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你当上了县长,你让你修真师傅让我上师娘干什么

自序退休以后,家里为我腾出一间屋子。摆一张写字台,放几本旧书,加上孩子为我新买的全套《鬼吹灯》和《盗墓笔记》,装点起来俨然书房,太太有时也把它叫“你的书房”。  书房是文人的奢侈,或一种标志。我当过工人、农民和军人,还干过一段行政,却从来没做过文人勾当,所以一直没把它当书房看。早晚散步归来,坐在桌前敲一些字,小犬毛毛在我脚下的窝里酣睡,便有了照介个样儿悠哉悠哉直至老死户牖之下的满足。  老年人看古书,容易与食古不化发生联系。好在因为其老,又不是大人物,即使食古不化也不可能成为社会进步阻力。窗外的世界日新月异,人们的认识已然进入穷其根本的时间空间。自忖以我的年纪,总可以不再强迫自己非去钻研哪些费脑筋的理论吧。  按照孔夫子的意见,人到四十应该不惑。眼下我以六十岁高龄去读古书,依然困惑多多。许多事件的主人公,除非脑袋被驴踢过,或下雨进了水,或如祖父偃“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那样故意闹别扭,否则断不会按照史书所载的一些章法行事。于是免不了再查些其他的书,推敲之余,发觉历史原来可以这样写啊,便很释然了。  别人怎么看历史与我无关,但我希望我的读古书,能够稍微地明白一些,不因历朝历代的史官或其他人的涂抹、修改,只见到了面目全非的一张脸。最起码哄得我相信,或者半信半疑也好。  于是一边食古,一边做些零星的笔记,实在搞不清爽的,干脆写篇虚构的小故事把那意思表达出来。由于对起承转合的章法全然不通,遂想起随笔这种文体,对我这样的门外汉比较的宽容,便把它们统统都叫随笔,以利鱼目混珠。  半年下来,居然有了一百多篇,近二十万字。嗅嗅自家身上,仿佛也有了几缕文人的酸腐气息,私下遂以类文人自许,至少有点像给文人提过鞋脖儿的雅人。  咱们不是混混儿,不是街边摆麻辣烫、烤羊肉串的小摊,既然给自己戴上了类文人的义角,总的琢磨个显得本店比较的正规的称谓,或番号才好。我家的房间各自已然有了名号,曰卧室,曰客厅,曰茅房等等,唯有这间太太偶然呼做书房的还没最后落实,谁说不可以模仿一些正规的文人,给它起个雅些的名字呢。  于是由我经常地食古不化,索性把它叫食古斎,那些文字,遂可冠以《食古斎随笔集》的名号。虽是自吹自擂,也不可能真写个匾额挂起来惹得太太怒骂。然而自本店开张之日起,笔下那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文字,总算找到了个该哪儿去哪儿去的归宿。  《食古斎随笔》分两篇,一“随笔篇”,二《小说篇》。一些搞不清文体的,分别朝两篇里凑合着塞,深望看过的列位行家雅正。      一 水天寂寥青铜峡  黄河如丝,自坦荡的宁卫平原深处奔流而来。远处地平线上贺兰山南部的余脉如青色的马群,穿过腾格里大漠的边缘,悄然无声地朝北奔腾而去。  黄沙漠漠,水天寂寥,即便在大中午,也见不到一个人影。两岸团团簇簇的便只是些灰绿色的骆驼刺和芨芨草了。  与形成大西北气候地貌的其他崇山峻岭相比,在此拦住黄河去路的牛首山余脉硖口山,不过一道低矮的光秃秃石梁,但却使得远出巴颜喀拉,绕积石,环西倾,千里浩荡,一往无前的黄河逡巡踌躇,连续绕了三个大弯后才屈尊纡贵,俯首折节,乖乖钻进为它留下的那道宽不过百米的狭窄谷口。  与全国多数名山大川不同,青铜峡地方的山峦是南北走向,河水也朝北流。进入峡谷里的黄河,两岸密布着芦荻,河水清澄柔滑,澹澹沉静一如湖泊。  峡口几近水面的山体底部,镌刻着“青铜峡”三个古拙的大字,不过民国年间马鸿逵主持宁夏时,修筑公路的施工人员路过时新刻下的,故而算不得古迹,沉在水面之下的一通镌有这三个字的古碑才是原庄固有的老物件。   峡谷之内,山体是青灰色的石灰岩和沉积砂岩,名之“青铜”实在奇怪。曾有文人以为峡谷内山水相映,开然宛若铜镜,是以名,如此何不直接叫做铜镜峡或水镜峡呢。  另一些人关于大禹曾经在此打造一柄铜斧,用它劈开牛首山,把宁卫平原上的先民们从一片汪洋中拯救出来的说法就更不着边际了。我们的但凡见了水利,哪怕本来天造地设也必归于禹迹的白日梦,多是如此产生,全然不顾天不掉馅饼,“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的先训。  事实本来,禹的在此打造兵器磨斧霍霍,是为继承祖宗颛顼遗志,殛灭那个非常性格非常不像奴才的前水利建设部部长共工的一个很有号召力的下属,副部级或正司级,名叫相繇的天朝官员,以便为儿子启的南面称孤扫清障碍。这场以剿灭炎帝余孽为目标的战役,以“其血腥臭,不可生谷”的辉煌圆满结束。  果然不久,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制王朝——夏便诞生了。      二 从盱眙到凤阳  我曾在淮西一带徜徉,从盱眙到凤阳,先后见过明朝的祖陵和皇陵,设若算上南京的孝陵和北京的十三陵,则明皇老朱家陵墓奄有四地。虽则盱眙、凤阳两处埋的只是元璋兄的高祖、曾祖、祖父和父亲玄、恒、裕、淳等名义上的皇上。他们有生之年实在都是如假包换的中农、贫农和佃农。元璋兄更是铁骨铮铮,属于比贫下中农还要“我们”的赤贫。老朱家上下五代根红苗正的好出身是中国历代皇帝中绝无仅有的。  与大多数农民一样,元璋兄读书不多,即便有点文化,也脱不开金刚经、白莲教入门的小册子。但他却信五行风水,自命祝融氏之后,尚火,国号大明,用以克伏水德的北人。虽然如此,出于长期斗争实践培养出的高度警惕,对五行家刘伯温虽则重视,也不总听他的。譬如国都宜定在西安,不宜定在老家凤阳等谬论。  另一个能掐会算的高人朱升为他密授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却被元璋兄采纳做了基本国策。有明一朝全国上下大修其墙,至今我们能见到的古墙基本都是明产。 长城之外南京第一,北京本可第二,上世纪拆了,白白让西安一个区区的藩王府城轻取亚军。至于遍布全国的民防地下工程,却不是老朱家的杰作,那时没有核弹,若有的话,保不齐轮不到我们延宕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才想起修。   元璋兄的最大特点是翻身不忘本。他当吴王的时候,虽已占据不少地盘,老家临濠,也就是今日的凤阳却未归顺,因此成为心病,屡屡哀叹有国无家。及至取了天下,不顾许多庸人反对,即刻把首都定在当年歌哭于斯的老家,马上朝淮西老家大量移民,政策上也予以倾斜,同期修建皇陵皇城。在这点上不大像他很推崇并且以之自许的刘邦,倒有几分类似那个非常非常迷恋老家的项羽,固然刘邦、项羽都是老朱家广义的同乡。  于是动用了数以万计的军队工匠,在他的老家修起了最好的皇陵和最宏伟的皇城。凤阳皇陵神道石刻因数量之众,雕刻之精湛获得了中国皇陵“大世界吉尼斯之最”。以后的南京、北京,无不以中都凤阳为蓝本,也都没能达到与凤阳相埒的规模与水平。若不毁损,保不齐会被洋人评为世界第九大奇迹。  元璋兄取得天下的时候,女真尚未崛起,分裂的蒙古不再成为横扫欧亚大陆的风暴,成祖之后诸藩衰弱。国内国外一派千载难逢的和平发展环境。然而“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基本国策,却使得有明一朝对外不思进取,惟图自保,几个倭寇便能搅得举国不宁。对内则一味专权高压,特务横行,告密成风,成为中国历史上政治最黑暗的一代王朝。   历朝罕见的是,明代的天下事更像老朱家的家务事,每届皇帝都把精力差不多全放在厘清家里那些盘根错节的婆婆妈妈上。宦官的作用便很重要了,因为他们的职能就是对皇上的家务事负责。  与其他朝代比较,明朝的内廷组织机构与职责职能是最健全的,中国最有名气最叱咤风云的宦官差不多都出在明朝。郑和、王振、刘瑾、魏忠贤……群星璀璨不胜枚举,万氏、客氏等许多强悍的奶妈也搅和其间,国家使节、国防、监察、干部任免、重要文件批示等许多工作,往往不是由外廷的官员而是由宦官出面办理,当然他们未必是坏人。由此不难理解清代对宦官的干政为什么有那么高的警惕性。  可悲的是,明朝的三公六部五寺等外廷本应起到制衡内廷太监的作用,不过既然皇上的上梁不正有意偏袒,加之明皇大多刚愎猜忌,少数德才兼备的经国重臣差不多都不得善终,风气就很败坏了。  结果是内廷、外廷两套班底同时成了皇上的家政公司,不是制衡而是竞争。大臣们整天做的大多是些皇上不急太监急的事。譬如皇上的哪个太太或哪个孩子应该享受什么待遇,皇上家的谁该娶妻了,谁该生娃娃了,死了的太太应该按照什么级别埋葬等等,争得你死我活,个个都像为了皇上或太子或娘娘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一般,事实上真有不少大官就是为了争这些,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丢了性命。可以说明朝凡位居三公的官员,大多与拥立脱不了干系。  明代做官的知识分子可谓丢尽了知识分子的人。皇上对他们的愚忠根本不放到眼里,随意玩弄于股掌之上。管你年高德劭、功勋卓著,即使马屁拍得极好的,大庭广众之下说翻脸就翻脸。首辅也罢,大元帅也罢,扒下裤子就拿大棍子猛揍那干瘪的老屁股,当场打死的竟然占了绝大多数。至于剥皮楦草,罪诛九族,女眷都送到兵营做慰劳队的待遇,许多部级以上干部都享受过。  明代学风不正,一些清高的知识分子普遍染有浮躁忮刻的劣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往往自取其祸。更有败类结交宦官,助纣为虐,迫害同类。  由于地处江淮,明祖陵建成后屡屡被水,以火为质的朱伯伯们常年浸在水中。元璋兄的不肖子孙们不把精力放在解决祖陵防水问题上,却动员人力物力去北京房山,破坏正在崛起的女真的祖宗金陵的风水,也没见收到什么成效。到了康熙爷时,黄河夺淮,元璋兄的祖坟干脆成了水晶宫。而今神道等等虽则淘出来了,棺柩却依然泡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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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九河碣石  我的知道无棣有碣石,不过一年前的事。那个地方曾有些农民长于给饲料里羼些三聚氰胺,饶你什么国家标准挂牌实验室都能蒙过去,坑害了一批洋人的猫。  出无棣县城一路朝北,数十公里黄尘飞扬,路边掠过一片片的庄稼地,以及“大量批发优质冬枣”的广告。车过大山镇,街边竖着块“碣石镇”的牌子,很诧异地低下头透过车窗玻璃望去,看见一座不大的山丘,似乎有些峥嵘,兀然特立在初春荒凉的大地上。由于周遭几百公里内没见到什么高阜,便看得岸然。问问司机叫什么名字,他说叫大山,刚改名碣石的。我问是“魏武挥鞭”的碣石吗,怎么会在这里,语气便含糊起来。  此前读《禹贡》,知道中国有两个碣石。老禹考察各地山川形势时,发现有条龙脉,起于我的老家陕西关中西部,既而“导岍及岐,至于荆山,逾于河。壶口、雷首,至于太岳。厎柱、析城,至于王屋。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按走向推测,这个碣石,大约便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东临碣石有遗篇”里提及的昌黎碣石。我们那代老年人的听说碣石,大都因读了领袖这首《浪淘沙》。另一个碣石是老禹在海边散步发现的“岛夷皮服,夹右碣石入于河”,它的大概方位在哪,始终不甚了了,大约出于横竖有肉食者谋之的不负责心态,没再操那份闲心打听。  翻阅地图,滨州、东营一带,中国的海岸线有段朝北的凸起,那是数以万年计的岁月里黄河由遥远的大陆深处携带来的泥沙沉积而成的。苏北的海岸所以没有这种凸起,因为黄河之夺淮、夺泗入海,不过区区七百来年历史。至今在东营,黄河在入海口一带依然如此不倦地决口、分流、改道,以每年数十平方公里的速率为我们制造着新的国土。靠近海口是漫漫的芦苇荡,向南一些的沙土地已然种上了庄稼树木,分布着乡村墟落,古人所谓沧海桑田,大约便是这个意思吧。  自古以来,黄河下游即将入海的流域地处坦荡的华北平原,横流漫溢,播为九条。与做为当地土著的徒骇、太史、马颊、覆鬴、胡苏、简、絜、钩盘、鬲津等河流相互缠绕、甚至迭加,形成了河道纵横,沼泽湖泊密布的华北大湿地。古人出了北京南下,通常走靠着西边太行山的旱路,就是为了绕开这片令行人视为畏途的泥潭。而今这一带河流大多淤塞、干涸,原野更加坦荡,穿老羊皮的岛夷们当年“夹右碣石”进入的地方已然不叫黄河,也不是现存的马颊、徒骇了。我们可以安心地驱车由分钟寺或六里桥南下,一口气跑到徐州、郑州,无须跨越许多水面的。  在无棣办完事,已是黄昏。为了不留遗憾,我又专程返回30公里外的大山镇去登碣石。当年的古迹大多已经湮灭无迹,小小的山体上新修了道路和一些亭台庙宇,对于这么座海拔不过60多米,方圆不到半平方公里的小山来说,建筑物似乎已经太多了些。  穿过一个草木丛生的小山谷沿山脊上行,走过一段奇石迭出的小路,不过半个小时便到了山顶。发现这碣石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山,山体由黑色的玄武岩构成,触目皆是成堆的火山弹和火山灰,整个儿一座火山爆发遗留的山锥。刚才经过的山谷,八成是当初的火山口。由于乡亲们历年锲而不舍地开山采石,已然破碎不堪,难以识辨当初究竟。由于碣石特殊的火山地质构造有如长白山的主峰,春秋时代的古人连同这里的河流、地方一般无二都称做无棣,大约当年山上确实不适合生长树木。  站在碣石顶极目四望,天阴沉沉地似乎要下雨,下面坦荡无垠的平畴便显得有些浩淼,地平线模糊在远处的铁青的暮色苍茫里。劲风呼啸,便有了种身处孤岛的错觉。导游简略讲了些自秦以来无棣县的地名演变后,我便相信了这座煤炭般黑黝黝的山确实是《禹贡》里海岛土人当作航标的,也是秦皇东巡登临的碣石,但不能苟同又是曹操登临观海的碣石的判断。孟德说他登临的碣石是“水何澹澹,山岛竦峙”的。以我实地考察所见,就算大海变成桑田了,当年竦峙的山岛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除非它们与这日渐破碎的碣石一样,已然被历代的愚公们采光石头盖了房子吧。    
  四 秀巴古碉之妄猜  工布江达风光秀美,北边念青唐古拉高耸入云的山峦隔着宽阔的娘曲河谷,与南边紧贴康藏公路的喜马拉雅群山相望,虽然近在咫尺,却永远走不到一起。山岭上下草木繁茂,娘曲清澈湍急,激起一堆堆雪白的浪花,岸边和河心的大片泥滩上,团团簇簇的小树林像凝住的青色雾气。每行一段,便能看到远远河边山脚下,孤零零地高矗着一座细长的灰黄色碉楼,有如宁夏吴忠盐碱滩里那些寂寞的烽燧。  工布江达东边有条小河,打北方一个小山谷里流出,朝南汇入娘曲。谷口这块地方名字叫秀巴,同行的卓玛告诉我,几百年里这儿曾经是阿沛家族的庄园,目下已然荒草萋萋,洇没了许多历史痕迹。  下车朝小山谷东边的坡上爬去,路的一侧地上堆着许多刻满经文的玛尼石。继续向上,地势变得平坦,出现一片仿佛人工平整出的台地,茂密的桃林之上,高高矗立着五座废弃的青灰色碉楼,由大石片砌起,都有二三十米高。卓玛告诉我,根据专家测定,那些碉楼建造于一千年前,也就是中原的唐朝,也有晚一些的。  我略略想了想便与她商榷道,唐朝是十世纪初灭亡的,修建碉楼的时候中原应该是五代十国,最晚北宋。其时吐蕃已经灭亡,古格王朝正在崛起,秀巴也远未成为阿沛家的领地,这些碉楼该是支贡赞普的后裔,大约哪一代的工布土王建的吧。  卓玛奇道,原来你还研究过西藏历史。我笑道,你哪里会知道,我是个卧谈级西藏迷,买过十来本这方面的书,还有地图,来之前又看了看,记得也不大准,难免张冠李戴,或者更荒谬。  一条很整洁的石板小径弯弯曲曲地引导着我们进入桃林,来到碉楼下。林子里的环境幽静得有些寂寥,阳光由空中洒下,悄然在地面上跌做班驳。那些桃树修整得很在行,树桩低矮,枝干便在大约身高的地方屈曲盘桓,十来步外便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了。碉楼巨大的身影也消失在头顶浓密的枝叶里,底部黑黝黝的入口掩映于荒草绿树之间,似乎不过是座守林人的小屋。  碉楼的入口很矮,以我一米八的个子,必须哈着腰才进得去。楼板、楼梯等一应构件全没有了,地面很凌乱地铺着层卵石。四壁潮湿阴暗,惟有高处光秃秃的石板墙围起的一穴蓝天透进些许白雾般的光团。卓玛在门外一个劲地叨叨说快出来吧,里边危险。我满不在乎地说它们在这儿都矗了一千年了,康藏地方地壳运动那么频繁,都没有塌,总不会可可儿地守着我来了才想起塌吧,便不吭声了。  碉楼是羌藏建筑很有特色的杰作,汉代的史书便有记载。它们广泛分布于于康巴、卫藏山高林密的地方,安多虽是藏区,却没听说有碉楼,虽然阔端的蒙古铁骑便是经那里进入西藏的。  比起其他地方,秀巴的碉楼有几个特点不能不说。它们个个主体粗大坚实,凸角很多,从工程力学角度看施工时特别突出了强度和刚性要求,所以不可能是民间作品。外壁光秃秃没有窗口,仔细观察,发现沿着竖向中轴线有两三个几乎辨认不出的方孔,尺寸之小,叫射孔不如叫通风孔更合适,所以这些碉楼的用途必然是军事方面的,也可能是王室的重要仓库。尤其费解的是那些碉楼唯一的入口,有的朝南,有的朝北,一千年前的那个规划师又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  打桃林出来,同行的人大多已经上车,小路边上一座石片砌起来的小屋又引起了我的兴趣。小屋高有一米二三,大小与旧社会北方小村子外的关帝庙差不多,里面堆着许多尺寸、形状都有些像海螺的泥团,大多青灰色,也有土红色的。卓玛看了一眼,露出异样的神色道,别看,快走……说了半句便打住,深有忌讳地摇了摇头。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自作聪明地恍然大悟道,这个啊,明白了,是不是用死者的骸骨制作的擦擦啊。  
  五 宜老唐模  走进唐模,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溪水、池沼、桥梁、亭台,青光幽幽的浜石,以及夹溪而建的街衢,看着便觉眼熟,仿佛曾在此间生活过一回,虽然我从来就住在北方。  我的家乡黄土深厚,视野寥廓,虽有夜雨春韭,新炊黄梁的清新,毕竟大漠孤烟,疾风劲草占了主流,可以给你勇气、智慧和力量。然而缺水,如同一个健硕的妇人长着双细小的眼睛,较之南方的田园便少了些灵动。  说起田园,我以为广西贺州与江南徽州的最好,英国南部的丘陵, 日本本州的小平原地带虽也不错,但我眼里总觉单调,也没有亲切。  以我老年人的眼光,西递宏村,秀水黄姚,江湾晓起等大村镇,已然有些改变当初韵味,成了轮蹄辐辏,商肆云集的田园闹市,适合猎奇,嬉戏,增长知识,未必适合颐养。倘若真的喜欢宁静,则我推荐唐模,“唐模棠樾,饿死情愿”的口号决定不是谬传。这里读书风气也厚,出过状元进士。去唐模的路上司机说,徽州素有“三代不读书,恰好一栏猪”的乡谚,注定是闭门读书的好地方。不过据我观察,多数人对宁静抱着叶公好龙的态度,属于一种短暂的调整,或者叫品味,什么心如止水啦,冰心玉壶啦,不过喝酒,或侃大山时的一味佐料。呆不上三五天,大多数年轻人,甚或一些伏枥的老骥,壮志未酬的神龟,免不了又要闹心,牵挂起五光十色的官场商场情场来。  唐模人的祖宗有很浓厚的大唐意结,敦煌曲子词记述当时人民的心态是:“生死大唐好,喜难任,齐拍手,奏香音”。一个政权能叫老百姓幸福到这个程度,起码当时是最人性化的。汪姓祖先是唐的功臣,许姓的则是唐的忠臣烈士。从时间推算,他们的后裔迁到唐模,是为了逃避唐宋末年的兵燹,寻找新的桃源,然而乱世之下哪有桃源呢。看胡适的回忆录,太平军兴,徽州是重灾区。就地打听的结果,唐模也没能躲得过去。贪欲与乱世仿佛,心情不宁的人走到哪里都找不到桃源,或藏传佛经里香巴拉的感觉,您说是不是呢。  我的以为唐模之宜老,是在沙堤之西,水口北面的忠烈庙里发现了一间私塾,或者叫小学堂,便对当年在此坐馆的老先生起了想象,进而艳羡,把我当做了他。  他保不齐大概我这年纪,灰白头发,瓜皮帽,老花镜,穿一袭民国年间的青布长衫,黑直贡呢面布鞋,手指上沾着粉笔灰和红墨水渍,包袱皮里包着四书,很冬烘很自信的样子,像头青色的大鹅踱着方步,在十来个小猢狲放学回家的欢呼中一摇一摆地打忠烈庙出来,沿着檀干溪边的石板路朝村里走去。若换了我,便没有了小猢狲们来听讲,权做每日早晚水口一带的散步吧,长衫还是非常想穿的。  欣慰的是,在穿着清代长袍马褂,拖着长辫以烘托晚清氛围的八九个唐模人中,穿着件长衫的老人决定不会引起任何骇怪。长衫宽大舒适,很合长着黄面孔,又高又瘦的东方人体形,本人心中私淑久矣。若在北京穿起,即便不上街,只在小区里遛遛,八成也会被视做妖怪,或得了失心风,成为众人侧目的鹄的。因思日本的和服也很适合老年人,福冈、大阪街道上就曾见过有穿的人。  水口到村里这段路,没有游人的时候,即便白日也显得清冷。当他或者我走过暮霭里尤见沧桑的同胞翰林牌坊时,落日的余晖已然将檀干园的一池碧水镀做金红,池畔亭台的剪影如幻如梦,四围的密树和草上的落叶便益发地莽苍起来。  继续前行到了村里,夹着河道的石板街打扫得十分洁净,两造徽派民房白墙乌瓦红红地映着西天的火烧云。顺溪流朝北拐一个弯,便可看到如同一道女儿墙般遮挡在村子中心区前的高阳桥,许家郡望河北高阳,桥是以名。  穿过桥头,来到整个村子的中心水街,家家户户已然飘出了炊烟,临街那些木板门面的店铺里也摇曳起黄黄的灯火。于是踱进桥上的茶馆,要一壶猴魁,托伙计外叫瓶烧酒。臭鳜鱼、炸斑鸠太贵,油渍渍的也不好消化,不要了吧,油煎的毛豆腐和炒青菜却是必不可少的。吃着喝着,一边看着前面石板桥上往来的农夫农妇,担着担子,或背着背篓。若逢雨天就更妙了,亮晃晃的溪水上或者会映出箬笠蓑衣的影子,年轻人则打着伞,或干脆光着头,器宇轩昂地走着。檐水滴进桥头那窠芭蕉,风雨廊下临水的美人靠上,两个闲人吸着纸烟,说着干话,眼睛随着来往的女人直勾勾游弋,这些大约都是老年之人喜闻乐见的。  我的晚间生活尤其简单,不必再青灯古佛地去读什么圣贤书等劳什子争取功名。然而城市现代生活,最教人难以割舍的是每日临睡前的沐浴,不知唐模有没有这个条件。如果没有,只得上床,听屋梁与板壁间的黑暗里老猫之优游,鼠子之数铜钿。半夜醒来喝水,还可听听池沼里的蛙鸣,和肥鱼跃出水面的泼喇声,您说好不好呢。  是以悠哉游哉,可以卒岁。      
  六 彭城故事  尧爷时候有个名叫篯铿的人,烹得一手好雉羹,尧喝了很满意,便把如今徐州西南大彭集地方封做他的食邑,号大彭氏国。彭者烹也,大彭是五鼎大烹,大约出息大厨之国的意思。老子说,治大邦如烹小鲜,可见好厨师也可能有治理国家的本事。此后人们便把篯铿以及他的子孙们称做彭祖,就是烹俎。他的子孙们刻苦钻研,陆续发明了烹调摄养,导引服气和房中术,一时蔚为大家。  然而老彭家的学问仅限于自家的言传身教。纣拜他大夫,送他许多金银财货,乃至亲自登门求教,他都不买帐,终于激怒了纣。彭祖发现向他学习房中术的采女原来是纣派来的间谍后,举家逃到成都西边武阳地方,死后便葬在那里,现在叫彭山。人去楼空的大彭氏国后来做了西楚霸王项羽的都,仍叫彭城,后来被曹操改做徐州,至今仍以鼍汁狗肉、明帝捆香蹄等美食著称,据说有的大饭馆也做雉羹。  我在徐州就着花椒粒饱餐一顿狗肉之后,东经邳州,沿着运河一路南下,不久便到了位于宿迁市宿城区的项羽故里。这里是秦时泗水郡下相县,项羽的老家在县里的梧桐巷,他做霸王以后的都城距离老家真的很近呢。  而今下相不存,梧桐巷也成了阡陌中一座孤零零的院子。故居的阙、山门、碑廊、系马亭,以及主体建筑英风阁都是近年来新建的,原来有通清人的碑已经毁于文革,崭新地立在英风阁前的是根据拓片重刻的。格么原庄古物,似乎只剩下不大靠得住的一株柝裂且中空的“项王手植槐”,和一口“项王家井”,专家认定乌骓马吃过草料的食槽是近期才由铜山县搬来的。因为实在拿不出什么真家伙,导游每领大伙看一样东西,都鼓励我们尽力发挥想象,譬如霸王从小如何英武,垓下的歌声如何悲壮等等。然而项羽偏偏是个架不住想象的人,由此引出以下许多废话。  霸王的雕像,自然也是新的,有好事者还为他及虞姬安排了寝殿,仿红木的床,一边挂着他和虞姬临睡脱下的衣服。虞姬像是汉白玉的,项羽也是,不过怒目,长须,面有横肉,与我看过的小人书、剧照差不多。后者更夸张,浓眉大眼,络腮胡株株戟立,仿佛张飞李逵。有专家考据过,项羽其实很英俊,大约有些像温侯吕奉先,他名号的霸,其实是盟主,不是很蛮横很霸道的意思。至于勇猛能打仗,也不是非得有张李逵脸的证据。  李清照当初便很欣赏项羽,英俊,壮烈,且多情,活着是人杰,死了在地狱里也头一份。楚汉相争,不是人杰更像个痞子的刘邦始终采取攻势作战,人杰项羽从来都是被迫奋起反抗。最后被逼垓下,离老家很近了,偏被刘邦这个促狭鬼看穿了哥们爱回老家的习惯,断了归路。此时项羽已然基本差不离大概败光了江东子弟,连他老先生一道只剩下二十七个,通常选择此时自杀以谢父老比较合乎常规,不必非要千里迢迢继续逃到长江边上的乌江镇了断。最终没当俘虏,已然很鬼雄了,对此后人不该苛责。这是我看到碑廊里铭刻的李清照“至今思项羽”后,按照导游的指点想象出来的。一面诧异以她的的饱学与清高,怎么会以这么个不成器的江东竖子为私淑。或者保不齐大概女人钦佩上了什么人,纵是他的缺点也变得可爱起来?  在《史记》里,司马迁给了项羽很高的地位,本纪第七,帝王待遇,始皇帝之后,刘邦之前。然而再看那些文字,即使不发挥想象,也能发现司马迁同西洋的达芬奇一样,非常幽默,甚至顽皮。他的文中不仅处处披露项羽的小家子气,抠门,贪财,任人唯亲,还两次借他人之口加以很恶毒的挖苦。一次是范增的“唉,竖子不足与谋”。另一次,一个没留下名字的部下干脆说他“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接着写道,这个小猴一怒之下使大锅煮了那个劝他留在关中成就霸业的建言者,带着从秦宫抢来的金银财宝一溜烟跑回彭城老家,去实践“富贵不归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的理想了。至于这些财宝很快又被刘邦抢走,保不齐还包括鸿门宴后刘邦委托张良送给他的那对玉璧,司马迁也很不厚道地不吝笔墨,专门交代了一回。  我们不应过分责备达芬奇或司马迁在严肃的工作中幽默,因为历史本身就够幽默,项羽尤其。而今一提造反,有人便想到陈涉吴广,其实单就时间而言,商汤和周武的造反远在其先。历史上绝大多数造反也不是革命,甚至不是改革。孙猴子说“皇帝轮流坐,明天到我家”,大抵都是这么个宗旨,使我国两千年文明史驴推磨一般原地打转转,现在叫死循环。秦末大家打伙成群造反,刘邦的“嗟夫,大丈夫当如此也”,便是这么个想法,好在上台后还能继续完成秦始皇未竟的事业,推动历史向前蹒跚了一步。项羽的“彼可取而代也”却只是看上了秦皇的威仪与财富了。杀了自降为秦王且投降了两次的子婴后,连复辟到以前诸侯割据的局面都办不利索。“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根本没打坐天下的主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在河南鸿沟划了条线,指望刘邦别过来。自己给自己封了个王,还是个彭城为都的西楚王,老楚家原有的老地盘如祖宗社稷所在的江陵南楚,吴地的东楚怎么办,司马迁没说清,以此认定项羽是楚国的不肖子孙可能有些过分。  项羽之死,留给善良多情的我们许多唏嘘惆怅,情理上不宜过分苛责,可惜他与虞姬的爱情故事也不是没问题。虞姬不是他的太太,美人的级别在姬妾班底里是很低的,说白了不过是供他行军时开心的玩物,不过在他随身携带的财产中也可以算个大件了。由垓下逃到长江边上的乌江镇,汽车在高速公路上也得跑一天半,又有人围追堵截,确实带不上,又不甘心被刘邦得了去,“虞兮虞兮奈若何”的守财奴心理除非傻子才会看不出来。何况现而今,很少听说贪图金钱美女的官员们翻车时有哪个情妇心甘情愿陪他去坐牢,或挨枪子儿,怎么到了文人的笔下便成了千古爱情的绝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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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夏是山间油菜花(插图为作者原摄)  仲夏七月去格尔木,在西宁中转等飞机,私念与其数小时枯坐候机室,不若去海东山里的瞿昙寺转转。  所谓瞿昙,便是释迦牟尼的姓氏乔达摩。寺名既是皇上敕赐,寺庙殿宇自然宏阔,粗大的梁柱处处透着古朴沧桑。由于地处深山,又时逢下午,没几个游客,所以能够静下心来细细观摩壁上那些明清二朝绘制的佛画,精妙传神,重彩俨然,全无现代暴发户们的涂漆抹金,那些故事便一直地走进心里。  两个眉目十分英俊的小喇嘛披着绛色的袈裟,笑嘻嘻地前后跟随着,问起寺庙的渊源,也能对答如流。  山门之外,以往瓮城所在,现在是一片场院,下临瞿昙河,山名凤凰隔河相望。我坐在崖边的老树下吸着香烟,与两个前来礼佛的藏民小语片刻,小喇嘛便做了我们间的义务翻译。山风如水,自幽深的山谷里迢递而来,便有了些醍醐灌顶,爽然若失的感觉。  告别了小喇嘛,时间依然还早,乘兴继续往山谷深处走了一段。青海的农时,七月只与内地三四月仿佛,正是“绿遍山原白满川”时节。杨树在沟壑里萧骚,谷底嶙嶙的卵石上清流潺潺,小麦用它们的青葱染遍了山塬。油菜花随山势起伏,织成许多飘飘欲飞的金色地毯。高天如洗,游动着袅袅白云,远处崖畔上蹲着的几个乡亲便见得分外真切了,男人在吸烟,女人在做针线。虚心实腹,怡然自得。  无尚贤,无贵难得之货,无见可欲,此身在处皆是桃源。            
  八 房山金陵  出于偏安的原因之外,中国历史上动议迁都的皇帝大抵都有些抱负,或者远见。赵匡胤的迁都计划虽未来得及落实,却实在是宋朝皇帝中唯一思维比较健全的人。金朝皇帝完颜亮为实现一统天下的大帝国构想,把部族的户籍由女真的发源地黑龙江上京整体搬迁到现而今北京的宣武。在洗马沟上游一带大兴土木营建中都的同时,也结束了女真向无山陵的旧俗,立国前的十帝,立国后的七帝,以及死后追封的三帝先后入葬北京大房山的金陵,以后虽被蒙元赶回老家,房山祖宗的祭祀却未断绝。可叹的是,完颜亮虽是金陵的始作俑者,由于晚年犯了左倾冒进路线错误,死后受到降级处分,只能以王爷的身份附葬于他老爸德宗的顺陵了。  金人灭亡前的玉碎式抵抗,惹得怒火中烧的蒙古人一把火烧光了中都的宫室。朱明天启年汉人皇帝疑心大起,几乎掘了完颜家的祖坟,故此金人在北京留下的遗迹实在不多,大点的地名只剩个会城门,多数人还不知道什么意思。然而只此不多的遗迹,也不难看出女真确实是很勤勉的学生,契丹的辽文化,汉人的宋文明,凡比自己高明的拿来就用,并且学得很像。  譬如即便一个丝毫不懂堪舆的人到了大房山下,都会发觉这里的地形确实非同一般。九龙山龙脉历历可识,北倚连山顶,汉家的堪舆老先生把这称做玄武垂首,东西两翼连绵的山丘、溪流左辅右弼,构成对称的青龙入海和朱雀起舞,对面高大的石壁山恰好陵区的影壁。个人意见,房山金陵风水之佳远在昌平明陵之上,不膺服都由不得自己。  而今的大房山山川依旧,溪水也还在流淌,金水桥、神道、鹊台、殿础和宝顶等遗迹依稀可辩,默默昭示着典型的汉家陵阙风范。可惜经过屡次浩劫,昔日雕梁画栋、轺来辇往的陵墓只余得满目瓦砾残石。  我拣起一块雕有龙爪的琉璃和一块布纹瓦,让同行的后生家看看八百年前官窑陶瓷的胎体已然如何致密细腻,琉璃也很精妙,便有一个看坟的瘸子赶上来喝道,不许拾!我回叱道,你见过谁把坟上的破烂搬回家的?便不再罗唣,一瘸一拐地走了。及至走到掘开的陪葬墓前,又赶来嚷道,只准看,不准拍照!我正欲发怒,回头发现他呵斥的是一个小伙子,正拿着相机想拍摄刻着“睿宗文武简肃皇帝之陵”那通墓碑。我对瘸子说,一块墓碑,便是拍了又有何妨。他没吭声,却拿出钥匙打开了罩在墓坑上方的帐篷门,让我们把墓坑里的石椁瞧了个仔细,看完复又锁上,看来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因而想起金陵的发掘一直没有对外公布,有关部门有些什么保密规定也未可知。  同行的后生指着那碑问我,这就是睿陵?我说,睿陵是完颜阿骨打的墓,由东北千里迢迢迁到这里来的。这通石碑却是世宗的老爹完颜宗辅死后追谥的睿宗景陵的,生前也是个叱诧风云的实力人物。虽则古人也有以山陵称呼先人的,但这里的两个睿字,混淆了便是笑话了。  金人以宋为师建立世界性大帝国的构想,由于蒙古的崛起化为泡影。然而他们的后人不愧一代英主完颜阿骨打的子孙,在蒙、明两大政治力量的夹缝中三百多年坚苦卓绝,以满洲一隅之力,区区数十万之众,终于再度崛起,二次迁都北京,建立起中国历史上幅员最辽阔,国力和向心力最强的一代中央王朝。女真的汉化,是各民族中最彻底的。有清一代对蒙古、西藏和新疆的成功政策,使辽阔的北方草原和人类最后的香巴拉青藏高原自此与中原大地凝为一体,不再被称为夷狄,同为中国人。可惜后来以明为师,对外闭关锁国,对内专制高压,盲目自大,颟顸蹒跚,自己不崛起,只好眼睁睁地莫名其妙地看着日本先崛起了。前鉴不远,后生辈勉之!    
文牍生涯  写家有三类。专家写的是专著,供业内的人看,皇帝专业便有《资治通鉴》,其他人看也只看个热闹。文学家数量很多,最好的作品可以入围诺贝尔文学奖。不很好,甚至比较差的,也有在国内省内市内县内圈子内拿到等级或称号的机会。于是人以文传,逐渐蔚为大家。五十年代批判“一本书主义”,指的便是这两类人。第三类便是通常叫文牍吏、刀笔吏、文员或干部的人日常写的应用文牍了。  古人的文牍写得好的也有传世,有的书法好,有的文理好,有的见识好,但多数不归入学问范畴,恐怕当初也没传世乃至不朽的打算吧。
  今日的文牍更是如此。机关干部,特别在政研室工作的,写过的通知、报告、总结、讲话稿(不是自己讲)、新闻稿、函件、他人要的素材,乃至法律法规规章规范性文件,如果也算一种著作,加到一起,等身的事业往往做过了头。保密部门的碎纸机很大一部分运转量便是冲着这些文牍的后处理来的。  上中学时不知天高地厚,读班台莱耶夫、张天翼的小说时很有些“彼可取而代也”的念头。及至胡子八叉之后遇到一位初中老师,问我怎么没走上写作道路,他们有过期望的。我只得说写倒一直在写,不过都是公家使的,不通过出版社,没有版权、稿酬和公开署名。老师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此其谓也,你真教为师的失望。  写文牍其实很苦,不比作家的青灯寒窗省半分力,甚至更不容易。最难写的有两类,一类前无古人,没多少可以借鉴、参考的,若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襟怀、思考与积淀,限定的一点时间内拿出来实大不易。另一类是把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事写得起承转合,花团锦簇,没有相当修养造诣,即便名家,临时也绝对憋不出来。我以为诺贝尔当初没想到设个实用文牍奖对一部分人类实在有失公平。  我曾把资深的文牍老吏比做田夫野老闲谈中时常提及的老茶壶,即便注入的只是清水也能倾出茶来,人以为神,真是只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的路人心理。动辄连续几天几夜不睡,爬在桌上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或在深更半夜踏着满地霜月,拖着疲敝、饥饿、酸疼的身体独自走回家去的苦楚,以及不比身边任何人多拿一个小钱儿的不平,又有几个人能理解?  通常的文牍吏,都有人开工资,不至为隔夜粮盘算,往往为饿汉子羡慕。正其如此,容易养成惰性,不大考虑尝试过另一种不依附于他人的生活,或许成为学者,或许成为作家。年复一年在办公室里静静燃烧,不知老之将至。才长志短的后生辈宁得不惧乎?  
  十 漫侃打鼓  现在的年轻人哪会知道,以前城乡每个单元,譬如机关,企事业,院校、街道,农村的生产队,别的可以没有,锣鼓家伙必有一套,或多套。上面一来什么精神,或打倒、揪出了什么人,或成立了什么组织,不出几分钟,整个城乡便是一片锣鼓喧天,伴以秧歌游行,和现而今年三十放炮差不多。时下人心不古,三十多年听不到那令人不知肉味的鼓声,我们这代老年人中没有顾问等正事可干的便可能会有些惆怅。  未经考证,主观上总以为中国人的打鼓源远流长,夷狄之牛皮鼓传入中原之前,打的大约是青铜鼓或瓦罐。庄子死了老婆,拿脚盆当手鼓那样打着唱歌,被文化人曲解了几千年,以为是他哲学思想的体现。我相信无论当时庄教授唱的什么,都可解释为思念的宣泄,而不是庆贺辩证法的胜利。祢正平的《渔阳三挝》渊渊有金石声,肯定不是牛皮鼓打的,不信给你一面试试。  吐蕃的赞普喜欢以少女的胫骨做笛子,用男人的头盖骨做法鼓,应该属于巫蛊方面的考虑。明朝皇帝对大臣的皮很感兴趣,剥下来却不为做鼓面,而是楦些草吊起来做标本看。这些是另类,可以忽略。太平时节的鼓舞兼具阴阳之和谐,便不全是鼓动。花鼓则在潜移默化中暗示人们去做另一件事。  鼓声如人心率过速,有益发掘体能和敌忾,用以引导进取、格斗,和起哄再合适不过,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打仗更离不开,好的鼓手顶得一个教导员。年轻时我一听到鼓声就上杆子,紧着忙着打听叫我朝哪里冲。然而也不宜长鼓不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进取、格斗、起哄得久了难免疲乏,甚至走向反面。  过去的洋人,打仗时也少不了鼓乐方阵。整齐的队列,鲜明的军服,锃亮的马靴和指挥刀。至于划一的前进,停止,跪下,射击,装弹,今人眼里误以为阅兵分列式的,都有鼓点协调。自打一战催生了堑壕、弹性防御和徐进炮幕,无形中便消亡了,因为鼓手的存在等于协助对方炮兵校准射击诸元。  值得自豪的是,远在此前,中国人的打仗已然取消了击鼓鸣金列队等劳什子,改为吹喇叭和漫无目标朝天放枪放炮,此为当年与中国军队交过手的外国军人回忆录里时常提及。  
饮水思甜  赣中的菜,辣得透彻,差不多每样里都有不少色彩艳丽盖过法拉利红的鲜辣椒块,又略似腌过,微带酒香。然而却使离开辣椒便吃不下饭的我时有招架不住。赣东南的瑞金,口味有了变化,只在炒那晶莹欲滴的腊肉时才放些辣椒,便很可口了。那里招待外地来的客人,十九要上南瓜汤和红米饭,据说是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年代根据地的主食,叫红军饭的,做得很精细,已然不像忆苦更像本乡特色。红米饭口感筋道,回味香甜,胜于普通白米,吃了耐饥。南瓜汤稠厚隽永,适合我们老年人的养生。  江西民风淳朴、厚道,尚诗书,是个出人才的礼仪之乡。我认识的江西人,没一个让我感觉奸诈,或工于心计的。有这样好的民众基础,难怪红色政权能够在这片瘠薄的红土地上落地生根,发展壮大。“十万工农下吉安”,打仗死了,家里人抬回埋了便是,不争待遇,也没什么怨言。这种淳厚的民风,市场经济初期难免会吃些亏。赣州到瑞金,沿途所见多是农田,山水青绿,村舍掩映竹树之间,水牛在稻田里踽踽地动,大道上紫陌红尘,犹是一派男耕女织的自然经济图画。  瑞金的要点,自然是叶坪和沙洲坝,当然还有云石山,不过去云石山的少些。人们在那里瞻仰领袖旧居,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机关驻地,检阅台、烈士纪念塔、红井等革命遗址,接受革命传统教育。我问导游何以当年的中央机关都选在瑞金乡下,而不是城内,是不是怕扰民啊。他说不是,城里没那么多房子能容纳这么多机关单位,农村里现成的宗祠,或者地主家的家祠,都比较宽敞。后来由钱壮飞设计,又新建了大礼堂等,才有了你们今天见到的规模。  沙洲坝的红井名气很大,位置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会址(毛主席旧居)、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址(中央政府大礼堂)门前不远的水塘边。井水清澈,入口微甘。于是喝了几口,一边看着立在井边的洋灰碑,上面写着“吃水不忘挖井人,时刻想念毛主席”。不免疑心自己的记忆出了毛病,而老年人的远期记忆偏是最不容易出毛病的。于是问导游,那个“挖”字先前是不是“开”字啊,他说没听说过。  回来以后时不时想起,那记忆便益发清晰起来。我读小学时,许多学校的校址是畴昔的祠堂、庙宇,我的小学母校便在一个财东家的花园里,名叫宋家花园。很气派的门楼,进去一带假山、池塘,再进一道院门,里面古木森森,苔痕班驳,两厢的碑亭各矗着通高大的石碑,正对院门高台上的三间瓦房是我们的教室,传出琅琅书声。我们的读书,与其叫读,毋宁说是在唱,饶是你家长英国留学背景,子女也必须跟着老师操起浓重的陕西乡音,逐字逐句拖得长长的,抑扬顿挫地带着调门唱,久之免不得口干舌燥。如此唱法背下来的课文,那么容易就忘却么。  课文的标题是“饮水思甜”。必然会有人说,“甜”字改做“源”字的顺。可惜他没赶上教材制定,我们唱的依然是“思甜”,而不是更高明的“思源”。同样理由,“吃水”也没改做“饮水”、“喝水”。课文不长,配有根据照片绘制的插图。一个留着光头的农民,很瘦,短裤草鞋,保不齐打着赤脚,弓着身子,用扁担的一头使劲从井里吊起一桶水。他的对面立着块木牌,繁体字写着“吃水不忘开井人,时刻想念毛主席”。繁体“开”字笔画多,不会记差的。  后来和一个喜欢写毛笔字的年轻人谈起,他说,看看看看,你又来了,改一个字何妨,横竖是那意思罢咧。你真是老了,越来越与现实格格不入,这就是代沟,或者叫老年综合症呀。我道,你说反了,依现在年轻人的价值观,决定舍不得篡改文物,这事倒很象我们那一代人干的,要求历史成为他希望中,或者想象中那样,不符合需要,或者看不顺眼,立即下手去改,也算一种古为今用吧。须知古,也就是历史的基本属性,便是已然发生无法改变,我们的责任便是尽可能保存它的真实面目。厚今存古,哪怕自己不会用,不想用,束之高阁,也该尽可能原样留给其他人或后人做为参考。如果每代人都按自家的理解和需要把已经发生过的事物的本来面目都改上一笔,最终还有几分可信呢。  回顾经我们这代之手,按照需要随意改动的旧东西可真不少。改歌词,改资料,改古建筑,改新闻照片,改记载,惟独缺乏对当前大计进行改革的见识和勇气,这恰好是可以改,应该改的。当年我的一个上司,最爱听别人称他做儒将,时常做些近体诗什么的。同他出差,见了古人留下的碑碣楹联,总要揣摩一番后,道,不大气,或者说,消极,改做什么什么就好了。他改的唐诗宋词,时常找来擅长书法的下属录了送人,或挂在办公室墙上自勉。上司年纪大我十来岁,该不存在代沟方面的问题。我时常庆幸他的级别不很高,名气也不十分大,所以无权责成有关部门落实改正,否则中国的文字还不知道会被改成什么样子呢。    
单桥杂俎  传说滹沱河的河神是一只独角羊,喜欢横冲直撞,留下许多痕迹。于是在它的流域人们但凡见到废弃的河道,有的没的,一股脑都算到它头上。  河北献县南部便有如此一条淤塞的老河道。单桥以及东边的登瀛桥两座明代石桥横跨其上。登瀛桥下河水已然干涸,单桥则深藏在106国道迤东,南、北单桥村间的密树中,桥下一川碧水静静地倒映着天光。游人鲜至,是个极幽的去处。桥身坚致精工,栏板上雕刻的各本人间天上故事依旧清晰完好,虽则那老虎怎么看都是只呲着大板牙,脑门上画着个“王”字的家猫。  问问当地百姓,都说桥下是滹沱河故道,住在登瀛桥边的人们也如此说。若谓是滹沱河,则这条东西走向的河道怎么可能穿过横陈于它东面南北走向的滏阳河呢。窃以为这条故道有可能是古漳卫河水系的一段,也可能做过一段时间子牙河的干流,但决不会是滹沱河。  无论这段古河道以前叫什么名字,总之它横亘在北京南下德州的半道上,成为一道小小天堑,行旅、驿递两皆不便。于是正统年间本地单姓大户出资建了座木桥,遂以名。天启年间木桥损毁,邑中一班有识之士四处募捐,倡建石桥。由于不是财政拨款,加之躬逢八旗南下的盛世,自崇祯二年破土,先后用了十七年,才在顺治爷时竣工。自此风霜雨雪,为国人服务了三百年,直至抗战军兴,日本鬼子在西边一公里外修了新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单桥才退出历史舞台。  新中国成立以前华夏是一盘散沙。公共设施如水利、道路、桥梁等大件,非财政拨款难得成就。即便与城镇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井,也少不了上边来规划。建设的徭役派发到民间,又多有怨怼,长城及大运河,便流传着孟姜女等许多天怒人怨的故事。  民间集资修桥补路的故事也有。但举足之劳,唾手之功的好事,仍有许多人不愿意,或懒得去做。若无得力的倡导,大家宁肯硬着头皮承受不便,也不肯奉献出自家一个工。我去沙洲坝瞻仰红井时便很诧异。井的水面距地面不过一两米,即使不懂技术,一两家人双手也掘得出来。大约出于不愿自己挖井大家用的心理吧,硬扛了千百年,非等毛主席他老人家带着几个战士来两三下挖好,当地人一边呆着享现成。  据铭刻在栏板上的记载,单桥的建设,得到了总督、王侯、官员、宦官、士绅、平民、僧道等社会各界大力支持。然而仍有不乐意的人,譬如村里的财东赵善人(估计这不会是他真正的名字)。建桥会的募化者裴道姑要他捐出祖坟上的柏树,他不干。裴道姑便绝食三日,第四天干脆把自家手掌用刀子钉在赵家大门上,善人仍不答应。于是引动公愤,议决把桥址挪到离他家很远的地方。老赵家由此衰败当然活该,然而中国的历史,司马迁之前后从来就说不大准。裴道姑所募物件的刁钻及其后来的恶讨方式,恐怕也是促成老赵转化成恶人的主要动因吧。      
  十三 雀跃  酸奶灌水,高评我的帖子,于是想起雀跃这个词。虽则深知自个儿的文字是忽悠,幽默不过傻笑,片片尚未入门,同志仍需努力。然而雀跃实在于老人不宜,终于也没有跃。  人在遇到意外的,或存念已久的好事时发生的雀跃,是一种身体对外界刺激的应激反应,也是宣泄,虽则未必古风。《庄子﹒在宥》:“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鸿蒙方将拊髀雀跃而游”云云。名为鸿蒙,实则他老人家自己。介个雀跃却不是欣喜,而是先生穷思达到忘我境界的张扬,如同吃了金丹发散中的名士。《列子》里飞卫的高蹈拊膺,动因倒是欢喜,拊的部位却不对,幅度也忒大了些,与雀跃迥异,有类袋鼠或猩猩。  洋人的雀跃to jump for joy未引入麻雀,表达的意趣就很苍白。相形之下,著名硬汉派侦探小说大师雷蒙﹒钱德勒形容中年男人遇到很年轻很漂亮很有钱的女人的挑逗时像小狗一样在地面打滚,仰面朝天把四个爪子翘到半空的心情就生动一些,大约洋人更熟悉狗。  麻雀确实如此,它们从不像其他鸟类,譬如喜鹊那样踱着方步,踌躇满志地大摇大摆地走。即便一步之遥的距离,麻雀也只会蹦一下,非常开心非常浅薄的样子。  所以窃以为雀跃实在是童心或小人物之常态,朝气,不知天下有绝望事,譬如被明星瞥了一眼,或者被大人物夸奖了一句,听到哪个老头子说了声“阿Q真能做!”之后,按捺不住喜悦之情,便需要宣泄,需要他人分享。便有了群体性的雀跃,一脸幸福地摇着手中的纸花,或其他什么,至于终生难忘,以后还要子子孙孙地讲下去。岂知明星之于芸芸粉丝的媚眼,大人物之于小人物的夸奖不过电光雷火,瞬间早忘一干净了。  大人物通常不雀跃,因为好事天天有,赞扬司空见惯,倒是没好事,或好事不很多;不赞扬,或赞扬的程度不够,是反常。除非遇到比他身份更高的人物的夸奖,谁能保险大人物在自家府第里也如大庭广众之下那样举止雍容坚不雀跃呢。  年轻时意识形态抓得紧,电影、小说极少见,看过的每一部至今仍记得清楚。有篇小说写的是一群土匪在西南大山里惶惶不可终日,老土匪头为提高士气,伪造了封“总统来电”。“电文”里说,电悉兄等敌后屡建殊勋,弟闻之不胜欢忭雀跃之至!以老蒋之讲究尊卑而至雀跃,显系假托,以此反衬匪徒们之愚昧可悲,其实听到电文本该雀跃的是他们,虽然电文是假的,饿着肚子跃不起来,老土匪头也早没有了电台。  当年车间里有个小学徒工,车间主任兼支部书记深入一线参加生产,点他的名让他去工具室取一样东西。由于主任是我们当时可能直接接触到的最高领导,小徒工意外获此重托,不胜欢忭,麻雀般一蹦一跳跑着去取,过门槛时被角钢焊成的门框磕破头顶,缝了好几针,然则这类因雀跃引起的悲剧究竟只是非常个别的现象。  
  十四 清风朗日访柳青  中国自来不乏功底深厚的作家,民初以来文坛群星璀璨。然而国家弱了,自然有人欺负,偌大的中国安顿不下一张宁静的书桌。五十年代后期运动一个接着一个,读书人自保不遑,遂使上世纪一些有希望的作家,都只稍微地初试了下啼声。   中国是大国,再不济也能出几本好读物。堪称史诗的巨著便一直有人试着写。然而从一介读者的眼光,至今我仍以为最成功是柳青的《创业史》。   集权加工业化,农业为工业化服务,乃至客观上更像工业的附庸,这是把一个贫弱的农业大国迅速改造成工业国的有效措施,已为苏联的经验证实。《创业史》写的就是这个阶段农村及农民的变化。   《创业史》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耳目一新,原来小说还有这样写的。对照他以前写的《铜墙铁壁》,感觉作者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以后再读《静静的顿河》,便有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成见,同时生出不平:不过尔尔的肖洛霍夫都能拿到诺贝尔,柳青凭什么不能?年长后读爱伦•坡和萨特,对照《创业史》里那些细腻深刻的精神世界描写,一发认定打陕北黄土高坡走下来的柳青实在是中国作家中走向世界的第一人。   年轻人读《创业史》,容易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创业史》意识形态色彩浓郁,是僵化,是败笔。岂不知那个时代的人就是这么想,这么做的。《创业史》没有杜撰,甚至没多少拔高。   有个大学同学家在农村,与我谈起农村和农民,他略带伤感地说了句“淳朴也是一种愚昧”。中国的农民自古守法易治,即使穷到吃树皮、观音土的地步,也笃信着上边。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公社,很虔诚地一步步走下去,这便是史实。吃麦当劳肯德基长大的人也许会把那当做虚伪。   我读《创业史》时刚上高一。一个风清日朗的周日早晨,借了同学的自行车,独自骑着去访问柳青。路很远,但沿途风光很美,这一带距离樊哙当年的封地樊川很近。紫陌黄尘的大道掩映在高大的古树中,河流和池沼在蓝天下闪着亮光,田野间新插的稻秧一片翠绿。   穿过韦曲,道路上便不见了行人。那个年月农民都被牢牢实实地栓在土地上。即便不是农忙季节,每日也都在地里劳作,一路伴我前行的便只有风吹树叶哗啦啦的单调响声了。上了神禾塬,穿过皇甫村,很容易便打听到了当时兼任县委副书记的柳青的家。   他的家独门独院,位于神禾塬半崖的一小块台地上,需要爬很长一列台阶才能到达。门前一株树下清风习习,视野开阔,《创业史》中汤河、蛤蟆滩、神禾塬、终南山这些熟悉亲切的风物都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最多不过换了个名字。东边一二百步路外的皇甫村里,住着小说中梁生宝的原型王家斌。   适逢柳青正在门外远眺,便把我让进书房。他家的院子中间像个场院,后边贴着崖根挖出两三孔窑洞。若非场院中间那幢窗户很大很亮堂的书房,便与陕北的农家小院别无二致。   先说了些闲话,譬如我是谁的孩子,书读得怎么样。我报了家门,柳青颔首道,你的父亲我知道的,不过没见过面,记得他是教理科的。   打量柳青,一个又瘦又矮的秃顶老头,皮肤白皙,说话声音不高。   他似乎很爱喝茶,和我谈了两个多钟头,茶杯几乎没离开手。   接着便进入正题。说来您也许不信,我那时候年纪虽小,认识却唯心得厉害。以为好的文章本来便埋在妙手胸中,只要发掘,便可得手,惟常人未得其窍道耳。同时把文学源于生活的理论视为说教,田夫野老,贩夫走卒经历颇多,未必更是当作家的材料。   他建议我从中学生的学习生活开练,我自然不接受,变着法儿想把气氛扭转为两个成年文化人间的交流,只不过没好意思说出来。他却依然像个中学老师那样给我上课。我有些急,随口冒出一句:你总能写出那么多有趣的事,我却想不出来,一定有什么窍门吧。他呵呵地笑了,道,你才多大呀。   如此南辕北辙,我们始终没能谈到一起,于是便很失望,感觉这几十里路算白跑了。他看看表,问我每天吃几顿饭,我说三顿。他说,他们的习惯和农村一样,只吃两顿的,你饿了吧。于是教他的太太,一个白皙富态的中年女人带我去吃饭。   我管他太太叫马老师,大约看出了我的郁闷,一边叫保姆做饭,一边又和我谈了起来。话题是哪里的一个文学青年因为写不好小说钻了井,多可惜呀。人生不能不经历许许多多坎坷,只要坚持不懈,总有成功的一天。   她的劝导,没想到竟成了不祥的懴语,文革初起那年,马老师夜里独自一人离开了家,听说跳井了。   因为懒散,缺乏毅力,我终究没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四十多岁时拜访王汶石,他给我的题字依然是“学如逆水行舟”,大约没出息的人缺的就是介个吧。   而今已然步入暮年,不那么不知天高地厚了。想起这段往事,感慨的倒不是自己。当年柳青年届五十,名气又那么大,居然能够抽出好几个小时,与我这个乳臭未干的高中一年级学生谈文学创作。  
  生手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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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溪(照片系作者原摄)  中国古代内战史,向来都很辉煌。一次战役歼灭本国军队和老百姓,动辄十万百万计。便是外战,打一些年也成了内战,鲜卑匈奴羯羝羌,苗瑶夷黎蕃,乃至女真回纥和部分蒙古人,也都成中国人了。  自184年黄巾起义到280年吴灭,曹司马孙刘四家演义了差不多一百年,中国人口减少了百分之九十九。江汉平原的荆襄地方一直是三国争夺的主战场,日本人很爱读的《三国演义》虽非史书当不得数,但120回之中31回涉及荆襄,也不是空穴来风。  荆襄在游客印象里,少不了米芾、诸葛亮,以及荆州以北的楚纪南城。然而重建于清初的城廓,却实在是必不可少的要点。虽然不及南京、西安的高大,马面、敌楼、角楼、瓮城、护城河却十分完整,街市也大体保持着古代的格局。我去的时候,下着蒙蒙细雨,古城墙内的街市在浓阴的覆盖下便显得尤其静谧了。  襄阳的古迹,值得凭吊的数不胜数,王粲、养由基、徐庶、羊杜、杜甫、庞士元等许多人,都在这里留下过遗迹遗址。可惜的是,问起这些地方,多数司机一脸茫然,一个劲儿地问我去隆中吗,米公祠看了没有。我说既然都不清楚,现时咱们恰好就在檀溪路上,拉我看看马跃檀溪故址好了。  于是沿着檀溪路由西向东,一边前进一边打听,问到的人都不知道。如此一直跑到了城墙根下,继续往前便不是檀溪路了。司机掉过车头,关闭了计程器道,从现在起都算我的,气昏哒,那么多人搞不清白。  我说恐怕得找个年纪大的问问,他气哼哼地说搞么子哟,外麻子晓得,本地人反不晓得。最后总算在一个加油站前遇到另一个司机,按他的指点,我们拐进一条岔路,朝里走了百十米,一幢楼房后面的路边上横亘着一带长满荒草的低岭,草隙间嶙峋的石骨上便有“檀溪”两个篆字。  马跃檀溪的故事,《三国演义》第三十四回是这么交代的:那檀溪阔数丈,水通湘江,其波甚紧……回看之时,追兵将至。玄德着慌,纵马下溪,行不数步,马前蹄忽陷,浸湿衣袍。玄德乃加鞭大呼曰:“的卢,的卢,今日妨吾!”言毕,那马忽从水中涌身而起,一跃三丈,飞上西岸,玄德如从云雾中起……结局是海军大将蔡瑁没有追上,刘备归途巧遇司马徽,经他举荐知道了伏龙、凤雏,成就了大耳儿四十二年割据,到过檀溪的古人苏东坡等对此多有吟咏。  檀溪在襄阳古城西南兜了个大圈,在城南与襄水(今称南渠)合流,末了在城东北注入汉江,也有人说檀溪曾经是汉江一条分汊。虽说中国古人但凡遇到定量概念时惯于夸张,檀溪的曾经“阔数丈”,“波甚紧”,也不是没可能的。虽则今日只留下长二十来米,宽不过五米的一条干涸的水泥河道可识。若非对面的石岭上古人镌刻的“马跃檀溪遗址”,以及好事者杜撰的一个深深的马蹄陷窝,实在难把它与那个烟波浩淼的檀溪联系起来。  襄樊给我留下的最大疑问却与檀溪无关。很难想象当年蒙古铁骑席卷欧亚大陆的风头上,忽必烈大军在汉奸的配合指导下,何以前后竟用了六个年头,才把除了汉江之外几乎无险可守的孤城襄阳打下来。            
  生手自提
  真的好精彩。谢谢,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别样人生。
  好帖!
  感谢楼上二位访问留言!
  生手自提
  这个好,可以读出趣味来。刚吃饱,有力气就提一下
  感谢绿丝给我打气!
  好文好图,赞!  回访秦川君。
  感谢钟老师鼓励!
  好!学习!  问好秦川老师!
  感谢NJXLN先生来访留言
  历史上绝大多数造反也不是革命,甚至不是改革。      学习中-----
  感谢不觉寒来访留言
  十六 天路    不能说去过可可西里,但又确实到过,与在家里坐着看旅游电视片的感觉差不多。然而正由于到过,同事们便不免问问。我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说,可可西里是一条路,路况相当不错,也不很长。一大早驱车从格尔木出发,纵贯整个可可西里且翻越昆仑、唐古拉、念青唐古拉三条山脉,晚上就到拉萨了。  然而如果想对可可西里做最皮毛的了解,也必须准备性能可靠的越野车,请个熟悉当地情况的向导,加上食宿和由北京到格尔木的路费,没有三、四个月的工资是拿不下来的。  当然还有另一种方式,就是跟着某个人物,以随员,过去叫幕僚、食客,或其他什么劳什子名义去那里考察,或干脆说去转转,这笔钱就省下来了。虽然不够堂皇磊落,仿佛蹭人物的烟儿抽。但不花钱就能去可可西里,又有几个人会不愿意呢。  我的去可可西里,便是蹭人物的烟儿抽。至于只看见了一条公路,只能归咎仰面唾天,口水掉下来落在自家的眼睛里,怪谁呢。  通常的文人、特别奉命写作的文人们一提西部,或其他不发达地区,必定要写那里民风如何淳朴热情。似乎都少不了非把素昧平生的路人拉到他的家,或帐篷里,免费请你吃饭、喝酒,还要给你唱歌跳舞,你给钱他们就会恼火,觉得你不够朋友,仿佛西部的人都是傻瓜,真酸得可以。  人在不为明天的下锅米发愁的状态下,多会产生一种超越饮食男女的交流欲。长期生活在牧区或深山里的百姓,轻易见不到其他人类,偶有旅人路过,请到家里吃顿饭,甚或容他投宿几天,原是很自然的,因为符合相互的需求。但由此推而广之,把偶然发生的现象归结为一般规律,就很荒唐了。文人们之所以不敢如此描述人烟稠密地区的人民,并非那里的人民不淳朴,或者不够愚蠢,其实由于他们不缺乏,甚至烦腻了那些毫无意义的交流。  青海人,包括可可西里人,精神都很正常。遇到生意往来、资金挹注等正事办妥,或正在办的过程中,是乐意陪同事务的主角,或什么人物到可可西里来,如此难免便宜了一帮跟着蹭的穷小子。  抛开这些废话,我的眼里,青海是我国最美丽的一个省级辖区。其地貌之全,国内为最。东部有次生原始森林、古老的农耕沃土,和中国最大的内陆湖,中、西部有戈壁、沙漠、草原、湿地,和独一无二的察尔汗钾盐田,莽莽昆仑与巴颜喀拉兄弟般手拉手横亘全省,生成无数雪山、冰川。雅丹与丹霞并存,荒漠与绿洲相依。只要走遍青海,大陆上可能的地貌便一览无余了。  由于可可西里的托管,格尔木成了我国幅员最辽阔的县级市,相当于两个宁夏,比江苏整个省还大。城市的领导也是副地(市)级的。从格尔木驱车直到长江第一源头的沱沱河(桥),来回需要一个整天,不过是在格尔木万分之一的一隅里盘桓。  
出发的前一天晚餐时,该办的事情全办妥了。所谈项目虽然尚有技术细节需要随员们继续落实,双赢的结果已然深固不摇。席次气氛轻松热烈,宾主频频举杯相敬。主人一再说欢迎再来,下次我非亲自驾车陪你们去可可西里,那里是天堂,是净土。带我们去的人物,一口干了一大杯——大约有二两——茅台后感动地说,不必下次,就明天吧。早就向往可可西里,特别是沱沱河桥,不到沱沱非好汉,大家一起去吧。  
主人是淳朴的青海人,英俊粗犷不下康巴汉子。他这口酒好象吞得急了点,呛了一下,接着便咳个不停,蹙起眉,做出很难受的样子。到底是当地有点名气的人物啊,很快便恢复了西部汉子那种婴儿般洁净开朗的笑容道,小事一桩,可可西里算个鸟啊,明天我亲自为您开车,直奔拉萨。来来来接着喝,咱们兄弟俩今晚来个一醉方休。   
终席吃水果的时候,主人亲昵地拉着带我们去的人物的手,贴在他耳边不知小声说了点什么。人物倏地沉下脸道,岂有此理,什么修路,什么塌方,哄鬼啊,刚才你怎么说的?说完便站起来,径自走了。搞得大家莫名其妙,好不尴尬。  
第二天好天气,蓝瓦瓦的天空万里无云。早晨我在宾馆院子散步,看见大堂门口停着两部簇新的越野吉普,一辆是原装进口,当地人叫它“牛鼻子”。另一辆是国产合资,车身和玻璃都擦得铮亮。问问司机,果然是送我们去可可西里的。  饭后即驱车南下,严格讲应该是南上,越向南,地势越高,离世界屋脊喜马拉雅越近。主人亲自陪人物坐牛鼻子,我们一帮混混挤了满满一国产合资在前面开道,约定当日的目标不是拉萨,是沱沱河桥。  于是一路欢声笑语,山谷里浊流潺湲,两旁的青山相对而出,山坡上时不时见到骑着骆驼的牧民赶着羊群。看得多了,便没了最初的新鲜,除了司机,一车都入了梦乡。其间在玉珠峰对面的加油站加油下车活动了十来分钟,感觉那主峰如此矮小,冰川的舌头差几十米就要舔到平川的地面上了,何以联合登山队会在这里损兵折将呢。  上了车,接着睡觉,大众在黑甜乡里越过昆仑山口,直到索南达杰保护站第二次停车才醒过来。在保护站上卫生间、吸烟、合影留念,不过十来分钟的事,我们急着赶到沱沱河桥,谁都不敢在路上耽搁。  
吉普车在坦荡如砥的青藏公路上飞驰,除偶然遇到来自西藏的军用载重车长长的车队,一路上车辆和行人都很稀少,即使开到一百迈也不会发生任何危险,也没遇到修路和塌方。  可可西里的天好蓝好蓝,远远近近堆满白云,云的下部几乎擦到地面,仿佛跳一跳就能把手插进云里。向上看去,云团象氢弹爆炸后形成的烟柱那样雪白雪白地朝着苍穹中高高隆起。两边的山峦虽然平缓,顶部的冰雪却白皑皑的,阳光在洁白的山头明暗变换,使得那些连绵的山峦象洁白的哈达在长空飞舞。  纵目远望,路的顶端消失在远方的云里,我们仿佛一直朝云的深处走。回首看那号称“横空出世”的莽莽昆仑,不过地平线上一抹时隐时现的低矮土丘。有人把自日月山经香日德、大格勒到格尔木那段公路叫做“天路”,我看不象。过了索南达杰保护站往南的这段公路才是名副其实的天路。  沿途先后看到了十来匹藏羚羊,远远地站着,隐忍待发,一边瞪着警惕的黑眼睛观察着我们。虽则我们两手空空,不淳朴,却也不很象偷猎者。车子一停,羚羊们便把形状象小小的火炬般的,淡黄色的屁股转向我们,跳跃着奔向远方。野驴,也遇到过一头,病殃殃的样子,不跑,也不看我们,呆头呆脑,带搭不理的。然而即使羚羊不跑,野驴不呆,我们这帮混混携带的唯一那只廉价的卡片相机也只能留下点暧昧的,几乎辨不清是羊、还是驴的模糊轮廓。  汽车过了楚玛尔河桥,到五道梁停下,司机很轻松地告诉我们距沱沱河桥只剩百十公里了,大家下车活动一下筋骨,等后面的牛鼻子上来再接着走,时间宽裕得很哪。  小小的五道梁沐浴在夏日金色的阳光下,虽然滚动着来往车辆卷起的黄尘,却显得十分安详、宁静。几个穿着藏袍,两颊红红的妇人转着手里的小经轮,在路边靠墙坐着说话,两个穿开裆裤的小孩在他们身边的尘土里爬来爬去的玩。很难想象这里海拔有4415米之高,更难理解“到了五道梁,哭爹又叫娘”,以及“纳赤台得了病,五道梁要了命”的民谣何以说得那么邪乎。  等了大约四十多分钟,牛鼻子还没到。我们开始不安,试试手机,无论移动还是联通,全无信号。司机有经验,拦住北来的几辆车打听有没有见到如此这般一辆牛鼻子,有的说没看见,有的说看见过,有的说好象出了车祸。司机瞠然,瞪着我问怎么办。我说还能怎么样啊,快回去找人吧。  于是赶快掉头往回跑,路上看见一辆车撞断了保险杠,在路边歪着,但不是牛鼻子。一口气跑回索南站,手机仍不通,也没发现任何新线索,牛鼻子好象自人间蒸发掉了。至此我也乱了方寸,大伙说会不会是由于刚才疏忽,车速又快,错过了它呢。于是掉头又朝五道梁跑。什么白云啊,雪山啊,藏羚羊啊,天路啊,都从意念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一门心思盯着来来往往的每一辆车。  二到五道梁,时间已经很不早了,难道牛鼻子已经越过这里,奔沱沱河桥去了?那样天黑前他们就赶不回格尔木了啊。  我们一帮混混,连同司机顿时瘟头瘟脑,呆若木鸡。丢了人物,包括当地的人物,回去该怎么交代,想都不敢想。便是我们自己的进退,也成了大问题。前行继续找吧,走到沱沱河桥我们自己也回不来了。掉头回格尔木吧,牛鼻子怎么办?  虽同为混混,由于我最年长,同车人视若老码头、老前辈的。于是议决由我定夺,掉头回昆仑山口,等手机有了信号再尝试与牛鼻子联系。如仍联系不上,就得赶快通知格尔木,发绿色预警信号了。  返程车上一片死寂,只听得发动机哀哀轰鸣,时不时有人拿出手机做无望的尝试,我想大家都在懊悔当初不该那么执着地向往来可可西里吧。就在神经之弦紧得即将崩断的时候,一个人的手机突然通了。谈到当天的行程,对方兴高采烈,说他们刚从索南站出来就发现一群野驴,牛鼻子马力大,越野性好,一直追逐那群野驴进入可可西里深山。那里山清水秀,还有湖泊,他们还看见一只狼在山坡下啃着一只死去的羚羊呢。  接下来对方催促我们说,他们已经出了昆仑北口,距格尔木只有二三十公里了,叫我们尽快赶回去一起吃晚饭。酒席已经订了,在帐篷里吃,席间有蒙古族歌舞和蒙式劝酒等节目,如果我们回去晚了,肯定影响晚宴的气氛。  老天,我们距格尔木还有200多公里的山路哪!        
  十七 托拉海之役  从西安经西宁飞格尔木的MU2279次航班机舱里出来,艳阳正向戈壁倾泻着炽烈的光热。虽则远处的雪山依然凝重,大西北辽阔的苍穹一碧如洗,我的面颊和裸露的双臂却切实地感受到这火雨的洗礼。  似乎每隔一日,才有一架班机在小小的格尔木机场降落,装上二三十个客人,很快便飞走了,留下一派浩荡的风沙在天地间优游。其余的时间里,只有几台老旧的、灰漆剥落的歼-7偶而在寂寥的荒漠上起落,本应响彻云霄的发动机呼啸声在辽阔的戈壁深处成为轻风掠过般微弱的叹息。  航班提供了一个很大的、孜然味很浓的牛肉烧饼,吃完便饱。一边寻思按照事先约定,明天上午才能去办此行的事务,下午的半日浮生该如何打发呢。  格尔木市内倒是另一般天地,高杨夹道,满目青碧,街道两旁碧水潺潺。站在任一片阴影下,便有凉爽的清风飒然吹拂。大西北的空气多是如此,酷热与清凉和谐并处。  在宾馆住定后,买了本格市的地图研究。这里可供观光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察尔汗盐湖、诺木洪、雅丹地貌、玉珠峰、玉虚峰、昆仑山口、可可西里、西王母瑶池、长江源头……但其共同的特点是,距离动辄数百公里,甚至更远。只有托拉海,蒙古语“胡杨很多的地方”,距市区只有50公里,于是决定即刻动身去托拉海。  格市的出租车价格实在便宜,每3公里5元。由此到托拉海,打个来回不到200元。司机是个很开朗的蒙古族小伙子,名叫哈达,穿件色彩、条纹均有点过气的灰色T恤。我叫他哈师傅,他称我老爷子,同时告诉我蒙古人称名不称姓,叫他哈达好了,一路给我讲了不少柴达木、昆仑山的风土掌故。  去托拉海的道路十分平坦,也没遇到几个车辆行人。后来发现这条路一个分叉的终端便是托拉海,却把格市与机场、河西农场,以及两个乡镇连接起来。公路北边一望无际都是戈壁,点缀着一蓬蓬芨芨草、梭梭、盐爪爪和骆驼刺,南边二三十公里外绵延不绝的便是昆仑山了。  我向哈达指出,从距离和形态判断,崇山峻岭深处西部耸出的那簇雪山为玉珠峰无疑,东部耸出的那段八成是玉虚峰了。要他停车让我拍照,一边自忖此前怕没任何人从这么远的距离拍摄过这两座著名的冰峰吧。哈达的态度却很暧昧,一会说不会吧,一会说正是,却也停了车,一脸不以为然地听凭我自得其乐地拍摄。  继续前行十来公里,一大片鲜艳的色彩扑入视野。绿的是麦田,小麦正在灌浆,黄色的大块则是初放的油菜花,与一排排粗大的杨树、沙枣树相映,在七月上旬的蓝天下勾勒出一幅十分优美的田园风光。  与塔克拉玛干、腾格里不同,柴达木的戈壁、沙漠黏土含量高,只要设法引来水,随地都能衍生出生命的绿色。哈达主动停下车说,这里的风景多好,你爱照相,在这里照照好了。同时热心地介绍说,这片农田是山东来的知青开拓的,现在都走了,道路两边那些干打垒房舍便是当年知青留下的,现在的主人是当地的农民。继续说下去,他口中的山东知青又变成了兵团战士,我随意追问一句,口气便含糊起来,这代年轻人哪里了解知青本身就可能是兵团战士啊。  穿过这片绿洲前行十多公里,哈达刹住车,向头上裹着布,面孔晒得黝黑的一男一女打听去托拉海的路。我不满地指责说你不是去过么,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条路就一个岔口,记不清该是向右呢,还是向左拐。  左拐后继续前行,不久便看见一大片绿色的草木屏障,后面露出起伏的金色沙丘。柏油马路戛然中断,一个圆木制做的路障横拦在前面。哈达说,哎哟,到是到了,以前可以开进去的。。  停好车,哈达主动提出为我向导,说要看真正的胡杨林必须翻过那些沙丘。于是相跟着下了公路,朝那片绿色走去。哈达说我们中午来得正是时候,游人少,蚊子也少,换了傍晚,这里的蚊子能咬死人。  我装出摄影内行的样子道,中午的光线最不适合拍摄,我们此刻来,全然由于时间所限,并非什么先见高明。我年轻时在棉田里干过活,成年累月被蚊子咬,也没见咬出什么好歹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娇气了。哈达遂不罗嗦,默默地跟着我走。  下柏油路进入草丛,蚊子果然如言而来,尖锐地营营着不停地朝脸上撞击。走了不远,小路便被托拉海河切断,我毫不犹豫地脱了鞋袜涉水过去。托拉海河是条长不过300公里的内陆河,发源于南面近在咫尺的沙松乌拉山,在此拐了个反S形的大弯,继续朝北蜿蜒,最终注入察尔汗盐湖茫茫盐盖之下。河水清澈,还算开阔的水面波光粼粼,水深约可过膝。河的两岸,蓬勃地生长着芦苇、芨芨草、沙枣、红柳,以及纤弱的、年轻的胡杨丛。  哈达一边拍打蚊虫,一边提示我注意那胡杨树叶。同电视科教片介绍的一样,同一株树,由踵至顶,叶子的形态分别为针状、柳叶状直至杨树典型的阔叶形状,雾一般润湿的胡杨泪也轻轻拂过额头。  蚊虫老实不客气地、斗士般组成集群猛烈袭来,特别在我停下拍摄的时候。耳边一派不间断的营营,脊背、屁股和腿时不时感觉一下锐利的刺痛。它们的尖喙足以穿透衣服,进攻身体任何部位。  我一边拍打一边研究,除了蚊子之外,同时向我们发起进攻的还有牛虻、小咬和一种灰色的甲虫!哈达呻吟道,哎哟,吃不消了,咱们回去吧。我说,要回你自己回,我一定要翻过沙丘,亲手摸摸那些“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倒,三千年不朽”的老胡杨。  哈达无奈,跟我上岸继续赤脚前行。刚走出二十来步他又大叫起来说,老爷子,实在对不住,你自己去吧,千万不要走得太远迷了路,爬上那道沙梁远远看看就行了。莫非你老人家脚底下不烫得慌吗?说完他便转过身,逃命的兔子般一蹦一跳地消失在茂密的草丛后边。  哈达的离去,以及被骄阳炙烤了四五个小时的黄砂小道,提示我不得不重新判断一下眼前形势。他说的没错,脚下的沙土路面烫得简直像个烙饼的锅底。试试走有草的地方吧,滚烫之外又加上难忍的刺痛。如此根本坚持不到沙丘之上,再走回来。勉强又前行十来步,昆虫,主要是那炽热地面的夹击终于迫使我忍痛做出放弃的决定。哦,胡大,垂暮之年的我再没机会亲眼看看那些虬枝盘桓的托拉海河老胡杨了!  哈达在距车子不远的屋檐下站着,似乎因为我的回心转意,淳朴的黑脸上做出很欢喜的样子。我嘱咐他赶快关紧车门,不要放那跟踪而来的蚊虫进去。  旁边站着的两个负责景区管理的黑瘦汉子很认真地劝诫我们,千万不要关闭车窗,车一开,那些蚊虫就会自动飞出来留下,它们都舍不得离开这片养育自己的家乡热土。我问他俩每天就这几个游客,那些蚊子啊、牛虻啊平时靠吃什么维持生命。他们不在意地笑笑说只能是吃我们吧。  按他们的指点,我们起步后大开车窗,蚊虫果然迅速地先后离去。只有一只钻进我的耳朵太深,出不来了,嘤嘤哭泣着一路陪我到格尔木。    
  生手自提
  十八 胡服骑射与邯郸学步(插图为作者原摄)  邯郸及其周边,值得看看的名胜不胜枚举。左派作家丁玲的《一二九师与晋冀鲁豫边区》便引导我瞻仰了涉县的将军岭、赤岸村的一二九师司令部旧址、邯郸市内的晋冀鲁豫烈士陵园。只要见到为抗日捐躯者的坟墓,无论他当时属于哪个阵营,即便只我一个人去,全行了三鞠躬礼。  剩下的时间只有半日,匆匆地看了学步桥、丛台和吕仙祠。尽管时间紧迫,对邯郸的地形却有了些模糊印象。  与魏国的大梁相似,邯郸四战之地,缺乏战略纵深庇护,做个商埠未尝不可,做国都可就费劲了。除非常年豢养一大批机动性很强的常备军。强势的赵简子与主父赵武灵王恐怕当初与我这想法不会差太远吧。  赵国常年保有一支数十万人的大军,出了好些个战国名将,与秦相接的一线还筑有长城。多年经营下来,它的战力仅次于秦,与一代军事强国魏差不多打个平手,讨伐楼烦、东胡游刃有余,与东方泥足巨人齐国的战斗中占尽上风。  与鹿台、章台、铜雀台等做为皇家俱乐部的古代皇家园林建筑相比,邯郸的丛台,娱乐之外多了个演武功能。丛台的名气,就是因为与胡服骑射的改革措施联系在一起。司马迁对这段故事的描述不厌其烦,几乎到了罗嗦程度,自此成为国人称颂了两千年的变法楷模。  尽管《史记》关于赵国变法的内容记载不多,却也不难看出,赵国的改革与秦、楚等国的变法相比存在较大差距。  秦、楚的改革都是采用了客卿,今天叫做专家的意见,所以比较前瞻、比较全面、比较深刻、比较科学。赵的改革却只是励精图治的君主赵武灵王个人意见,他能想到的胡服骑射这点小改进已然非常难能可贵了。  因为缺乏专家指导,赵国的改革与晚清同光时代的坚船利炮政策一样,缺乏政治经济总体方面的考虑。到最后,常年的军备竞赛不仅不足保家卫国,反而拖垮了经济,搞乱了内部。我的今日凭吊丛台,不是因为赵武灵王的改革效果有多好,只是学习他坚定不移的进取精神。  话说到这里,不能不提一下位于邯郸北关街、横跨沁河的学步桥。那是明代万历年修的一座石桥,战国时是木桥,肯定不叫现在这名字。桥边有一组名叫邯郸学步的石雕,记录古代一个河南洛宁县的小伙子来邯郸学习步态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庄子的再传弟子魏牟腌臜同时代名家公孙龙的一段话的最后几句。由于是魏牟的一面之词,不见得是事实。  我们知道,庄子是大家,公孙龙在庄子思想的万丈光芒下算个小人物,小虽则小,却也自成一家。他的学问,今天也许可以叫做形式逻辑。然而即使在今天,形式逻辑的教科书也不是人人读起来都感觉轻松愉快的。  如果魏牟不是全在吹牛,则事实应该是公孙龙去请教他该如何评价庄子的学问。魏牟显然看不起公孙龙,说了许多云山雾罩的话赞美庄子,每句都不忘打一些最难听的比喻糟蹋公孙龙,什么井蛙呀,蚊子呀,蛆呀的,最后说你快点儿边儿去吧,别像邯郸学步那河南人,没领会庄子倒把你自己混饭吃的那点儿家伙儿什儿的也搞糊涂了。  魏牟自己学的是哲学,因此轻视乃至否定其他学问,譬如形式逻辑,显然不是严肃的学术态度。庄子是钦定的大家,这段故事又好笑,后人拿了来做了许多用途,譬如“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云云,我以为消极的作用远大于积极的意义。  人们对邯郸学步的理解虽也见仁见智,主流性意见却是一条:学习他人事物的同时,万不可丢掉自己的老根本,或者叫国粹。似乎我们的东西,不是全部起码基本上是全世界最好的,洋人向我们学还来不及呢。  如此我们每学一样他人的事物,必须多一层考虑,老祖宗怎么个话儿说的呢?学了会有什么危害?要不要学呢?要不只学我们认为好的那一部分?  我不知道咱们放洋的那些留学生,包括我的孩子,听课时是不是总得这么不停地考虑着。我们以邯郸学步的笑话谆谆教导他们,说到底还是一句话,不相信、不放心我们的孩子的识别能力。不相信、不放心与孩子性质差不多的、永远成熟不起来的中国老百姓的智商。  我念书不多,但马克思主义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一条我还是信服的。无论中国的外国的,只要有利我们的国家人民,都是值得认真学习的。实践检验不好的东西,即使黄帝或国父孙中山亲授,也该把它扔到垃圾堆里。我们的祖宗若不是这个态度,恐怕早就没有中华民族了。  我佩服那个来自河南洛宁县的小伙子,他没学会邯郸人优美的步态,不是因为愚蠢,而是由于盘缠用完了,没条件把学业坚持下去。至于学走路能学成如此糟糕的结局,也不是没可能。我有个中学同学军训之后,只要叫他走正步,他一侧的手臂与同一侧的腿肯定同步朝前甩。        
  十九 江口杂烩  秦时的武阳县治在江口,今日的眼光看是个小地方。南、府二河在这里打了个结,形成岷江主干。河里出产的黄辣丁味道十分鲜美,土人加上许多辅料佐料,做成又辣又烫的火锅。在江边的吊脚楼里伙同一二老友,喝着烧酒,看着窗下小舟在两岸的芦荻间慢悠悠欸乃而过,实在是件很雅的事。  在有汽车、火车之前,江口是蜀中十分重要的门户。早些的文字便有王褒的武阳买茶,杜诗的“门泊东吴万里船”,少不了都得打这里通过。沿着水路进取成都,或者由成都南逃的古今军阀,也绕不开江口。明末流寇张献忠把江口做了后勤基地,也是出于方便携款逃亡的考虑。许是仓廪所在,不好积怨过深,杀戮也就轻些,所以尽管距离成都不过百十来里,与绝大多数川人相反,江口的老百姓至今依然怀念着穷人的子弟兵张献忠所部。  游客的去江口,自然不是买茶,也不是逛那号称五里长街的昔日洋场,甚至不是吃黄辣丁,或在江里打捞张献忠逃命时扔下的银子,十九倒冲着东边的彭亡山去的。  在川西坝子一望无垠的平畴里,彭亡山的位置显得很突兀,也很奇特。仙女山与寿泉山首尾相抱,形成天然太极,是近年来才发现的天地之谜。据此不能断定古人未必就没意识到介个,否则何以此地会有那么多的东汉崖墓存世。  彭祖墓在太极阳鱼的鱼眼上。背靠的仙女山玄武垂首,两翼护砂缜密,将台、九龙略无阙处,墓穴所在的中峰兀然独坐,俯视着山下的百里平畴,及两河交汇处如练的水色。虽无皇家山陵的大气,却也尽合天地锺灵毓秀之微旨。  彭亡山埋葬的是不是彭祖钱铿,后人颇有争议,郦道元《水经注》里的口气便不大肯定,苏东坡更以为不过是衣冠冢罢了。我的意见,若只为逃脱纣王帝辛的追杀,钱博导尽可一头钻进离自家封地不远的芒砀山里,刘邦当年便是介么干的。若夫千里迢迢辗转着逃回老家,赢得个老死户牖之下,也断非绝无可能。何况彭山一带流行以60天为一年的小花甲计岁法,可猜正史上享寿800的老彭其实活了130年。是不是埋在这里则全无关系,贤者存其名而非其实也。  老彭一生述而不作,据说只有两三个不知根底的女人及其二手学生,我们的总祖宗黄帝勉强得了他的一部分真传。目下坊上流传的大约都是后人的杜撰。于是各路气功练家子有之,只靠甩手便想变做大力士者有之,打鸡血针有之,拿一堆补药炒菜卖许多钱有之,最不济的大清早儿跑到公园,对着公家的大树猛吸元气,算是最便宜的速成法。于是有的出书,有的办学习班,有的电视台请去现身说法,仿佛都出自彭祖意见。既然市场经济大家都要混碗饭吃,就没必要说穿什么伤了和气吧。  彭亡山满山绿荫森森,清流潺湲,青石的台阶、桥涵古色古香。练气功的各路神仙来到这里,个个自谓气感强烈,彭祖墓前尤甚,俨然人人得道,个个高人。卖房中术光盘书籍和小食的小店比比皆是,年轻的女导游坦然地向游客介绍着由日本的皇宫里趸过来的《素女经》。介些都经过检查,属于知识或学问,即便免疫力低下如中国老百姓,看看也不至于中毒。  与犹太的《大妙德》,印度的《加嘛素特拉》不同,包括更敦群培的《西藏欲经》在内,中国的房中术,亦即国人的性观念强调的是健身益寿的高尚目的。是学问,介乎体育与医学之间,绝对不是欢愉或单纯的欢愉。即便做为禁书的中国古代情爱话本,作者想达到的也无非是胡来的死光光,浪子回头的好的主人公最终出家,或者做了神仙的教育目的。  《素女经》是科学还是荒谬,我不想加以评价,但可以肯定它决不是属于平头百姓的科普读物。《素女经》开篇不几句便强调,“法之要者,在于多御少女。”又指出女方必须在性格、毛发、肌肤、身材和年龄等方面符合文中的规定,差似古代巫师为河神娶媳妇,并且娶一个是不够的。  与此大相径庭的是日本室町时代的高僧一休宗纯,他把自己与盲女森侍者之间的情爱比做“云雨三生六十劫,秋风一夜百千年”,远远地胜过了参禅。不知宁玛派的密宗双修是否也有类似的心得。  钱铿与一休桑乐意把自家个人的感受上升到科学、哲学层面,做为伊拉家的私事谁也管不着。但我以为人们理应相互尊重彼此的隐私,不过问,更不应该去讨论,把公众舆论的方向引导到更重要更迫切的国计民生问题上来。      
  实在美!喜欢!
  二十 贺州,我的梦(插图为作者原摄)  前年孟冬偶然去了贺州。市治所在的八步给人的印象是簇新的、欣欣向荣的。有两千年历史的贺州旧址距这里二十公里,现在叫贺街。  贺州人自古重稼穑、长舟楫、善理财、好读书,贺州又是秦汉以来沟通中原与百越的水陆要冲,所以文明遗迹存量极为丰富。  苔痕班驳的城墙,泛着青光的石板街道,田畴间爬满瓜藤草蔓的断墙残壁,这些风物,其他地方虽有一些,却在日臻现代化的城乡建筑群里显得孤单、零碎,不似贺州那样,绵延不绝地浓缩于一万平方公里的青绿山水间。  我国多数历史文化名城早在工业化时就拆除了城墙,拓宽了街道,填埋了河流池沼湿地。若想按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地图寻访原有的地貌和地标性建筑,已然成为披沙简金般艰难的徒劳。  如此也许只有在贺州,以及类似的一些偏僻小城,我们才有可能仍在明清以来就是那样儿的老街上徜徉,感受与之一起保留下来的,依然居住在老街的人们那份闲适与从容不迫。  贺州的古迹在“文革”中蒙受的损失不很大,当年的革命者摧毁的大都是文庙、魁星楼、宗祠等不当吃不当喝的劳什子。继续破坏呢便有了顾忌,烧掉古民居吧自己立地就得睡马路,拆了风雨桥过河得先学游泳,撬了石板路出门即刻两腿泥,填了古井就只得远远跑到河边去饮水。都是不很合算,或很不合算的。  至于那些夯土版筑的汉代城墙和城壕,平毁起来大费人工,既拆不下石条砖瓦去垒自家的猪圈,也没人给计土方、开工钱,仅靠个把小时的革命激情是搞不定的。可见文物若欲永垂不朽,体量颟顸巨大之外,具备一些基本的、实用性的功能不无裨益。  欲游贺州,最好尽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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