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卖水泥砖显脏吗的,这活又累又脏,一天天的没有干净过,不想干了,可是又找不到别的工作,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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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白干净的骨头--柴静
  认识美棠那一年,饶平如26岁,从黄埔军校毕业,在100军六十三师一八八团迫击炮连二排,打湘西雪峰山外围战,差点丢了性命。身边战友被打中肚腹,肠子流了出来,惨叫之声让他&多年无法忘记&,他被枪弹压得趴在山坡上,手紧紧抓着草茎,抬眼看青山之巅,深蓝天上,白云滚滚而过。
  &这就是葬身之地了,也好&他说&那时候一个人,不怕,不知道怕,男孩子的心是粗的&
  战争结束,1946夏天,饶平如的父亲来了一封信,希望他借着假期回家订亲。 &父亲即带我前往临川周家岭3号毛思翔伯父家&&我们两家是世交,走至第三进厅堂时,我忽见左面正房窗门正开着,有个年约二十面容娇好的女子正在揽镜自照,涂抹口红&&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美棠的印象。&
  &觉得美吗?&我问。
  &那时觉得是女的都好看的&老先生老实说。
  两个人也没讲什么话,父亲走过去把戒指戴在姑娘指上,人生大事就这么定了,两个青年都觉得好笑,笑之余,去她房间坐,妹妹们绕床玩,美棠拿只报纸卷筒,唱歌,还拿相册给他看。
  他觉得她大概是喜欢自己的,从相册中抽了几张带走。
  回军营路上,他穿军装站在船头,看滚滚长江上波光,觉得自己的命从此轻慢不得,因为命里多了一个人。
  他最喜欢美棠的一张照片,石榴花底下少女鲜明的脸,卷发尖脸细弯眉,放大贴在军营墙上,还把照片分赠战友------我简直不能明白男生这种心理,问他,他承认&还是有几分得意的&。之前邻居有十四五岁的少女常来,有日,看到照片,问,你女朋友?脸色一黯,后来再没来过。
  内战之后开始,他不想打,请假回家成婚。
  80岁时,美棠去世,他今年90岁,画十几本画册,叫做《我俩的故事》,把石榴下的黑白照片重新冲洗,涂一点唇红,底下写&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一笔一笔,从她童年画起,幼年时如何在课室里羡慕小丫鬟在外打秋千,如何与好朋友卷发旗袍去舞场跳舞&&都按她当年所讲画来。两人婚礼的照片在文革中烧了,他靠记忆,把当时的建筑、场景、人都画进去,画的时候并没什么用意,只是觉得全景的角度可以把大家都画进去,一个不少。
  看的人不免觉得,这个角度象是对两个人的背影隔了岁月的凝视。
  婚后时世动荡,饶平如带着美棠,在贵州当雇员,为了躲劫匪,首饰藏在车轮子里头。又在南昌经商,他画下那个年代里的细节,写&&开面店&生意不佳、上夜校学会计、面试粮食局、投简历给测量队、卖干辣椒搞不清楚秤&&美棠嘲笑我&根本不像个生意人,我自思也的确如此,至今还未弄明白称盘秤要扣除盘重是怎么一回事&&。
  居然这一段回忆最快乐,他画年青人无事打&哈梭&----我根本不知这是什么纸牌法,他兴味地向我解释半天,我也不解。只看他画五人,座次都标得清楚,还象小孩子一样标上每个人的身份&舅舅&、&表姐&,隔了半世纪了,有趣的细节人总记得。
  两夫妇住的房子只是一个亭子,加了四面板改成的房间。
  &那个时候真的不觉得苦,好玩,为什么?一到那个下雨,狂风大作,那窗霹雳啪啦的响,又打雷,风呼呼吹,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个诗意,水泥房子领略不到这种山间的野趣。&
  &中国人爱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为什么觉得有诗意?&
  &我想一个人跟那个心境有关系。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域,什么人生,有些诗意的人,他看什么都是有诗意的。&
  到了1949年,饶平如本来要随众去台湾,又想,&岳父把他女儿嫁给我,是希望总要有个依靠,我要走就不负责任。&就留下来,觉得总有地方容下个寒素的家庭。
  1958年,他被劳动教养。没人告诉他原委,也没有手续,直接从单位带走,单位找他妻子&这个人你要划清界限。&
  关口上,美棠有上海姑娘的脆利劲儿,&他要是搞什么婚外情,我就马上跟他离婚,但是我现在看他第一不是汉奸卖国贼,第二不是贪污腐败,第三不是偷拿卡要,我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一个人,我怎么能跟他离婚。&
  饶平如去了安徽一个厂子劳动改造,直到1979年,他每年只能回来一次,22年,一直如此。
  他干的活是独轮车运土修坝,两三百斤的土,拉车还可以两个人一起,轻松些,但他选推车,为的是一个人自由,可以把英语单词放在衣服里,一边默背,知道没什么用,只是不愿意生命都消磨过去了。
  这二十多年里,夫妻二人,他写回来的信件都没有保留,妻子写的信他大多留着,全贴在画册里,这些信里几乎没有情感的字样,都是艰辛的生活,怎么搞点吃的,怎么让他弄点鸡蛋回来,怎么让孩子参加工作,怎么能够给他们找一个对象&&他依日期贴好,信件有日久残缺的地方,他用笔填补好。
  十几本画册沉又大,放在桌上,都不好铺开,就趴在床上看,一边摘些字句,看到有的地方失笑-----美棠是个小暴脾气,信里有时写&我很气你,我很生气,我越写越气&,笔一扔,后边不写了,要过一两个月才又有新的信。
  &你看了是什么感觉?&我问饶先生。
  &我同情她。&
  我没想到,&同情?&
  &她平时对我很好,她说这么的话了,一定是心里受了很大的刺激。&
  他常念及一个女人带几个孩子,工资不够,需要背二十斤一包水泥挣点钱,从孩子口中省下糖块寄半包给丈夫,他拿手绢包着放枕头下,吃半个月吃完。她过世后,他现在每经上海博物馆,都停一停,&这个台阶里面,我也不知道哪一块是她抬的水泥,但是我知道,她为了给孩子,为了生活,她背啊,可能她的腰肾脏受损了,恐怕也就是这样引起的。&
  他每年到过年前,在安徽买了鸡蛋、花生、黄豆、油,一层层,用锯末隔好,租个扁担,拿棉袄垫着肩膀,坐火车挑回上海,就等妻与子开门的这一下热腾腾的欢喜,&一晚上这些小孩子可以吃掉差不多一麻袋吃的&。
  我问:&中间二十年,一直在两地,没有怕过感情上出问题吗?&
  &想都没想过。那首歌里唱的,白石为凭,日月为证,我心照相许,今后天涯愿长相依,爱心永不移,这个诗说得很好,天涯,这个爱心是永远不能够移的。&
  这是美棠最喜欢的《魂断蓝桥》里的歌词,青年时代没有那么重的忧烦时,家中如有客,她让他吹口琴,自己唱和,现在她不在了,他90岁才学弹钢琴,为的是常常弹这支曲子,是一个缅怀。
  他画这幅《你什么也不会做!》,是美棠一生对他讲得最多的话,&不管做什么,都被说&你什么都不会做&,比如炒菜炒得不好,抽屉没有关上,给孙女买的书是错误的&&等等。&他嘻嘻笑。
  有时子女也觉得母亲苛刻些,老先生赶紧摆摆手,意思是&人家教育自己老公,跟你们什么相干?&
  他说,&她其实一直在埋怨我,一直在笑我。但这个笑当中,不是讥笑,也不是讽刺,就是好像好玩儿,你看你连这个都搞不清楚。&
  &有的男人可能会觉得,会不会对自己有点太挑剔,觉得面子上下不来。&
  &根本没这个事儿,什么面子,没有。 &
  几个年轻姑娘在现场听采访,听到这里都笑了。饶先生也笑,说他小时候,母亲觉得他傻乎乎的,他辩解&我看着傻,心里不傻&,母亲笑,又讲给父亲听,边讲边乐,小孩子也跟着高兴。
  这么些年,妻子买菜他都跟着,怕她拎着重。 &我拿着篮子,跟在后边培训培训,她教教,带徒弟,&这个菜怎么样,那个菜怎么样&。我说你不买你问他干什么,她说你傻,多问几个地方,心里有数,再去买不是有比较了嘛。她就嫌我脑子太简单。东挑西挑。&
  &一般男人都会说我不去了,你去买吧?&
  &我从来不欺骗她。我对她不讲什么谎话。&
  &你也不发火吗?&
  &不不,我从来没发过火,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一个男的也五六十岁了,跟老伴儿吵架了,这个男的说他老婆如何如何怎么不好。 她没你文化高,她智力不如你,你的逻辑好,你会分析,她不会分析,她讲不出理由,她对你好的时候,你想过没有。你有理,可是你无情。&
  他说人生总有起伏,有钱了,但可能会没钱,今年他升官了,明年他可能倒霉了,这都不是人生的价值,&人应该不改初衷&
  &有人觉得这个初衷只是你们父母之间的一个约定?
  &那是一个引子,后来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这是最宝贵,人生当中一个最真切的东西。&
  1992年, 美棠肾病加重,饶平如当时还在政协工作,推掉了所有工作,全身心照顾妻子。从那以后,他都是5点起床,给她梳头、洗脸、烧饭、做腹部透析,每天4次,消毒、口罩、接管、接倒腹水、还要打胰岛素、做纪录,他不放心别人帮。
  &您心里有烦燥的时候?&
  &没有,没有,这个一点没有,这个是我的希望。&
  她病痛中渐渐不再配合,不时动手拔身上的管子。耳朵不好,看字也不清楚了,他就画这画劝她不要拉管子,但画也不管用,只能晚上不睡一整夜看着她,毕竟岁数大了,不能每天如此,还是只能绑住她的手。&她叫&别绑我&,我听到很难过,怎么办&&很痛苦&
  美棠犯糊涂越来越严重,有一天称丈夫将自己的孙女藏了起来,不让她见,饶老怎么说她都不信,他已经八十多岁,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看着他哭,象看不见一样。
  他说:&唉,不得了,恐怕是不行了。像杨绛写的这句话,&我们一生坎坷,到了暮年才有一个安定的居所,但是老病相催,我们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后来,在给策划小余的信中,饶先生的孙女附上了她那时的日记,说奶奶从那以后很少再有清醒,&所有人都只当她是说胡话的时候,只有老爷爷还一直拿她的话当真。她从来就是挑剔品质的人,她要什么,老爷爷还是会骑车很远去买哪个字号的糕点哪个店铺的熟食。等他买了回来她早就忘记自己说的什么,也不会再要吃了。劝不听,奶奶说她那件并不存在的黑底子红花的衣裳到哪里去了,老爷爷会荒谬地说要去找裁缝做一件。&
  她写&想不到老爷子亏他是当过兵放过炮的,神经那么脆弱。恩爱夫妻是很多的,但是那些事情在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小辈都在制止,觉得做来也是徒增自己的伤心,不知道他是特别天真还是特别勇敢。&
  我问饶先生:&小辈的人劝你,说这个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这样做,我心就不安,理就不得,就这么一句话,明知其不可而为之。做了我心里没有什么愧疚,不做了倒是一个永远的谴责,那一辈子,就不会好过的,拷问自己,人生当中,你可以做的事情你不去做。&
  我听到这儿,有所触动,心里一塌,几乎失去再继续问下去的勇气。
  &号下午,她去世,4:23分,我一进去,我远远的,她睡床上,她已经&她的生命已经没有力量了,已经耗尽了,她理智还有一点。她看见我了,流了一滴泪,只有这一点力气,就是这么一滴眼泪,因为我去了,她知道我终于去了,看见我了,但是她讲不出,她不能动,她的生命就是这么一点点。&
  &您当时说什么了吗?&
  &没有说什么,她已经不能讲话,我摸摸她的手,还有一点点温,后来我意识到真的是冰凉了,我就拿剪刀把她一缕头发剪下来,放在家里,我用红丝线扎一扎,&这是她唯一剩下的东西,那就作个纪念。一个戒指,很小的戒指,她平常戴的。我平常不戴,我今天戴着来了。&
  他小指上细细一圈金戒指,当年父亲赠给新人的那个,家境后来贫寒,她已经变卖了,晚年他买了另一只送妻子。&这是她的戒指。我说我到北京来,我都带着她来,让她也来,让她也来经历一番,我不离开手的这个戒指,我今天带来了。
  采访的灯,罩了层柔光纸,打在老先生脸上,老人穿白衬衣,外面是深色格子毛衣。白发细密如镂,戒指的一点微微的金光,四周都是黑暗和寂静。
  &反正是人生如梦,人生如梦,我今天戴来了,让她也看看。我的故事,就是这一段,人人都要经过这一番风雨。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白居易写,相思始觉海非深&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海并不深,怀念一个人比海还要深。&
  美棠去世后有半年时间,他无以排遣,每日睡前醒后,都是难过,只好去他俩曾经去过的地方,结婚的地方,到处坐坐看看,聊以安慰。她的骨灰就放在他卧室里,要等到他离世后两人再一起安葬。&我不愿意把她单独摆下去,把她放在房间里,没有离开过,我每天早上晚上,我一柱香,祝愿她,天上也好,地上也好,反正是&&那种安息。我也不是什么迷信的人,但是人生总有一些理想,希望亲人能够得到一种安居。&
  他说&古人一种说法,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情重的人头发容易白,所以我头发白了这么多。&
  &可是您已经90岁了。难道这么长时间,没有把这个东西磨平了,磨淡了?&
  &磨平?怎么讲能磨的平呢?爱这个世界是很久的,这个是永远的事情。&
  他决定画下他俩的故事,觉得画下来的时候,人还能存在。他没学过画,这本画册里不少画是他喜爱丰子恺,临摹来的,他喜爱的诗、句子,就抄下来。谁的印刻的好,自己也学着刻一方,诗、口琴、画,老人说,都是少年时代受惠于母亲和学校的那一点记忆,描摹仿写,也许谈不上技艺,是审美而已。
  他也画现在的生活,画得最多的是猫,一只普通家猫,陪伴他十年,因为肝中毒被宠物医院诊断没救了,他花了四千多块钱,在家给猫打吊针救活了。猫爱出去玩,他在阳台门上贴&don&t be out&之类;写字台下面压着他自己写给自己的提醒,一个字,&慢&。每年春节自制春联一丝不苟,孙女说看到每个门洞都不会漏贴的一个小小的&春&,都觉得有点可爱,&给人感觉在他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东西从来不曾被日常生活磨蚀掉过,好像现实再不济也未敢玩世不恭。&
  我问他:&家人觉得你怎么能够一直这么特别天真?&
  他说&外国有这么一句话,《圣经》里有,说只有儿童的心才会上天堂。&
  &你原来是一个当过兵,经历过炮火的人,人们可能说你怎么会这么脆弱?
  &善与恶之间,我有一个判断力,我要坚持做善的,我不作恶的。我有我这个坚强的信心,我是这样想,一个人要有力控制自己,你可以不危害于人,你可以有这个力量,这不是他的心脆弱,这是他道义的坚强。&
  采访中有段话,没有编辑进片子,我一直记得,他说上个月有天在院中看到20公分长一个黑的东西,是有人丢只骨头,几百只蚂蚁围住啃,他说:&像我从前,扫掉倒了算了,这次觉得,我的力量比它大,我要扫就扫,不扫就不扫,它对我也没妨碍,何必,我不去动它,我进屋,不动它。&
  我当时听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第二天,我再到院子一看,这个骨头变成白色的了,原来蚂蚁把它外面的这些肉隙都吃的干干净净,就剩下骨头,蚂蚁也没有了,这个我想不到的。&
  我问他:&这给你一个什么印象?&
  &它是生命,我也是生命。为什么我有能力,我有权,我要它死?我一踩它就死了,但又何必呢?它对我没有影响。它也是生命,它也要生活。&
  这个采访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我记得这些话,但没细想过,有天看书看到黄永玉说,&美比好看好,但好,比美好。&
  我看到这儿,想起那根赤白干净的骨头,这就是好,一个与万物本真相待,自行其是的世界。
  前阵子,编导王瑾(外号&蚂蚁&)拿来一封信,老先生给摄像、编导每人画了一张肖像,还注明,&给小王的裤子上画了八个洞,为了时尚起见&
  送我的是这张画:一对男女靠窗对书而坐,上面写&推窗时有蝶飞来&。
  这期节目,每个参与的人,蚂蚁、小余、天舒、老范、李伦、邹根涛、沈超、陈曦&&人人珍视宝爱。蚂蚁把画册从上海运到北京,再运回去,我平时马虎,这次也怕掉了哪怕一个纸片,看完一本本摞好,放在小茶几上,夜半三点一声巨响,小几塌了一半,还好没损失画册,装在大纸箱里封好,挪到楼下,蚂蚁和天舒嘻嘻哈哈把它抬走了。
  这一期不过是寻常巷陌的情理,也没什么传奇可言,就是一个世纪来一对普通男女的生活,我们也明知收视不会太好,但还是要做这一期。老先生的孙女舒舒在信中写过& 时代是不一样的了,像他的画册里有一页&相思始觉海非深&,那么严重的句子,可能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和有勇气可以引到自己身上&
  策划小余回信说:&换了我,我也会问自己,会不会不遗余力长久做一些&无望&的事。但我想,因为喜欢,所以情愿。时光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也让另外一些人愈加清晰&
  我问过饶先生,&这画册中写了很多的内容,你最希望后代能够记住什么?
  &一个人做人要忠厚。忠厚的人总归是可以持久的&
  这二字他践行一生,象一点润如酥的雨,落下无形无迹,远看才草色青青,无涯无际。&
生活之奴--费尔南多.佩索阿
& & & & 一切事物的单调包围着我,就像我进了监狱。而今天是我狱中岁月中的一天。不过,那种单调只是我自己的单调。其实,每一张即便是昨天与我们相逢的人面,在今天也有了完全不同之处,因为今天不是昨天。每一天都是特定的一天,世界上永远不会有另外的一天与之相似。只有在心灵中,才会有绝对的同一(尽管是一种虚假的同一),使很多事物与很多事物相类聚并且被简化。世界是海角和尖峰组成的,我们的弱视症使我们只能看到四处弥漫的薄薄迷雾。& & & & 我希望能够走远,逃离我的所知,逃离我的所有,逃离我的所爱。我要出发,不是去飘渺幻境中的西印度,不是去远离其他南大路的巨大海岛,我只是想去任何地方,不论是村庄或者是荒原,只要不是在这里就行。我向往的是不再见到这些人面,不再过这种没完没了的日子。我想做到的,是卸下我已成习惯的伪装,成为另一个我,以此得到喘息。我想要睡意临近之感,这种睡眠是生活的期许而不是生活的休息。靠着海边一个木棚,甚至崎岖山脉边缘的一个山洞,对于我来说都足够了。不幸的是,我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是事与愿违的。& & & & 奴役是生活的唯一法律。不会有其他的法律,因为这条法律必须被人们遵从,没有造反或另求庇护的可能。有一些人生来就是奴隶,还有一些人则是在强制之下被迫为奴。我们所有人对自由怯懦的爱,是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我们的奴隶生活是如何与我们般配--因为一旦自由降临我们,我们全会将其当做一件太新鲜、太奇怪的东西而避之不及。甚至,我刚刚表达了我对一个大棚或山洞的愿望,希望在那里接触一切事物的单调,也就是说接触我之为我的单调,我真正有胆量动身去那个木棚和山洞么?单调一直存在于我的内心,我知道并理解这一点,我是否因此就再也不能从中解脱?到哪里都是窒息,因为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是我在那里,当整个事情与空气无关而是肺出了毛病的时候,我的呼吸还能在什么地方得到改善?谁能说我情不自禁的呼唤纯净太阳和空旷田野以后,呼唤明亮海洋和广阔地平线以后,便不会惦记我的床或我的食品?不再会走下八段楼梯来到大街上?不会再次拐进街角的烟草店?不会再次对身边闲的无事的理发匠问候早安?
我们周围的一切,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成为渗透我们血肉和生命的一切经验,就像巨大蜘蛛之神布下的网,在我们轻摇于风中的地方,轻轻的缚住我们,用温柔的陷阱诱捕我们,以便我们慢慢的死去。一切就是我们,而我们就是一切。但如果一切都是虚无,那么事情还有什么意义?一道阳光暗去,一抹突然阴沉逼人的乌云移来,一阵微风轻轻吹起,寂静降临了,抹去了这些特定的面容、这些嗡嗡人语,还有谈话时的轻松微笑,然后星群在夜空中如同残缺难解的象形符号,毫无意义的浮现。
你无法做一个人人喜欢的橘子--钟天竺
我喜欢吃橘子,而我父亲,再好的橘子也不吃。有时候我们劝他,诸如橘子富含维生素C啊,这个牌子的橘子特别好吃啊。他就强调说:&再好的橘子我也不喜欢吃,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橘子的味道。&&  我觉得很遗憾,但他的话突然让我有了想法。是的,作为一个橘子,哪怕是再好的橘子,也照样有人不喜欢。&  去年,我在学校教务处主任竞选演讲中,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橘子的问题来,我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说:&请相信,我将尽我所能做到最好,虽然我无法做一个人人都喜欢的橘子,但我一定努力做一个最好的橘子!&&
  我的演讲获得了成功,我想,是因为我态度的真诚。&  当我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他人对我不满时,我首先检点自身,力求做到更好,然而,也有太多太多力不从心的时候,有时并非我的过错。这个时候我便对自己说:&何必苦恼?你无法做一个人人喜欢的橘子。&&  这个世界上的人,各人都有自己所爱的萝卜青菜,通往罗马的道路有千千万万条,很多问题,不是单项选择,答案往往丰富多彩。确定的世界是人为制造的,不确定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每一件事情的变化都有N种可能。&  因为谁也不愿意接受一个没有现成答案的世界,所以,人们喜欢欺骗自己说:答案是早就存在了的。&  所以人们常为不被接受而苦恼,总以为错误一定来自自身。我们总想:&也许我不是一个好的橘子。&在沮丧中,我们失去了对自己的信任,在他人的眼光中,我们匍匐前行,有时候甚至失去了前行的勇气。&  这几天,接二连三听到南京市的几个中学生因不堪学习压力跳楼自杀的消息,甚至有好事者称今年为南京教育界&跳楼年&。&  我感到不胜寒凉的悲哀。&  我们且撇开应试教育的残酷竞争不谈。因为在现代社会中,即使没有应试,我们的孩子们也必须面对越来越激烈的生存竞争,在这样残酷的竞争中,我们是否应该早点教会他们舒缓压力,积极地面对现实?&  我想对这些孩子的父母说:你的孩子无法做一个人人喜欢的橘子,并不等于他就不是一个好橘子,发现他的优点,你将发现他是这样地令你们骄傲。给他们自信,这才是你们所能给予他们人生的巨大财富。&  我想对这些孩子说:你无法做一个人人喜欢的橘子,别人爱吃香蕉苹果,那绝对不是你的过错。开心地接受自己,才能走长远而宽阔的道路。&  若全世界的人都不肯认同你,那确实是你出了问题,如果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人对你非议,真的没有必要在意,因为,你不能,也不必做一个人人都喜欢的橘子。&  生活中遇到他人对你自尊和自信的打击,或者是工作上的责难,或者是学习上的嘲笑,或者是爱情中的被遗弃,确实都是人生中很残酷也很难接受的事。我们的自尊心和自信心是最脆弱的东西,我们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真的这么差啊?&而后这种消极的情绪会使我们沮丧甚至一蹶不振。&  我惟一想说的是:你无法做一个人人喜欢的橘子,你只能努力去成为最好的一个。很多时候,事情并非如我们想像的那么糟,只要你不放弃,继续努力下去,迟早会有人在收获的秋天发现你这可爱的果实。那时候,我们当庆幸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橘子了。&  坚持做最好的自己。&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相信我,这样想着,你会轻松快乐许多。&  然后,你便能有美丽的心情看到生活中的种种美好,水清鱼读月,花静鸟谈天。世界,仍是一个等待你成熟的果园。&&
无非男女--严歌苓
  雨川是外省人,所以到这儿只有住到蔡家去。住了三天,雨川就断定蔡家绝不是婆婆嘀咕媳妇、小姑打跑嫂子、妯娌争丽斗艳那种正常家庭。蔡曜虽然很宠雨川,但父亲在饭桌上讲演时,他用轻轻一个&喷&,打断了雨川的插嘴。直到第四天,雨川还没见到蔡曜的弟弟。从早晨七点到十一点,每人在上班、出门、坐下来写作或织毛线之前,都会跑到紧挨厕所的一扇门前,叫两声:&老五!老五!&叫的情绪仿佛是紧张的,像叫叫看,那人是不是还活着。星期六上午,雨川决定不出门了,该逛的地方蔡曜全陪她逛了,她自己也想收收心,春节一过就到医院人事处报到去。还不知会不会分配她去门诊呢。护校的毕业生一般都被先分配到门诊去褪褪脾气。
  &那好,我今天就上班去了。&蔡曜一边说,一边满身摸自行车钥匙。他在出版社当编辑,似乎实在没别的事可忙才去上班。他的优越处是稿源可靠:他所住的这座笼格似的楼里圈了一个省的文豪。
  蔡曜穿戴好,想起什么,走回去,嘴里喊:&老五!老五!&那屋看上去不像睡人的,门特窄。雨川有回惊叫:&哎呀,那屋真像个储藏室!&
  &什么&那屋&,那就是个储藏室!&妹妹小品说。小品在大学当助教,一般上午十点才到学校去。她准时在九点五十分去叫&老五!&
  雨川头几天逛得人很乏,晚饭后不久就睡了。一觉醒来听小品在和谁低声嚷:&让我先用厕所!你要先进去,我还不等死!&过一会儿小品踮足尖走到雨川床边,从头上往下拔发卡。雨川问她刚才在喝谁,小品爬进旁边的被窝,说道:&还能谁,老五呗!&
  父亲完成了早晨的四小时写作,最后一个去叫&老五&时,母亲已在厨房弄午餐了。
  雨川有点莫名其妙地慌着,等这个连晚饭桌上都未见过的老五被唤出来。一点回应也没有。父亲进厨房监督午餐质量去了。雨川坐在地毯上翻杂志,某种信号使她眼睛从杂志上升起来。她看见个细瘦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口。她知道他是谁,却不能从容大方地叫一声&老五!&他头发很长,曲卷的,百分之二十是白的;额宽大,顺双颊很陡地尖削下来,加上一张很小的、略向里撮的嘴,他看上去有些女相。在雨川想象中,他与那个被全家吼来吼去的&老五&没一点相一致的。
  他走进来,对雨川笑一下。很快地,他弯腰查看一番被雨川摊在一边的杂志,微微蹙了眉,怔着两眼心算一瞬,把雨川手里那本扯住看着说:&唉,秩序搞乱了。&
  雨川马上搁下手里那本,说:&我没拿到别处去过。&
  他手指飞快地把杂志理齐,没说话。他整个人除了牙膏气味,还有股不很寻常的味。据雨川判断,是种药味。他穿一件深蓝棉毛衫,肩不像蔡曜那样宽,脖子也不那样粗,头稍微扭转,脖子上几根筋络便发生猛烈的变形。蔡曜过去总谈起妹妹小品,说她智慧、博学、难嫁。至于弟弟,他只有一句:&他是个麻烦!&
  &你出去不出去?&母亲罩了个大围裙,站在客厅门口问。
  &不出去。&雨川发现自己和老五异口同声这样说。她看他一眼,他也看她一眼。
  &那你和我们一块吃午饭吗?&
  这回雨川明白母亲问的不是自己,便站起身,准备帮着摆碗筷。这个家也不是&不用你动,你是客人&,或&吃啊吃啊,菜这么多摆着供呀?&那种正常家庭,对于许多事都不像别家那样认真。
  &不。我有牛奶。&
  三人围餐桌坐下时,雨川见老五捧着那些杂志进了他的斗室。然后里面响起急促的。雨川问过蔡曜:老五在里面怎么透气?蔡曜说:你没看见门上那个自制小百叶窗吗?他把自己养得像只蟋蟀。
  &是小品把他的东西拿到客厅的?&母亲窃声问。
  &我哪知道。&父亲答,音量正常。
  &不是小品就是大毛。&母亲说。大毛是蔡曜的乳名。
  雨川不自在起来,说那些杂志刚才她顺手翻了翻。
  母亲忙说:&没事。老五在写本书,关于岩画的。那些杂志他搜集了好久,大毛和小品讨厌&&一到老五的屋,就把他东西搞乱!&
  &噢,老五的屋还能让人搞得更乱些?&父亲使劲绷住不笑,最后还是笑了。
  雨川把脸一会儿转向父亲,一会儿转向母亲,没把握自己是否懂了他们。这时门一响,老五走出来。他看看吃饭的一桌人,转身从冰箱拿出一瓶牛奶和一只鸡蛋,进了厨房。母亲把筷子停在碗沿上,听厨房的动静。过一会儿,里面&嗤&的一声。母亲叫起来。
  &老五,你看着锅还把牛奶煮扑了?&
  没人应声。等老五端着碗出来,母亲探脖子看看:&扑得只剩半碗啦?你够吃吗?&
  &你怎么这么多话?&父亲对母亲说,脸仍带着笑。
  老五很慢地往自己屋走,腰部略微向后让。雨川突然发现高高的老五腰部完全是软塌塌的,塌矮了他一截。
  晚上,雨川到楼下去迎候蔡曜,迎了两条马路。见了他,她一脸激动地说:&我今天见到老五了!&
  &是见到老五还是见到老虎?&他逗她。蔡曜不高,半截柱子似的。雨川小他九岁,蔡曜常顽笑说他在等她的&二十三,蹿一蹿&,蹿足了,看他俩谁穿高跟鞋。
  一进院子,见熟人蔡曜便介绍雨川:&我女朋友。&雨川问过他最喜欢她什么,他半秒也不犹豫地答:&漂亮啊!&楼梯上,他们迎头碰见下楼的老五,老五戴顶紫红的羊毛帽,帽子将一些额发压在眉梢,弄得他更像女孩。看见他俩,他眼睛稍微抬一抬,眼皮上抬出两道深折,像疲惫或过分瘦削。
  &去哪儿,老五?&蔡曜问。
  &出去一趟。&老五答。
  &还在画你的画?&
  &就出去一趟。&
  &你身上有钱吗?&
  &我吃过了。&
  雨川想,这对兄弟的问答多么不对茬。
  老五把眼睛往雨川脸上一抬,雨川想回个笑,但已来不及了,他已挪开了眼睛。
  听老五远去,雨川问:&你是大毛,小品老二,他怎么成了老五了?&
  &这故事长了。&蔡曜掏钥匙开门,同时小声道:&回头再告诉你,不然我妈听见又麻烦。&进房就看见父母留在冰箱上的字条,说是俩人让人请出去吃饭了。小品也不在,雨川马上央着要听完老五的谜。
  蔡曜没理她,脱了棉袄抱在手上,各屋巡视一遍,核实了的确没人在家,扑上来便抱紧她。雨川知道他熬得不行了,脸躲着他带烟臭的吻。蔡曜把雨川推进老五的屋,按在一张不足三尺宽的床上。天花板上挂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葫芦,上面雕了些晦涩的图案,用烟熏出了凹凸的效果。雨川被平放在床上,眼睛瞄到旁边一根胶皮管。她忽然对这床上的和老五身上的药味有了多半解释。
  &&&这是老五的屋!&雨川要挣扎起身。
  &别动!&蔡曜说:&这里最安全,就是有人来也不会先进这里!&
  &要是老五回来呢?&
  &他?他没关系!他反正没这想头。&
  &为什么?&
  &别分神好不好?&
  等雨川歇下来,蔡曜拉过被子掩上雨川。被子也有药味,还有种不干爽不清洁的感觉。
  &现在讲吧。&她捣捣他。
  蔡曜明白好奇心快把雨川折磨死了。
  &老五很小的时候,就得了这种肾病,两个肾都衰竭。医生说他活不到三十岁,也不能结婚。我妈从不迷信,就迷信了那一回。她听了老人家的话,到老家坟场做了两座假坟,说那是糊弄阎王爷的,好比说:你阎王爷已讨走了我们的小三和小四,就把小五剩给我们吧。我弟弟这么着就变成了老五。&
  &他从小就知道他活不长?&
  &弄不清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插队落户,他赶了个尾声,他的病本该把他留在城里,可我爸当时几乎包圆了所有的坏头衔:反动作家、暗藏特务&&所以他还是去了农场。那算是比插队高一等的待遇了。我弟弟恨透人说他没用,废人一个,就撑着干,他的病就在那时恶化了。我妈到处给人作揖,才给他办了&病退&。我连夜骑车到他们农场,又骑八十里把他驮回来。他弱得坐不住,我用绳子把他捆在我身上。从那以后,他住医院时间比住家时间还长,还挂过病危牌子。就那次,我守他夜,看了他的日记。从小到大,全家人都得猜他心思,大概体弱的人都内向。我当时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他的日记本,想反正它不久就不再是秘密,早些知道他的想法,说不定还能补救他的某些缺憾。完全没料到他对自己那样明白、客观,理智之极。有一页,他写着在三十岁前,他要完成多少件事。到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要旅行一万里、写一本书、种活一百棵树、办一个个人画展、乘一次飞机、谈一次恋爱。&
  &所以,&雨川轻按住蔡曜在她腰部抚上抚下的手,&他心里对什么都有数?&
  &不然他怎么会越来越孤僻。我爸在出版社给他找了个校对工作。一个月之后,见他不再去上班,我爸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已把那工作辞了,说那工作是坐吃等死。我爸急了,说不工作才是坐吃等死。他回嘴说,他既不会坐吃爹妈的,也不会死在这个家里。那以后他只要在家吃饭,就往桌上搁五角钱。谁也不知他从哪儿挣的钱。&
  &他有女朋友吗?&
  &女朋友?哪个女人愿意跟他有头没尾地来一场?要瞒人家吧,也缺德。老实说,老五是很吸引女人的,但他总是一开头就讲实情,女人都实际得很,谁不怕弄个半条命伺候着,死倒也罢了,不死谁禁得住病床边绕一辈子?他吃、睡、进厕所,全家都忧心。&
  雨川偏过脸,看一眼那根导尿管,心里诧异,世上竟有人如此平静地痛苦着,如此麻烦地活着。当蔡曜再来情绪时,她只呆呆看着天花板上的葫芦。无意中,她发现它们是二十八个。
  &老五二十八岁。&
  狂热中的蔡曜稍停一下问:&你怎么知道?&雨川听出他的烦躁和扫兴。
  这时有人回家来了,不是小品,小品回来头件事是开音乐。
  &是老五,没关系。&蔡曜喘着说。
  从里头拴上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得闪了几闪。
  &对不起,老五,你先在别屋待一会儿!&&&
  &你干嘛不在自己屋&&&老五闷气地问。
  &你废话,&蔡曜跳起来着衣,弄得裤带上的金属环躁人地响。他一边将雨川贴身的小零碎向她抛,一边脸横着朝外喊:&我屋能待吗?!&蔡曜卧室与客厅相通,之间的门是玻璃的。雨川听他父母小声商量过:若大毛结婚还弄不到自己的房,就把那扇门封起来,至少也得换一扇隔音的木板门。
  雨川跟在蔡曜后面出来,直想躲没了自己。她知道自己大红脸,头蓬乱。第二天老五把一只蝶蝴结发夹搁在雨川正读着的报纸上。
  雨川抬起头。
  &你的。在我床上。&老五说。
  雨川想,只要说声&谢谢&就会释然的。但同时又觉得说出什么都太厚颜。她感到自己的浓睫毛沉重起来,重得她眼睛撑不住要抖。她盼着老五快走开,他却不,两根手指在她坐的写字台上敲。
  &这个不好看。&老五说。
  &什么?&雨川吓一跳。
  老五指指那发夹。&这个。&他像刻薄又像难为情地笑一下:&多俗。&雨川不知说什么好。
  她感到老五在看她。许多人说她有副完美的侧面线条。她转过脸,他眼睛已移到电视上去了,但雨川觉得他那眼神仍留在原处,留在她左半侧脸上。
  这时母亲来叫:&老五!叫你买南豆腐,你怎么买成豆腐干了?买豆腐干你何苦排大半天队?&
  父亲插嘴:&你自己干什么啦?&
  &我干什么啦?我要一个个队排下来,谁做饭呐?拿豆腐干我可没法给你们做麻婆豆腐!&
  &那就做麻婆豆腐干!&父亲说:&老五能指望吗?他就会煮他自己的牛奶!&
  老五没听见一样。晚饭他头一个吃完,以一个极强烈显眼的动作,把五角钱往桌上一按。父亲看看那钱,伸筷子到半途,突然停住,吼道:&滚!你给我滚!&
  老五转身慢慢往门口走,仍塌着腰,从挂衣架上取下他的外套和绒帽。小品半哄半唬地低声叫:&老五&&&她转向父亲:&爸,你再这么说老五,我和他一块滚!&&少吃一顿麻婆豆腐,你就拿话损他?!他会煮牛奶,你连牛奶也没煮过,妈伺候了你一辈子!&
  母亲眼泪流下来,吸吸鼻子,&你们谁也不饶谁就是了,雨川没过门,就得被吓跑!&
  蔡曜不出声,龇牙咧嘴逗雨川,两手在两耳边比画,意思让她左耳进、右耳出。
  &爸总提煮牛奶,&小品声软下来,有点娇嗔了:&爸又不是不知道,老五一天到晚喝牛奶,是没办法嘛!&
  雨川发现小品虽然现在护老五,但每星期日她烧菜,总要叫:&老五,就煮你那一口牛奶一个鸡蛋也占着个灶头,真是添忙添乱!&&你就不能等我把菜都端上桌再煮吗?&
  一天雨川找出个上学时用的小保温瓶,她替老五煮了牛奶灌进去。老五眨巴眨巴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雨川抬头对他嬉一下脸:&我聪明吧?&厨房只有她和他。
  整个家也只有他和她。父母到北戴河避暑去了,小品和父亲怄气,住同事家去了,这是她逐渐失效的撒手锏。蔡曜去抢一位作者的稿,赶下午的火车去了几百里以外的一座小城,把原定的与雨川看电影的计划也取消了。他说好几家杂志都在争这个作者,他得下手早、下手辣。
  &你去看电影吗?我有两张票,你哥有急事出差,票多出一张来,新片子。&
  &不去。那些电影俗得死人。&
  &反正你又没事。&
  &我有事,都忙不过来。&
  &我帮得上吗?&她问完忙抿嘴一笑,意思是他不必当真。
  他摇摇头。
  &什么事?说不定哪件事我内行呢。&
  老五慎重地说:&我得伪造两张结婚证。有两个熟人要做人工流产,没结婚证医院会盘问没完的。&
  &那也能造?&她存心不说那个&伪&字。
  &我常造。他们给钱的。&
  雨川想,她成了这个家里惟一知道老五经济来源的人。开春时她和女同事们逛自由贸易市场,见几个外国人围了半个圈在看什么?移来移去的人缝中,只见被围的是细细一条人形,背佝得如一张弓。女同事们想往里挤,她却走开了,因为她看清那人形是老五。
  她还看清了他佝在一张矮矮的折叠小桌上,在表演刻图章、在献艺。雨川从来不忍看人献艺,更别说献艺的是发已苍苍、已知天命的老五。雨川见老五喝牛奶被烫得伸舌头佝颈,忽然抚抚他的背。她不懂自己怎么会这样,对老五的勾当竟没有反感和嫌恶,反而生出一种同情的冲动。其实老五并不需要同情。接下去他坦坦然而不无正色地讲起整个伪造文件的过程:如何到印刷厂去找铅字头;如何把它们砸到相片上,一个钢印就造出来了。雨川以两只拳头托着下巴,看着老五说着比画着的手。头一次他在她面前翻弄那些杂志时,她就为这手的纤长、柔软,以及那纤长柔软不该有的侵略性暗暗惊讶过。那手呈出不太新鲜,甚至陈旧的白色,似乎常在暗地里做暧昧事情的手,就该是这形这色。
  雨川并没有一个人去看电影的劲头,她开着电视机在长沙发上读小说却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满脖子是汗。老五还没有回来。随后马上想,老五回不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这样熬着困倦是在等他?她似乎觉得自己是在等老五,是寂寞还是担忧使她这样心浮浮地等,她不清楚。其实她知道,老五的存在只使这个家生出一种莫名的寂寞,再热闹,只要老五出现,那寂寞就出现了。老五就是寂寞本身,感染着环绕他的气氛。他的寂寞有极大的感染力。所以说,她不可能等老五回来解脱她的寂寞,假如她真的是因为耐不住寂寞而等他,更不可能是担忧。老五几乎天天半夜三更归家,据说他借朋友的画室工作,画室只能在晚上空出来。家里没一个人担忧过他,他再弱也是五尺男儿。十二点过了,雨川淋了个凉水浴。刚出浴室,听钥匙钻进匙孔的声音,她几乎是欢叫了。&老五,你回来啦!&那么快乐,那么热切。这种感觉只发生在童年,父母到肝炎隔离病房来探望她。
  &你还没睡?&老五问。
  &天太热!你热吗?&雨川从老五略略放大的眼珠里认识了自己的某种不正常。
  &还好。&老五的T恤捋到胸部,胸以下袒露着,这时他很快将它拉下来。有回雨川下班,老五赤着上身在帮小品钉蚊帐,见了雨川他忙跑回自己屋,再出来,身上有了件腌菜一样皱的汗衫。
  &还好呐,我一天洗了五遍澡了!&雨川说。她身上一件粉红兮兮的绸睡裙被电风扇吹得鼓一阵扁一阵,从各个角度显出她的身体轮廓。
  老五走过去打开电视,调了许多频道也没调出名堂。雨川笑起来。
  &老五,十二点过了哪儿还有节目。你不想和我讲话,我可以走开呀!&她知道这句带揭露性的话使他紧张了。其实是整个家仅把他俩剩在一块的现实使他紧张。老五有点烦恼又有点羞怯地笑笑,眉却轻蹩着。这样子使他非常好看,非常不通俗。雨川想。老五搭讪地问起电影。雨川说她把票送给了邻居,她可不愿被他看得这儿俗那儿俗。老五想起什么,从口袋拿出个小东西。是条硬木雕刻的鱼,有点半坡村风格,是失了些古朴,添了些刁钻。是个极别致的玩艺儿。老五将它一翻面,雨川发现那是个发夹。
  &你要吗?&老五问。
  雨川惊喜得&呀&了一声。
  &我做了让朋友帮我卖。难卖掉。&
  &为什么?这么漂亮!&
  &我要的价太高。&
  &那你干嘛不便宜点?&
  &便宜何必买我的?&
  雨川拿了发夹到门厅的穿衣镜前去试。她头发太多,卡不住。老五说他可以调整它。雨川仍继续摆弄。这时收紧下额,双臂举向脑后的雨川看见自己的两个腋窝,很轻淡地毛茸茸的。她还看见镜子里的老五,他嘴抿得颇吃力、敏感,或说有些伤感的眉弓投了片暗影在他眼睛上。她突然意识到两个腋窝暴露的东西还超过了它们本身。她一下子坠下臂膀,托辞说:&胳膊酸死了!&
  老五说他得看看究竟该把这东西调整到多松多紧。他捏起她的长发,胆怯地一把一把从上往下理着。她微微侧过身,斜着的眼仍盯着镜子。老五白得失真的手与她黑得恐怖的头发对比得那样疾人。老五也看懂了这对比的奇妙,他放慢手的动作,最终静止了。雨川看他两眼抬出两道更深的折,像在用着力,想看透什么。
  雨川说了声&我去睡了&,便进了屋。她把门关得很慢。然后她为难起来:是插门栓还是不插?门栓是防人贸进的,用得着防老五吗?不插呢,是否会显得她不够正经?不够正经和过分防范都不是她想要的。夜这时突然出奇地静,静得有所居心,似乎她插或不插那门栓都会被这个静听了去,被老五听了去。门栓会被插得&咔嗒&一声,那一声将刺耳而生硬,将是对那不可逾越的伦理天条无必要的重申和强调。她手在门栓上尴尬住了。&哗&地一下,直觉先于她,将门拉开了。
  老五不知什么缘故正站在门厅里,距她只有两三步。他害怕一样看着她,牛奶在他手里的玻璃杯中大幅度地倾斜一下。
  &唉,老五,天这么热,开着门睡觉可以让空气对流,有点风。&雨川觉得自己声音很磊落。&你呢?那么多屋空着,你何苦睡你那小闷罐?&&&
  &我不怕热。习惯了。我有个小电扇。&
  雨川见那杯牛奶被端起、倾倒,最后剩了只空了的但已浑沌了的杯子。她那一夜感觉很碎,不知是没关门,还是因为最终还是睡进了他那活棺材似的屋,并&咔嗒&一声拴上了门。
  第二天是个星期日,一早接到蔡曜的长途电话,说他必须守着作者把稿写完,确保这东西不被别人半道截获。
  &你还得在那儿待多久?&
  &一个星期,顶多十天!&蔡曜那边听出了她的不悦。
  &不,我要你现在就回来!马上!&
  &懂点事好不好?这是我的工作啊!我的工作关系到提升,能升到编辑室副主任,今年年底咱们就有房子结婚啦!&
  &你马上回来,现在就上火车!&
  蔡曜看不见她,不知道她怎样跺着脚、噙着泪、被什么恐吓着。他不明白她的失常,仍用惯常的伎俩哄她,说回来陪她去买那件她看了十几次也没舍得买的连衣裙。
  一连几天,她没怎么见到老五,不知是自己有意无意回避他,还是被他回避了。她仍是在上班前把牛奶煮好,灌进小保温瓶。一天下班回来,见老五在认真地切生姜。问切这么多生姜做什么,他说他想煎鸡蛋。她使劲笑:&煎鸡蛋要生姜干嘛!&
  &不要吗?&他问,看她笑。
  天暗时小品回来了,带了些菜和雨川一块且聊且烧。三人很开心很安宁地吃完饭,小品忽然说:&老五,你要再往外掏那五角钱,我可从此不认识你!要给多给点,现在东西都涨价,五毛钱想买顿饭呀!&
  雨川不敢去看老五,料他一定窘极了。却不,老五淡然坦然地笑。等小品的话都倒尽了,他慢吞吞说:&好像你认识过我。&
  &哦哟,别把自己搞得跟个谜似的,有多么难认识!&小品抱起膀子,向椅子背上一仰。
  雨川急着转气氛,插话进来,劝小品搬回来住。小品说她同事家离学校近,每天免了挤人臭味的公共汽车。再说她怕看父母愁嫁不掉她的面孔。在家住,就得听他们关于婚姻的开导,由他们逼着去跟一个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会面。不去,就得忍受他们的哲理性牢骚。
  &好像这世界非得是一男一女在一块才正常。我自己跟自己都难相处,不能想象去和一个男人相处一辈子。爱是什么呀?爱就是在一块吃、喝、拉、撒、睡?我也急,但我是急着去爱,不是急着嫁谁去。别看我都三十岁了。&小品看着雨川收拾碗筷,目光像个色大胆也大的男人一样从她脸逛荡到她胸,再到她腰。&雨川,真羡慕你&&这么漂亮,心也简单。&
  雨川笑着说:&听不出你是夸我还是骂我。&她目光的梢头扫过老五的脸,发现他似乎也在从头到脚看她,但羞怯得近乎痛苦了。
  &过去我一个男朋友对我谈起他的恋爱导论:早谈恋爱晚结婚;多谈恋爱少结婚;只谈恋爱不结婚。当时想,我怎么见鬼碰上了个活流氓。现在想想,他并不完全混账。如果一个人一生能惊心动魄爱几次,哪怕一次,可比结婚值多了。&
  小品当晚与雨川聊到很晚,说她种种不顺心都是因为她不能像雨川那样把爱情、婚姻、过日子,搞个&三合一&。话题渐渐转向老五。
  &老五到现在还没接触过女人。谁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暗暗恋过谁。真希望他连那种悄悄的恋爱也没有过,因为那种暗地里的单恋,一定是顶绝望的,只能痛死他。他不会表达出来的。他知道自己没能力对一场恋爱负责到底。所以他即使爱上谁,只能是他忍住,不表达,不去发展任何可能性。他什么都没说过。这个人如果他自己不说,你什么迹象也别想观察到。&小品声音已渐渐发涩。
  小品睡着许久,雨川还听得见老五静悄悄的忙碌。雨川侧脸凝视小品。橙色路灯从窗外投进来,暗中,小品的脸部线条那样娟秀,雨川竭力以这线条勾勒一个仰卧的老五。全家五口人身上最精致细腻的部分中,都有一个老五的存活。
  蔡曜再次打电话说他要推迟归期,这回雨川没有怎么怨。她与老五每天晚上一同坐在阳台上乘凉,几乎没话可说,但在那气氛中,她心里渐渐有了一种感动。那感动使她盼望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他们。
  &老五,你喜欢游泳吗?&
  &不太喜欢。&
  &我喜欢。&
  &噢。&
  老五有那个不让你展开任何话题的本事。从来不给你&真的?&&为什么?&&怎么会呢?&之类的投机的、承上启下的字眼。有时她感觉他在看她,突袭似地扭过脸,发现他果然在看她,她也就看他,带点期待:这回你该说点什么了吧。但他就那样静着。他想,若他一讲话,像所有人那样正常地东拉西扯,那种不可言传的感动还会在那儿吗?雨川不再期待他开口了。她感到他看她,她也不以同样的看回敬,因为她知道他吃不消她看回去,他怯生生的享受仅蕴含在他对她的不被惊动不被打扰的观察和欣赏中,在他自认为安全的隐蔽处。
  蔡曜回来的前一天傍晚,雨川去附近的公共游泳池游泳。水面拥挤得像插了满地人秧子,游不远就撞人或被人撞。人人都在嬉水,谈笑,泡凉快。夏天的晚上这里是最便宜的凉快地方了。忽听有人哄哄地吼&流氓!&雨川看过去,见男人女人挤成肉色的一团,在揪打谁。一个年轻女人的尖嗓门浮在&嗡嗡&声之上:&流氓!天天跟着我!从马路跟上电车,又跟到这儿来了!就你这身鸡骨头也想占便宜?!&&&人群兴高采烈喊叫,够不着打两下仿佛吃了亏一样。跟抢购什么便宜货一样,要出手快,不然这个&打&也会被一抢而空。雨川感叹着上了岸,却突然发现被扭住的是老五,她脑子胀了一下。
  &干什么你们!放开他!&雨川发觉自己插在了老五和乱拳之间。她怎样跳进池子,梭鱼似地穿人缝,她一点也记不起了。
  老五无表情地站着,任鼻孔的血淌进他嘴,任她护着他抱着他。水珠从他发尖流进眼里时,他便挤一下眼。
  &他耍流氓!跟了我好几天了!&嚷嚷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还算俊的脸蛋显然是因愤怒而发横的。
  &他?他跟你耍流氓?跟踪你?别发梦癫好不好&&我天天跟他在一块!&雨川知道自己一张脸也够横的,完全走了样。&我是他女朋友!大家看看,我是疤还是麻,有我,他凭什么跟你耍流氓?值不值跟你要流氓?!&
  人们静了一刹那,又&嗡&起来。这回多半是懊恼自己上了当,白替那自作多情的小女人出了力,费了些拳脚。也有人开始同情老五,胡乱出主意让他止血。
  上了岸,雨川用手指捏住老五鼻梁上端,又让他半仰在她怀里。她轻声对他说:没事,这样一会就能止住血,相信她这个护校毕业生。她眼睛将所有好奇的目光都逼退了。她头次知道自己的眼睛可以这样厉害、泼辣而凶悍。一旦血止住,老五在雨川怀里不安起来。她用哄一样地对他耳语:别动,乖乖地待着,舒舒服服歇一会儿。他闭上眼,雨川看见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迟疑地移着闪着。她一个字也未问。你真的对那女孩子做了什么,真的这里那里地跟她,像个无赖?你真的像她讲得那样痞、下流?她什么都未提。仅仅问:你冷吗?太阳下去了,风一吹你大概觉得冷吧?来,我暖你。他没回答。整个体形变得畏缩,甚至猥琐。他的畏缩似乎是想使自己清晰尖锐的骨节隐约些,至少不那么显著。也许他为自己对那女子存有的歹念、那无指望、不够正派的追求而畏缩。她想对他说,大胆些、蛮横些,发号施令一样对她说:&我爱你!你听着,我他妈的爱上你了!&然后再土匪一样朝她一扑,就像蔡曜曾对她说的干的一样。她还想说:你对自己的别致、吸引人之处竟这样麻木!
  她却什么也没说。触着他女性一样细致的皮肤,她佝下身,臂膀用力将他的身体往她身上合,直到她的胸满满挤住他的下颏。他睁开眼,仿佛想弄清这是哪里,自己身置何处。
  雨川避开他的眼睛。在他的纤弱面前,她的健康、饱满,以及她的长于他许多的生命都使她惭愧。
  &你冷,对吧,失了血容易冷的。你嘴唇都白了。我这样暖你,你觉得好些吗?&
  他&嗯&了一声。雨川听出他的自卑和难堪。她用毛巾擦拭他身上残余的水珠,心载着那样多、那样多的遗憾:他本该是个多美丽多骄傲的男孩。他本该骄傲得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本该有权利追求他、爱他,哪怕爱得无结果,爱得像他一样短命,若即她不是他血缘兄弟的未婚妻。他本该在女性身上享乐一回,无论它多么&譬如朝露&地短,这享乐她情愿给他,假如他们之间没有个蔡曜。蔡曜一冲进门当着老五面就搂住她,搂住两分钟才道个问候。
  老五走开了。雨川感觉到他有点歉意和愧作地走开了。
  蔡曜哼着千差万错的流行歌进了浴室。淋浴哗哗响。一会他叫:&唉,雨川,递条毛巾给我!&一会儿又叫:&劳驾,把我短裤拿来!&她尽量不去看他匀称的,充满血性、刚阳的裸体,她不忍拿它与老五的去比。
  蔡曜一闪身挂上浴室的门,那声&咔嗒&大约在老五耳鼓上狠狠扎了一下。
  &我不要!老五在家!&&&她低声反抗着,但她被抵在了门上。
  &老五没关系&&&
  她想说:老五不是人吗?像家畜或一件家具搁在那儿不碍事,你想做什么不必顾及他?不必顾及他的感觉、他会受刺激,是吧?&&雨川突然像一个陌生人: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壮实,似乎不知羞耻地霸占了一份本不属于他的壮实。老五的那份。
  门被弄得狂颤。雨川挣不脱他,生怕太猛烈的挣扎会闹出更大响动。她只求他轻点、轻点。这时她听见大门&砰&地一响,那是老五离去了。那是老五表示自己不妨碍他们幸福的声明。一阵不适和反感逐渐扩散到她全身心。
  年底蔡曜没分到房子。父母开始打算找人来改造蔡曜现在卧室的门。父亲在饭桌上和雨川开玩笑:&看看多近,大毛花三步路工夫就把你娶进洞房了。&母亲说五月举行婚礼,第二年三月生孩子,两头赶好季节。不知为什么,雨川这时去看老五。更不知为什么,老五也恰恰在看她。
  新年前,雨川读晚报时发现一则很小的消息:&蔡悟个人画展于&月&日在&画廊开幕&。雨川跳起去敲老五的门:&老五、老五!&敲开门后,她指着报间他:&是你吗?&
  &嗯。&
  &你这么伟大&&个人画展!&
  老五似乎不懂她干嘛这样大声大叫地兴奋。
  &你这人!怎么一个字也没提过?家里人都不知道!&
  &你不是知道了?&他略向里撮的撮出一个笑。雨川头次看见老五也会笑得露齿,俏皮还带点赖,一下子让他与蔡曜相像起来。
  画展开幕那天,雨川下午才请出假来。好不容易打听到那个画廊的地址,那是个音乐厅的地下室。收门票的老头在打盹,被雨川的高跟鞋敲醒后说:&哟,您是今天的第十位。&
  &人不多?&
  &比没人强些。我也懂点画,各派画家画匠我也见不少。像这位的画,我懂不了。&老头自负地笑,把个头晃得抑扬顿挫:&白石先生说过,画大似是媚俗,不似是欺世。&不等他卖弄完,雨川已走进展厅。
  展厅是狭长的,两侧墙上挂着的画框里似乎是人、兽、植物,但雨川拿不准她猜得对或不对。一路看过去,最后看见了孤零零坐在尽头的老五。他站起身,他知道她不是为看画来的。
  &这时来倒赶个清静。&
  &一直很清静。&
  &你大概不像其他画家那样,四面八方寄请柬,是吧?&
  &我寄了一些。&
  &他们明天会来!明天星期日!&
  老五笑了,像笑一个小孩子似的、自欺欺人的许愿。雨川沿着狭长的展厅再一幅一幅画地看回去。每幅画前,她都迫使自己站够一定的时间。一路她说了画的别具一格、不落俗套之类的话。但她知道老五根本不拿她的话当真,根本没兴趣她的大而化之的评语,这类评语可以用到任何东西上:一碟菜、一个发式、一套时装。告辞时她在长廊这头,他在那头。
  当晚,雨川冒着小雪跑了好几位同事家,央求他们去看画展。有位同事认识几个来帮医院安装设备和培训人才的美国人,雨川几乎逼她打电话邀他们去。星期日上午,悄悄停停坐着的老五见一大群五颜六色的人涌进展厅,受惊吓似地将半只屁股从椅子上欠起。雨川在门口等两位约好的报社记者,见老五的手被一只只手抓起、握住、摇几摇,虽笑着答礼,却一脸稀里糊涂。雨川还看出他隐得很深的厌烦:好好个清静地方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庙会?
  两个记者背着各式照相器材来了。雨川迎上去先拿她最妩媚的笑款待了他们一番,同时左一声&辛苦&又一声&多谢&。两个记者在社会上早混得油透油透,哈哈哈地说:&不用谢,完了事画家请一顿排场的!这年头,不都是这回事吗?什么人物都是三分场,七分捧!能找个场合让大家高高兴兴热热闹闹,最后吃一顿,也算功德无量!&
  雨川冷丁声说:&他是不同的。&
  对雨川突发的感伤,两位记者不解甚至有些失望起来。&那你要我们做什么?&其中一个以降了八度的嗓门问。
  雨川又给了个笑脸。
  &你们不必做什么。嗯&&就走过去,告诉他,你们是记者,说他的画正在引起重视。&雨川边想边说,&还告诉他,他画得很好;他的画展很成功,他很有潜力。就告诉他这些。然后我请你们吃一顿,随你们挑哪家饭店。&
  记者还想搞清整场把戏,但雨川没有讲穿它的意思。
  &算我求你们的,好吧?以后到医院看牙科我给你们挂号。&(注:大陆看牙科总是要提前许多天挂号。)
  记者们收起一副油子相,仿佛不敢再惹已由伤感变得悲壮的雨川。他们走进去,像演员走进角色,走上舞台。雨川见他俩装腔作势地在一幅幅画前蹙眉、低吟,面色弄得很肃穆。最后,他俩先后走向老五。先是出示记者证,然后是职业化的握手寒暄。她见老五脸色淡淡的,听着他俩背诵她刚教授的那番话。他俩出来时,见到在外面闲荡的雨川,挤着脸说:&打哪儿钻出这么个人物头儿?每幅画上他都贴了标签:展品不出售。好像谁会掏钱买他那些四不像似的!只有他自己管那叫画!&
  人散尽了,老五才看见人幕后的雨川。那时他已准备离开展厅,关门时间到了。她什么也没问:今天人多吗?有记者和外宾来吗?她怕他看出破绽,看穿这虚弱的轰动,看穿是她伪造了这隆重的一天。
  &出去走走吧?&雨川提议。
  老五在迟疑和惊讶中点点头。
  路是老五领的,雨川对这个城市不熟。老五领着她走,人越来越稀,脚下的雪越来越干净。眼前是护城河,河边是一些幼树。
  &看,我栽的树!&
  雨川随他走进那片小林子。她回头看看嘈杂和灯光,觉出一种挺甜的寂寞。她的鞋下坡不太方便,老五给了她一只手,让她扶。他们手拉手站在河的石堤上。
  &敢跳吗?&雨川顽笑地问。其实她明白自己不纯粹在玩笑。
  &跳河?干嘛?&
  &比方说,河那边是个荒岛,没人,或者有人也不认识我们。什么都能在那儿重新来,你跳不跳?&
  老五没说话。雨川感到他握住她手的手渐渐变僵,变得机械。
  &老五,假如我不是&&哦,我就是我自己,只是个叫雨川的女孩,事情会不一样的,对吧?雨川会爱你的。假如能有个地方可逃,那地方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不论我们之间有什么事都不被叫做丑闻,你愿意逃到那儿去吗?&
  老五的手松开了她的手。当晚雨川在厨房独自洗碗,蔡曜从背后伸手搂她。她看见有着方指甲方关节的强劲的一只手挪向她的前胸,突然喊:&放开我!&
  雨川被调到住院部就开始上夜班了。下了夜班,家里人都睡了,只有老五的斗室里还有些轻微响动。有次她轻掸两下门。门开得比她想象得快多了。
  &想看看你在干什么。&雨川倚在门上,近乎无声地说:&可以进来吗?&
  &我在写东西&&&
  &不画了?&
  &不常画了。画展办过了。&
  &想看看你的画室。&
  老五突然下决心一样问:&你有空吗?&
  雨川稍微向上翻一下眼睛,似乎在心算时间,实际在犹豫,在顾盼撤退的路。她明白什么将要发生。从老五的眼睛里,她看出他和自己一样明白。
  &那地方远吗?&
  &不远,就是不好找。你说个时间,我可以在汽车站等你。&老五说得很快,迅速堵死彼此撤退的路。
  下午两点,雨川准时到达那个车站。远近都没有老五。雨川站在那儿,任杨花落在她头上身上。一朵杨花迷了她眼,怎样也揉不舒服。她掏出小镜子,仔细将它摘出来。镜子里她看见自己的唇膏被抹缺掉一点,一道红痕顺嘴角划向面颊,整张面孔就因了它变得乱七八糟。也许是刚在她揉眼睛时,动作太慌,手蹭到了嘴唇。也或许公共汽车上人推人挤,某个企图拓开稍大空间的脊梁或臂或肘揩走了那块红。扑过粉的脸若染上什么是不易被拭掉的。她用手帕蘸点唾沫去拭,等拭净那道红,脸色已不匀净。她还没那分勇气和从容劲在大马路上抹口红、施粉,毕竟她极少化妆。干嘛涂这么重的口红,施这么厚的粉?是要从此抹煞掉一个清白无辜的雨川吗?厚的粉脂是为了将那个纯净的雨川从此封死在一段无暧昧无瑕疵的历史中吗?她看着镜子照出这张色泽不一的面孔深处,那正在恶化的激情。昨夜,在商定见面地点和时间的那一刻,他们彼此都以激动而恐惧的眼睛警告了对方:要发生什么了;那发生的将使他们的生命变质。
  雨川合上镜子,收起它。将败坏前的自己合进去、收起来。满天杨花活物一样活泼忙乱地飞、嬉戏、追着人。它们像雪,但雪决不像它们这样骚动,撩拨人。
  老五没有来。等了半小时的雨川抹掉口红和粉,到马路对面等候回程的车。心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空得清爽的心会让她在值夜班时专注安详。车离站时,她看见一个细长身影出现在她刚立过的位置上,并不像刚刚赶到,却像等了许久,等得生了根。
  一天雨川下班后,见蔡曜在楼下等她。
  &告诉你,不要多心,家里丢了两百元钱。爸的小笔稿费我妈从来不存,就那么放在抽屉里,花得根本没数。但那两百元是小品的,暂时让妈替她收着,她要买新自行车。我妈对平常过日子的钱没数,但这笔钱是小品的,她记得清清楚楚从未动过。&
  &家里出这种事,我这个没过门的媳妇不是要窝囊死吗?&雨川脾气甩了出来:&早就说不住你家,早就让你搬,找间瓜棚我都跟你过,偏偏没皮没脸地白吃白住,害得我也跟着没皮没脸!&&&
  &叫你别多心别多心!妈把这事只告诉我,当然就没有把你我怀疑进去。&
  &那怀疑谁?&
  &妈谁都不肯怀疑。&&说不定你爸花了钱,不记数,事后忘了。&雨川住到这个家不久,就断定这不是个妻子过问丈夫所有户外活动的正常家庭。常有女人打电话来,父亲简短两句就出门,母亲没有对此动过声色。&说不定你爸爸需要钱,又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不要胡猜,对我们家的事,你还搞不清楚&&进了家什么也别说,装不知道!&
  晚饭时,老五头一个离座,照例撇下五角钱。雨川发现首先是小品停了咀嚼,再是蔡曜停下筷子,然后是母亲搁碗。三人全看着他穿衣、戴帽,三人全是害怕和痛心的样子。父亲没反应,但筷子仅在同一只盘子与嘴之间机械往返。等到老五出门,小品自语般说,他办那个画展大概用掉一大笔钱。蔡曜插嘴,也像自语:拿拿自己家的还不大要紧,要是在外面也干这事就严重了。母亲木讷地检讨:钱不锁是我的过。接下去是种沉闷和痛苦,似乎这日子一下败了人的兴;似乎谁也不知怎样去和这家庭中不体面的秘密相处下去,共存下去。当晚各自灰溜溜地早睡下了。雨川推说有些信要写,一人待在客厅里。
  门响她回过头。老五走过来,拿出几枚新刻的图章给她看,说蔡曜央了他多次,要他为他的藏书刻几枚闲章。她紧盯着他细长柔软的手指,认定它们白得晦暗。做许多不明朗的事才会使人这样晦暗的白手。
  &我怎么了?&老五问,意思说:我怎么会惹你这样研究地瞅。
  &你需要钱吗?&雨川问他的两只眼睛。
  老五不懂她话似的,向里撮的嘴启开并微向外撅了。
  &我自己有点钱,可以给你。&雨川告诉他的一只白手。那手渐渐退缩出她的视野。她觉得他整个人都在退缩。
  &老五,除了你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了:家里丢了钱!&雨川短促地呼吸着,用压没了的声音说。
  &我知道。&他说。还想说什么,但仅是喉节升降了几回。
  雨川想问:&你知道自己有过失还是知道自己被冤枉?你究竟干没干那事?&他却匆匆走开了。腰仍塌着,但走得很快。第二天雨川换夜班,白天闲在家。又是全家轮番去敲那扇门,叫&老五!&雨川听出这惯例的呼唤走了一点调。腻烦和鄙夷成了这调的主趋势。
  直到母亲摆开午餐,他仍未露面。母亲想想不对了,贴在他门上连着叫。听得父亲也慢慢从餐椅上站起。偶然地,母亲发觉门并没从里面拴住,便一推。屋空着,屋里除了老五的气味,什么都没了。父亲一下跌回椅子。
  老五走了,没留一个字,几日后那笔钱被找到了,装钱的信封卡在了两层抽屉的隔板上,似乎是因为抽屉被塞得过满的缘故。小品看看两张一百元钞票,说它们好像是原来的两张。雨川觉得人人都在玩味那个&好像&。
  老五没有回来过,尽管他回家也不必住进那间储藏室了。小品搬进了学校的宿舍,蔡曜分到了房子。父母为平息一点疚痛,把小品和雨川曾住的屋布置起来,一厢情愿地称它为&老五的屋&。
  但全部关于老五的信息就是书店一只角落里摆着的几册有关岩画的书。雨川隔不久去看看,有没有人买它们。从来没人碰过它们,它们新新地旧了。
  父亲动了灵机,给出版老五书的那家小出版社打了个电话,问作者的地址。
  &他没有住址。&答话的是责任编辑。
  父亲有些恼地捶捶桌子,似乎他的威风能从电话线传过去。&请你一定设法找到他的住址。&雨川的心动了动,想,父亲毕竟是父亲。她强词夺理地推延婚期,只为心里一个神秘的期待。这时仍握着电话的父亲说:&说吧,我听着&&&渐渐地,他耳朵开始躲避听筒,渐渐地,两行泪从他眼角滴下来。
  老五两个星期前病故在一家地段医院里,他所有的稿酬都付了医药费。他没给这个家庭留下什么,但也没带走什么。
  婚后不久,蔡曜在一次酒醉后哭着对雨川说,他与另外两个女人开始姘居。哭后又笑,抚着雨川淡淡的、失神的眼睛,问:&你知道老五给我刻的那些闲章里,我最喜欢哪个?&没得到她的理会,他自答:&无非男女&。他说他将这枚章盖在他所有的小说上;所有的描述人间悲欢离合的小说上。祸根就是这四个字:无非男女。他瞪着一对眼,脸上的笑有些傻:&老五幸福啊,从来没走进去过,就走出来了。&慢慢他在越来越没逻辑的感慨中睡去了。他每月总这样大醉一场,讲些真话。
  雨川轻轻拿开他搭在她脖子上的手。灯朦胧得像一蓬记忆。睡熟的蔡曜也有了张撮紧的嘴,陡然削下的面颊。醉意使他整个人出现一种老五式的温柔。
  起码老五每月会活一次,活在她眼前、她怀里;活在他血缘兄弟醉时的温柔中。
  雨川眼一抖,两行泪急雨一样流下。
只想和你亲近--吴念真
 直到我16岁离家之前,我们一家七口全睡在同一张床上,睡在那种用木板架高、铺着草席,冬天加上一层垫被的通铺。  这样的一家人应该很亲近吧?没错,不过,不包括父亲在内。  父亲可能一直在摸索、尝试与孩子们亲近的方式,但老是不得其门。  同样地,孩子们也是。  小时候特别喜欢父亲上小夜班的那几天,因为下课回来时他不在家。因为他不在,所以整个家就少了莫名的肃杀和压力,妈妈准确的形容是&猫不在,老鼠呛须&。  午夜父亲回来,他必须把睡得横七竖八的孩子一个一个搬动、摆正之后,才有自己可以躺下来的空间。  那时候我通常是醒着的。早就被他开门闩门的声音吵醒的我继续装睡,等着洗完澡的父亲上床。  他会稍微站定观察一阵,有时候甚至会喃喃自语地说:&实在啊&&睡成这样。&然后床板轻轻抖动,接着闻到他身上柠檬香皂的气味慢慢靠近,感觉他的大手穿过我的肩胛和大腿,最后整个人被他抱了起来放到应有的位子上,然后拉过被子帮我盖好。  喜欢父亲上小夜班,其实喜欢的仿佛是这个特别的时刻&&短短半分钟不到的来自父亲的拥抱。  长大后的某一天,我跟弟妹坦承这种装睡的经验,没想到他们都说:&我也是,我也是。&或许亲近的机会不多,所以某些记忆特别深刻。  有一年父亲的腿被矿坑的落盘压伤,伤势严重到必须从矿工医院转到台北一家私人的外科医院治疗。  由于住院的时间很长,妈妈得打工养家,所以他在医院的情形几乎没人知道。某个星期六中午放学之后,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冲动,我竟然跳上开往台北的火车,下车后从火车站不断地问路走到那家外科医院,然后在挤满六张病床和陪伴家属的病房里,看到一个毫无威严、落魄不堪的父亲。  他是睡着的。下午4点多的阳光斜斜地落在他消瘦不少的脸上。  他的头发没有梳理,既长且乱,胡子也好像几天没刮的样子,打着石膏的右腿露在棉被外,脚趾甲又长又脏。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帮他剪趾甲。护士说没有指甲剪,不过,可以借我一把小剪刀,然后我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低着头忍住一直冒出来的眼泪,小心翼翼地帮父亲剪趾甲。  当我剪完所有的趾甲,抬起头才发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着眼睛看着我。  妈妈叫你来的?不是。你自己跑来?没跟妈妈说?没有!  直到天慢慢转暗,外头霓虹灯逐渐亮起来之后,父亲才再开口说:&暗了,我带你去看电影,晚上就睡这边吧。&  那天夜晚,父亲一手撑着我的肩膀,一手拄着拐杖,小心地穿越周末熙攘的人群,走过长长的街道,去看了一场电影。  一路上,当我不禁想起小时候和父亲以及一群叔叔伯伯,踏着月色去九份看电影的情形时,父亲正好问我说:&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九份看电影?&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一个人到台北,第一次单独和父亲睡在一起,第一次帮父亲剪趾甲,却也是最后一次和父亲一起看电影。  那是一家比九份升平戏院大很多的电影院,叫远东戏院。那天上演的是一部日本纪录片,导演是市川昆,片名叫《东京世运会》。  片子很长,长到父亲过世20年后的现在,还不时在我脑袋里播放着。
奢华与教养--梁文道
今天的中国,无论你走到哪里,几乎都能看见&奢华&这两个字。每一本时尚生活杂志都在不厌其烦地告诉你有关奢华的故事,每一个商品广告都试图让你感到它要卖的商品有多奢华。于是房子是奢华的,车子是奢华的,大衣是奢华的,手表是奢华的,皮鞋也是奢华的,就连内裤也可以很奢华,乃至于我刚刚吃过的涮羊肉也标榜自己的用料十分奢华。
本来这种东西是可以见怪不怪的,正所谓奢华见惯亦平常。可是有一天,我在杂志上看到一篇介绍英国手工定制鞋的文章,作者先是不断渲染英国绅士的低调含蓄,一两千字之后笔锋忽然一转,他还是未能免俗地要大谈这鞋子有多奢华,并将其定位为&低调的奢华&。然后把绅士等同于品位,再将品位等同于奢华。
许多媒体早就在&奢华&和&品位&之间画上等号了,但现在有人进一步连&绅士&也挂了上去,这就让我觉得有些刺眼了。
我的生活奢华不起,我的言行也离绅士甚远,可我总算读过不少传说中的英国绅士写的东西,在我的印象中,绅士和奢华根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且看19世纪英国绅士之间的通信,关于绅士的品位,他们是这么说的:&&&&的家朴实无华,真是难得的好品位。&&他是那种老派的绅士,一件大衣穿了20年。&他们会称赞一个人的朴实和惜物,低调而不张扬,却绝对不会把看得见的奢华当作品位,尤其不会把它视为绅士的品位。
就以一双手工制作的顶级皮鞋来说吧,它是很贵,但它可以穿上一二十年,这里头的学问不只是它自身的质量,更是你穿它、用它的态度。首先,你会珍惜它,所以走路的姿势是端正的,不会在街上看见什么都随便踢一脚。其次,你愿意花点时间和心思去护理它,平常回家脱下来不忘为它拂尘拭灰,周末则悠悠闲闲地替它抹油补色,权当一种调剂身心的休息活动(就算他有佣人,他也宁愿自己动手)。所以这双鞋能够穿得久,10年之后,它略显老态,但不腐旧,看得出是经过了不错的照料,也看得出其主人对它的爱惜。这叫作绅士。不一定喜欢昂贵的身外物,但一定不随便花钱,朝秦暮楚。他的品位不在于他买了什么,而在于他的生活风格甚至为人;他拥有的物质不能说明他,他拥有物质的方式才能道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当然,一个人不能做物质的奴隶,但他的人格、性情或许可以借着物质偶尔散发出来。简单地讲,这就是教养。&教养&是一个何其古老、于今天何其陌生的词啊。这个词本来才是品位的绝配,不过,由于教养困难,奢华容易,我们今天才会把品位许给了奢华,让空洞的、无止境的消费去遮掩教养的匮乏。久而久之,甚至开始有人以为,英国的传统绅士皆以奢华为人生第一目标。
如果你觉得&教养&太过抽象,我可以为你举一些没有教养的好例子。开着一部奔驰车在街上横冲直撞,觉得行人全是活该被吓死的贱民,这是没有教养的。手上戴着伯爵表,然后借醉酒臭骂上错菜的服务员小妹妹,这也是没有教养的。教养不必来自家教,更不是贵族的专利,上进的绅士更看重后天的自我养成。然而,如今有力奢华地招摇过市之辈多如过江之鲫,甘于谦逊、力求品格善美的人却几不可闻,岂不可叹?
我只不过是在北京一家火锅店见着它用&奢华&二字形容自己的材料,便忍不住发出这一大堆牢骚,这自然也是没有教养的表现。
天使在人间
一生一会--林清玄
&我喜欢茶道里关于&一生一会&的说法。意思是说,我们每次与朋友对坐喝茶,都应该非常珍惜。因为一生里这样的喝茶可能只有这一回,一旦过了,就再也不可得了。
&&&&一生只有这一次聚会,使我们在喝茶的时候,会沉入一种疼惜与深刻,不至于错失那最美好的因缘。
生命虽然无常,但并不至于太短暂。与好朋友也可能会常常对坐喝茶,但是每一次喝茶都是仅有的一次,每一次相会都和过去、未来的任何一次不同。
&&&&&有时,人的一生只为了某一个特别的相会。&这是我喜欢写了送给朋友的句子。
&&&&&与喜欢的人相会,总是这样短暂,可是为了这样短暂的相会,我们已经走过人生的漫漫长途,遭受过数水清的雪雨风霜。好不容易,熬到在这样的寒夜里,和知心的朋友深情相会。仔细思索起来,从前走过的那些路途,不都是为了这短短的相会做准备吗?
&&&&这深情的一会,是从前几十年的总成。这相会的一笑,是从前一切悲心的大草原上开出的最美的花。这至深的无言,是从前有意义或无意义的语言之河累积成的一朵洁白的浪花。这眼前的一杯茶,请品尝,因为天地化育的茶树,就是为这一杯而孕生的呀!
&&&&我常常在和女朋友喝茶的时候,心里太有了无边的想象,然后我总是试图把朋友的面容一一收入我记忆的宝盒,希望把他们的言语、眼神、微笑全部典藏起来,生怕在曲终人散之后,再也不会有相同的一会。
&&&&&一生一会&的说法是有点幽凄的,然而在幽凄中有深沉的美,使我们对每一杯茶、每一个朋友,都愿意以美与爱来相托付、相赠与、相珍惜。
&&&&不只喝茶&一生一会&的事,在广大的时空中,在不可思议的因缘里,与有缘的人相会,都是一生一会的。如果有了最深刻的珍惜,纵使会者必离,当门相送,也可以稍减遗憾了。
命若琴弦--史铁生
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躜动,匆匆忙忙,象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每人带一把三弦琴,说书为生。&
  方圆几百上千里的这片大山中,峰峦叠嶂,沟壑纵横,人烟稀疏,走一天才能见一片开阔地,有几个村落。荒草丛中随时会飞起一对山鸡,跳出一只野兔、狐狸、或者其它小野兽。山谷中常有鹞鹰盘旋。&
  寂静的群山没有一点阴影,太阳正热得凶。&
  &把三弦子抓在手里,&老瞎子喊,在山间震起回声。&
  &抓在手里呢。&小瞎子回答。&
  &操心身上的汗把三弦子弄湿了。弄湿了晚上弹你的肋条?&&
  &抓在手里呢。&&
  老少二人都赤着上身,各自拎了一条木棍探路。缠在腰间的粗布小褂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蹚起来的黄土干得呛人。这正是说书的旺季。天长,村子里的人吃罢晚饭都不呆在家里;有的人晚饭也不在家里吃,捧上碗到路边去,或者到场院里。老瞎子想赶着多说书,整个热季领着小瞎子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紧走,一晚上一晚上紧说。老瞎子一天比一天紧张,激动,心里算定:弹断一千根琴弦的日子就在这个夏天了,说不定就在前面的野羊坳。&
  暴躁了一整天的太阳这会儿正平静下来,光线开始变得深沉。&
  远远近近的蝉鸣也舒缓了许多。&
  &小子!你不能走快点吗?&老瞎子在前面喊,不回头也不放慢脚步。&
  小瞎子紧跑几步,吊在屁股上的一只大挎包叮啷哐啷地响,离老瞎子仍有几丈远。&
  &野鸽子都往窝里飞啦。&&
  &什么?&小瞎子又紧走几步。&
  &我说野鸽子都回窝了,你还不快走!&&
  &噢。&&
  &你又鼓捣我那电匣子呢。&&
  &噫&&!鬼动来。&&
  &那耳机子快让你鼓捣坏了。&&
  &鬼动来!&&
  老瞎子暗笑:你小子才活了几天?&蚂蚁打架我也听得着,&老瞎子说。&
  小瞎子不争辩了,悄悄把耳机子塞到挎包里去,跟在师父身后闷闷地走路。无尽无休的无聊的路。&
  走了一阵子,小瞎子听见有只獾在地里啃庄稼,就使劲学狗叫,那只獾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他觉得有点开心,轻声哼了几句小调儿,哥哥呀妹妹的。师父不让他养狗,怕受村子里的狗欺负,也怕欺负了别人家的狗,误了生意。又走了一会,小瞎子又听见不远处有条蛇在游动,弯腰摸了块石头砍过去,&哗啦啦&一阵高粱叶子响。老瞎子有点可怜他了,停下来等他。&
  &除了獾就是蛇,&小瞎子赶忙说,担心师父骂他。&
  &有了庄稼地了,不远了。&老瞎子把一个水壶递给徒弟。&
  &干咱们这营生的,一辈子就是走,&老瞎子又说。&累不?&&
  小瞎子不回答,知道师父最讨厌他说累。&
  &我师父才冤呢。就是你师爷,才冤呢,东奔西走&辈子,到了没弹够一千根琴弦。&&
  小瞎子听出师父这会儿心绪好,就问:&什么是绿色的长乙(椅)?&&
  &什么?噢,八成是一把椅子吧。&&
  &曲折的油狼(游廊)呢?&&
  &油狼?什么油狼?&&
  &曲折的油狼。&&
  &不知道。&&
  &匣子里说的。&&
  &你就爱瞎听那些玩艺儿。听那些玩艺儿有什么用?天底下的好东西多啦,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我就没听您说过,什么跟咱们有关系。&小瞎子把&有&字说得重。&
  &琴!三弦子!你爹让你跟了我来,是为让你弹好三弦子,学会说书。&&
  小瞎子故意把水喝得咕噜噜响。&
  再上路时小瞎子走在前头。&
  大山的阴影在沟谷里铺开来。地势也渐渐的平缓,开阔。&
  接近村子的时候,老瞎子喊住小瞎子,在背阴的山脚下找到一个小泉眼。细细的泉水从石缝里往外冒,淌下来,积成脸盆大的小洼,周围的野草长得茂盛,水流出去几十米便被干渴的土地吸干。&
  &过来洗洗吧,洗洗你那身臭汗味。&&
  小瞎子拨开野草在水洼边蹲下,心里还在猜想着&曲折的油狼&。&
  &把浑身都洗洗。你那样儿准象个小叫花子。&&
  &那您不就是个老叫花子了?&小瞎子把手按在水里,嘻嘻地笑。&
  老瞎子也笑,双手掏起水往脸上泼。&可咱们不是叫花子,咱们有手艺。&&
  &这地方咱们好像来过。&小瞎子侧耳听着四周的动静。&
  &可你的心思总不在学艺上。你这小子心太野。老人的话你从来不着耳朵听。&&
  &咱们准是来过这儿。&&
  &别打岔!你那三弦子弹得还差着远呢。咱这命就在这几根琴弦上,我师父当年就这么跟我说。&&
  泉水清凉凉的。小瞎子又哥哥呀妹妹的哼起来。&
  老瞎子挺来气:&我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咱这命就在这几根琴弦上,您师父我师爷说的。我都听过八百遍了。您师父还给您留下一张药方,您得弹断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付药,吃了药您就能看见东西了。我听您说过一千遍了。&&
  &你不信?&&
  小瞎子不正面回答,说:&干嘛非得弹断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付药呢?&&
  &那是药引子。机灵鬼儿,吃药得有药引子!&&
  &一千根断了的琴弦还不好弄?&小瞎子忍不住嗤嗤地笑。&
  &笑什么笑!你以为你懂得多少事?得真正是一根一根断了的才成。&&
  小瞎子不敢吱声了,听出师父又要动气。每回都是这样,师父容不得对这件事有怀疑。
  老瞎子也没再作声,显得有些激动,双手搭在膝盖上,两颗骨头一样的眼珠对着苍天,象是一根一根地回忆着那些弹断的琴弦。盼了多少年了呀,老瞎子想,盼了五十年了!五十年中翻了多少架山,走了多少里路哇,挨了多少回晒,挨了多少回冻,心里受了多少委屈呀。&
  一晚上一晚上地弹,心里总记着,得真正是一根一根尽心尽力地弹断的才成。现在快盼到了,绝出不了这个夏天了。老瞎子知道自己又没什么能要命的病,活过这个夏天一点不成问题。&我比我师父可运气多了,&他说,&我师父到了没能睁开眼睛看一回。&&
  &咳!我知道这地方是哪儿了!&小瞎子忽然喊起来。&
  老瞎子这才动了动,抓起自己的琴来摇了摇,叠好的纸片碰在蛇皮上发出细微的响声,那张药方就在琴槽里。&
  &师父,这儿不是野羊岭吗?&小瞎子问。&
  老瞎子没搭理他,听出这小子又不安稳了。&
  &前头就是野羊坳,是不是,师父?&&
  &小子,过来给我擦擦背,&老瞎子说,把弓一样的脊背弯给他。&
  &是不是野羊坳,师父?&&
  &是!干什么?你别又闹猫似的。&&
  小瞎子的心扑通扑通跳,老老实实地给师父擦背。老瞎子觉出他擦得很有劲。&
  &野羊坳怎么了?你别又叫驴似的会闻味儿。&&
  小瞎子心虚,不吭声,不让自己显出兴奋。&
  &又想什么呢?别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又怎么了,我?&&
  &怎么了你?上回你在这儿疯得不够?那妮子是什么好货!&老瞎子心想,也许不该再带他到野羊坳来。可是野羊坳是个大村子,年年在这儿生意都好,能说上半个多月。老瞎子恨不能立刻弹断最后几根琴弦。&
  小瞎子嘴上嘟嘟囔囔的,心却飘飘的,想着野羊坳里那个尖声细气的小妮子。&
  &听我一句话,不害你,&老瞎子说,&那号事靠不住。&&
  &什么事?&&
  &少跟我贫嘴。你明白我说的什么事。&&
  &我就没听您说过,什么事靠得住。&小瞎子又偷偷地笑。&
  老瞎子没理他,骨头一样的眼珠又对着苍天。那儿,太阳正变成一汪血。&
  两面脊背和山是一样的黄褐色。一座已经老了,嶙峋瘦骨象是山根下裸露的基石。另一座正年青。老瞎子七十岁,小瞎子才十七。&
  小瞎子十四岁上父亲把他送到老瞎子这儿来,为的是让他学说书,这辈子好有个本事;将来可以独自在世上活下去。&
  老瞎子说书已经说了五十多年。这一片偏僻荒凉的大山里的人们都知道他:头发一天天变白,背一天天变驼,年年月月背一把三弦琴满世界走,逢上有愿意出钱的地方就拨动琴弦唱一晚上,给寂寞的山村带来欢乐。开头常是这么几句:&自从盘古分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有道君王安天下,无道君王害黎民。轻轻弹响三弦琴,慢慢稍停把歌论,歌有三千七百本,不知哪本动人心。&于是听书的众人喊起来,老的要听董永卖身葬父,小的要听武二郎夜走蜈蚣岭,女人们想听秦香莲。这是老瞎子最知足的一刻,身上的疲劳和心里的孤寂全忘却,不慌不忙地喝几口水,待众人的吵嚷声鼎沸,便把琴弦一阵紧拨,唱道:&今日不把别人唱,单表公子小罗成。&或者:&茶也喝来烟也吸,唱一回哭倒长城的孟姜女。&满场立刻鸦雀无声,老瞎子也全心沉到自己所说的书中去。&
  他会的老书数不尽。他还有一个电匣子,据说是花了大价钱从一个山外人手里买来,为的是学些新词儿,编些新曲儿。其实山里人倒不太在乎他说什么唱什么。人人都称赞他那三弦子弹得讲究,轻轻漫漫的,飘飘洒洒的,疯颠狂放的,那里头有天上的日月,有地上的生灵。老瞎子的嗓子能学出世上所有的声音,男人、女人、刮风下雨,兽啼禽鸣。不知道他脑子里能呈现出什么景象,他一落生就瞎了眼睛,从没见过这个世界。&
  小瞎子可以算见过世界,但只有三年,那时还不懂事。他对说书和弹琴并无多少兴趣,父亲把他送来的时候费尽了唇舌,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最后不如说是那个电匣子把他留住。他抱着电匣子听得入神,甚至没发觉父亲什么时候离去。&
  这只神奇的匣子永远令他着迷,遥远的地方和稀奇古怪的事物使他幻想不绝,凭着三年朦胧的记忆,补充着万物的色彩和形象,譬如海,匣子里说蓝天就象大海,他记得蓝天,于是想象出海;匣子里说海是无边无际的水,他记得锅里的水,于是想象出满天排开的水锅。
  再譬如漂亮的姑娘,匣子里说就像盛开的花朵,他实在不相信会是那样,母亲的灵柩被抬到远山上去的时候,路上正开通着野花,他永远记得却永远不愿意去想。但他愿意想姑娘,越来越愿意想;尤其是野羊坳的那个尖声细气的小妮子,总让他心里荡起波澜。直到有一回匣子里唱道,&姑娘的眼睛就像太阳&,这下他才找到了一个贴切的形象,想起母亲在红透的夕阳中向他走来的样子,其实人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所知猜测着无穷的未知,以自己的感情勾画出世界。每个人的世界就都不同。&
  也总有一些东西小瞎子无从想象,譬如&曲折的油狼&。&
  这天晚上,小瞎子跟着师父在野羊坳说书,又听见那小妮子站在离他不远处尖声细气地说笑。书正说到紧要处&&&罗成回马再交战,大胆苏烈又兴兵。苏烈大刀如流水,罗成长枪似腾云,好似海中龙吊宝,犹如深山虎争林。又战七日并七夜,罗成清茶无点唇&&&老瞎子把琴弹得如雨骤风疾,字字句句唱得铿锵。小瞎子却心猿意马,手底下早乱了套数&&
  野羊岭上有一座小庙,离野羊坳村二里地,师徒二人就在这里住下。石头砌的院墙已经残断不全,几间小殿堂也歪斜欲倾百孔千疮,唯正中一间尚可遮蔽风雨,大约是因为这一间中毕竟还供奉着神灵。&
  三尊泥像早脱尽了尘世的彩饰,还一身黄土本色返朴归真了;认不出是佛是道。院里院外、房顶墙头都长满荒藤野草,蓊蓊郁郁倒有生气。&
  老瞎子每回到野羊坳说书都住这儿,不出房钱又不惹是非。小瞎子是第二次住在这儿。
散了书已经不早,老瞎子在正殿里安顿行李,小瞎子在侧殿的檐下生火烧水。去年砌下的灶稍加修整就可以用。小瞎子蹶着屁股吹火,柴草不干,呛得他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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