的计划便要毁于一旦,而女儿也要落入魔爪,和自己同一下场。  为了女儿,郑氏拼了性命,平日里苦苦维持的高贵端庄此时全都抛下,一如疯妇!  缇骑们无奈,却又不能亲自动手,只好吼着旁边呆坐的几个女眷去把她们拉开。一时之间,不论是缇骑还是这些女眷,注意力都在中间扭成一团的几个人身上。  阿紫木然望着这一切,忽然,她感觉到坐在身边负责看管她的春纤捅了她一下,昏暗的光影下,她看到春纤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快逃!  阿紫感激地对她点点头,身子忽然向后仰去。伴随着电闪雷鸣,缇骑们的呼喝声和女人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稚嫩的身子先是滚到佛龛后面,继而一样物事噗的飞进熊熊燃烧的火堆上,发出嘶的一声。  这声音并不大,淹没在大殿内的喧嚣之中。但也不过就是顷刻之间,大殿内的声音全都消失无踪!  这些人全都睡着了,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郑氏和陈姨娘依然抱在一起,郑氏的手还按在陈姨娘脸上,而陈姨娘则扯着郑氏的头发。  但现在,她们都倒下了,就连方才还瞪着小眼睛看热闹的老鼠也缩进枯草中睡觉了。破烂不堪的大殿内是死一般的静。  从一踏进破庙那一刻起,阿紫就在想办法逃跑,明天就到京城了,这可能是她唯一能逃走的机会了。  落到李姨娘头顶的那只蜘蛛是淡淡的绿色,阿紫认出这种少见的绿蜘蛛是制作上好迷药的一味药材。它本身的药性并不大,但小小一只也能令这整个大殿几十口人睡上小半个时辰,而这小半个时辰却能让她跑出很远很远。  但若没有春纤好心放她逃走,即使她方才悄悄捏住一根蛛丝,也没有机会躲到佛龛后面,用那根蛛丝把绿蜘蛛拽过来,她把绿蜘蛛抛进火中,令绿蜘蛛身体内的药性散发出去,很快,这些人都睡下了。  阿紫从佛龛后爬出来,看一眼大殿内睡去的人们,她没有迟疑,闪身跑出大殿,消失在雨夜之中。一一一一这本书是甜文,不虐的,真的不虐。  
    雨已经停了,却又起了风,十来个缇骑在庙外巡逻,他们还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一条瘦弱的身影借着树影的掩护悄悄躲过他们的视线,绕过破庙外早已损毁的断壁残垣,向着来时的小路疾奔。  踩着一地泥泞,阿紫忘了头上的疼痛,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远远离开,纵使她只是一条贱命,也不要去给别人做替死鬼!  此时正值四月踏青时节,晴空万里时,这里定也是桃花梨树,草长莺飞。但此刻黑夜掩盖了一切,白日里的如烟绿柳,这时却如披头散发的怪物在夜色中张牙舞爪。  阿紫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她对黑夜本能的惧怕,但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命!  她身材瘦小,又已整整一天粒米未进,就这么拼了全身力气跑出约末二里多地,便气喘吁吁,还有几分头晕脑胀。  她喘着粗气,舔舔起皮的嘴唇,嗓子里是火辣辣的疼。她伸手折下一枝柳条儿,贪婪地舔着柳叶上挂着的雨水,冰冰凉凉的雨水沾到舌尖上,如同琼浆玉饮,喉咙舒服多了。  她回头看向破庙的方向,看不到有人追来,阿紫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还没有人发觉她逃跑了。  月亮艰难地拨开阴暗的云彩,露出外边脸儿,便有微弱的月华透出来,阿紫冲着月亮调皮地做个鬼脸,脸上一贯的木然被少女俏皮的笑容所取代,平日里那双呆滞的眸子晶莹透澈,笑起来眉眼弯弯,清极艳极,宛或春日里最美的那一弯新月。  她转过身来,脸上还挂着淘气又得意的笑,可也就是刹那间,笑容便凝在了脸上,愣住了。  就在她的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她转过身的时候,还差一点撞到那人的胸口。  那人的衣裳是深色的,黑夜中看不出颜色,他的个子很高,尚未长成的阿紫刚刚触到他的胸口那里。  阿紫吃惊,却没有害怕,她仰起小脸看向那人的脸,却见那人的脸上,带了一张银色的面具,那面具狰狞丑陋,夜色之中,闪出冷冽的光茫。这一刻,阿紫想起以前在墓园时,听守墓人讲起的修罗王。  也只是一刹那的惊诧,阿紫没有迟疑,掉头便跑,不论你是恶鬼还是阿修罗,我全都惹不起,惹不起就要跑,这才是硬道理。  那人发出一声冷笑,笑声低沉,带了一丝嘲弄,似是在嘲弄眼前这个稚弱女孩的自不量力。  阿紫夺路狂奔,她虽然没有武功,但身材娇小轻灵,如同一只小小的兔子,在黑夜中奔逃。可是不论她怎么跑,那个带着银面具的修罗鬼都在她身后一尺之处,近距离跟着她!可却又不急于抓住她,倒像是吃饱喝足的猫,逗弄着送到嘴边的老鼠。  他就是那只猫,而她当然就是可怜兮兮却又生机勃勃的小老鼠了。  月亮已经挣脱了乌黑的云彩,整个儿跳了出来,残月弯弯,惨惨白白透着凄清。那阿修罗般的人终于厌了这猫戏老鼠的把戏。他冷哼一声,身形微动,长臂伸出,如同老鹰抓小鸡般将那小小的身子瞬间挟到腋下。  “若不是我觉得那大殿内也太安静了些,还不知道少了一个人,小东西,你倒是机灵。”  那人的手臂如同铁箍,紧紧夹住阿紫的身体,任凭她连踢带打,却没有松开分毫。他的袍袖间散发着檀香的气息,这香味不同于阿紫在佛堂里闻到的味道,淡淡的,若有若无,悠远得仿如来自远古,却又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似远又似近,醇厚又清淡,柔和温暖却又无法启及。  那人大步流星,向着破庙方向走去,阿紫不甘,她知道这一去她便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她还很小,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知道自己是谁,她这一生还没有正式开始,她不想成为郑氏口中的官奴官妓!  阿紫没有武功,她挥舞着小拳头乱打一气,那人又是一声轻笑,用另一只抓住阿紫的手臂,想把她的小胳膊也夹起来,免得她不老实。  可是他估计失误,阿紫已经一口咬到他的手背上,如同一只小恶犬,任他如何挣脱,她就是狠狠咬住不松口。  直到这一刻,阿紫才发现人类逼急了都可以变成噬血的猛兽,至少她就是这样子,她的嘴里充斥着血腥味道,她甚至听到牙齿咬在皮肉上发出的微不可闻的撕裂声。  那人终于停下脚步,松开她的身体,腾出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嘴,终于把那只手解救出来。  月光下,那只手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你这小东西这般倔强,倒也有趣。可惜你身上流着的是冯明那个伪君子的血。”  声音冷冽,但却听不出喜怒。他没给阿紫趁机逃脱的机会,又一次将她挟在腋下,这一回是连带她的胳膊一起死死挟住,再不给她任何机会。  “放开……”阿紫想说放开我,你们抓错人了,可是也只吐出两个字,便说不出来了,喉咙里又是一阵剧痛,让她说不出话来。  但阿紫却是一喜,她没有变成哑巴,但那碗药终究还是厉害,让她的喉咙肿痛,看来是要有一阵子不能说话了。  那人似是有轻功,也不过片刻功夫,就到了那座破庙旁边,他的身子忽的跃起,飞到几丈高的大殿屋顶。屋顶年久失修,那人三两下便弄出一个大洞,把阿紫从洞里扔了下去!  火堆还没有熄灭,大殿里的人刚刚醒来,正在惊诧间,就见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屋顶忽然掉下砖头灰屑,接着是一团黑影,噗的一声落到那堆枯草上,扬起一片灰尘,惊起老鼠无数!  在一片尖叫声中,阿紫从枯草中爬出来,头发和衣服上都是草棍棍,白天那位干干净净的千金小姐又没了,又变回那个土头灰脸的小模样。  “雅儿……”  “小姐……”  随着这些虚情假意的声音一起传来的,是缇骑总旗官的一声咆哮:“你怎么会从上面掉下来的?”  阿紫茫然抬起头,透过那个洞,可以看到一缕微弱的月光。那个戴着修罗面具的人哪里去了?他把自己抓回来,明明是和这些缇骑是一伙的,可为何没有正大光明走进来,而是把她从屋顶扔下来呢?  总旗官当然没能从阿紫口中问出一个字,阿紫的嗓子很痛很痛,她已经不能言语。  “大人啊,这不是我家小姐,她不是!”  忽然,陈姨娘尖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她不想放过这对歹毒的母女,声嘶力竭。  而这一次郑氏却没有再扑上去打她,而是面露悲悯之色:“好妹妹,姐姐知道你心疼雅儿,想给老爷留下一点骨血,想让缇骑营的官爷们误以为这不是雅儿,放她离去,可你想过没有,她一个女孩子又能逃到哪里去,与其被那些流民草寇污了身子,反不如和爹娘一起共赴生死。妹妹啊,你的一番苦心姐姐在此谢过啦。”  陈姨娘忽然笑了,笑声尖锐,犹如鬼魅。纵是大成最有名的伶人,也比不上郑氏的演技,唱念做打,一应俱全。  
    郑氏的那番话彻底断了陈姨娘的念头,直到她们被关进诏狱,在两个紧连的女牢之内,透过铁栅栏,阿紫还能看到陈姨娘紧闭的双唇和那两道狠戾的目光。  冯思雅贵为嫡长女,整个冯府谁没见过?另外三位姨娘和她们的丫头婆子应该也看出来了。阿紫和她有几分相像,骗骗只见过一两次的外人也就罢了,三位姨娘和她们贴身服侍的人却是无法封口。好在破庙内一场变故,暂时堵住了这些人的嘴。  别人倒也罢了,只是那陈姨娘对郑氏母女早已恨之入骨,每每午夜梦回,她都似听到婴儿哭声,那是她那胎死腹中的孩儿。  如今,杀死自己骨肉的郑氏终于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跌下来,同她一样,都是低贱如尘埃的贱籍犯妇,她终于有机会给孩儿报仇了,只可惜,陪在郑氏身边的却并非冯思雅,而是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倒霉鬼。  不能看到这对母女受到天谴,陈姨娘心有不甘,可她眼下又能做什么呢,郑氏和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一口咬定这就是冯思雅,而其他姨娘要么哭哭啼啼,要么吓得呆呆傻傻,这个时候,谁还去管别人的事。即使知道那个只是替代品,又能到哪里去抓真正的冯思雅,郑氏既能找来替身,那她定是早有安排,冯思雅此刻已远走高飞,想要抓住她比登天还难。  大成律例,女子除犯死罪和奸罪是不能入牢坐监的,普通罪责一律交由婆家或娘家处置。而诏狱里的这两间女牢则是专为犯官家眷准备的,她们在这里并非要将牢底坐穿,而是短暂滞留,一旦家中父兄定罪判决,她们便会离开这里,有的送去教坊司做官妓,还有的分到各个军营充做营妓,更多的则是分到各个勋贵王公或高官府中做奴婢,这便是常说的官奴。  女牢里几名女狱卒人高马大,粗声大气,看到这些娇滴滴的官眷,她们个个磨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扑过去教训一番,把那一张张细皮嫩肉我见犹怜的小脸蛋打成猪头。  她们不是嫉妒,她们这叫做变态!  面对这些满脑子变态想法的女狱卒,陈姨娘除了用目光表达恨意,也只能在心里划圈圈儿诅咒郑氏了,她连蹲墙角都不能。  如果眼神能杀人,郑氏已经死了无数次,就连瑟缩在郑氏身边的阿紫也能感到这股杀气。  可惜陈姨娘没有魔法,她的眼神再凌厉,也不能悍动郑氏毫发。自从被关进这里,郑氏便正襟危坐,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坦然自若。  牢里的饭菜本就粗糙不堪,那几个女狱卒又想故意刁难这些夫人小姐,在饭菜里作了手脚,李姨娘竟在那碗白菜粉条里吃出一条蚯蚓,吓得她忘了呕吐,当场昏死过去。  阿紫自认是吃过苦的,她和哑母在墓园里时,大多时候都是以那些祭祀用的果品点心裹腹,爬满蚂蚁的果子用水冲一下照吃不误,可看到这些加料的饭菜,她也食不下咽。但一向养尊处优的郑氏却如食甘饴,她甚至没有了在路上时的警惕和敏感。  阿紫忽然明白了,郑氏料定冯思雅已经安全,她已再无牵挂。一个人没有了牵挂,也便无惧生死苦难。  几日后,女监里忽然进来几个人,牢门打开,一缕阳光透进来,那几个人便在这刺眼的光影里走进来。  在这散发出阵阵霉味和臭气的牢房里,常年暗无天日,就连狱卒们也只是从一侧的小门里出入。冯府的女眷们在这里关押了几日,也还是第一次看到阳光,看到有人从大门里走进来。  但这几个人身上却没有阳光的温暖,而是令人压抑的阴冷。  走在正中间的人身材高大,一身金黄色的袍服有些刺目,他逆光走进来,看不清容貌,只是看到他的脸也如这袍服一样,闪着光茫。待走得近些,这才看清,这人的脸上竟然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面具狰狞,宛如传说中的修罗。  在他身后,是两个也同样穿着金黄袍服的人,他们手捧托盘,托盘上装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事。  阿紫倒吸一口冷气,即使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她也认识这张面具,如果不是这个修罗鬼,她早已逃出生天。  阿紫暗暗握紧拳手,指甲陷进肉里,刺得她好疼。  那人似是已经认出她来,不经意地望向她,两道目光透过面具射过来,让人不由得打个冷战。  平日里凶巴巴的女狱卒全都跪倒在地,似是称这人做大统领。  大统领目光冷冷,从这些女眷身上扫过,如同猎猎寒风毫不留情横扫着枝头最后几朵秋花。  金黄色的官袍!  大统领是什么官儿,居然能穿戏台上皇帝才穿的金黄色?  她的思绪并没有飞出太远,便被大统领的声音拉回来了。他的声音清凛得宛如碎玉断冰,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冯明其罪当诛,斩立决......其女眷家人黥面之刑,贬为官奴......”  后面的已经听不清了,大统领的声音被女眷的哭声掩没,老爷死了,她们也要被送走为奴为妓,更要在脸上刺上永不褪去的印迹。  所有人都在哭,就连一派坦然的郑氏也哭了。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只有阿紫茫然四顾,不意间,她的眸子撞上两道冷若冰箭的目光。  那目光从银色面具后透过来,竟似带了几分讥诮。  “冯明的女儿果然也如他那般狼心狗肺,亲爹死了也没有一滴眼泪!”  阿紫要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了,她现在是冯思雅,冯明的女儿就是她。  她张张嘴,想说自己是个冒牌的,可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只是几声嘶哑变调的声音。  她无奈地跪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大统领身边的那两个捧着托盘的人走过来,这时她终于看清楚了,托盘上放着的是用来给她们黥面的刺针和颜料!  
    那日黥面之后,郑氏被疯狂的陈姨娘用打碎的饭碗割得满脸是血,如果不是于妈和夏桂拼死护主,郑氏的眼睛就要被陈姨娘剜出来了。即使如此,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却被划出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容貌是保不住了。  也多亏如此,郑氏和陈姨娘都没有被送去做营妓。几日后,被毁容的郑氏分到官宦人家做官奴,陈姨娘则送去了疯人塔,她疯了。  除了郑氏和陈姨娘,别人也全都走了,阿紫不太清楚她们去了哪里,她们都是贱籍,总归就是那两个去处,要么为妓,要么为奴。  女监里又关进来一家人,听说也是大长公主和沈驸马的党羽,如今树倒猢狲散,做官的男人是罪有应得,只是苦了这些老弱妇孺。  冯家的女眷只有阿紫和春纤还留在这里,听狱卒们说,身为尚未及笄的嫡小姐,又生得年轻貌美,怕是要给弄个最好的去处——教坊司!  自从崇文皇帝登基,便不准官员到青楼嫖妓,官员消遣只能去教坊,教坊里的官妓便是为这些当官的准备的。  “若是真去教坊,想来也不会让你接客,他们看你是哑的,顶多让你当丫头。”春纤握住阿紫的手,声音压得极低,轻轻安慰着她。  按以往的规矩,也只有被分到教坊司做官妓,才能带上一两个丫头,春纤没和那些丫头婆子一起分走,更印证了狱卒们的猜测,阿紫十有八九是要送进教坊了。  那日,随着刺针一下下刻在额头,阿紫的心也沉至谷底。她是冯思雅的事就像这刺青一样,再也无法改变。  额头的刺青已经不疼了,阿紫的嗓子也已痊愈,可她却不想说话了。正如春纤所言,真若进了教坊,当哑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她冲着春纤笑笑,笑得真诚,除了养母,春纤是对她最好的人了。  春纤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在她的印像里,阿紫是个呆愣愣的傻孩子,木然的脸上总是一片茫然。  夜已深了,隔壁女眷们的哭声终于被鼾声取代,全都睡着了。阿紫却睡不着,黑暗中,她大睁着双眼胡思乱想。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几岁,如今她连自己都不是了,稀里糊涂变成了另一个人。  村子里的白胡子老爷爷说过,世上生灵都是爹娘生的,墓园里的那条小黄狗,就是村东的大黄狗和花狗生的,就连小鸡也是母鸡孵出来的。狗和鸡如此,她当然也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可她的爹娘在哪里呢?他们该不会也像她一样,什么都不记得,甚至不记得有她这个女儿了吧。  她轻轻抚摸着额头的刺青,前几天新刻上去的,现在摸上去还会有点痛。  唉,现在多了这块刺青,爹娘会不会不认识她了,即使擦肩而过,他们也认不出她......  次日清晨,阿紫和春纤便离开了诏狱的临时女监,和另外几名少女一起,坐上一架简陋的马车,被送往教坊司。  这架马车可能是专门为囚犯设计的,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甚至没有车厢,就是一架平板车,少女们没有任何遮挡,被路上的行人指指点点。  她们和阿紫一样,额头上都有刺青,她们再也不是昔日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她们是犯妇,是官妓,就在刺青刻在脸上的那一刻起,她们便再也没有尊严。  少女们羞得面红耳赤,蜷缩着身子,把脸埋在臂弯里。只有阿紫,却抬起头来,好奇的东张四望。  这就是京城啊,京城的路好宽,长条青石板砌成的街道干净整洁,街道两旁的楼宇鳞次栉比,店铺彩帜飘扬,街上时而会有华丽气派的马车迤逦而过,京城的繁华是小小的庆远无法相比的,处处花团锦簇,富丽堂皇。  一家酒楼引起了阿紫的兴趣,“师徒私房菜”,这名字好特别,也好......熟悉。  阿紫还想再多看几眼,可她的视线已经被挡住了,一辆马车横冲过来,那马似是惊了,车马式急得大喊:“快躲开,快躲开!”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顿时变成一锅滚粥,行人纷纷躲避,匆忙中撞翻小贩的水果摊子,苹果梨子滚得满街都是。  有人惊叫,有人漫骂,更多的则是哭爹喊娘。  押送官妓的马车急忙向一旁避去,却又同另一架过路的马车并住了马头!  惊马已经冲过来,眼看就要撞到官妓的马车,那马却忽然拐了个弯,马车却一时无法拐过来,硬生生撞在官妓的马车上。  一片惊呼惨叫声中,阿紫忽然感到她被人拉了起来,那是一双手,而那双手就是从惊马的马车里伸出来的!  一切都太快了,阿紫甚至没有喊出声,她便离开了平板车,被那双手扯进车厢里。  马车没有停留,继续向前飞奔,惊马的速度太快了,不多时,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押送官妓的马车终于安稳下来,车马式是个年轻捕快,他一边整理驾辕一边听另外两个押车的骂骂咧咧,他们正想继续赶路,忽听教坊司来接人的婆子喊道:“怎么少了一个?”  少了的那个是罪臣冯明之女冯思雅,她是这群姑娘中最小的一个,方才还好奇地看街景呢,一转眼儿却就不见了。  春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刚才那惊马冲过来,奴婢只顾着害怕,没注意小姐......”  不好,那惊马有诈!  “有人劫走罪臣之女,快追!”  可是太晚了,哪里还有那驾马车的踪影,而那位冯家千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她的丫鬟,还在那里嘤嘤哭泣。  不过两日,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上便贴满了告示——  抓捕冯明余党!  被人劫走一名官妓,这当然不算大事,只是眼下朝廷对大长公主的案子非常重视,被劫走的官妓是冯明之女,而冯明则是大长公主的党羽!所以是谁劫走冯思雅便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到底还有多少漏网之鱼,敢于在光天化日下劫走佞臣钦犯之女。  小捕快铁鹰是个倒霉蛋,他本是京兆府的捕快,昨日被刑部借调过来打杂,原以为这是个升迁的好机会,没想到头一个差使便出了差错。  他便是押送官妓马车上的车把式。  马车上的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个个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自是用不着重兵押送,除了教坊司来领人的婆子,负责押送的就只有三个人,一个车把式外加两个押车的。  以前刑部没有借人打杂的先例,只是这阵子刑部太忙了。  平安侯吴奔谋反,朝廷要肃清吴奔和他岳母大长公主的党羽,很多案子都是由刑部出文,皇帝内卫营负责抓捕。内卫营是皇帝的御用爪牙,他们还有另一个名字“暗影”。  即使是刑部,也不愿意和暗影打交道,因此眼下人手不够,刑部担心暗影借机把手伸过来,便从京兆府抽调捕快,铁鹰便是这批借调的捕快之一,当然也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铁鹰是孤儿,他从小的梦想便是进六扇门当捕快,在京兆府一年了,就是做些帮老太太找鸡找鸭的小事,好不容易能来刑部当差,虽然是借调,可他的一条腿已经迈进六扇门了。  眼看着理想就要实现了,却又发生这样的事,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被扫地出门去做平头百姓,要么就把那个叫冯思雅的小官妓抓回来!  铁鹰站在告示前,看着上面的画像,这画像还是根据春纤的描述画出来的,据说相似程度达到九成九!  这幅画像已经看了很多次,铁鹰自信已将这张脸记在脑子里,他一定要找到这个冯思雅,将她绳之于法!  
    山谷清幽,放眼望去,能看到四周山上的红花绿柳。山泉潺潺,清澈见底,几只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在泉边悠闲喝水,并不怕人。  “你是谁,为何要救我?”很久没有说过话,喉咙虽然早就不疼了,可吐出来的声音还有些生涩。  阿紫被那双手拉进车厢后,便被捂住了嘴,马车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平坦的道路渐渐变得颠簸,再后来,到了山脚下,马车停下,她被人拎出来,车把式解下那匹“惊马”的驾辕,换上马鞍,毕恭毕敬把马牵到那人面前。  那人黑巾遮脸,力气很大,一抬手便把她扔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接着,又是一路狂奔,便来到这座山谷中。  阿紫看着面前的蒙面人,心里有一丝希冀,除了哑巴养母,能救她的一定是她的亲人吧。  村里的白胡子老爷爷说过的,没有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所以她也是有爹娘有亲人的。  那人解开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约末十七八岁,乌黑的头发用条缨络束成马尾,阿紫见过的人不多,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束马尾,看上去有些张扬,但配上他那张容光焕发的脸,和那对带着几分骄傲的眸子,却又相得益彰,让人觉得,他就应该打扮成这个模样。  马儿温顺地在一旁吃草,它当然不是惊马,可看它奔跑起来如同发狂的样子,和它的主人还真有几分相似,物似主人形。  “我姓林,林钧。”这人终于说话了,语气里带着傲气,就像是认为别人听到他的名字一定会撒花致敬似的。  可惜阿紫没有动弹,她眨着大眼睛茫然看着这个叫林钧的少年,无动于衷。  少年皱皱眉,眼睛里多了几分不耐烦:“你不知道我?”  阿紫摇摇头,有点怪不好意思的,人家救了自己,可自己却不认识恩人。  她只好实话实说:“对不起,我可能是出了些事,什么都不记得了,更不记得自己是谁,就连名字也是村里人帮我取的。”  “什么?你说你不记得自己是谁?”林钧瞪大眼睛,重又上下打量她,“你不记得自己是冯思雅了?”  阿紫愣了一下,更加不好意思了,原来是自己表错情了,还以为这是亲人来救自己了,原来人家要救的是冯思雅。  这一刹那,她忽然想起这人是谁了。  “你是林家庶子?”阿紫偷听过郑氏和冯思雅的对话,冯思雅的未婚夫君是林家庶子,而这个林钧就是姓林啊。  林钧的脸色就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是阳光普照,此时已是晴转多云。  “我的确是林家庶子,你不用再做提醒,想来你一直在意我的身份。”声音冷冷,透着怨气。  阿紫扁扁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个林钧想来就是冯思雅的未婚夫了,冯思雅的确很介意他是庶子的身份,且认为是辱没了她。  林钧要救的人当然不是她这个假货,而是真正的冯府千金冯思雅,也就是他的未婚妻。  “你......你没见过冯思雅?”阿紫小心翼翼问道,林钧看上去自尊心很强,她不想因为庶子的事伤害他,无论如何他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林钧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他的眉毛宛若水墨画一般,皱在一起也很好看,阿紫忍不住偷看了几眼,看到林钧箭一般的目光正瞪着她,连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年纪幼小,这些小动作透着稚气,林钧原是挺不高兴的,此时反而气平了,她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还要小,小女孩突遭变故,忘了一些事也是有的,对了,她不是说她什么都记不起了吗?  “咱们当然见过了,那年我七岁,你四岁,你跟着你父亲来我家做客,不小心掉进池塘里,是我把你救上来的。”  阿紫明白了,想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林冯两家才结了亲家。阿紫虽然年纪小,可也懂得女子名节的重要,林家儿子从水里救起冯家女儿,这门亲事必须要定了,否则传扬出去,冯思雅的名节就会受损。所以长大以后,冯思雅才会这么不甘心,不过就是四岁时的一场事故,她便要以嫡女之身嫁给庶子。  阿紫觉得吧,虽说林钧是阴差阳错才救下她,可林钧都是她的救命恩人。冯家犯了这么大的罪,想来以前的亲朋好友都在忙着和冯家划清界限,可林钧却甘冒奇险,在刑部手中把自己救出来,他就像白胡子老爷爷说的那种大英雄。  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如果不说实话,就真的对不起恩人了。  “对不起,我不是冯家小姐,我只是冯家的丫鬟。太太让我假扮小姐被缇骑抓走,而小姐已经逃走了。”  阿紫说到这时,抬起头偷偷看一眼林钧,见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本想告诉他,冯思雅是投奔舅舅去了,可又怕林钧会找了去,冯思雅不想嫁给林钧啊,她早有个表哥情郎了。林钧对冯思雅这么长情,如果知道她喜欢的不是自己,一定会伤心的。  阿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就是不希望林钧伤心,虽然他们才刚刚认识。  所以她坚决摇头:“我不知道小姐去哪里了,真的不知道。”  林钧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揶揄,他好笑地看着阿紫:“我又没问她逃到哪里了,你急什么?对了,你真的不是冯思雅,只是代替她的忠仆?”  “我真的不是,但我也不是忠仆,是太太硬逼着我假扮的。”  林钧双眉一轩,有些自嘲:“我买通狱卒,得知你的衣衫颜色,看到你后想也没想便把你救出来,没想到我竟走眼了。”  阿紫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的,人家的确是救错人了呢。  “你不问我,小姐去哪里了吗?”  这次轮到林钧摇头:“不问了。吴奔造反,万岁派父亲出战,但父亲尚未出关便病倒了,偏偏冯家此时案发,而我家和冯家又是姻亲,那些御史言官上了一堆折子参我父亲,说他阵前生病分明别有居心。圣上已经允了,三日后我便要代父出征,我要让那些废物们看看,林家是别有居心还是忠心报国。无论冯思雅逃到哪里,我和她的亲事都不会再有,冯明罪名属实,林家定不会迎娶佞臣之女。我之所以冒险救她,便是要还她这份情,她毕竟曾是我的未婚妻子,我救她逃出火坑,从此两不相欠。至于你,小丫头,就当本将军日行一善吧。”  林钧说了一大通,阿紫听得直发愣,原来林钧救冯思雅并非是想和她双宿双飞,而是要和她做个了断啊。  看她发呆,林钧叹口气:“我忘了你只是个小丫头,我说这些你或许根本听不懂。”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阿紫面前:“如果以后你能再见到你家小姐,把这个交给她吧。”  阿紫没有接过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有些犹疑。  林钧爽朗一笑:“这不是保密东西,你想看就看吧,这只是退婚文书而已。”
    这竟是退婚文书?  阿紫把手缩回去,摇摇头:“您是阿紫的大恩人,您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的,但这件事除外。”  林钧显然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会拒绝他,拿着文书的手停在半空顿了一下,重又把那纸文书揣进怀里。嘴角微微弯起,似是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  “你恨你家太太,也恨你家小姐,恨她们逼你当替身,对不对?”  阿紫抿抿小嘴,没有说话。她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如果可以,这辈子她都不想再看到这对狠毒的母女。  看她沉默,林钧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挺得意的,忽然对这个蔫不溜丢的小丫头有了兴趣,既然已经日行一善,索性明日继续行善。  “刑部和暗影的人估计正在四处找我们,这里很安全,他们一时也找不到这里来,但京城你是再也不能去了。我三日后便要走了,这两日还有空闲,你家在哪里,如果不是太远,我可以送你回家。”  其实阿紫很想回到方北村的墓园里,和养母在一起。可是她不能回去啊,她再也不是以前的傻阿紫了,额头上的印迹会告诉所有人,她是个贱籍之女!  方北村并非夷荒之地,那里也是大成所辖。她贸然跑回去,只会给养母招来祸端,根据大成律例,任何人都不能私藏贱民。  想到这里,阿紫摇摇头:“谢谢您的好意,我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我这个样子,即使有家也不能回了。”  林钧怔了一下,骄傲的双眸涌上一丝怜悯。这小丫头还真是个倒霉蛋,脑子不灵光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要替人受刑,额头上刻了这该死的印记,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  看到林钧无语,阿紫怪不好意思的,人家救了她,还好心要送她回家,可她却像是给人家出难题了。  “林......林将军,那个时候您一直在马车里,刑部的人没有看到您,他们不会抓您的。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您快走吧,天黑了山路就不好走了。”  “那你呢?”三天后他便要出征了,和冯思雅的事已经了结,可也还有些事情要准备。他不是个乐于助人的热心肠,可这小丫头是自己带来的,把她一个人扔在这荒郊野外,好像不太好吧。  “我留在这里就好了,现在是夏天,夜里不会冷,而且您看这里有山有水,还有......”阿紫的眼睛忽然亮了,她止住话头,走了几步蹲下身来,惊喜地喊道,“林将军,您快看,这是蛇花,这真是蛇花呢!”  林钧蹙蹙眉,这小丫头神经兮兮喊什么,什么蛇花啊,没听说过。  不过他还是走了过来,看清楚阿紫面前的那朵花,不过就是一株不起眼的小野花而已。他从未留意过花花草草,也不记得是否见过。  “这不就是野花吗?”  “这是蛇花,有蛇花的地方必有狸花蛇。”  “有蛇?”林钧吓了一跳,嗖的一下抽出腰间长剑,如临大敌。  阿紫噗哧一声笑出来,好心安慰大恩人:“林将军您别紧张,狸花蛇是不会咬人的,要用黄酒把它灌醉,它才能吐出毒涎。每个月也只能采撷一次呢。”  林钧放下心来,把长剑收起,问道:“那你看到那个什么狸花蛇了吗?”  阿紫笑笑,目光却看见林钧的长剑:“林将军,我能借您的剑用用吗?”  林钧一头雾水,哪有借别人配剑的,小丫头真是不懂规矩,他道:“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闻言,阿紫指指不远处的几竿翠竹:“您能帮我削一截竹子吗?细细一枝便行了,我用来装狸花蛇的。”  林钧明白了,他常在天桥闲逛,见过有乞丐现剥蛇胆来卖的,那蛇便是装在竹管中。  手起剑落,不到半刻,一支竹管便做好,他虽然就要带兵出征,却还是尚未及冠的少年,他自幼顽皮,捉过虫子捉过鸟,也常常和些纨绔子弟出去打猎,却从未捉过蛇。  阿紫道谢,接过竹管,重又蹲下身子,把那朵蛇花摘下,塞进竹管,再把竹管放在地下,林钧刚要开口问她,阿紫回过头来,把食指放在嘴边无声的嘘了一下,让他不要发出声音。  果然,不到片刻,草丛里便传出簌簌的声音,一条蛇蜿蜒而来,离得近了,林钧看清楚,这蛇身上的鳞片果然像狸猫皮上的斑纹,难怪叫做狸花蛇。  这蛇个头纤细,应该年纪还小,它看到竹管,但一头钻了进去!  待它整个身子全都进去,阿紫立刻把竹管倒立过来,用塞子堵住,得意洋洋冲着林钧展颜一笑,似是在说:你看,我把蛇捉住了!  她年纪幼小,尚未长成,虽然眉目清秀,却并不引人注目。但此时的一笑,却让林钧为之一呆,这不起眼的小丫头,笑起来竟似有万千风华,那双原本呆滞的眸子此时清澈灵动,明艳不可方物,如明珠蒙尘,却难遮璀璨光辉。  林钧发誓,他真的不是好色之徒,何况她还是这么小的孩子,他只是对这个小女孩有了几分好奇而已。  真的是好奇,不是好色呢。  “你怎么会捉蛇,又怎会懂得取蛇毒的?”  阿紫摇摇头,林公子是大恩人,她不会骗他的,可是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也不知道,方才看到蛇花,我便就知道这里有狸花蛇,还知道怎么捉它和怎么取蛇毒了,可是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知道这些的。”  她还想说,在那个破庙里,她看到绿蜘蛛时也是这样,立刻就知道绿蜘蛛是用来做迷药的药材。以前这种事也有好多,在此之前她没想过也不知道,可是看到一根草一只虫,甚至闻到某种味道,她立刻便能知道这是什么药材,有什么功效。  “对了,你说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是何方人氏?”  阿紫点点头,却又带了几分淘气:“我猜我家里肯定是开中药铺子的。林将军您见多识广,听说过中药铺子的人会捉蛇吗?”  林钧笑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我没见过中药铺子捉蛇,但药铺里都有蛇胆,那是能明目祛风的药材,所以说不定开药铺的人真的有会捉蛇的。”  阿紫的眼眸中灵波闪动,原来自己猜得没错,她真的可能是药材铺子里走丢的小姑娘!
    眼前的少女顶多十二三岁,巴掌大的小脸透着腊黄,精致的五官的确与幼年时的冯思雅有几分相似。略显肥大的褙子并不合身,显然是冒充冯思雅临时穿上的,这些天在牢中早已磨损得破旧不堪。她很瘦,手腕纤细,一双玉镯子似是随时都会脱落下来。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危险,要不就去我家吧。只是你需要伪装一下。”  林钧说着,指指自己的额头,示意就是这里需要伪装。  “去您家里?林府?”阿紫眨眨大眼睛,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不想再给大恩人添麻烦了。  林钧点头,傲然道:“我来安排。”  林钧说这四个字时,就好像安排一顿饭那么简单,令阿紫安下心来。  林钧身上就有这样一种气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能令所有人为之信服。  “你在冯家是侍候冯思雅的吗?”林钧问道。  阿紫知道,林钧是想给她在林府找个活干,如果是侍候小姐的,那就是一等二等的大丫鬟,粗重活计就委屈她了。  “不是,我虽是小姐院子里的,可我是小厨房里的烧火丫头,就是那种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小姐的。”  林钧可能是被她最后这句话给逗到了,他又笑了,这已是他第三次笑了,大恩人笑起来真好看,阿紫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阿紫笑起来眉眼弯弯,青涩稚气的小脸因这一笑熠熠生辉,璀璨夺目。林钧呆了一下,冲口而出:“那你也先到灶上烧火吧,如果少爷我能活着回来,你就给我来当丫头,只伺候我一个人。”  阿紫虽然在冯府两个月,可一直在烧火间里,对大户人家的这些事并不甚清楚,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还不知道给少爷当贴身丫头是怎么回事  。  春纤是冯思雅的贴身丫头,要给小姐梳头打扮。可她只会烧火,自己的头发都梳得一团糟,怎么伺候大恩人呢。不过不要紧,大恩人要去打仗,要过些日子才回来,她一定能学会梳头发的。  “嗯,谢谢林将军,我一定会学的,您也一定能活着回来,不对,是凯旋而归。”阿紫为她能说出凯旋而归这四个字挺得意的,这还是听村里的白胡子老爷爷说的呢。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活着回来?”  阿紫脸蛋红扑扑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林钧一定能回来。  “您是大英雄,是阿紫的大恩人,您一定会活着回来,阿紫等着您。”  在之后的日子里,无论是北地寒风暴雪,还是战场战火纷飞,林钧常常会记起一个小丫头说的那句话“您一定会活着回来,阿紫等着您,”  在此之前,谁也不相信他能活着回来,就连给他三万兵马的崇文帝也不相信。  那****率手下一百精兵于校场之内大胜武昌伯岳子涯,崇文帝当着满堂文武钦点他为征北大元帅,代父出征!但他知道,最终令崇文帝舍老将岳子涯,而起用只有十七岁的他,主要原因,并非是他在校场上的胜利,而是因为,他初生牛犊不怕虎。  崇文帝对他说:“吴奔不足为惧,但吴奔和乐平公主的党羽遍布朝野,根深蒂固,朕需要的是朝气蓬勃,即往开来的大成盛世。”  因为他年轻,崇文帝需要一个能令朝堂耳目一新的年轻人,要用他的胜利他的鲜血打造新的战争神话。  而他具备一切先决条件:少年英雄,武勋世家,代父领兵,忍辱负重。  这将是林钧第一场战斗,他没想过能活着回来,崇文帝和整个林府都没有人想过他能活着回来。他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所以虽然早已签下退婚文书,他在上阵送死之前,还是想要救出冯思雅,她毕竟曾是他的未婚妻子,他退婚是他欠她的,把她救出来,两人扯平,再无牵绊。  他只是个生母早亡的庶子,他代父出征,彻底洗脱了林家和冯家是同党的嫌疑,所以对于林家来说,他的生死亦不重要了。  他原以为这世上无人关心他的生死,但眼前的小丫头说要等他回来,他心里涌上一丝温暖。  那夜,林钧和阿紫留在这片山谷之中。林钧打了两只野兔,阿紫燃起柴火,把野兔架在火上烤得喷香,撕一块肉多的递给林钧,林钧咬一口,竖起大拇指,虽然没有任何调料,但这兔肉外焦里嫩,竟是他吃过的烤得最好的。  “小丫头,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看到林钧吃得津津有味,阿紫挺高兴的。公子有恩于她,又冒着危险给她栖身之处,她不想亏欠他,给他烤只野兔也算是报了一点点恩情吧,只是好像还相差很远呢。  林钧吃了很多,吃饱喝足,正想让阿紫去睡觉,却发现小丫头靠着树干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两排小扇子,嘴边还挂着一丝微笑,笑得满足。  自从离开庆远,她一直都想逃跑,直到此时,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她才睡了一个安稳觉。不论以后会发生什么,她至少已经脱离了那个戴面具的大统领和他手下的魔爪,只希望那个可怕的阿修罗永远不要再出现。  虽是夏日,夜晚山风习习,还是多了几分寒凉,阿紫似是特别怕冷,她瑟缩地抱紧双肩,嘴里还嘟哝着什么。  林钧生性不羁,从十二三岁便和京中的纨绔子弟们混在一起,喝花酒捧戏子,甚至还和好兄弟暗中合开了一家青楼。他虽是庶子,却也和其他大户人家的少爷一样,十五六岁便有了两个通房。但他却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小的女孩单独在一起,且,还是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共渡一夜。  看着那缩成一团的小人儿,他有些不忍,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  清晨,阿紫被鸟儿的啼鸣惊醒,太阳还没有升起,山谷中有淡淡的轻雾升腾。每每看到有雾,阿紫都会想,若是紫雾才最好看,可是这世间真的有紫色的雾吗?阿紫不知道,但她想一定是有的吧。  鼻端似有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味道传来,阿紫低头看去,才发现身上盖了件衣裳,她认出这是林钧的外袍,再看不远处,林钧只穿中衣盘膝坐在树下,双目紧闭,似是还在睡着。  阿紫摸摸那衣裳,小脸儿红了。她年纪虽小,可也知男女有别,她拿着衣裳,悄悄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林钧近前,刚刚把衣裳盖到他身上,冷不防,手腕却被他握住。  阿紫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想把手缩回来,却见林钧已睁开眼睛,恶作剧的看着她狼狈的小模样,似笑非笑:“走啦,跟少爷我回家去!”  
    大成开国皇帝并非揭竿而起的草莽英豪,在举事之前,邱氏一族便是前朝三大门阀之一,且还是最具实力的。因此,大成比前朝更注重门第出身。  林家虽是开国勋贵,但在六十年前,太子少亡,几位皇子夺嫡之时,林钧的曾祖父站错队,辅佐了二皇子,但最终宣德皇帝却将帝位传与年方八岁的小皇子,也就是先帝天顺皇帝英宗陛下。  天顺帝年纪虽小,但对当年辅佐几位兄长的一干大臣绝不手软。  林家被削爵夺券。  林钧的曾祖父当时已是七十开外,圣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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