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客找了个工作,说和国家合作,在国外领事管,我要相信你是爱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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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津的住宅区
在平壤的大学里,俊相非常依赖那反复无常的邮政系统同家乡的朋友、家人保持联系。除了美兰,
他还固定的同几个人保持联系。他母亲也会把家里狗的一些趣闻写信告诉他。而父亲则总是要求他
刻苦学习:“为了金日成,为了精心培养你的劳动党,”他总是用这样的语句作为信件的结尾。希
望以此取悦那些检查信件的核查员。在寒冷的冬季,那些信件很有可能被铁路职工用于取暖御寒而
烧掉了,因此俊相就可能几个月里一封信也收不到。所以,当他写给美兰的信件都石沉大海、杳无
音信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奇怪。但是当十月过去了,十一月过去了,然后十二月也过去了,仍然没
有她的只言词组,俊相就开始担心了。那个冬天,当一回到清津,他就装作随口闲聊一样的问他弟
弟最近有没有碰到过美兰。他弟弟却不等他说完就脱口而出,“她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俊相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关于美兰计划的行程,他没有得到一丁点的征
兆。她总是会把她的任何事情都告诉自己的,不是吗?虽然在夏天的时候,她给他的回信里语气有
点不好,但是那可能是因为还在嗔怪他不愿意结婚吧,他不能相信她就这样不辞而别了。他抓紧弟
弟,想得知更多的消息。
“他们都走了。有传言说他们已经到了南韩。”弟弟知道的只是这么多。
他去了她家附近,想了解些更多。他先是在她家附近转悠,好像在实施监视一样;他不能靠的再近
了。他觉得肚子里一阵紧似一阵;自己脖子的青筋也在狂跳。几天后,他回来了。他在多年来同美
丽秘密约会时,一直等她出现的那堵墙下坐了很久。他亲眼看到,现在那间房子里住着另外一户人
那个假期里,还有后来的每一次回家,他都会不断的回到那间房子。仅仅是想打听些消息 & 除了传
言,没人知道更多。 他怎么这么白痴。他恨自己;他做任何事情总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好不
容易下定决心却又发现太迟了。他思前想后的,终于决定向她求婚了,而她却走了。纵观他们的感
情,他总认为自己是主导方。他是男人,他年长几岁,他有大学文凭。他给她带来平壤的诗,告诉
她那些她闻所未闻的小说、电影。但是到头来,她才是勇敢者,而自己却是个懦夫。当然这无人知
晓,但是他心里有一种感觉 & 她在南韩。
该死,她居然比我早行动,他告诉自己。
实际上,美兰的动作几乎比任何人都早。
从朝鲜战争结束后,到美兰一九九八年十月逃亡之前,几乎半个世纪中,一共只有九百二十八名北
朝鲜人逃到了南韩。对比于柏林墙屹立时,每年多达两万一千名东德人逃往西方,这个数字几乎可
以忽略不计。
这些逃亡的北朝鲜人,大多是外交官或者在国外旅行的官员。黄长烨,北朝鲜高级学者和领导人,
曾经作为金正日的教授,在一次出访回国途经北京时,走进南韩驻北京大使馆。偶尔,也会有北朝
鲜的士兵历经艰难险阻,穿过非军事区叛逃至南韩。还有一些渔民,则坐船前往南韩。
北朝鲜当局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锁住自己的国民。在清津和其它沿海城市,一九九零年代早期,就
沿着海岸树立起一道围栏,防止人们乘船驶向日本。当北朝鲜人离开这个国家出公差,他们必须留
下自己的配偶或者孩子作为有效的人质用以确保他们会回来。他们要逃亡者明白,自己的自由,是
以至亲爱人下半辈子将永远生活在劳动营作为代价的。
形势在一九九零年代末发生了变化。饥荒以及中国经济状况的改变给了北朝鲜人以逃亡的动机。从
边境,他们可以看到图们江那一侧沿着江堤跑着闪亮的汽车。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可以看见,中国的
生活看上去很好。
帮助美兰过江的地下网络迅速扩大他们的运营。他们不断的变换跨过图们江的线路,标记出最窄的
跨越点,以及哪些守卫是可以被收买的。如果你不会游泳,你可以雇人背你过去。逃亡者的数量也
急剧增加。二零零一年,估计有多达十万的北朝鲜人潜入中国,但是他们当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最
终抵达南韩。
交易流动是双向的。北朝鲜的人逃往中国;中国的货品输进北朝鲜,货物不仅仅是食品,服装,还
有书籍,杂志,甚至圣经,这在北朝鲜是非法的。中国盗版工厂生产的 DVD 光盘体积小,价格低
廉。一个走私者一次就可以在一个小小的箱子里夹带数千张,上面再摆上一层孝敬给警卫的香烟。
DVD 播放机也是中国制造的,只需要二十美元就可以买上一个,通过这种方式,北朝鲜人在新经
济下,私人赚取着利润。热卖的影片有《泰坦尼克》,《空中监狱》,《目击者》等。更受欢迎的
是南韩的影视剧,还有夸张的甜蜜肥皂剧。南韩的情景喜剧应当描绘的是普通工薪阶层的生活故
事,但是北朝鲜人却特别关注节目里所展示的厨房家电和角色的服装。有史以来第一次,普通的北
朝鲜人能看到用他们自己的语言演绎的,没有任何金日成或者金正日出现的节目。这些影碟使北朝
鲜人得以一窥另一种生活方式。
然而,北朝鲜政府却指控美国和南韩将 DVD 影碟和书籍输入北朝鲜,阴谋颠覆北朝鲜政权。DVD
小贩被逮捕,甚至以叛国罪名被处以极刑。劳动党党员也发表演说,警告人们抵制外国的文化侵
我们的敌人正在用一些专门制作的材料来美化帝国主义,传播他们极其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假使我们让自己受这些专门制作的材料毒害,那我们的革命思想、我们的阶级意识就会丧失,我们
对统帅(金日成)的绝对崇敬就会消散。
然而在北朝鲜,藉助于书本、报纸或电影传播信息的效果远远不如人们的口口相传。那些没有手段
看外国 DVD 影碟的人就会从其它人那里听说。然后关于邻国的富裕、科技的发达就以不可思议的
程度传播着。有人说,南韩发展了一种轿车是如此的先进,只有在驾驶者先通过一种酒精测试以证
明他处于清醒状态下,汽车才会启动(这不是真的),还有边界对面的普通中国农民十分富裕,以
至于他们一天三顿,顿顿白米饭(真实的)。
一个北朝鲜的士兵后来回忆,一个朋友有一把美国产的指甲钳,那个朋友很得意的向他炫耀。这个
士兵用它剪了几个指甲,很是钦佩它的锋利,整洁的刀刃,并且惊叹于这个简单小东西的做工。然
后,他突然心里一沉,意识到:如果北朝鲜做不了这么精细的指甲钳,它又拿什么去和美国生产的
武器竞争呢?
有一个北朝鲜学生在官方媒体上展示的一张显示在罢工现场,警方拒马前的一个南韩人的照片。照
片的本意是想揭示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被剥削的工人;然而适得其反的是,这个学生却注意到这个
“被压迫的”工人身上穿着一件带有拉链的夹克,口袋上还别有一支圆珠笔,而这两样东西当时在
北朝鲜可都是十分稀罕的奢侈品。
一个北朝鲜的海事官员于一九九零年代中期时待在一艘航行在黄海的船上,此时收音机碰巧收到了
南韩的广播信号。那个节目是个情景喜剧,说的是两个年轻女人争抢公寓楼前一个停车位的事情。
他根本理解不了一个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多车,以至于会没有地方去停车。虽然那个时候他已经三十
多岁了,而且阶级也不低,但是他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有私车 & 就更不要提年轻女性了。因此,他
猜想这个节目是一出拙劣的表演,但是反复琢磨了几天之后,他被深深的震撼了,是的,南韩肯定
有很多汽车。
他几年后叛逃了,正如那个用了指甲钳的士兵和那个看到罢工照片的学生一样。
即使在最疯狂的梦境里,金医生也从来不曾设想会离开北朝鲜。并不是因为愚昧无知,也不是因为
对外界没有好奇心 & 她非常热爱读书,很喜爱来自遥远国度的异国爱情故事 & 但是就她而言,北
朝鲜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为什么还要去其它地方呢?
在整个童年时期,金医生经常听父亲讲述一九六零年代早期逃往北朝鲜之前他在中国的悲惨生活。
因此,金医生十分庆幸自己能在北朝鲜出生,更让人感激的是政府让她这样一个卑微的建筑工人的
女儿免费进入医学院学习。她认为自己应该用所学,用生命来报答她的国家。这也是她期待加入劳
动党的最大动力,以期能偿还自己对国家的所欠。
“如果党需要我献出生命,我就会毫不犹豫。我是如此的爱着我的祖国,”她后来这样说道。
金医生志愿担任额外的工作 & 党委书记的助理 & 在此期间,她却发现党不是这样看待她的。
在金日成去世的那个冬天,金医生的志愿工作让她不得不早上七点半就到了医院,她要赶在其它高
级职员到之前,将党委书记乱糟糟的办公室整理干净,党委书记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医生,肝病专
家,通常被人们称为张书记同志。她的办公室是个小间,一面墙上按规定挂着金日成、金正日的画
像,其余的墙边放满文件柜。老式带抽斗的办公桌抽屉总是关不严,因此文件会漏出来,散落在地
上。然而,报纸却仔细的迭放在桌子上。报纸是不能随便扔在地上的,以免人们会踩着上面印着的
金日成、金正日照片。 张书记同志不太喜欢读写;她的这些事情完全都是由金医生代劳,金医生
给她读《劳动新闻》和当地报纸《咸镜新闻》的社论,为她准备讲演稿子。作为回报,她很自信书
记同志会作为她的入党介绍人。她甚至还大胆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沿着她的轨迹,当上党委书
当她整理办公室的时候,金医生注意到一个木文件柜开着。此时她的好奇心占了上峰。一堆文件
里,一个大信封露了出来。她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有个名单都是她认识的单位同事,他们的名字都
位列于需要特别监视的栏目之下。每个名字之后还有一些评价,说明他们被怀疑的原因。大多数都
是因为家庭背景 & 父母或者祖父母是教徒,或者是地主的子女,家里有从日本来归的朝侨,或者家
有亲戚在中国。
她的名字也在这个名单里。
金医生半信半疑。整个一生,她的行为都无懈可击。她天生是个完美主义者,以极高的标准要求自
己。当还是学生的时候,她的成绩就非常优秀。她总是积极参与志愿工作,参加额外的政治思想学
习。她的父亲来自中国,在那里也仍然有亲戚,但是金医生和他们从未谋面,也未曾有过联系。
可能弄错了,她告诉自己。
最后,真相水落石出。张书记同志只是在敷衍她,让她干这干那,却对她入党的事情绝口不提。更
糟糕的是,金医生开始怀疑她真的是被监视着。她觉得医院里那些党干部总是对她特别关注。
直到两年后,她最终确定了她的怀疑。一个国家安全特工突然来医院找她,这个人为保卫部工作,
一个专门调查政治犯罪的警察部门。起先,金医生以为他来调查她父母或者同事,但是他却只问关
于她的问题,她的家庭,她的工作,直到最后,他才来到重点。他此行的目的是评估她会不会叛
“离开北朝鲜?”金医生愤怒了。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情。当然,她听说过有人离开的传
言,但是她非常瞧不起那些在艰难行军中意志力不坚强、且背叛祖国的人。
“为什么我要离开?”她抗议道。
这个特工列举了些原因。她有亲戚在中国。她的婚姻破裂了。医院付不出工资。
“你!我们盯着你。别想跑!”他离开前恶狠狠的威胁道。
后来,她在脑子里不断的重复着这次谈话。她想的越多,就越是觉得那个保卫部的人所说的原因有
道理。他把这个想法种进了她脑子,根深蒂固,她发现无法甩掉。
她在北朝鲜的生活简直糟透了。她的前夫在离婚后很快就再婚了。按照北朝鲜典型的离婚做法,她
六岁大的儿子和奶奶住。根据法律和习俗,孩子属于父亲一边,也只名列父亲家的族谱上。金医生
只能偶尔在周末去看看孩子,而那时她对孩子的又小又瘦感到焦虑万分。他的前夫和婆婆家里也没
有太多吃的。
她吃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它的医生通过卖药或者做手术,特别是堕胎手术来贴补家用。而金医生
没有受过这方面的培训,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因此,她也只能草草的吃些病人送的食物,但是
不久之后,病人也没有多少可以给的了。
金医生于一九九七年申请调离儿科,她实在无法忍受那些饥饿孩子的眼神。她转到了研究部门,以
此希望不再接触那些将死之人,但是医院里根本没什么条件开展研究。早餐之后,医生们就一个个
忙着准备晚餐,晚餐后,他们又开始发愁明天的早餐。她开始早退去山里面找些能吃的野菜。有时
候她也会砍些柴去买。她的体重降至八十磅以下。她的乳房干瘪,月经也停了。那时候,她看上去
就像个十二岁的孩子而不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没有吃的那头几天,她饿的都想去偷一个孩子的食
物。但是差不多四天过后,她也就觉得没什么了,只是有股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
的。她觉得自己好像飘在空中,然后又掉下来了。她的身体已经差不多耗尽了。早上,她没有力气
起床。她也不再去义务帮党书记工作了,到一九九八年头的时候,她彻底不去上班了。她想方设法
的赚钱 & 在市场上卖酒,卖煤。她根本不在乎荒废了在医学院学到的本领。在饥荒最严重的时刻,
活下来就可以了。
在她一次去的一个市场里,她碰见了一个老朋友。她们在高中就是同学,她们是一类学生,聪明且
都被认为“最有前途。”她朋友曾是个班干部。她们礼貌的寒暄了一阵,相互恭维对方看上去气色
很好,虽然她们都面黄肌瘦。然后,金医生问了问她的家庭。她丈夫和两岁的孩子就在三天前死
了,她说这些的时候,好像事不关已一样。
金医生试图安慰她。
“哦,我现在好多了。要喂的嘴少了,”她告诉金医生。
金医生分不清她朋友是麻木了还是精神错乱,但是她知道如果她在北朝鲜再待下去,她也会和这个
朋友一样,或者她早就死了。
在死之前,金医生的父亲给了她一个名单,上面有他在中国的亲戚的姓名和最后知道的地址。这是
自杀之类的绝笔 & 她父亲用颤抖的手,在绝食的弥留之际写成。曾几何时,金医生觉得被这张纸条
冒犯,但是最终她没有把纸条扔掉。她找出了装纸条的小铁盒子,小心的展开那张纸,看着那些名
“他们会帮你的,”她父亲曾说过。
金医生独自一人前往中国。她没钱雇向导或贿赂边境守卫,所以她只能依赖自己的头脑和直觉。在
一九九九年三月,已经有很多人成功逃离,因此在一些边境城市,你可以就跨界最好的地点和时机
听见一些小建议。其时,严冬刚刚过去,早春的景象刚刚展现,图们江上有些江段仍然封冻着。金
医生到了一处听说江面仍然可以走人的地点。每隔几英尺,她就向前投掷一块重石,测试冰面的厚
度。至少在北朝鲜一侧,冰面还足够结实。她先把一只脚滑向前,然后是另外一只脚,动作优雅的
像个芭蕾舞演员。她大概来到了江中心的时候,突然石头在一次投掷中消失在淤泥中。她也随之掉
了下去,刺骨的江水一下子淹到腰部。她好像在爬一座冰山一样,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
金医生挣扎的爬上江岸。她的腿包在冻硬的裤子里,完全没有了知觉。她摸索着穿过了树林,在晨
曦第一缕阳光照亮天空的时候,她找到了一个小村子。她不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 她害怕那样会死
于体温过低 & 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力气走的更远了。她只好试一试向当地居民寻求帮助。
金医生看见一条土路通往一些农舍。这些房子大多由围墙围着,前面有个铁门。她轻轻的试了试一
扇门;门没有锁。她把门推开,朝里面张望。在地上,她看见一个小金属碗里面装着些吃的。她又
凑近看了看 & 是一碗米饭,白米饭,还混了些肉在里面。金医生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看见整碗的
白米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但是一碗米饭放在这干什么,就放在地上? 当听见狗叫的时候,她
一切都明白了。
就在此之前,她还曾有点希望中国会和北朝鲜一样的穷。她仍然愿意相信她的国家是世界上最好的
地方。她珍爱一生的信仰会被证明是正确的。但是现在她面对的是眼前不可否认的痛苦事实:中国
的狗吃的都比北朝鲜的医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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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来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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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男人的北朝鲜妻子,图门,二零零三年
一旦有机会,玉熙就会逃离北朝鲜,没人会对此感到吃惊。还是学生的时候,宋女士的这个大女儿
就对全国上下对金日成的崇拜敬而远之。从学校一回到家,玉熙就会把少先队的红领巾扯掉。对一
九九四年金日成的死,她也不会刻意假装去哭。
过了几年,当全家都在挨饿,她也变得愈加愤怒。她咒骂政府对管理国家经济的无能,咒骂政府让
她弟弟和父亲饿死。北朝鲜电视台反复播放一首名为《同志们的行军》的歌曲 (我们生活在一个
社会主义国家,这里衣食无忧。/ 让我们挺起胸膛,骄傲的放眼世界“)同时屏幕上播放着国旗飘
扬的镜头,玉熙认为这简直是愚蠢至极。
“不用担心?”她边哼着边把电视给关掉。
但是实际上促使玉熙做出叛逃决定的最初动机,不仅仅是要逃离这个系统,也是要逃离她的婚姻。
这个婚姻从一开始就被证明是过于草率。玉熙和永洙像其它的夫妻一样,总是为性,为钱争吵不
休,后来当日子艰难的时候,他们又为吃的,为政治而争吵。永洙总是能赢。如果争论不是朝他的
方向发展,他就会给玉熙个大嘴巴子,把玉熙扇的天旋地转,以此作为总结陈词。
尽管酗酒,托家里的福,永洙还是保住了列车员的工作和住的公寓。在铁路系统,列车员可是趋之
若鹜的肥缺。当他跑边境的线路时,永洙可以私带货物卖往中国,赚取额外收入。他以五朝元每公
斤的价格收购工人从闲置工厂里偷出来的铜线及废金属,再以二十五元的价格卖掉。起先,玉熙对
此很吃惊。因为即使入不了党,她的丈夫以前总喜欢幻想自己是个党干部,喜欢对妻子发表些即兴
的、关于邪恶的利己主义和资本主义的长篇大论。他会严厉斥责她对金日成的口出不敬。现在,他
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按党的要求做的人是傻瓜。现在只有钱才是王道,”他告诉她。
永洙的废金属买卖让他成了困难时期手头较宽裕的人。每次从边境回来,他都能带回家几袋米,几
瓶酱油;一时间,他们还在家堆了不少玉米。每次当玉熙提议拿些吃的给她饿肚子的父母时,这都
会让他暴怒。
“在这个时候,你怎么想着把我们的食物送人?”他大喊大叫道。
永洙不信玉熙不会帮衬家里,所以每次他只在家留下刚刚够用的最少量的钱、粮,即使工作使得他
回家的时间经常是有几天的来去,而且现在的火车时刻根本无法预计。在一九九八年,他曾经使得
玉熙和他们的儿女,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一个星期没有任何吃的。在六月五日,北朝鲜的儿童节
(这里应该有误 ,社会主义国家都将六月一日作为国际儿童节 & 译者),他们的儿子应该参加学
校组织的运动比赛。孩子们被告知要自带午餐,但是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玉熙满城的跑,想从亲
戚那里借点粮食,但是没人能有太多的余粮。最后,她在市场找到正在卖饼干的姐姐,抓了些饼干
给她。她赶紧跑去学校,在午餐时间,发现儿子站在操场上等着,眼睛里噙满泪水。
“对不起,宝贝,”她告诉他,递给他一小袋饼干。
永洙,这个曾经的音乐家,有着让女人着迷的、动听的歌喉及优雅的举止。现在,口袋里有了几个
钱,就同一帮狐朋狗友,在外面找女人,喝酒到深夜。一天晚上,玉熙和孩子们已经睡着一会儿
了,这时候,她听见永洙醉醺醺的闯进门,然后是一个女人的阵阵笑声。玉熙不知道她是永洙的女
友还是妓女,但是她不想起来弄清楚。
这件事情后,玉熙开始认真的谋划她的逃亡。她可以选择先离婚,但是这样就意味着要失去所有东
西。虽然劳动党口口声声要把传统封建社会中地位地下的妇女解放出来,但是北朝鲜的社会体系仍
然对妇女不利。如果离婚,男人会留有住房和孩子 & 而不论是不是因为男方的家暴或出轨。而且由
于玉熙的家庭成分不好,加之父亲去世,也没有人为她出头,离婚对她就尤为不利。玉熙心里打算
最好能去中国,看自己能不能在那里赚些钱。如果能赚到足够多的钱,自己买个公寓,她可能能获
得些筹码,迫使永洙将孩子的监护权给她。
一天晚上,永洙喝醉了回家,而且脾气特别不好。他打了玉熙,把她推到在地,然后狠命的踢了一
脚,以至于玉熙仿佛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突然有人敲门 - 是个过路人来问路,由于住在火车
站附近,所以常有人来问路。当她丈夫答应的时候,玉熙从地板爬起来,退到了厨房。打开后门,
只穿着睡衣她就沿着台阶走下去了。
火车站的时钟显示当时的时间是晚上十点。时值八月底,晚上气温还比较宜人。当离家足够远,确
信丈夫没有跟来后,她在外面站住了,仔细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通常冲突之后,她会跑回娘家,
母亲会用热毛巾帮她敷一敷豁着的嘴唇和青着的眼圈。第二天早上,当永洙清醒过来,他会哭着道
歉,求玉熙跟自己回去,而她也总是会这样做。十年了,他们就一直这样生活着。如果她想改变,
现在就是时候了。
玉熙不敢去清津火车站,那里有很多丈夫的同事可能会认出她来。因而,在暖风吹拂下,她整夜都
沿着铁道向北走,先是出了城,然后来到了位于郊区的第一个火车站,寿城。现在无家可归的人非
常多,没人会注意一个只穿着睡衣的女人。
她在这个火车站待了两天。她的肋骨因为那一脚现在还一阵阵抽搐的痛。饥饿和脱水也让她隐隐觉
得头疼。她也因为头晕目眩而无法站立。她看见一群人聚在火车站,人们看上去都很兴奋。一趟火
车马上要开车了,前往边境城市茂山。她鼓起全身的力气,努力的冲入想从门和窗户爬上车的人
群。人们抢着座位,之后填满走道,站进厕所,最后连车厢间的过道都挤满了人。还有些人挂在窗
户上,附在车厢底。车厢挤满了人,列车员根本无法通过去检查车票和旅行许可。在走了一天之
后,玉熙来到了茂山。现在的玉熙一无所有,没有身份文件,没有钱,没有吃的,没有衣服。
她现在有的只是一个三十二岁女人还算健康的身体。玉熙从来都不算非常漂亮。她母亲过去常常把
她定位为最聪明的女儿 & 而她第二个妹妹每个人都说她长得像电影明星 & 但是玉熙在饥荒中的境
况比其它人好。 和母亲一样的娇小丰满,她还有着让人会误认为肥胖的体形。她的小鼻子,让她
看上去很年轻,牙齿又白又整齐。然而即使看上去很显年轻,但是她还是太老了做不了妓女,而且
这也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然而,对北朝鲜妇女来说,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可以把自己卖了,而且
这种方式还更让人心甘情愿。
就在图们江对面,那里的玉米地延绵几英里。那里的村子里有足够的吃的,但是他们缺女人。在想
生儿子的传统,和控制家庭人口的政策之下,导致新生儿中性别比例失调,每十三个男性,对应十
个女性。在十几岁的时候,很多年轻女孩都涌向城市,在不断膨胀的工厂里找到工作,那里她们的
薪水比种地好多了。乡村里的光棍,特别是三十五岁以上的没有钱或者没什么个人魅力的就很难找
到老婆。他们转向那些婚托求助,而婚托一般对他们的服务只收取三百美元,当然如果介绍的妇女
既漂亮又年轻,他们也会多收一点。但是漂亮和年轻不是必要的前提条件;身体健康的六十岁老妇
也有人要,可以帮一些更年老的鳏夫煮饭,操持家务。北朝鲜妇女对中国人来说还有那么一些的神
秘。尽管因为饥荒,身体、面容大不如前,但是北朝鲜妇女仍被认为是亚洲女性中最漂亮的之一。
南韩男性经常谈论这 buk nyeo, nam nam & 北女,南男 & 据称是最理想的基因组合。中国男人发
现北朝鲜的女人比中国的媳妇的更谦卑和顺从。
玉熙对中国人买卖婚姻的市场很了解。当清津有妇女神秘消失了,人们就会咬耳朵,“那个贱妇可
能把自己卖到中国去了。”
茂山的火车站就是这些买卖起始的源头。一个妇女只需要在那里单独的逛逛,就会有出价自动靠上
来。那个给玉熙拉生意的男人后来才知道是她丈夫的一个老朋友。他给玉熙提的条件是:会有一个
向导带她过河去中国。她会被给衣服,内衣,吃的和一的临时的住地直到配对成功。婚托会帮她找
个体面的人家,她去给人家做老婆,其实各方都清楚,这种婚姻不会被中国法律所承认。作为回
报,她同意和为她选的男人待在一起,且她一分钱也拿不到。
玉熙同意了这些条件,并提了一个要求。她坚持这个男人不说朝鲜语。大多数的北朝鲜妇女都倾向
于同一个朝鲜族的男人生活,这样他们交流起来没有障碍,但是玉熙不是。
“不要朝鲜族,”她告诉婚托。“我想生活在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全新的世界里。”
这个人帮玉熙选了一个三十过半的农民。他非常矮 & 大概五尺一吋,和她一般高。他看上去呆呆
的,以至于玉熙怀疑他是不是有点轻度的弱智,而且他非常害羞,都不敢正视玉熙的眼睛。毫无疑
问,他肯定没结过婚,她想。他们在边境靠中国一侧的一家小饭店里见面。同她一道到中国的,另
外一个北朝鲜妇女则被卖给了一个个子高些的,也更有生气的男人;他同陪同的其它人有说有笑
的。玉熙感到有点嫉妒,但是她提醒自己这是她的选择 & 她想要一个她不可能爱上的男人。
数以万计的北朝鲜妇女就这样被卖给了中国男人。根据一些估计,居住于中国的大约十万名北朝鲜
难民中,有四分之三是妇女,其中一半是以这样的方式同中国男人在一起。关于北朝鲜妇女被殴
打,被强奸,成串被关押或者像奴隶一样被奴役的遭遇,简直就是一部血泪史,罄竹难书。然而,
玉熙却是非常幸运。玉熙的这个男人名字叫明远(Minyuan),他没有一点自己丈夫的那种魅力,
但是他却非常体贴,使得他看上去对这个世界来说太过于无知。第一次和她上床的时候,他抱着
她,用盆子打来热水给她洗脚。他给她做好吃的,不让她下厨。他的父母也是一样的疼爱她。
玉熙同这个男人差不多生活了两年多。她也学了足够多的中文,所以他们之间可以交流。她仔细阅
读一本孩子的地理书,所以她可以自学中文。期间她住在山东,那是离她跨境地点西南六百英里之
外的地方;是位于青岛以西的一个富产棉花和小麦的农业大省。(这里作者有误,青岛是山东的一
个市)她记住进城的公交路线。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在策划出逃。
她怀了两次孕,但是都打掉了。虽然明远很想要个孩子,她还是说服了他,如果生下来,这个孩子
注定命苦。中国政府是不会承认他同北朝鲜妇女的婚姻,所以他们的孩子无法注册成为公民,这样
就上不了学。
“我在北朝鲜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总有一天我要回去找他们的,”她告诉他。明远很难过的点点
当她决定要走的时候,明远送她到车站,给了她一百元。他哭了。她也希望他能求她留下来,但是
他没有。他还是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的木讷。他只是告诉她,“小心点。”
实际上,玉熙的旅途充满艰险。到二零零零年,中国人开始对脱北者感到厌倦了。太多了,他们有
点担心了,这些脱北者可能会抢走中国人的工作,打破中国东北地区的稳定,并引发民族骚乱。人
权主义者认为中国政府在道义上和法律上,有责任给这些叛逃者以食物和住所。但是中国坚称这些
跨界的人属“经济难民”并不属于中国签署的《联合国难民地位公约》中所需提供保护的难民。中
国人还指出之前同北朝鲜国家安全部于一九八六年签署的秘密协议,该协议要求双方合作打击非法
中国人会定期展开抓捕脱北者的专项行动。他们在靠近边境的地区设置检查站,随机检查身份证。
在中国几个月后,北朝鲜人一般都会胖起来,也买了新衣服;因此很难将他们同中国人区别开来。
所以中国人允许北朝鲜警察入境找出他们的国人。还有脱北者自身被发展成为间谍,去筛查其它脱
北者的藏身之所。中国政府也悬赏四十美元给举报有北朝鲜女人同中国男人生活的告密者。这些妇
女会从家里,从她们事实的丈夫,从孩子身边被带走。男人会被罚款,但是可以留下他们的孩子。
在二零零零年三月的一轮这样的行动中,就有至少八千名妇女被逮捕。(直至二零零八年,这样针
对脱北者的抓捕行动仍在持续着。)
玉熙在中国丈夫的村子里很安全,因为那里离北朝鲜的边境足够远,以至于在抓捕范围之外。但是
为了赚钱,她要不得不回到边境地区,在那里有很多朝鲜语的使用者,因此机会也更多。她非常渴
望赚钱 &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去买来自己的自立和孩子的监护权。吃好,休息好后,她试图在餐馆或
者工厂找份工作,然后也许能自己做点小生意。她坐上向北驶去的客车,不是回她跨境的地方,而
是去了丹东,中朝边境最大的城市。
丹东是个兴旺的城市。鸭绿江沿岸,新建的办公楼、公寓楼的玻璃幕墙熠熠生辉,林立的塔吊混杂
期间。对比于与江对岸北朝鲜的肃杀,丹东的繁荣就更显得震撼。然而丹东对玉熙来说,很快就被
证明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连接平壤与北京的主要铁路穿过这个城市,很多官方贸易也通过跨过两国
的中朝友谊桥完成。北朝鲜很多国有商社在丹东都有办公室。这个城市遍布着便衣特工。
玉熙是在二零零一年的一月被捕的,并被递解过江,遣送至新义州的警察局。经过两年在中国的生
活后,玉熙被自己国家的状况震惊了。数九寒冬,警察局里没有暖气。警察和囚犯们一起都被冻得
瑟瑟发抖。一个警察在一个木片上写下了对她的指控,他们连纸都没有。然而,她的时机很巧。为
庆祝金正日的生日,有个大赦即将来到;数以千计的罪行较轻的罪犯将被释放。在被关押了仅仅两
周之后,玉熙就被释放了。刚被释放,玉熙马上就又过江去了中国。
在被捕前,玉熙在一家砖厂工作过,之后又去了一家餐馆。每天赚那么一块钱、两块钱都是她的财
富 & 这可相当于在清津一个月的工资 & 但是这在中国算不了什么。这次,玉熙需要找份能赚更多
的工作,即使这意味着要冒更大的风险。她决定也做个经纪人,就像那个把她卖给中国农民的那个
男人一样。她第一份差事要她潜回北朝鲜,找个被留下来的孩子,并带他跨过图们江和他的家庭团
聚。玉熙接下了这单生意。
这个孩子据信应该住在茂山,她第一次出逃时的出发地。她对这个城市很熟悉,甚至可以说当地的
方言,所以她想她能在哪里转悠几天而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但是她错了。她刚到茂山的第一天,
一个警察就把她从人群里提了出来。
“嘿,你,”他朝她喊道。经过两年多的中国生活,玉熙现在又白又胖。她习惯用香味的香波和香
皂。这使得她看上去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此外,她还带了个在中国买的,可以收听到南韩节目的
半导体收音机。警察没收了她的收音机然后(让她告诉他南韩广播节目的频道,然后又要走了她的
耳机)再把她移交给了保卫部。
玉熙被投入一个收容间,里面装有一百多个被逮捕的人。他们都被告知跪着,不许动。警卫在一排
排之间来回巡视,如果有人想动动跪麻的腿,马上就会遭致他们的殴打。在也被打了一次之后,玉
熙只能用眼睛四处瞟瞟。在仔细看了看同被关押着的人后,她马上就能说出谁在中国待过。那些皮
肤白皙,穿戴较好的,看上去气色不错的就是和她一样的。其它的人,憔悴,面黄肌瘦,通常都光
着脚;他们可能是还没跨境就被逮着了。
玉熙想还好,这两种人都混在了一起。她最好的生存机会就是当局不知道她是个经纪人。她也希望
那个没收她收音机的警察能自己留着那个收音机而不要上报。对叛逃者的惩罚不一而论,要看阶级
成分,和叛逃者在中国做了什么。如果仅仅是过界找吃的,那么惩罚就会比在中国生活、工作来的
轻。那些拐卖妇女,买卖 DVD 影碟,同南韩人见面,或者去过在中国的教堂的人,就会被控以
“背叛祖国,”,一般都被处以极刑或者关进古拉格。
最后,警卫们按照籍贯,把收容室内的人们进行分类。当分好之后,玉熙发现很多人都是来自清
津。警卫们没有手铐,所以他们三个人一组用塑料鞋带把他们的大拇指绑在一起。这些带子绑的非
常紧,以至于血液无法流通,整个大拇指都淤青了。囚犯们之后被押送上了一列专列,他们三个人
被塞入原本两人坐的位置。玉熙看到过道对面一个人艰难的在口袋里翻找着什么东西。那人设法藏
了个打火机。他用打火机烧断了绑着的塑料带,然后三个人在警卫发现之前都翻窗逃掉了。女人们
不敢动,除非有一个人不得不去上厕所;如果那样,那么三个人就要大拇指连在一起的一起去。
当列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时,玉熙意识到她到清津火车站了。时间是二零零一年的九月,差不多离
她穿着睡衣跑出来的那天有三年了。现在她灰溜溜的回来了,被绑着大拇指,像个被用锁链锁住的
囚犯一样,回来了。
“Baka, baka” & 低头,低头,当囚犯们爬下车的时候,警卫们大声呵斥着。
玉熙更情愿低着头。如果被丈夫或者他的同事看见怎么办?他们列队穿过火车站候车室,走过她妈
妈卖饼干的广场,然后正好从她家窗户下经过。在过去,她自己经常会透过那扇窗户扫视那些成群
的囚犯,看看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
然后他们被领着沿着清津的主干道走下去,穿过一大群好奇看热闹的人,然后再跨过两座桥,走过
工业区和沼泽一样的洼地,那里是清津唯一可以有稻田的地方。之后再转向大海的方向,他们来到
了一个被混凝土高墙和铁丝网环绕的院子。这个地方就是农浦拘留中心,建于日据时代,用于关押
朝鲜的抵抗份子。农浦这两个字就意味着死亡。现在里面关押的满是叛逃未遂的人们。
女囚就满满三大间,非常拥挤以至于女人们只能侧过来成排的睡在地板上。那些找不到地方的就只
能睡在厕所里了。每隔几天就有更多的犯人到达,通常一次就有上百人。警卫们对新来的都要进行
裸体搜身,把明显怀孕的挑出来然后送去强制堕胎,而不论胎儿是不是几乎就要降生了。他们都假
设孩子的父亲是中国人。
在农浦男女囚犯的比例大概是一对二,这也大致反应了脱北者的一个性别比例。当玉熙和其它女人
熟识之后,她很吃惊的发现她们的经历和自己的是多么的类似。很多人都是离开丈夫和孩子,都辩
称自己想着能给家里带些钱和吃的回来。玉熙对这些女人感到恶心,当然也对自己感到恶心。她永
远不能原谅自己抛弃了她的孩子们。我们都变成了怎样的少廉寡耻的贱女人。饥饿让我们丧尽天
良,她想。
在里面,她有大把的时间好好反省。长时间的奴役之后紧接着的是漫漫长夜的自我批评和学习。囚
犯们食不果腹,动辄挨打。总的看来,其实农浦可能比其它的监狱还要好一些。在周六的下午,女
犯允许从院子的井里打些水洗个澡。她们相互帮忙在头发里抓虱子。在待在里面的时间里,她只一
次看到个女人被暴打。那次是在气愤之下,这个妇女试图爬上围着院子的一堵墙。其实也就是耍耍
泼,而不是真正的意图越狱,而且她也没有机会逃脱,但是警卫把她拉下来,当着其它囚犯的面,
拳打脚踢的把她打的神志不清。
总的来说,在农浦的女犯给玉熙留下的印象是愤怒多于害怕。当她们被强制要求劳动的时候 & 制
砖,田里除草 & 她们的脸上永远愤怒的扭曲着。我们一辈子都在听谎言。我们的生活就是一个谎
言。整个系统就是个谎言,玉熙认为,而且她也确信其它女人的想法和她一样。
这里每一个监狱教官都放弃了再教育。他们仅仅走个形式,麻木的读读劳动党分发的学习材料。每
个人看上去都活在谎言里。
有一天,当女犯被安排去收割玉米,监狱长跑来在玉米地做了一个即兴演讲。这是常有的事情。他
要求她们用金日成思想武装自己,自觉抵御资本主义诱惑,献身祖国。
然后他要求大家举手示意:谁发誓再也不跑去中国? 女人们一个个都气鼓鼓的蹲在地上。 玉熙环
顾四周。没有一个女人举手。在一阵令人不安的沉寂之后,监狱长说话了。“好吧,如果你们还想
去中国,下次不要被抓住了。”
实际上,玉熙已经在谋划好下一步的行动。一天,她被派去给菜地除草,菜地位于高墙之外,有刺
铁丝网形成的栅栏之内。玉熙看见一个年长的妇女在附近,在栅栏另外一边放羊。玉熙迅速看看左
右,没有警卫在附近。她透过栅栏和这个妇女说话。她想和她做个交易:玉熙把自己的内裤给她,
如果她能去找玉熙的妈妈并捎个口信说她在这里的话。内裤在北朝鲜算是稀有之物,而且玉熙的内
裤还是新的,刚刚在中国买的。这个妇女同意了。
玉熙蹲下来,脱下了内裤。她把内裤揉成一个球,塞了个写着母亲地址的纸条,扔过了栅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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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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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祝足球世界杯,汉城,二零零二年
当得知玉熙在农浦,宋女士一点儿也不奇怪。她早就知道女儿会被关进监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
题。自从玉熙三年前从丈夫那离家出走,她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但是宋女士猜想她应该在中
国,和那些妓女和叛国者在一起。如果她背叛了祖国,那么蹲监狱是她罪有应得。但是,女儿就是
女儿。宋女士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第一个孩子在清津最臭名昭著的拘留中心里撒手不管。
经过多年在死亡在线的挣扎,宋女士吞下自己一个又一个的禁忌。现在她已经精明于人情世故。她
早就知道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不是因为辱骂金正日而被抓,只要有钱,死刑犯都可以买出来。
所以,她跑去黑市,以每包五十元的价格,买了十包烟。然后她四处打听,最后找到负责农浦监狱
的国家安全局官员。就这样自己那倔强的女儿,一眨眼的功夫就花费了宋女士一整个星期的收入。
几天后,玉熙出现在母亲家的前门,旋即昏倒在母亲怀里。
当见到她时,宋女士尖叫了一声。此时已经是十月,天已经很冷了,但是玉熙几乎赤裸着身子,光
着脚。她的鞋被农浦的警卫切成一块块的,他们以为她会把钱藏在鞋底里。她把自己衬衣的袖子剪
下来,以作卫生巾。她的内裤送走了。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头发里爬满虱子。但是在给她洗澡
的时候,宋女士发现玉熙比离开的时候健康的多。即使在监狱里,每顿只能吃到稀粥和地里捡的生
玉米粒,但是玉熙骨骼肌肉强健有力。面色红润。
玉熙不停的说啊说。精力像山洪爆发一样喷涌而出,她诉说着在中国的一切 & 他们早饭,中饭,晚
饭都吃白米,那里的市场,那里的时尚。她的话一部分是旅游见闻,另一部分是那些抨击政治的陈
词滥调。宋女士和两个女儿围着她,听着。
“南韩的生活是这样的?”他们问道。
玉熙也没有第一手的信息,但是在中国的时候,她看了很多南韩的电视节目。
“南韩现在是个富裕的国家。即使是中国人也不敢想象南韩有多么富裕,”玉熙告诉他们。“我发
誓在死前一定要去南韩。”
当玉熙发誓的时候,妹妹们盘腿坐在地板上。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又感到恐怖。二姐嫁给了个铁路
上的警卫,是三个姐妹里最刻板的。随着玉熙的讲述,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半信半疑,因为玉熙原
来总是唬她,她插话道。
“但是我们的将军不知辛劳的为我们…”她指了指母亲今天早上掸过灰的父子画像。
“你还看不到?你的将军把你都变成白痴了,”玉熙吼道。
小妹,容熙,离婚后跟妈妈住,对玉熙的话表示赞同,但是她却担心姐姐的口无遮拦;她们的麻烦
已经够多得了。虽然在宋女士的家里可以畅所欲言,但是外面可能隔墙有耳。
“小心点,让我们都说话小心点,好吗?”她提醒玉熙。
在妈妈和妹妹们对她的故事感到厌烦了的时候,玉熙开始了同其它人的诉说。邻里的大婶们虽然一
个个舌头打结,但是好奇心还在。她们一天下午来访,欢迎玉熙的回来,然后聚在她身边听着。
“睁开眼睛看看吧。你就能看到我们整个国家就是个监狱。我们就是个可怜虫。你根本不知道外面
的世界真正是怎个样子。”
无论何时,当金正日的画面出现在电视上的时候,玉熙就会暴怒。“撒谎!骗子!小偷!”她都会
朝着电视叫骂。
宋女士最后发了脾气。玉熙的大嘴巴会陷整个家庭于危险之中& 这是叛国。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儿说
些那样的话,宋女士早就履行人民班的义务而上报了。尽管发生了这么多,宋女士仍然是共产主义
的追随者。
“闭嘴。你这个国家的叛徒,”宋女士吵玉熙吼道。
玉熙一下子懵了 & 她母亲很少提高她的声音 & 但是她是不会住嘴的。她马上反唇相讥。
“为什么你要把我生在这个可怕的国家?”玉熙喊道。“你更爱谁?金日成还是我?”
母亲和女儿之间的争吵就一直没有停。在母亲家修养了四十天后,玉熙完全从在监狱里所受的折磨
中恢复了过来。她告诉母亲和妹妹们,她已经从先前的错误中吸取了教训,现在她要再试试,去中
国赚钱。不同的是,这次她不会再被抓住了。宋女士很不情愿的又给了玉熙一些钱。她非常担心,
但与此同时,当女儿离开时又松了口气。
一晃八个月过去了,玉熙没有稍一句话回家。之后,在六月里,一个女人到了宋女士家门口,声称
有女儿的消息。宋女士振作了下精神。玉熙一定是又被关进监狱了。她又要不得不想办法把她弄出
来。但是,这次却不是,这个女人说玉熙在靠近中国边境的地方工作,近况很好。她想把借妈妈的
钱还给她,还买了些衣服和礼物给家里人,但是如果回清津的话,她害怕会被逮捕。所以宋女士能
不能去她那里走一趟。
宋女士犹豫了。她不认识这个女人。自从一九九五年出事故的那次,给家里带来巨大痛苦的行程之
后,她再也没有出过远门。她其实不需要钱;她的饼干生意还过得去。现在松片市场提供摊位给商
贩们,整个市场也安装了顶棚。她付租金,还领了执照。现在她觉得自己像个正正经经的女商人。
她也再婚了 & 是形式上的。其实更像是一种安排,寡居、年长的女人家里需要一个男人相互照应,
但是那人很善良,经济状况也比较好。宋女士现在的日子过的比以前舒适多了。她没有理由要冒险
去中国边境,但是她又有点心疼上次弄玉熙出来时花的那五百块钱。这个陌生女人向宋女士许诺她
不用坐火车 & 玉熙已经安排好了一部私人汽车。这打动了宋女士,之后她就同意了。
在二零零二年六月一个闷热多雨的一天,宋女士出发前往茂山。她只随身带了个小行李包。她打算
只在那里过一夜,第二天早上就回来。但是当他们到了那里的时候,根本没有玉熙的影子。一开
头,宋女士只是被告知女儿在边境地区工作。但是这个妇女没有说是边境的哪一边,现在事实很清
楚了:玉熙在中国。
“你要去中国拿衣服和钱。你的女儿在那边等着你,”这个女人告诉她。然后她介绍了个说是自己
丈夫的男人给她。“别担心,他会带你去的。”
宋女士已经走了这么远。难道她现在要回头吗?于是,他们乘了另外一部车驶向通往另一个边境城
市会宁的路。之后他们在那等着天黑。
当他们到达河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天还下着雨。河水暴涨,激流拍打着河岸,溅了他们一
身泥水。宋女士几乎分不清哪里是河岸,哪里是河水。两个穿着北朝鲜边境警卫制服的男人和他们
汇合。一个人像拎孩子一样把宋女士背在背上,另一个则握住第一个人的手臂,在过河的时候帮助
他们保持平衡。他们趔趄了好几次,几乎失足。宋女士以为她肯定会落水并被激流冲走。像她那一
代大多数的北朝鲜人一样,她不会游泳。但是正当宋女士挣扎着冒出水面,并能喊出心中希望的 &
带我回去,带我回去 & 之前,他们爬上了对岸。一个向导给了这两个边境警卫一些钱, 然后他们
就掉头回了北朝鲜,消失在视线之中。宋女士和另外一个向导抹黑进入了中国,连夜翻越了一座小
山,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来到了一个小村庄。
之后他们坐进了一部出租车,这是宋女士从来没坐过的东西。汽车,卡车,摩托车,然后是马车沿
着一条窄窄的街道,到了一个市场。市场里喇叭声此起彼伏,此时早上八点了,商店都开门了。橱
窗前的卷帘门被拉起,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店主们纷纷打开音乐,声音从放在门口的扬声
器传送出去。震耳欲聋,可怕的音乐,宋女士想。她想用手指把耳朵堵住。如果这就是资本主义,
她不喜欢。太嘈杂了。玉熙怎么能在这么可怕的地方待下去?
宋女士的向导停下脚步,买了鸡蛋、香肠和猪脚作为早餐。然后他们出了镇子,沿着一条土路来到
了一簇房子形成的一个小村庄。他们进入了其中的一栋房子。向导把宋女士介绍给了这栋房子的男
主人和他十几岁的女儿。他们都是朝鲜族的中国公民,说和宋女士一样口音的朝鲜语。他们带宋女
士四处看了看。这栋房子没什么特别的 & 红砖墙,瓦屋顶,自制的木栅栏在房子前面围了个院子 &
但是屋子里塞满了各种电器: 一个立体声音响,一个饮水机,一台彩电,一个冰箱。那个男人不
断的打开冰箱,拿出很多吃的、喝的。啤酒,水果,泡菜。然后向导把买的吃的也摆在一起的时
候,满满一桌子,比宋女士在婚礼上的酒席看到的还要丰盛。她可能想要的所有东西都在这儿了,
所有东西,除了玉熙。
“我女儿在哪里?”宋女士问道。
那个男人看着她,嘟囔些她听不懂的东西。宋女士又问了一次,这次更急切了。
“她出去找工作了,”他答道。宋女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她的房东很好,简直太好了:宋女士
认为他们正在隐瞒什么东西,但是她实在太累了不想去深究。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当她起来后,
仍然没看到玉熙,突然她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可怕的设想:她被绑架了。
宋女士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该逃跑。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她连自己身处何方都闹不清楚。最初的
向导走了。因为自己的怀疑,她是不是该采取些反抗措施?她女儿怎么样了?这对夫妇不停的宽慰
她,说玉熙有事情耽搁了,马上就会回来。第二天,玉熙终于打电话过来了。电话里声音很嘈杂,
仿佛她是从很远的地方打来。她试图宽慰母亲她一切都很好,她很快就能见到她了,现在她应该好
“你到底在哪里啊?”宋女士疑惑的问道。
“在 Hanguk(韩国),”玉熙回答。
宋女士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那是那里啊?靠近沈阳吗?”宋女士问道,提了一个中国东北地区最大的城市,大概离她现在的
住地有三百英里。
“还要远。我明天打电话给你解释。”
北朝鲜人称呼他们的国家为 Chosun (朝鲜)而称呼他们分离的邻居为 Nam Chosun (南朝
鲜),字面意思就是 South Korea(南朝鲜)。而南韩人则用完全不同的称呼称他们自己的国家。
他们称为 Hanguk (韩国)
在下一次电话中,玉熙说明了她实际是在南韩。宋女士简直不敢相信。她是如此愤怒,全身气的发
抖。她担心自己会犯心脏病。在玉熙做的所有坏事中,从小时候的恶作剧,到后来她的一张臭嘴,
再到被关进监狱,这次是最出格的一次。她竟跨境投敌了。她雇佣这些人诱骗母亲叛逃。宋女士一
生里从未如此愤怒过。
“你个叛徒!你不是我女儿,”她对着电话咆哮着,之后重重的摔掉听筒。
随后的几天里,玉熙反复的打电话过来。宋女士拒绝接电话。最后,她心软了。
玉熙在电话里抽泣着。
“妈妈,我爱你。我想你能来和我一起住在这里。”玉熙告诉了她一点自己现在的生活。她找了份
工作。南韩政府也给了一笔钱作为安家费。
“如果在汉城的生活这么好,干什么还哭?”宋女士问道。
宋女士认为南韩就是美帝国主义的傀儡,一定是用钱买通了她女儿。一旦从玉熙身上榨取到所需的
信息,他们就会折磨她、杀害她。这就是宋女士曾经听说的南韩如何对待北朝鲜叛逃人员的传言。
她没有理由不去相信这些。
“不是这样的,妈妈,”玉熙反驳道。“我哭是因为我想你,我想你来这里。”
宋女士不想听。她告诉玉熙一旦她休息好,她就要回到北朝鲜。她要休息几天,攒点力气。
在此期间,她就房前屋后的转悠转悠,发发呆,吃吃东西,看看电视。房子里有个很大的白色卫星
天线,可以接受南韩的电视节目。在这里,南韩的肥皂剧很受欢迎,宋女士也很快就喜欢上一部叫
水晶鞋的电视剧,说的是两个父母双亡的姐妹,从小分离的故事。当没有电视节目的时候,她就草
草浏览些其它的频道,找找足球比赛。
二零零二年足球世界杯由南韩和日本联合举办。自从一九八八年南韩举办奥运会以来,还没有如此
多来自汉城的镜头。宋女士对足球不感兴趣,但是她想通过那些比赛的背景镜头,看一看南韩。她
不可能注意不到那些汽车,高楼大厦,商场。在电视插播广告的间歇,都是行动电话的广告还有些
东西宋女士是闻所未闻。
当南韩击败波兰,踢平美国,之后,又接连击败葡萄牙,意大利,和西班牙杀入半决赛 & 有史以来
第一支亚洲球队进入到四强 & 数以百万的人们涌向街头疯狂庆祝。人们都穿着红色的 T 恤,戴着会
发红光的小犄角 - 这种球迷俱乐部的装束,号称红魔。那里,他们都是朝鲜人,就像她一样,说同
一种语言,但是他们看上去是如此俊美,如此欢快,而且如此自由。
要相信电视上看到的一切,对于宋女士来说很难。在北朝鲜待了一辈子,她很清楚(更不用提这些
年里和一个记者二十五年的婚姻)所见未必是真实,一切都是可以操纵的。劳动党的讲座也提醒她
外国的电视节目是专门制作的用于颠覆金日成和金正日的教导。(“在美国中情局操纵之下,南朝
鲜傀儡政权用心险恶的用一些专门制作的材料来美化帝国主义,”一个讲座里曾这样说。)她怀疑
(正确的)她那慷慨的房东也是玉熙雇来的,帮自己洗脑后去南韩。
但是也不可能所有的都是假像。她不可能否认自己在中国看见的 & 充足的食物,汽车,家电。
她的房东有个自动的电饭煲,带有感应器,在煮好饭之后就会自动关掉。他们大多数的家电都让她
感到好奇,单单是这个电饭煲就是个无尽的神奇之源。很久以前,她也曾有个煮饭的电饭锅,但是和
这个太不一样了。后来还被警察没收了,因为你不允许用电煮饭。
每天早上,她都可以听见电饭锅哔的一声,说明饭煮好了,宋女士惊奇于现在的科技。这是真的,
她现在认为,北朝鲜是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落后于中国。但是谁又知道落后南韩多少年呢?她怀疑
她那可怜的前夫可能早就知道她现在在中国看到的一切。虽然到了之后,就没离开过那栋房子,但
是仅仅是看看厨房,换换电视频道,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个巨大的奇遇了。她要将这一切同丈夫分
享。她总是想到长博,特别是吃饭的时候。他是个多么爱吃的人啊!他一定会喜欢这个香肠的。想
到这里,她泪水涟涟。然后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她的记忆里满是负罪和愧疚,她甚至不曾好好
和他推心置腹的谈过。他曾经是那么的强壮,那么的英俊 & 多么不幸啊,才二十五岁就去世了。他
失去了多么美好的生活啊。他们都失去了多少啊,自己,女儿们,被囚禁在北朝鲜,辛劳工作到
死,为了什么呢?我们按党的教导做。我们誓死为将军。我们无所羡慕。我们走自己的路。她曾经
相信这些,她已经虚度年华。或者并不是。一切真的过去了吗?她才五十七岁,身体还硬朗。
当晨曦淡淡的光透入房间时,这些想法不停的在脑子里回荡。正在苦思冥想之时,她听见厨房的电
饭煲哔的一声。她起了床,一天又开始了。这就是她的起床信号。她准备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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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女士在汉城的一个市场,二零零四年
二零零二年八月末,一个周二的早上,宋女士登上了韩亚航空从大连飞往南韩仁川国际机场的班
机。此次旅行她用的是一个假名,拿着一本伪造的护照。她只认识同机的另一个人 & 坐在几排之外
的一个年轻男子。 他早上六点到了宾馆房间,给了她这本护照, 那是从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南韩妇
女那里偷来的护照,原来的照片被小心的用刀片取出,换上了宋女士的照片。如果被询问,她要说
她是一个南韩游客,从韩国越过黄海,来大连一个海边度假村度长周末。为了看上去和掩人耳目的
故事相符,宋女士全身上下穿着在北朝鲜会被认为是奇装异服的新衣服 & 紧身的牛仔裤,亮白的运
动鞋,背着个运动背包。她的耳朵打了耳洞 & 一般北朝鲜妇女是没有的 & 她的头发剪短了,并被
烫成了她这个年纪南韩女人流行的式样。她还花了两个礼拜在中国增胖,打扮,让她看上去不至于
像个难民。唯一会暴露身份的就是她的北朝鲜口音。因此她被建议尽量少说话。为了避免同邻座的
乘客讲话,她被告知在接下来八十分钟的飞行里就待在自己的座位上。
她坐着一声不吭,手放在膝盖上。她不像想象中的一个人在此情形中可能会的那么紧张。她的沉着
来自于自己确定现在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她对于自己叛逃的决定感到平静。在农舍里听见电饭煲
声音的那个早上,她所有的疑惑都烟消云散了。她已经答应接受玉熙去南韩的邀请。她想亲眼看看
在电视上所看到的那个世界。她的女儿,她的孙儿女们有他们的机会 & 北朝鲜的形势不可能永远持
续 & 但是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她要抓住这次的机会,但是首先她想回一趟清津同女儿们道个别。她
想同她们解释下原因,再把玉熙在中国留给她的,差不多一千美元的钱分给她们。“我不能让你妹
妹以为我死了,”她告诉玉熙。玉熙反对这个决定,她担心一旦回到家,她母亲会失去勇气或者妹
妹们会劝阻她,但是她却非常坚持。
因为雨季,图们江水位上涨,她在清津待了差不多一个月;然而宋女士对自己的决定却没有动摇。
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信念支撑着她经历叛逃中最危险的时刻。玉熙雇佣的那个中间人也非常讶异的
看到,这么个个子小小、和蔼可亲的阿婆,能够拿着假护照大气不喘的登上国际航班。
从中国出境和登机是此行最危险的部分。一旦中国出入境当局发现她的假护照,她就会被立即逮
捕,并被遣送回北朝鲜,面临她的就是劳动营。现在,在飞机降落至南韩之后只有一个难关。她的
护照不足以糊弄南韩人,在例行的检查中,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是一本被盗的护照。事实上,同机
的那个年轻人在飞机降落之前就会收回这本护照,并且消失在人群之中。
“假装不认识我,”他告诉她。她要待在女厕所里,直到他安全的出了机场。然后她就径直走去移
民柜台,说出真相。
她叫宋熙锡,五十七岁,来自清津。她在饥荒中失去了半个家庭,现在来南韩寻求自己和女儿的新
生活。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按照南韩宪法第三条款规定,南韩将其视为半岛唯一的合法政府,这也就意味着它的人口 & 包括北
朝鲜人 & 将自动成为其公民。北朝鲜人成为南韩公民的权利在一九九六年被高等法院所支持。然
而,现实却复杂的多。为了拿到公民权,北朝鲜人必须自行抵达南韩。一个北朝鲜人不能在南韩驻
北京大使馆或者其它各地的领事馆主张公民权。基于残存的一点对其共产主义盟友的忠诚,以及对
数以百万计的北朝鲜人可能越境的担忧,中国不允许庇护寻求者出现在这些外交场所。中国人知道
大批东德叛逃者于一九八九年逃至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迫使当局开放柏林墙,而东德政府也随
南韩政府也尽力将收容的难民数量压低至一个可控的水平。潮水般的脱北者来到南方将带来极大的
财政和社会负担。
那些设法进入南韩的人所用的方式也是五花八门。如果他们有钱或者有关系,他们会弄到假护照,
飞往南韩。或者,他们会从逃出中国,到其邻国如蒙古或者越南,在那里的南韩大使馆对于接收脱
北者还不是很限制。还有一小部分是闯入欧洲国家驻中国大使馆或者联合国驻中国办公机构,并寻
在中国的十万或者更多北朝鲜人只有很少一部分想方设法到了南韩。在一九九八年,只有七十一名
北朝鲜人要求南韩公民资格;一九九九年,这个数字上升到了一百八十四名;二零零零年,有三百
一十二名;二零零一年,有五百八十三名。到了二零零二年,多达一千一百三十九名北朝鲜人被接
纳。在此之后,人数就一般稳定在每年一千至三千人之间。
到宋女士到达的时候,南韩官员已经对机场里突然出现没有任何身份文件的北朝鲜人习以为常了。
她到达仁川机场只引起了一阵忙碌,而没有恐慌。
下了飞机后的头几分钟里,宋女士都分不清东南西北。她之前只到过一次机场 & 那就是那天早上在
中国登机的时候 & 而且那个和这个完全不同。耗资五十五亿美元的仁川机场一年前刚刚落成启用,
机场距一九五零年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登陆的地点不远。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机场之一,它是一
个玻璃和钢架的庞然大物。阳光穿过玻璃,照射着长长的抵达走廊。人们毫不费力由各个到达口前
面的自动传送带运送着。宋女士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她就跟着其它的乘客同时又与那个护送的男
子保持一定的距离。当其它的乘客在移民局柜台前排起长龙的时候,她躲进了女卫生间,在里面她
发现那里同机场其它的地方一样让她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怎么让马桶冲水。洗脸盆上的水龙头是自
动开关的,不用接触。她把头探出卫生间看看那个男的走没有,但是她从后面看见他还在排队,所
以她又缩了回去。她又重新整理了下头发,补了补妆,看见镜子里一个不太熟悉的脸正盯回自己。
第二次,她看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她壮了壮胆,从卫生间出来,想找个警官。她差点撞上一个很
高的男人,他的徽章、名卡和宋女士的眼睛一般高。她深深的鞠了一躬,就像恳求一个官老爷一
样,然后按照事先安排的那样说。
“我来自北朝鲜。我在这里寻求庇护,”她说。
这个人是个警卫。他看上去被吓了一跳,但是他知道该做什么。
“你一行几人?”他问道,一般脱北者都是集体抵达。她告诉他,就她一人。他领着她到了移民柜
台傍边的一个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几分钟之内来了一些从国家情报局(NIS)的探员,NIS 是
南韩类似于美国中情局(CIA)的机构。
对宋女士的审讯持续了近一个月。之后她被转移到了位于机场附近的一个由 NIS 设立的专门收容新
到脱北者的住所。她不允许离开那里,但是玉熙可以来看她。NIS 的第一个工作是确定宋女士既不
是间谍也不是诈降,以作为北朝鲜特工的卧底,任务是监视那些多年前被捕叛变的叛逃者。NIS 还
要筛除那些中国籍朝鲜人,他们冒充北朝鲜人,要求获得南韩公民资格,以及领取价值两万美元的
安家费用。宋女士每天早上进行两个小时的谈话,然后把所谈内容写下来。她被要求把清津的主要
地标标记出来 & 劳动党办公室,书记办公室,gu(里)和 dong(洞)的边界,(里和洞是朝鲜一
级行政单位,相当于中国的乡和村 & 译者),即地区和邻里的边界,北朝鲜人按这种方式被组织起
来。她发现她很喜欢这种谈话: 他们给了她一个反思自己生活的机会。在下午,她就会打个盹,
再看看电视。那里有个小细节让她很开心 & 冰箱里堆满了免费的果汁,每个都独立包装带有吸管。
她后来回忆在 NIS 的日子,那是她生命里的第一次假期。在那之后,艰苦的工作又开始了。
对于每天只赚取一美元的人来说,要融入世界第十三大经济体绝非易事。南韩的人均收入大概在两
万美元每年,是北朝鲜的十四至五十倍。
非军事区两边大量的宣传都致力于宣传北、南朝鲜人是怎么的一样 & han nar, 一个民族,一个国
家 & 但是六十年的分离使得他们之间又是如此不同。南韩是世界上科技最发达的国家之一。然而,
大多数的北朝鲜人根本不知道因特网的存在,南韩家庭宽带网络的覆盖率比美国,日本,和大多数
欧洲国家都高。北朝鲜的文化、经济水平却仍然停留在上个世纪的水平。他们的语言也不再一样;
南韩的版本现在大量的借用英语。身体上也是,双方的差别越来越大。由于大量食用牛奶和汉堡,
南韩十七岁男性平均身高比他们北朝鲜的同龄人高出五英寸。北朝鲜人的语言及饮食和南韩在一九
六零年代类似。
随着脱北者人数在一九九零年代节节攀升,南韩政府对他们能否成功融入社会的忧虑也持续增长。
这个国家的智库分成不同的小组包括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和教育家提出了一个计划。虽
然脱北者数量不大(截至二零零八年后期,总计四千四百万人口中,有一万五千零五十七名脱北
者。),然而某天当南北统一之时,这个数字可能是成百万。 “如果这个数量相对很小的脱北者
群体不能适应,那么我们统一的前景就很暗淡,”一位涉及此项研究的南韩社会学家,尹麟鎭
(Yoon In-jin)说道。“如果他们能够成功的在这里开始新生活,我们就有希望融合。就此而言,
我们不得不努力帮助他们,这样我们就可以从对他们的实验中吸取经验和教训。”
这些南韩学者研究了很多历史模式。他们参观了以色列为来自前苏联和北非的新抵达的犹太人设立
的学校,这些人行使了他们回归犹太国家的权利,但是却对它的语言、文化知之甚少。他们也研究
了在统一的德国里东德人如果调整他们的生活。
一九九九年,他们在汉城以南五十英里的一个僻静的园区里设立了名为“统一院”(Hanawon)
的临时难民所。那是兼具培训学校和进入社会前的过渡之所功能的一个机构,这个中心教授北朝鲜
人如何靠自己在南韩生活。他们教授如果使用自动贩卖机,如何付电子账单。他们还教罗马字母,
使他们可以阅读夹杂一些英文的广告。北朝鲜人还要从脑中剔除他们先前被灌输的东西 & 关于朝鲜
战争和美国在二战中的角色。 脱北者还要上关于人权的课程和学习民主机制。
在教室里,一切看上去都合乎情理,但是一旦到了统一院(Hanawon)外面,宋女士就变得超级
困惑。她的课程里有买衣服的现场实践。他们剪了头发。他们去食肆,那里每个人付钱买自己的午
餐。然而他们都买了面条;没人闹得明白其它吃的是什么。
有时候宋女士离开园区,外面喧闹的简直要让她晕过去。太吵闹了,到处都是灯光,让她目不暇
接。她的眼睛流连于建筑物上那些生机勃勃的巨大荧光屏之间 & 有些有二十英尺高 & 都是宽荧
幕。但是大多数播放的东西她都不明白。什么 HDTV,MTV,MP3,MP4,XP,TGIF,BBQ & 看
上去像个代码,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让她最感到最神秘的还是人们自身。她知道他们都是朝鲜
人,但是怎么他们看上去完全像另外一个种族。女孩们穿着那么短的裙子和真皮的长筒靴。很多人
还染了发 & 男男女女都有,有红的,有黄的,就像洋人一样。他们耳朵上都戴着一个塑料的塞子,
还有电线连到他们的口袋里。最震撼的还是,男孩、女孩手挽手的走在大街上,甚至还会当众相互
亲吻。宋女士赶紧左右看看,但是没人注意他们。有一天,她去汉城的一个地铁站,在哪里她看见
人潮乘着扶梯,沿着走道行进,在不同的线路之间换乘。她很惊奇于他们是怎么知道该往哪儿走
宋女士在统一院(Hanawon)待了三个月。在居住期的最后,还有个毕业典礼。后来,她被给了
两万美元的安置费用开始新生活。之后,她就要靠自己了。
当我二零零四年遇见宋女士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北朝鲜两年了。当时,我正在为《洛杉矶时报》采
访来自清津的人。我们安排在汉城的文件室里见面。我在门口欢迎她,她穿着得体,个子很小,浑
身散发着自信。她戴了一个很大的玉戒指,粉红 polo 衬衣的下摆整洁的扎进米黄的裤子里。她身
上的一切,从令人愉悦的清淡色彩到精心做的头发,都揭示这是个生活顺心如意的女人。
在离开统一院(Hanawon)之后,宋女士找了份保姆的工作。她习惯于在北朝鲜的全日制工作,
因此在全新的生活里,如果闲在家,她会很压抑。她决定不和玉熙生活,而是有个自己的公寓,并
且在水原市的一个大楼里租了个工作室,水原位于汉城以南二十英里,那里的租金比较便宜。生活
上节俭一些,加上不断的工作,她很快就负担的起旅游的费用 & 这可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加入了那种专门针对年长者并提供餐饮的旅游团,逛遍了南韩的每个角落。她甚至还回了趟中
国 & 这次是作为观光客。她也随着一个去人权大会上发言的脱北者团体去了波兰。她交了很多朋
友。她甚至还开始约会。她喜欢逛市场,尝试各种新鲜东西 & 芒果,猕猴桃,木瓜。她很喜欢在外
吃饭。但是她还是培养不来吃披萨饼或汉堡包的胃口,但是她爱上了南韩式在桌子上烤的牛肉、猪
大概每六个月,宋女士和我就要聚一下,吃顿饭。当我写关于北朝鲜的文章时,我发现她成为我特
别可信的评论者。她从不为北朝鲜政权辩护 & “那帮腐朽的混蛋!”她有一次提到金正日的时候这
么说,这是是我唯一一次听见她嘴里冒出不敬的字眼 & 但是她和我遇到的其它遭受苦难的脱北者不
同。她还怀念着关于北朝鲜的一些 & 邻里之间的友情;崩溃之前的免费医疗保障。她怀念年轻时刚
结婚的那段日子。每次谈到她前夫,她的眼睛会湿润,她的圆脸也会温柔。
“当我看着眼前这些好吃的,就会让我流眼泪,”一天晚上,当我们围坐在一起吃涮牛肉(shabu-
shabu)的时候,涮牛肉就是把切成薄片的牛肉放进清汤里煮熟后蘸着芝麻酱吃,宋女士这样道着
歉。“我禁不住想起长博最后的话,‘让我们去好点的馆子,点瓶好的红酒。’”
当话题来到她儿子的时候,她就泣不成声,完全开不了口。如果我提起这个话题,她会移开她的目
光。玉熙后来告诉我,她母亲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反对他爱上年长的女人,并且她不能设法让他活下
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也是宋女士不愿详述的记忆。现在她能好好的品位自由和安度剩余时
光。她对很多的事情都好奇。“我觉得我现在越活越年轻,也更大胆了,”她告诉我。当我问她很
多关于北朝鲜的问题时,她也几乎问了我同样多关于美国和其它我去过地方的问题。每次我们的约
会,她都是充满激情活力的出现,总是穿着崭新的,明快的,愉悦的套装。在多年的为他人牺牲之
后,现在她开始为自己着想了。她甚至还长出了小肚子 & 这让她大吃一惊,这么多年的匮乏之后还
能长胖 & 她开始节食了。她总是化妆。有一次,我坐火车去水原碰她,我们穿过拥挤的候车室相互
看见。一旦我们走近到说话可以相互听见的距离,她就叫出来了,再也掩饰不住她的兴奋。“看看
我,我做了眼睛!”
她去做了美容手术,在眼睑上加了一道褶皱(双眼皮)使得她看上去更像白种人的眼睛。这在南韩
非常流行。宋女士完全融入了。
一心想着逃离的玉熙却不如她母亲在南韩生活的那么快乐。玉熙是个更容易惹麻烦的人,很快发现
自己又有麻烦了。母女两在一起时,总会让人惊奇:一样的心形的脸型,一样的小小个头,但是他
们的个性却又是如此之不同。玉熙总是穿黑色 & 黑牛仔裤,发亮的黑衬衣,黑色高跟靴子。带着多
角的那种金属边眼镜而且修了眉,给人感觉不苟言笑。宋女士和女儿感情很好,一见面总是相互抚
摸着头发和拥抱,就好像她们刚刚团聚一样,但是她们仍然会就政治话题斗嘴。吃完午饭,我的一
个在援助机构工作的朋友问她们是否认为人道主义救援能否抵达那些预想接受对象的手中。玉熙认
为那些援助都被抽调去给军队和党干部,加强金正日对北朝鲜的控制。
“但是如果那也能救些生命 &”宋女士说。
玉熙打断她。“你在替邪恶政权说话。”
宋女士把嘴抿成了一条直线且在接下来的吃饭时间里不太说话了。
玉熙看上去总是笼罩在怨恨之中。自从她来到南韩,她一直被钱的问题困扰,事实上甚至在她离开
中国之前就有了。她总是身处一些底层的中国人和韩国人之中,那些人生活在靠伪造、走私和放高
利贷过活的阴暗世界。而且,通常他们还贩卖人口。他们将妇女偷运过河,进入中国,然后他们用
偷来的护照将一些人弄进南韩。当玉熙最后一次离开北朝鲜,她没钱让自己从中国去南韩。一个走
私贩同意给她一本护照和飞机票,作为回报,她则要从南韩政府支付给她的安家费中拿出一万四千
美元给他。他们签署了协议,因为无从知晓相互的真实姓名,他们按了手印。
从统一院(Hanawon)出来的一个星期后,这个走私贩的电话就打到了玉熙的手机上。她刚刚才
买的手机 & 通常手机不可避免都是脱北者首先买的东西 & 她怎么也想不通那些人是怎么找到她,
并弄到她的号码。 他坚持她要马上付钱。
“我在汉城。我会在你公寓门口碰你,”他告诉她。
玉熙很惊慌。安家费比预想的要少。二十多岁、三十多岁脱北者的安家费比年长的人要少,因为他
们被认为可以去工作。她已经付了三千美元的押金租公寓。她同意在警局门口见这个走私贩。在经
过长时间的讨价还价之后,她终于让对方同意降低收费,八千美元,差不多是她剩下的所有钱。
在那之后,玉熙在殡仪馆找了份工作,希望籍此能让自己的经济状况回到正轨。她可能已经做到
了,如果不是陷入了深深的思念。
她想妈妈。一直以来,玉熙都有着一个念头,把妈妈也带过来,在到了南韩之后,这个念头就变得
愈发的强烈。她自己也很吃惊的发现,在这里年长者能得到多么好的对待。
“在北朝鲜,当你太老不能工作的时候,没人会想要你,”她说。 “他们恨不得把你一脚踢开。
在南韩,我看见老人在唱歌、跳舞。我想到我的母亲,她辛勤工作了一辈子。我想她应当过的轻松
知道宋女士不容易被说服离开北朝鲜,于是玉熙又求助于同一伙人。在一起,他们制定了计划诱使
宋女士跨境到中国。玉熙很担心如果什么地方出了岔子,母亲会被关进劳动营,而且希望母亲用最
安全、最不可怕的线路。整个叛逃被安排的像个包价旅行,而且宋女士走的是头等舱。她的打包服
务包括私人汽车载宋女士从清津去边境,买通北朝鲜边境警卫送她过河,及一本偷来的南韩护照。
“我可以选择更便宜的,”玉熙解释,“但是,我想让她像个贵宾一样的来。”
玉熙因此也深深陷入债务泥潭。她签约殡仪馆做额外的工时,但是加班也不足以偿清债务。她又想
其它的法子赚钱。她已经是个三十八岁的妇女,唯一的专业技能就是勉励人们为了金日成而努力工
作 & 这在南韩可鲜有市场。
她转向卡拉 ok 的生意。他们叫 Noribang,字面意思就是唱歌房,是用于客人,通常是男性客人,
放松唱歌的地方。俱乐部里有私人包间,里面有音响系统,麦克风,视频屏幕,软饮料和小吃。然
而,真正吸引人的是女招待,她们可以陪唱,陪跳,陪酒,甚至可以吃点豆腐 & 或者再多一点。在
这种娱乐场所,玉熙的角色就是招募年轻女性, 带她们出入俱乐部, 确保她们不与顾客惹上麻
烦。她的地盘就在水原周边。大部分来卡拉 OK 吧的客人都是建筑工人,他们住在临时工棚里,晚
上没什么娱乐。玉熙手下有二十个姑娘,她们都是北朝鲜人。她们大部分都是二十出头,一出统一
院(Hanawon)就被招入。
“她们来到南韩,没什么技能,”玉熙解释。“他们很快就知道,在办公室或者工厂做,一个月赚
个九百美元。而这里,她们一晚上就可以赚一百美元,”有一天晚上,当我陪着她们到处转的时
候,玉熙解释道。当时,她正开着一部现代面包车,车厢地板上满是揉瘪的香烟盒和赞美诗的盒式
录音带。时间是下午五点,玉熙刚刚开始一天的工作。她随着下班高峰的车流出了水原城,然后下
了高速,开上了一条两边布满田地和温室的两车道小路。之后路旁出现个小镇,她停下车,接了个
女人上车,她看上去像个女学生的装扮,穿着鞋跟像钉子一样尖的凉鞋。虽然,在警方看来,她的
工作是非法的,但是玉熙坚称她的女孩不是妓女。“我不强迫她们做什么。我告诉她们,你所要做
的就是唱歌和跳舞,再从客人那里弄些钱。”这里的生意比在大城市好做些。“在汉城,她们要做
的比这儿多。在汉城,那些穿西装的男人付钱喝酒,然后他们还总是期待着从姑娘那沾点便宜。这
里的建筑工人虽然粗鲁些,但是很幼稚。”
这份工作给玉熙带来不错的收入,因此她也有足够钱以一万美元一个的价格,将她的两个妹妹都带
来南韩。她最小的妹妹还把五岁的女儿带来了。而二妹则把丈夫和两个儿子都带来了。现在姐妹几
个都在做卡拉 ok 的生意。
玉熙唯一带不出来的家庭成员就是她的挚爱 & 自己的孩子。对此,她深怀负罪感。 “我为了自己
的自由,牺牲了我的孩子,”她这样自责道。我最后一次遇见她是二零零七年的夏天;她的儿子现
在已经十八岁了,女儿也十六岁了。然而自从一九九八年在清津,当她穿着睡衣从家庭出走之后,
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虽然,她会定期的通过在中国的中间人给他们送钱,这些中间人收取佣
金,然后再偷偷的越过边境把钱送进北朝鲜。她离开北朝鲜后不久,在北朝鲜边境离中国足够近,
以至于可以扑捉到中国的移动电话信号的城市里,开始有非法的电话服务。因此,玉熙每隔几个月
就能同她分居的丈夫通话。他会去茂山,用一个偷运进去的中国的手机,但是他不许她同孩子通
话。他还拒绝了玉熙把孩子带去南韩的提议,因为他怀疑(正确的)一旦玉熙有了孩子,她就不会
再送钱了。
“我前天晚上做了个梦,关于我孩子的,”她告诉我。“我握着我儿子的手。我背上背着我的女
儿。我们都在跑,试图逃离北朝鲜。然后有一个很高的人,穿着铁路列车员的制服,同我们一道
走。我不确定,但是我想应该是我丈夫,而且他试图阻止我们。”然后她醒来了,回到了现实世
界,这里她没有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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