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在贵州沈阳军区当兵咋样,他是班长,已经有十天联系不到了,很着急,是有什么任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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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长和他的新搭档
)作者简介冉启培,土家族,1970年出生,重庆市石柱县人。2001年从事专业文学创作,出版有长篇小说《高原红》,散文集《心灵西藏》,长篇报告文学《喜马拉雅的回声》、《山地之光》等五部,已发表作品近300万字。现在西藏军区政治部创作室从事专业文学创作和军史研究工作。中国作协会员,西藏作协理事。1雄性的乃则拉山峰向来不甘寂寞,在藏语中,乃则拉即陡峭风大的山口。乃则拉山峰上有个哨所。哨长孙大勇和他的兵们最无奈最痛恨的是这里变化莫测的气候。国庆节前夕,冷风呼啸了整整一夜,铁皮房哗啦啦响了一夜,整个山峰都在疯狂,气温骤降。但这丝毫没有打扰哨长孙大勇的好心情。等新指导员一上山,自己就可以探亲回去看儿子了。孙大勇是乃则拉的“老哨所”,一入伍就在这里,从这里考学,毕业后又回到这里,转眼十五个年头过去了。上级领导要把他调换到海拔相对较低的亚东沟和林芝去,孙大勇却说什么也不去,不住地说他真的喜欢这儿,也习惯这里的环境,到任何一个海拔低的地方去,他会醉氧难受,那跟死去没什么区别。前年,孙大勇离开陕北延安的家时,儿子出生刚十天。去年夏天准备探亲回家,又赶上哨所维修骡马道,考虑到自己长年在乃则拉,对边防一线的一土一石最熟悉,就主动向朱团长请战,等完成任务后再走。谁知又让他赶上了大雪封山。开山后,孙大勇想过探亲,却因指导员下山治病,只好把假期一推再推。“我说哨长啊,你看这天气,怕又是要下雪了吧。”孙大勇和新兵正练得起劲,一班长走过来拿他开涮。孙大勇横他一眼,哈哈大笑,说:“你是担心我又下不了山吧。”一班长说:“你看这风,冷飕飕的不说,还越吹越响亮了,我看悬喽!”孙大勇说:“你来这里也快四年了,这风哪一天不是这么吹的?”孙大勇是个直性子,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一米八三的陕北汉子,军事素质好,全哨所最信服的就是他。吃过晚饭,孙大勇问一班长:“菜秧子长得咋样了?”一班长说:“哨长你就放心吧,保证给指导员一个惊喜。”孙大勇说:“什么球道理,惊喜有个屁用,到时候人家上山了,要是不能美美地吃上一顿菜粥,我拿你是问。”一班长右脚叭地一靠站成立正姿势,大声说道:“保证完成任务!”孙大勇就笑,说:“任务当然要完成,可我说过这时候也要正规吗?”一班长嘿嘿两声,大声回答:“边防无小事,平时正规关键时刻不拉稀嘛,哨长你说的。”孙大勇盯着一班长,一改往日的威严,朝他温柔地笑笑,自言自语着“什么球道理”,快步向温棚走去。温棚是去年夏天冰雪融化后修建起来的,战士们不叫它温棚而称江南,像说起各自的家乡一样,流露着太多的呵护和关切。修建那两个温棚时,孙大勇和战士们颇费了些功夫,还在牛毛毡上面覆盖了一层塑料薄膜,再填上厚厚一层土,说这样才能保证温棚有足够的温度。即使这样,由于海拔太高,温棚里也只能种出小白菜、大白菜,种的西红柿再怎么长也不红,茄子和辣椒也长不大,战士们却很满足,亲切地称温棚为江南。大雪封山的日子,想家的时候,收不到家信倍感孤独的时候,孙大勇就和战士们到温棚里看几眼他们养的花种的草。其实,那时候花根本不开,也开不出来,好在草是绿的,哪怕只看一眼,也满足。一开始,一向严肃的孙大勇不同意叫温棚江南,说边防就是边防,哨所有哨所的特点,好端端的种菜用的温棚,非得取一个软绵绵甚至女兮兮的名儿,还有没有哨所人的个性?但战士们不怕他批不怕他吼,就那么叫,他也就默认了。后来,这样的温棚被正式命名为封闭式半地下温室,在边防一线推广,大大缓解了驻地海拔在四千三百米至五千三百米的连队、哨所春夏秋季吃新鲜蔬菜难的问题。孙大勇表面虽然若无其事,内心里也不得不嘀咕:“他妈的,看来天气真的开始冷了。”孙大勇刚刚看见,温棚里不再是夏季绿油油的景象,只有那一排排在罐头盒里或正在发芽或已长出一两片叶子的小白菜秧,还勉强散发着绿意,看着看着,他那张黝黑的脸庞就有了淡淡的笑容。自从团长告诉他新指导员将要上山到任的那一天起,孙大勇就一直在想,每一个初上乃则拉的人,无一例外都要经历至少一个星期的高山反应,那是一种能把人给折腾得死去活来,仿佛死亡就在指缝间走动的痛苦滋味,当安全度过反应期后,整个身子骨会消瘦得不成人样儿,于是他就想着为即将成为自己新搭档的指导员准备点什么。上面配发给哨所的高原康和红景天口服液有的是,它们能缓解高山反应的痛苦,但如果能喝上新鲜小白菜熬的粥,不是更能让他有一个好心情吗。凭这么多年在山上的经历,孙大勇知道,真正缓解高山反应症状的不是药物而是心情,心情好高山反应的程度就小,这是他在哨所十五年的亲身经验。孙大勇已经好多年没有过高山反应了,从内地休假回来也没有,他说肯定是因为他的心脏比一般人的心脏大,能够承受的负荷不至于使他感受到高山反应引起的头昏眼花。战士们都在期盼着新指导员早些上山来。这天夜里,吹过熄灯号以后,孙大勇照例查铺查哨,刚走到一班,见屋里还有亮光,虽然听不见说话声,他还是立马有种火冒三丈的愤怒。孙大勇爱兵,但他的严厉在全团都有名,他一向不喜欢哪个战士加班加点,哪怕是写家信,他说白天巡逻长途跋涉,因为缺氧人的体力消耗很快,晚上如果没休息好,一旦走上巡逻线,往往就会走神,一脚踩空掉下悬崖。平时,他很少占用战士们的休息和节假日时间,他的观点是该休息就休息好,该干活就风风火火干个痛快淋漓。孙大勇站在门边,声音低沉却很是威严地问:“一班长,没听见号声吗?”一班长悄声说:“哨长,就好。”孙大勇铁板着脸,说道:“不是就好,是听到哨声就必须熄灯。”一班长又说:“哨长,就好。”孙大勇一听,火往喉咙烧,一把推开门,刚想吼“全班起床!”却见一根蜡烛立在地上亮着,只有一班长蹲在地上,正用一些小木条和两张报纸引火,那些种着小白菜的罐头盒子被错落有致地放在木架子上面。原来,一班长是要把牛粪火升起,保持屋里的温度,好让罐头盒里的小白菜不被冻死。见此孙大勇怒气全无,责怪一班副怎么不起床帮忙呢,一班长说让他们早些睡,自己比他们大几岁,熬一两个小时的夜不碍事。不一会儿,牛粪火就烧起来了,一班长用石块把四周遮蔽得严严实实,说这样既能保证温度,又不至于使屋子太亮影响战友们睡觉。孙大勇不住地点头,说:“你看你那双手,黑得像掏过煤的,洗洗早点睡啊。”说着,轻轻地带上门走了。2眼看又过了三天,天空时不时地飘起了小雪,新指导员还没上山,三排长着急了,说:“哨长,嫂子早就知道你要回去,你看这天,你再不下山,恐怕这个冬天又得和我们一起过了。”孙大勇紧盯着三排长,说:“你说个球话,难道我就这么走啦?”三排长说:“哨长,你就放心吧,即使指导员一时还来不了,我保证不会出任何问题。”孙大勇还盯着他,说:“有你们在我当然一百个放心,可人家刚来,面也不见,我就下山走了,这像话吗?”三排长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孙大勇拦住:“不就是休个球假吗,早几个月晚几个月有个啥,守哨所就这样。”说完,孙大勇转身离去。三排长喊他:“哨长,我看……”孙大勇头也没回,说道:“少婆婆妈妈,看看都准备好了没有,马上出发。”原计划,吃过早饭,孙大勇就要带巡逻分队出发,沿着南北线仔细巡视一遍,天黑前赶回来。在大雪封山前,这样的巡逻得持续两三次。三排长说:“哨长,你看这样行不行,这几次上山巡逻我带队去,没准指导员今明两天就到了,你在家接待他不是更好吗?”这回孙大勇停步回过头来,想也没想,说道:“好,就由你带队上山,不过我得告诉你,多长几个心眼。”三排长说:“放心吧,不会丢脸的!”说完,边跑边冲队伍大喊一声“出发!”就消失在飘动的晨雾中。)之前孙大勇已经知道了,即将上山成为他搭档的是一个政治学院毕业的研究生,入学前是军区政治机关的宣传干事,听说是志愿要求到乃则拉工作的。现在,孙大勇又一次站在温棚里面,望着那些罐头盒出神,心里的那个急劲再一次上来了,五天前看见这些菜秧子时,该发芽的都发了,长得快的已冒出了两片叶子,可现在依然是老样子。他想,虽然哨所条件不好,但惯有的礼节还是应该有的,欢迎的那些客套话自己会说,但具体还是应该有所表示的,拿什么表示?新鲜菜叶子熬粥,既爽口又能缓解高山反应症状,不是挺好吗。这天,哨所开晚饭前,担任值班员的一班长整好队跑步来到孙大勇跟前:“哨长同志!乃则拉哨所开饭前集合完毕,是否开饭。”以往这个时候,孙大勇通常是举手还礼,一声“开饭!”战士们就轮流进饭堂了。这条不成文的规定从孙大勇任哨长的第一天起沿袭至今。孙大勇说有事上课时间专门讲,这里风大,我讲两句你讲三句,饭菜早就冰凉了,吃个球啊。然而今天,孙大勇破了例,只见他快步走到队列前,说道:“讲一下!”他说:“从今天开始,每个人小便时请到温棚……”还没说完,战士们相互用余光打量对方,不知哨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孙大勇右手指了指温棚,又说:“我可不是让大家憋着一泡尿到那里面乱撒一地,那里面有桶,撒到桶里,明白了吗?”战士们高声回答“明白!”孙大勇说:“那好,开饭!”长势缓慢的小白菜秧子经过热血男儿们的尿液浇灌后,果然不一样,已能看见三个叶片了,兴奋之余,让孙大勇纳闷的是,他的新搭档还没到。此时,雪已经比前几天大了,一早一晚,已能听见沙沙沙的飘雪声。三排长说:“哨长,要不要问一下团里,指导员究竟哪天到。要不,你看这天,没准你真的要留下来过冬了。”孙大勇一听,极不高兴,明显带着训斥的口气:“你可别给我整那事啊,人家来与不来,自有他的理由,你比我还急不成?” 第二天巡逻下山的时候,一班长对孙大勇说:“哨长,报告个事。”孙大勇说:“什么报告不报告的,你说。”一班长说:“你看这天,悬。”当时,大把大把的雪片正在飘然而下,已明显带有冬季飘雪的迹象。孙大勇说:“什么悬不悬的,雪大就难住我们了吗?”一班长说:“哨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指导员还不来,小白菜就要发黄了。”孙大勇一听,又一阵哈哈大笑,说:“闹了半天,就为这球事啊,我知道你这些日子熬灯守夜不容易,我答应你,如果两天后指导员还没到,那些小白菜该拔的拔,压一锅粥,咱们美美地吃上一顿。”3天还没亮,飘洒了两天的雪花突然停了。三排长带队上山巡逻后,孙大勇和一班长在温棚割小白菜,好让三排长他们巡逻回来后喝热腾腾的菜粥。正在观察哨站岗的那个山东兵气喘吁吁地跑到温棚里大声喊“报告!”孙大勇以为有什么意外情况,噌地站起来就要跑出温棚,山东兵说:“哨长,山下有人来哩,我看是指导员!”孙大勇问也没问山东兵看清楚了没有,就对一班长说:“走,接指导员去!”孙大勇相信他的兵的眼力和判断能力。孙大勇和一班长一路小跑下山,在离哨所十五公里的地方接到他的新搭档,紧紧握住那个看上去显得瘦弱的上尉的手,孙大勇说:“欢迎你!弟兄们天天盼着你来呢。”谁知那个上尉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他,说:“不好意思,路过帕里拉时大雪封山,让你们久等了。”孙大勇说:“你这一到,弟兄们不知有多高兴呢。”上尉的目光充满了疑惑,问道:“你是说哨所官兵们?”孙大勇说:“是啊,弟兄们天天盼着你这个新指导员。”话音刚落,只见上尉的脸色立刻有些严肃,说道:“我能不能纠正一个词?”孙大勇笑着说:“指导员,你说你说。”上尉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这是在部队,什么弟兄不弟兄的,你应该用战士们或者战友们这个词。”孙大勇一听,一下子阴沉了脸,语气有些生硬地说:“指导员说的是。”说着,从上尉肩上取下行李,说:“指导员,咱们上山吧。”上尉把行李从孙大勇肩上抢了回来,说:“我能听见你的心跳,可见你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还是我自己来吧。”边说边把一个小包和一把二胡给他,说:“这个轻些,你就帮我背它吧。”短暂的一面之交,因为上尉刚才那种教训似的口气,孙大勇很不高兴,但听了上尉说能听见他的心跳,看来,这个上尉不简单。孙大勇接过小包一看,除了那把二胡,只见里面装着两副羽毛球拍,二十多个乒乓球,还有两本书,上面全写着歌词。孙大勇火冒三丈无处发作,不说别的,只看一眼那二胡,就够他受的了,居然还有羽毛球拍和乒乓球,难道他不知道乃则拉风大,这些玩意儿派不上用场吗?他该知道自己到的地方是高海拔的哨所,哨所最主要的任务是巡逻执勤,而不需要二胡这样的东西。再说,哨所本来就孤独,二胡这球玩意儿一旦拉起来,战士们不是随着忧伤的旋律更想家了吗?孙大勇问上尉:“指导员,你以前来过乃则拉吗?”上尉说:“没有。”孙大勇不想再理他,自个儿埋头呼哧呼哧地朝前走,却没想到上尉居然能跟上他的脚步,心想,这小子貌不惊人,体力这么好,该不是要玩命吧?孙大勇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上尉紧紧地跟随在孙大勇身后,虽然已是气喘吁吁,但脸上并没冒汗,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储存了足够体力的老边防。仰头望,已经能看见哨所的铁皮房了,上尉大声说道:“看来,乃则拉果然名不虚传啊。”上尉的语气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孙大勇听的。孙大勇还是没说话,实在是没有了说话的心思。“五年前来这个方向时,已经到了卓里拉,没来成这个哨所,心里一直想着。”上尉把行李从右肩换到左肩说道。“指导员,你都去卓里拉了,咋没来我们哨所呢?”一班长问。“天公不作美,计划好第二天一早上来的,突然下大雪了。”“我想起来了,那年是十月二十五号下的第一场大雪。”“那年你就在这里了?”“那年我正好是第一年度兵。”“嚯,老兵了。”“我哪行啊,不到哨长的三分之一呢。”“不是说吃了一年的军用馒头就是老兵了吗。”一班长羞涩地笑笑,凭感觉,指导员肯定能与战友们聊到一块的。孙大勇依旧一言不发,突然停下步子,硬是从上尉肩上一把抢过行李扛到自己肩上。这大大出乎上尉所料。见面第一眼,见大个子乌黑的嘴唇,血红近乎充血的眼眶,上尉知道他的血色素肯定高出了内地正常指标至少一倍以上。特别是握手的瞬间从掌心里感知到的节奏紊乱的心率,那明显是一个因长期缺氧心脏超负荷运转的老边防的心脏。当时上尉想的是这个人不应该逞强下山来接他,还带着个战士下山来,明摆着是要在他走不动的时候,扶着或是把他背上山去嘛。在距离哨所五十米远的地方,已能看见八九个战士立在哨所大门外的路口两旁,上尉纳闷:这些战士也真是的,傻站在那干什么呢?急于知道答案,上尉紧走几步超过孙大勇到了前面,一看,好家伙!只见战士们手里有拿脸盆的,有拿饭碗的,每人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或是筷子,待上尉刚走近,战士们把脸盆和饭碗敲得炸响,整整齐齐大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指导员上山。”上尉走到他们中间停住,犀利的目光迅速扫了每个人一眼,高声说道:“首先我要感谢你们的热情,但我还要说的是,今后不允许来这一套,做给谁看的?”没人应声。上尉又说:“哨所人实实在在,不需要形式主义!”)盆碗声戛然而止,十多个愣在原地的战士一动不动,像两排静止的雕塑。孙大勇示意一班长把行李拿走,快步走到上尉跟前,说:“指导员,是我的主意,我告诉他们看见你上山了,就把盆碗敲起来欢迎你。”转身又对战士们说:“没事了啊,都回去吧。”这主意其实是司务长出的,他来到温棚门边时,见孙大勇不在,问哪去了,正在给罐头盒浇水的新兵说哨长和一班长下山接指导员去了,司务长赶紧跑去那个最高的观察点告诉哨兵,看到哨长和指导员他们快到时,就喊话告诉他。上尉刚进屋,一班长给他拎来一瓶开水,倒出一些在脸盆里,加了凉水,端到上尉跟前,说:“指导员,走这么远的路,早累了,洗把脸吧。”上尉并没急着洗脸,边拧开杯子盖边喝水说:“你不也是走上来的吗?”一班长说:“指导员,我不累,习惯了,你刚来呢。”上尉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一班长原地立正:“报告指导员,我叫李朝刚,江西人。”上尉说:“你也累了,休息去吧。”一班长说:“指导员,我真的不累。”上尉看了看他说:“小李!”一班长一声“到!”上尉又看了看他,似乎很满意,说:“小李你把我的包打开,洗漱工具在一个塑料口袋里面。”一班长并没有去打开上尉的包,而是左跨两步,站在离盛着热水的脸盆半米远的地方,右手五指轻轻并拢,像介绍军事地形一样,字正腔圆说道:“指导员,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这是洗脸毛巾,牙刷是新的,牙膏我为你挤好了。”上尉转身一看,脸盆、毛巾、牙膏牙刷、漱口缸、香皂、高原护肤霜、红景天口服液,一应俱全,都是新准备的。上尉先是笑了,自言自语,“好!都是新的,很好。”一班长说:“战友们说了:“指导员你刚来,要让你有温馨的感觉。”上尉大声问他:“你说,战友们还说啥了?”一班长说:“战友们还说,指导员你刚来,肯定会有高山反应,第一,要用热水洗脸,要用热水泡脚。第二,晚饭要喝两碗菜粥。第三,要睡个好觉。第四,要喝两支红景天口服液。”一班长话音刚落,上尉大吼一声:“一班长!”一班长回答“到!”上尉好像在颤抖,说:“那你告诉战友们,说指导员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享受,不是来给哨所添麻烦的。”一班长一怔,支吾着:“指导员……我……”上尉怒气冲冲:“你是班长,应该懂这个道理,所有能来哨所的男人都是男子汉,是不怕吃苦受累的。”一班长一动不动,上尉还想训他,一班长说:“报告指导员,我们不怕吃苦受累。”上尉指着脸盆说:“你现在把毛巾、牙膏牙刷还有香皂全收起来,从哪拿来的放回哪里去,用得着的时候自然会用。”一班长吞吞吐吐:“这……这是……”上尉说:“我不管你这是那是,马上拿走。”说完,不再看他,自个蹲着打开包取出洗漱用具,脱了外衣,从外面打来一盆凉水,哗哗浇在脸上,一班长惊呆了,“指导员……”上尉站起来,问他:“你还有事吗?”一班长说:“指导员,我是说凉水太冷。”上尉挥了挥手说:“去吧,忙你的去吧。”一班长刚出屋,孙大勇站在那块巴掌大的操场中央刚吹完开饭的哨子,回头问一班长:“李朝刚,指导员呢,洗漱好了吗?”一班长说:“好了,早好了,好得很!”边说边把拿在手里的毛巾举过头顶,晃动着进班里去了。哨长站在队列前,高声说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指导员今天到了,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指导员的到来!”队列里响起了掌声。上尉健步走到队列前,高声说道:“我姓杨,名叫杨守弘,木易杨,守卫边防的守,弘扬传统的弘,四川南充人。”队列里再次响起哗哗的掌声。上尉的目光犀利而严肃,说道:“我讲两个问题。第一,我来这里是与大家一起训练学习的,是来和大家一道守好祖国西大门的,不是来给你们添麻烦的。第二,也是我特别要强调的,我们是边防军人,我们脚下的土地是祖国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守卫领土靠什么?靠信念,靠忠诚,靠实际行动,而不是形式主义,更不是花花肠子。”说到这里,上尉下意识地干咳了两声,说道:“毛主席说过,边防上的一兵一卒都是战略问题。你们今天的表现,不算是一个好的合格的边防战士……”队列里一片寂静。上尉的声音明显低沉了,“是啊,你们很热情,可这样的热情我实在是受之有愧。那么多人,站在路口两旁,手里拿着脸盆和饭碗,敲得乒乓响,哪来的作风?这还是军营吗?”队列里还是一片寂静。孙大勇似乎忍无可忍了,自个儿进了饭堂。上尉并没觉得自己讲得不对,也不是话多,他要把自己这短时间里目睹的一切全说出来,他说:“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是不配当一个边防军人的。”这后两句,战士们一个字也没听清。上尉进饭堂时,孙大勇已经吃完走了。一班长把菜粥端到上尉跟前,上尉说:“我刚才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见?”一班长说:“听见了,指导员。”上尉说:“难道我是饭来伸手的人吗?”一班长愣头愣脑地眨巴着眼睛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坐在上尉旁边的三排长一直没说话,巡逻了一天本来很累了,原想放开肚皮狠喝一顿菜粥解馋,现在已经没有食欲了,坐着看也没看上尉一眼,嘴巴羊吃草一般在碗里蜻蜓点水,出于礼貌,他要等着上尉吃完离去了他才走。上尉感觉真的有些累了。喝完一碗菜粥,勉强吃了些炒土豆片和两片回锅肉,原想再吃一碗米饭的,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腾,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双影儿,四肢麻木,他知道这是高山反应的前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又这么猛烈。上山一个星期前,他开始吃高原康胶囊,没想到高山反应还是来了,看来这乃则拉真的非同小可。上尉坚持着又喝了一碗菜粥,似乎比刚才好受了些,嘴唇不再干燥,手脚恢复了原来的知觉,但胃里还是难受,坚持着再喝了一碗,这是在军区工作时下边防的经验,高山反应到来时,尽量多喝粥,多喝水,少活动。战士们大部分都已经吃好了,不时从他身旁走过,像事先串通好了都说一句话:“指导员慢吃!”只有坐在第六桌上的六个战士还在慢慢地吃着,其实他们是在等着指导员吃好后,马上起身打扫饭堂卫生,今天正好轮上他们值日。上尉已能感到菜粥的阵阵清香,像八年前在藏北抗雪救灾时喝过一个老阿妈送来的酥油茶后,有爽口的感觉,身上热乎乎的,他确信高山反应到此打住了。上尉确信高山反应已打住,有两个理由:上山前吃了高原康胶囊;刚才的恶心和难受没有进一步发展。这说明,过了今天晚上,自己就适应这乃则拉的气候了。上尉冲身旁的三排长笑笑,三排长装着还在吃,看也没看他一眼,上尉说:“菜粥熬得不错,香!”三排长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上尉刚放下筷子站起来,一个战士跑过来,说:“指导员你吃好了吧?”拿过饭碗就要去洗,上尉拦住了,说:“原来你们坐在那里迟迟没走,就是要等着给我洗碗吗?”那个战士回答说:“指导员,我们班今天值日。”上尉是自己洗的碗,把碗放进碗柜后看了一眼那几个战士就向外走,那几个战士齐声说:“指导员慢走!”上尉刚迈了两步,就感到脚下轻飘飘的,他没当回事,一个人站在巴掌大的操场中央,望着四周连绵不断的雪山出神,心里有些激动,不禁自言自语着:“多美的雪山啊!”心想,夜里给舒畅写信时有的是内容写了。这是上尉上山来第一次想起舒畅,虽然就短短的一天,却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向她诉说。想到这里,上尉用力地挥动起胳膊来,像是有意要在雪山脚下展示自己的结实和不畏惧高山反应的精神,谁知眼前一黑险些摔倒,还好,勉强站住了,但背上一阵透心的凉,这才想到回宿舍,只走了一步,胃里一阵阵比在饭堂时更难受的翻江倒海,哇哇几声,刚才喝的菜粥全吐出来了。)门口一个新兵端着一口缸热水跑过来,说:“指导员,漱漱口吧。”上尉接过口缸,是热的,顷刻间,一种热度顺着掌心正在引向全身,上尉猛喝了几口,又吐出来,算是漱了口,好受多了,又向前走了两三步,突然眼冒金花什么也看不见了。上尉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个新兵跑过来问他:“指导员,你生病了吗?”上尉摇了摇头,喘着粗气说:“没事,风景这么好,我想看看,你忙去吧。”那个新兵风一般跑到孙大勇宿舍前,大声喊:“报告!”孙大勇开了门,说道:“你小子,跑这么快,有事吗?”新兵嘿嘿两声,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孙大勇又问:“是不是又想杀两局啊?反正我是舍命陪君子。”新兵说:“哨长,今天我站岗,没时间跟你厮杀哟!我是要向你报告件事。指导员八成是高山反应发作了。哨长,你要不要去看看啊?”孙大勇说:“咱们指导员劲头可足呢,你没见他刚到就又说又走的吗,没高山反应那才怪了。”新兵说:“我怕指导员是不行啰。”孙大勇说:“你刚上山时不是也有过高山反应吗,你是怎么挺过来的?”新兵说:“哨长,那不一样呢。”孙大勇说:“能不一样吗,如果连高山反应都挺不过去,他能当好我们的指导员吗?”新兵嘿嘿两声,转身就要离去,孙大勇说:“嘿,站完岗别忘了杀两局,这一次,我肯定赢你。”新兵说:“哨长,我记得上次你也这么说的。”说着,一阵风似的跑了。上尉刚进宿舍,孙大勇又在吹哨:“看新闻!”上尉看时间,已是十八时五十五分。看新闻是哨所每天晚饭后的必修课,因为没有电,柴油机每天发电半小时保证看新闻。一班长送来一包蜡烛,说是哨长让送来的,上尉说放下吧,一班长问他:“指导员,你反应好些了吗?”上尉反问:“谁说我反应了?”一班长说:“指导员,是我猜的,初到这里,都会有反应的。”又说:“指导员,有事叫我。”说完就出屋了。上尉浑身酸痛,坐在凳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两声哨响把他吵醒,他听见孙大勇在喊“体能训练!”上尉坚持着站起来,只见战士们正在训练单双杠,上尉很不高兴,想出来阻止,走了两步,实在没劲,头疼得厉害,就坐下了。过了半个小时,天还没黑,上尉喝了两小瓶红景天口服液,没什么效果。这是上级专门为高海拔哨所配发缓解高山反应症状的良药。上尉想,看来,自己反应不轻啊! 4孙大勇和那个战士正厮杀得难分难解,一阵清脆悠长的二胡声传来,孙大勇起身站在门边听了听,是从指导员房间传出的,再听,原来是他也熟悉的《洗衣歌》,孙大勇想了想,对那个战士说:“臭小子,今天到此为止,孙大个子认输了。”那个战士说:“哨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孙大勇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下回继续切磋。”那个战士刚走,从上尉屋子里又传来了《二泉映月》的曲子。孙大勇原想去上尉宿舍看看的,听着伤感的二胡声,孙大勇的第一感觉是难道他不高兴?后来越听越感到旋律的流畅,就决定不去了。窗外又在飘雪,孙大勇穿上大衣,向阵地走去,那里距离邻国的哨所最近,平时,两国哨兵相互打招呼以示问候听得一清二楚。以他的想法,并不是要去查铺查哨,他从来都对手下的兵们一百个放心,他们不但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经得起诱惑,管得住小节,个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军事素质一流,守边的职责不在话下。天冷了,孙大勇只是想去看看他们,就是不说话,就那么看他们一眼,心里踏实好受。这十多年,孙大勇即使休假回到延安,一天不跟战士们在一起,就无精打采。前年离开家时,老婆笑着说你是该回去了,一天不见你的兵,你就心事重重,还是等你脱了军装回来陪老婆孩子吧。孙大勇先来到A阵地,详细看了观察哨的值班记录,问哨兵冷不冷,哨兵说不冷。班长指了指那个哨兵说一早上山时在出太阳,他没带大衣上来,孙大勇就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说一会儿给他。班长说刚才二胡声响起时,邻国哨兵惊奇地跑过来看了看,又听了听,竖起大拇指走了,说是哨长在拉二胡呢。孙大勇说他粗人一个,哪有那雅兴,是指导员在抒情想女朋友呢。班长和哨兵就咧嘴笑着。孙大勇的大头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远远地,班长和那个哨兵喊着“哨长,路滑当心哟!”孙大勇朝他们挥了挥手,向D阵地走去。就在孙大勇往D阵地走近时,上尉找过他,文书说哨长可能去阵地了,上尉也想去,可惜身体不争气,头还疼,呼吸急促,只好回自己宿舍了。孙大勇从阵地回来,已是夜里十点四十五分。自从来到乃则拉,孙大勇的日子就是这么度过的,白天训练巡逻,夜里睡觉前去阵地看看站岗执勤的弟兄们。过年过节,他有过多次替战士站岗的经历,后来战士们不让,说一哨之长是统揽全局的,边防无小事,有重要的事等着哨长去做呢。孙大勇刚进屋,上尉敲门进来了,上尉是忍耐着高山反应来的,孙大勇递给上尉一杯水,里面泡着大枣,说:“这是老婆寄来的,平时泡水喝两杯,巡逻路上嚼几个,挺带劲的。”上尉一脸的严肃,说:“老孙啊,我来是要说点事,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不要往心里去。”孙大勇说:“你说你说,我呀,大老粗一个,直来直去。”孙大勇起身加水时,见上尉还是一脸的严肃,也没往心里去,又说:“早就盼着你来呢!”上尉说:“还在机关的时候,就一直听说,这个单位连续十年是基层建设标兵单位。”上尉的眼里透射着咄咄逼人的光芒。“晚饭时你怎么就一个人先进了饭堂吃开了呢?”上尉问。“呵,原来你是说这事啊。”孙大勇说道。“战士们都站着呢,影响多不好。”“对对对。”“一个单位的作风实不实,关键看单位领导的带头作用好不好。”“对对对。”“身处边防,小事也马虎不得啊。”“是是是,边防无小事。毛主席他老人家还说过呢,边防上的一兵一卒都是战略问题哩!伙计,以后你可要多提醒。”一开始,上尉以为孙大勇是在应付他,渐渐地他明白了,这个大个子的确是个实在人。上尉想,没准这大个子读了不少书呢,要不,他怎么知道说这几句话。当年,毛主席说这话的时候,他们都还没有出生呢。“你看,称呼太随意是不是不好?”上尉问。“你是说……”孙大勇一脸的愕然。“在地方上,哥们弟兄怎么叫都无所谓,部队就不行,太随意会给管理带来不便。”“是是是,团长也批过我,就是改不了。”“那也得改。”“就是就是。”上尉还想说晚饭后训练器械的事,一想刚来说多了怕引起大个子的反感,以后不好开展工作,就岔开说了些其他话题。“团长说你两年多没休假了,准备准备吧,赶在封山前下山。”孙大勇说:“都习惯了,在这里反倒踏实。”上尉说:“现在条件好了,上边对身在一线的干部的假期要求严格,也很关心,尽量满足每个干部每年一次假期,以人为本嘛。”孙大勇说:“好,我明天就收拾行李。”上尉走后,孙大勇其实很生气,一想人家可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作为搭档面对面交流意见,压在心头的闷气很快就消了。上尉并没急于睡下,点了蜡烛开始写信。畅畅:你还好吗?因为途中大雪,我今天下午才到哨所。这可是个好地方,你可能想象不到吧,这是迄今为止我见到的最美丽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在这里,才知道什么是深邃空旷博大的美。傍晚的时候,我站在哨所那块巴掌大的操场上,放眼望去,我看到的是大美奇美壮美当然还有凄美,哪像内地,走到哪里都是小家子气的美,不瞒你说,我已经喜欢这地方了。不!应该说是爱这个地方,像爱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一样(笑!)。)这里的纯朴和憨厚也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这些兵啊,甭提有多可爱了。还有我的搭档,一个陕北大个子,是个老边防,实在得一塌糊涂(又笑!),和他们在一起,我会生活工作得很愉快的。勿念。这是个生长雪莲花的地方。听战士们说,很快又到采摘雪莲花的季节了。哨所的屋檐下就挂着一排排已风干的雪莲花,是战士们巡逻途中摘回的,风吹来的时候,雪莲花们就会发出风铃一般清脆动人的声音,犹如身着节日盛装的阿佳们翩翩起舞呢。战士们说,有工作组上山来,走时就送几束雪莲花给他们,这是哨所最珍贵的礼节了。与此同时,这里也是生长阳刚和思念的地方。我不说孤独,这你知道。你知道什么是高山反应吗?说起来我也算是老西藏了,以前并不是没去过海拔五千米的边防一线,可这一次,还真让高山反应给折腾了一阵子,味道好极了,头重脚轻,眼冒金花,四肢无力,吃什么都吐,只想睡,躺下却睡不着。想想看,在这样的环境下磨练过的男子汉,肯定会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儿吧(允许我自吹一回,笑!)。你现在正靠在床头看书吧?这里的夜可不静,这不,窗外正在飘雪呢,沙沙沙的声音,像记忆里母亲筛米粒的声音。风好像小些了,我要睡了,你也早些睡吧,做个好梦。哨所人向畅畅同志道声晚安。杨守弘十月十九日夜于乃则拉畅畅名叫舒畅,是上尉在政治学院读研究生第一年就认识的女朋友。之前一直学舞蹈并在二炮文工团当了五年舞蹈演员的她酷爱艺术和文学,偏偏上尉也喜欢艺术和文学,尤其拉一手好二胡写一手好文章,很快两人就深深相爱了。毕业时舒畅回到了远在北京的部队某指挥学院,而上尉则选择回到西藏,但这丝毫没有降低她对他的爱。上尉起床时,发现天已大亮,看表,是上午十点四十分,来不及洗脸,出门一看,除了炊事班偶尔有歌声,整个营院静悄悄的,下意识地仰头看了看天空,几个雪片打在脸上,顿时一阵浸透骨髓的冰凉。上尉闭着眼睛牙齿“咯噔”了一下,他朝炊事班走了两步,双脚却不听使唤迈不开步子了,心想高山反应还在继续,就喊:“哨兵!”哨兵一声“到!”噌噌噌几步跑过来,上尉问:“人都上哪去啦?”哨兵说:“指导员,哨长他们全都巡逻去了。”上尉让哨兵把司务长喊来,哨兵敬了礼转身向炊事班跑去。上尉回到宿舍才感到头一阵阵地疼痛,喝了两支红景天口服液,稍微清醒了一些,这时,司务长进屋了,问他:“指导员,给你下碗面吧?”上尉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示意不必了,他吃不下。他问司务长:“人怎么全上山了?”“天冷了,可能要下大雪,要赶在大雪到来前把所有的点和线巡逻个遍。”司务长心里纳闷,新来的指导员以前不是在军区机关工作过吗,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司务长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指导员,说:“哨长今天带三排巡西线,快的话后天中午能回来。”“原来是这样。”司务长感觉上尉的声音像一只蜜蜂从自己身旁飞过。“平时巡逻也是这样,一骨碌全上山吗?”“不全是这样,”司务长说,“这一次天冷得突然,不这么巡逻就得等到明年开山,万一有情况,到那时候就被动了。”其实上尉明白司务长的意思。边防一线的“点”和“线”往往是控制与反控制的较量,邻国军人的“板眼”和花样不少,比如赶在大雪封山的时候在双方实际控制线以外的某个争议地区垒几个石头,或是立一个桩子,再就是拉起一根铁丝,如果这时候没有被孙大勇他们发现,到了第二年冰雪融化开山的季节,邻国军人就会诡谲地一笑,说那是他们的实际控制线了,你没看石头或是桩子都旧了吗,那分明是以前就形成的。当然,上尉未必知道,邻国军人这样的伎俩在孙大勇这里一向没有丝毫的效果。孙大勇对于防区属于祖国的每一寸领土的记忆和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哪个地方是什么山形,哪一片有没有水沟,甚至秋末初冬哪一根草最后枯萎凋零他都如数家珍。九年前,邻国军人在大雪来临前的一天,以为孙大勇他们下山了或是不会上山巡逻了,就在争议地区建起了两处坚固的干打垒混泥土标志,孙大勇一看,肺都气炸了,他冷静一想,狗日的既然能够在短时间内建起如此坚固明显的标志,说明他们是有所准备的,他决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天黑后,孙大勇命令三排警戒,他带一班悄悄潜入“标志”,三分钟后,随着两声巨响,“标志”倾刻间灰飞烟灭,邻国军人居高临下在高倍望远镜里看见了正向天空冒起的烟尘,还有孙大勇圆睁着一双牛眼睛用脚猛力地踢飞石块的举动,他们明白了,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和举动还不能也许永远不能成为现实。司务长说:“指导员,你是担心留守的人太少是吧?”上尉一听,把司务长看了又看,他吃惊眼前这个士官的洞察力。“哨长他们是凌晨四点半出发的。”上尉仍在思索时,司务长又说道。意思是说,巡逻分队出发时,哨所对面的邻国军人并不会察觉,完全不用担心留守的兵力不多。上尉在司务长的建议下,勉强喝了一碗菜粥,吃了一个鸡蛋后,说去山上的观察哨看看,他不让司务长跟着,一个人向山头走去。司务长站在炊事班门口,远远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上尉,他担心上尉滑倒或是因高山反应摔倒,直到上尉进了岗亭,他才进屋忙伙食。“冷吗?”上尉问哨兵。“不冷。昨晚哨长送了件大衣来。”哨兵说。“没有什么情况吧?”上尉又问。那个把着高倍望远镜的士官示意哨兵接过望远镜,他一边记录一边回答上尉的问话:“一切正常。”士官说,“即使巡逻分队没有上山或是安全回到哨所了,一样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观察记录。”士官又说,“每次上山巡逻前的头天夜里,哨长都要来这里一趟,交代我们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上尉听着,心想,原来孙大个子不是他所想象中的有勇无谋的鲁莽汉子,他竟然把该想的都想到了。上尉弯下腰去把着高倍望远镜三百六十度看了一圈,前后左右方圆七八公里以内尽收眼底,这才放下心来。上尉后悔自己的身体不争气,要不,他完全可以上山巡逻的。5内心里,上尉还没有要与孙大勇深入交流的想法。他甚至认为孙大勇终究还是一个头脑简单,没有见过世面的军事干部。这样的印象从他上哨所的第一天就已经产生了,后来动摇过,但一排和二排从山上巡逻回来后排长和战士的行为,让他坚信了自己对孙大个子的判断。上尉此时正想着要把他的那一套带兵方法付诸实施。要让自己的方法尽快付诸实施,首先是孙大勇巡逻回哨所后即下山休假。一排和二排巡逻回到哨所后,看离开饭时间还早,就分别由排长带着,打沙袋,练单双杠,上尉一看心里就来气,大声喊:“一班长!吹哨,集合。”“是不是不累啊?”“不累。”“摸一摸各自的心脏,跳得厉害吗?”战士们莫明其妙,不知指导员把他们集合起来究竟想说点啥。“一班长,你心跳得厉害吗?”上尉厉声问道。“报告指导员,我感觉不到。”“一排长,二排长,你们呢?”“指导员,跟你说实话吧,这地方海拔高,哪有跳得不厉害的。”这正是上尉想听到的。上尉说他现在可以告诉大家,不管你们刚才的项目是不是安排的训练课目,如果是,如此训练方法不可取,不科学,没有考虑到人身体的极限,因此,今后巡逻下山的当天不许再练类似项目。上尉说练练单双杠一二练习是可以的,三四五六七八练习今后不要练或停止练,新的训练大纲不是明确规定了吗?最后上尉问道:“明白了没有?”)“明—白—了!”声音七零八落,且柔软得像一群女兵在唱一首抒情歌曲。“明白了没有?”上尉就快愤怒了。“明—白了。”上尉半分钟没说话,目光犀利地扫视着队伍,末了,一声“解散!”战士们哗啦一声散开了。上尉盯着一班长的背影喊:“一班长!过来。”听明白上尉的意思后,一班长说他是在农村长大的,不会打羽毛球。一班长答应上尉去班里叫一个会打羽毛球的战友出来。出来的是一个新兵,新兵说他在学校时打过羽毛球,开打后上尉才发现,新兵的水平并不差,不过还是没能赢他,就喊:“还有谁会打羽毛球?”跑出来了四五个战士,都是新兵,清一色的城市兵。四五个新兵轮番向上尉发起进攻,上尉兴致勃勃地向他们讲解如何跟上步伐,如何快速有力地扣杀,一班长躲在走廊里隔着玻璃一边看一边气呼呼地嘀咕:“不让别人做运动,原来他是有自己的喜好啊。”五班长拉长了声音说你没看到吗,打羽毛球不是剧烈运动,小儿科嘛,新兵喜欢,多好啊。前些年哨所里不少人喜欢打羽毛球,孙大勇就是其中之一,但由于几乎所有的班长都说现在的新兵一年不如一年,连农村兵也不能吃苦了,就建议开展一些能够锻炼新兵意志和精神的运动课目,孙大勇就想到了拳击和传统的器械、五公里武装越野。一排长不同意一班长和五班长的观点,说你们不能这么说,你们也看到了,新战友们玩得多开心啊,指导员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一班长不服气,说好!玩吧,好端端的边防士兵,这么玩下去又怕是绵羊了,绵羊能完成巡逻任务吗?一排长说一班长你说话可注意啊,不能太绝对,你以前不是也说打羽毛球能锻炼身体陶冶情操吗?一班长张了张嘴,打住了。第三天下午,孙大勇带着三排回来了。上尉做梦都没想到,孙大勇和那群战士简单地洗了脸后,一个个全坐在电脑前了,上尉一喜,到底是标兵连队,战士们这么爱学习。上尉走过去一看,连同孙大勇在内,无一例外地在玩同一个游戏。那游戏在他读研究生的那个南方的大城市里流行过,听说是美军发明的,跟反恐和解救人质有关。上尉再次肯定了孙大勇是一个太随便的带兵人,竟然与战士们一起玩游戏。上尉的想法是连队士兵不许玩游戏,更何况这是在一线哨所,刚巡逻回来就玩游戏,上瘾了怎么办?上尉想,晚上必须得和孙大勇开诚布公地细谈了。这天晚上七点三十五分,战士们刚看完新闻联播回到班里,上尉让一班长去告诉孙大勇,说今天不进行体能训练了,他来哨所后,还没与每一名战士谈过心呢,正好借今天的时间跟每个人聊一聊。“下午的游戏好玩吗?”上尉问七班的战士。“紧张。”战士回答说。“既然紧张,为什么还玩?”“有意思。”七班长说。“巡逻的时候紧张吗?”上尉又问。“在遇到与邻国巡逻分队对峙时,第一次参加巡逻的新兵可能紧张。”七班长又说。“七班长,你老实告诉我,打游戏有什么意思?”“巡逻的时候始终绷紧了一根弦,打游戏又是另一种紧张。”七班长说,“哨长说了,体验两种不同环境的紧张和氛围,对锻炼我们的心理素质有好处,游戏就是哨长从内地带回来的,团长也说这个训练方法好呢。”上尉没想到七班长会冒出这样一段话。在二班和四班,对于巡逻回哨所后的拳击练习和单双杠练习,上尉得到的答案是哨长之所以要开展这样的课目,是有意要锻炼每一个人敢于挑战极限,练就敢打必胜的精神和信念。战士们说,哨长还经常把他们带到野外去,垒起沙盘后,由他们以连长或是哨长的身份,组织讲解连、排进攻和防御,那样的训练太有意思了。上尉还了解到,哨所的训练课目,教案多由各班长整理制定,哨长看后觉着可以就照此训练。从班里出来,上尉回了自己的宿舍,他不准备与孙大勇细谈了。上尉从来不喜欢主观判断一个人和一件事,他怀疑自己对孙大勇的那一套做法是不是错怪了。上尉从墙上取下二胡,先一曲《梦中的橄榄树》,又一曲《咱当兵的人》,再一曲《小白杨》、《官兵友爱歌》。不知是上尉拉二胡的水平真的很高,还是孙大勇和战士们都有艺术细胞,对二胡很感兴趣,只见孙大勇和战士们不约而同地在操场中央站成三列,竖起耳朵一动不动聆听着上尉的节目,除了各自的心跳声,还有不断刮起的风沙声,操场的空气仿佛是凝固的。夜里上尉没睡着。一夜的狗叫声搅得他心烦意乱,他很想敲开孙大勇的门商量搞一次紧急集合,一想战士们巡逻辛苦了不忍心,但明天一早务必查个究竟,哨所是军营,是部队,而不是养狗基地,整夜整夜的狗叫成何体统?早操回来,上尉像刚上哨所那天一样往队列中间一站,颇有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上尉一声“司务长!”“到!”“你说说,狗哪来的?”“报告指导员,是昨天三排巡逻下山带回来的。”“哨所以前养过狗吗?”“报告指导员,养过,三条,一条大的,两条小的。”“哨所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哨所就是军营,是部队。军营里允许养狗吗?”“允……报告指导员,不允许。”“那好,这条狗你准备怎么处理?”“养……我……我还没……想好。”司务长支吾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没听清。“你是边防军人,说话大声些。”“报告—指—导—员,我还没想好。”司务长有意把指导员三个字的尾音拉得很长。这时,上尉突然发现战士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紧盯着他,就喊:“一班长!指导员脸上有特别的地方吗?”一班长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迎着战士们的目光,上尉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只见夜里搅得他心烦的那条狗正站在他跟前摇尾巴,那模样,似乎早知道他不喜欢它,想通过它的大献殷勤和友好姿态赢得他对它的喜爱和认可。上尉想猛力踢它一脚,上尉感到自己的处境有些下不了台了,强压怒火一改口气轻声说:“司务长,把狗赶走。”司务长把狗带走时,那狗回过头来冲上尉摇摆了几下尾巴,汪汪两声,极不情愿地跟在司务长身后走了。上尉一直用余光在寻找孙大勇。其实,就在上尉问司务长狗哪来的时,孙大勇已经离开队列去山头上的观察哨了,正与观察班长分析这几天的观察记录。队伍解散后,上尉很快从一班副那了解到,狗是哨长让带回来的。至于为什么要带回来,一班副说说来话就长了,那天上午他们巡逻完桑多拉、柴则拉、里多拉、惹里拉四个海拔五千五百多米的山口后正往山下走,一个牧民气喘吁吁地跑来找孙大勇,牧民还没说话,孙大勇说这不是嘎多村的单增阿爸吗,你别急,有事慢慢说。单增说这两天雪大,他的羊群丢了,今天再找不到,羊就噼嚓(死)了。孙大勇一听,命令三排分成六个小组就地散开快速寻找羊群。三排在山上来回跑了四个半小时,把单增的羊群一只不少地找回来了,单增说已经记不清这是孙大勇他们第几十次帮他在山上找羊了,一定要送点什么以表感激之情,想了又想,没什么好东西可送的,说干脆把狗牵走吧,就是不知道它愿不愿意跟你们走。单增指了指那条还没长大的狗,说快半年了,可猛哩。孙大勇一看,清一色的黑毛梳理过一般,成流线型向两边舒展开,两只大耳朵几乎遮盖了整个脸,眼睛和嘴巴大得骇人,四肢比任何一种狗的四肢粗壮,前脚掌是彼此相对而不是分开的,个头也比一般的狗高大,样子丝毫不惧生人在场,一看就是正宗的藏獒。孙大勇赶忙说老人家你客气了,有事尽管找我就是,狗还是留着吧。单增说不行,只要狗愿意跟你们走,就一定得带走,就看狗与你们的缘分了。孙大勇明白单增的意思,一般正宗的藏獒,一旦离开了自己的主人,它就不吃不喝宁可饿死。当单增把狗牵到孙大勇跟前时,那狗居然友好地向孙大勇摇尾巴,单增喜笑颜开,连说:“喔呀!喔呀!有缘咯。”)就这样,孙大勇把藏獒带回哨所了。6除了每年夏天那短暂的三四个月,团部通往哨所的骡马道是畅通无阻的,新鲜肉、菜,吃的喝的用的可以背上山去,其余时间,哨所就是一座孤岛。藏獒最喜欢的食物是肉,而且是牛羊肉,还要是新鲜的。一开始孙大勇很担心,藏獒不一定适应哨所的生活。孙大勇盘算好了,一旦发现藏獒不适应,他就给单增送回去。来到哨所后,藏獒的生命力出奇地强盛。米饭、面条、花生米、罐头,样样它都喜欢。司务长给藏獒取了个名:“雪山王子”。当上尉的面,司务长从来都是对着藏獒“嘿—嘿”,像赶鸭子似的,战士们可不管也不知道,每每站在操场,一声“王—子!”藏獒就跑过去,摇摆着尾巴,两个前脚噌地搭上战士的肩膀。上尉就会喊战士站好,说不就是一条狗吗,藏獒也是狗,这是部队,你现在是在军营,什么王子不王子的,太不像话。“王子”纵然再聪明也不明白上尉为什么不喜欢它,但它喜欢上尉,它一样朝着上尉摇摆尾巴后试图把前脚搭上上尉的肩膀,上尉想踢它一脚中途收住了,让战士把它赶走。上尉让哨兵叫司务长去他宿舍一趟。司务长刚走到走廊,上尉已站在宿舍门口等他了。司务长说:“指导员,你找我?”上尉点头,问司务长:“知道找你什么事吗?”“不知道。”“你是不是闲得没事了?”“没有啊。”司务长忙,孙大勇一直说他是哨所最忙的人,也是贡献最大的人,哨所没有孙大勇可以,没有他徐建平可不行。司务长调剂伙食很有一套,比如夏天团里送来的新鲜肉吃不完,他会把肉熏后制成腊肉,还会把面粉背下山去做成面条。那整整三排一共四十多个泡菜坛子是他从山下背回来的,里面装着泡萝卜、莲花白、黄瓜、豇豆等四十个品种的泡菜,连同库存的海带、花生、粉条、面条是哨所冬天的主要食品。“雪山王子是怎么回事?”上尉又问。“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随便喊了个名。”上尉看着他,压着火气说:“上次就跟你说过了,你也是老兵了,应该懂的,这是在部队,不是在村庄,养狗就不对了,还整一个洋不洋土不土的名出来,你这样的行为怎么能在新战友中起好的带头作用呢?”司务长完全是豁出去的气势了,说:“指导员你会明白的,哨所这样的地方,养一两条狗并不是坏事。尤其是这藏獒,与一般的狗不一样,有时候它可比一个人管用。”“照你这么说,这哨所还要我们干啥?”司务长没有再辩解。上尉想有必要向孙大勇说一下,战士一个个逗狗玩还叫着什么王子的现象,不利于新兵的成长,更不利于哨所这样一支部队的正规秩序的执行。“那个徐建平啊,竟然给狗整出个乱七八糟的名。”上尉一进孙大勇宿舍就说。“伙计,可能你不知道,一只藏獒在这地方作用可大喽。”孙大勇笑着说。“战士们一个个干点什么不行,逗狗玩,太不像话。”上尉的声音虽然轻柔语气却强硬。还有,他对于孙大勇说的“伙计”两个字快到无法容忍的地步了。他当然不知道,孙大勇说出伙计两个字,内心里是在表达他对搭档的亲切、友好。“不碍事的。”“一个个嘻嘻哈哈的,像放牛遛狗。”“这帮小子,就是这样,玩归玩,也紧张得起来。”上尉一听,知道在孙大勇这里找不到他希望得到的答案,就回宿舍拿着二胡上哨所大本营与观察哨之间的一处反斜面的大石头上去了,这里既避风,又不至于被邻国军人观察到。两曲拉完,上尉惊奇地发现“雪山王子”就蹲在他脚边。上尉用脚做了个踢它的姿势,喊着“滚——去去去!”“雪山王子”站起身来,汪汪两声,不停地向他摇摆尾巴,很是友好,上尉一看,就忍不住笑了。上尉下山回哨所时,“雪山王子”跟在他身后一米远的地方,上尉快它就快,上尉慢它就慢,上尉停下来它也停下来,突然间让上尉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上尉终于还是喜欢不上“雪山王子”。“雪山王子”给哨所带来了一个麻烦。眼看就要与邻国军人举行会晤了,双方提前商议议程和事项时,邻国军人提出了一条所谓的抗议,有一条大黑狗不但越境,而且在他们控制一侧拉屎拉尿。经他们跟踪观察,发现大黑狗属孙大勇他们所养。上尉很不高兴,为“雪山王子”越境的事不高兴。上尉说老孙啊你看,这可不是小事,也直接影响到我边防部队的良好形象。“伙计你放心吧,不至于这么严重。”孙大勇说。“老孙你今天也听见了,人家是抗议。”上尉说。“伙计,这我知道。这事交给我来处理。”孙大勇和一排长去了邻国观察哨正对面山口我方一侧。一排长大学时学的就是邻国的语言。每年会晤一排长是翻译。当然,说英语双方都能听懂。“雪山王子”也跟着去了。它今天即使不愿意去,孙大勇也会牵着它去的。虽然不常打照面,毕竟都在山上时间长了,双方出现在高倍望远镜里的时间很多,彼此算得上熟悉了。“你好!”远远地,孙大勇向邻国哨兵打招呼。“孙大个,你好。”邻国哨兵友好地回应着。一排长向邻国哨兵说,孙大勇要找他们营长。两分钟后,邻国的营长从红房子里走出来了,见是孙大勇,也远远地打招呼:“孙大个,你好!”孙大勇挥着右手,回应着“你好!”邻国营长对孙大勇一直心存感激和敬意。五年前,邻国营长手下一士兵站岗睡着了,挨了他的狠狠训斥后失踪了,找了两天没找着,求助孙大勇帮忙,孙大勇一口答应了,在山上找了一天,终于发现邻国士兵躺在邻国观察哨左下侧十五米的凹地处,不易发现。孙大勇是站在高处从高倍望远镜里发现的,他对邻国营长说还不赶快去救人,看样子快不行了。当天邻国营长说如果晚去半小时,他的士兵就没命了。一排长把孙大勇的话一句句翻译给邻国营长:“营长先生,今天特地带一个我的新战友给你认识,你不会见怪吧。”一排长指着“雪山王子”说。邻国营长说:“它越境了,既然是你的战友,它更不应该越境,你还带来认识。”“营长先生,现在,我的新战友向你问好。”一排长话音刚落,随着孙大勇的吆喝声,“雪山王子”伸出右前脚,在空中朝着邻国营长摇晃了三下,汪汪两声。邻国营长有备而来,说:“我们之间的友谊归友谊,还有,你的这个战友竟然把屎尿拉在那里,让我很没面子。”“营长先生,我不希望面子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邻国营长说:“孙大个,你的意思我理解,说是你的战友,其实是你们中国文化里的比喻是吧。”说完,邻国营长笑。孙大勇也笑。“营长先生,感谢你的理解。我会让我的战友尽量不出现以前的事,但坦诚地说,这需要时间,在它还没有完全改变以前的习惯之前,希望你能理解,它不是有意的。营长先生,这件小事是不是不应该放在会晤的议事范围内?”邻国营长想了想说:“你孙大个今天亲自上山来,按你们中国话,怎么着也得给你一个面子吧。”邻国营长要求“雪山王子”再给他打一次招呼。孙大勇嘿嘿两声后,“雪山王子”依旧前脚前伸,朝向邻国营长并在空中摇晃了三次,汪汪两声。邻国营长不住地点头,说他要是有这样一个战友也会很开心的。“营长先生,没准哪一天我的这位战友可以帮上你的忙呢。”邻国营长说:“真的吗,什么忙?”“营长先生,这是秘密,等到它帮了你的忙后你再谢我吧。”邻国营长说:“关于你这位战友的事,就按你孙大个说的办,我保证我的上司也不会提及此事了,但有一个要求,会晤那天,你孙大个要在场。”孙大勇原准备交涉完这事后就下山休假的,现在只能向后推了。)会晤那天,上尉一直担心邻国军人会提出“雪山王子”越境的事,那样的话,或多或少会影响会晤的气氛。当上尉看见邻国的军长、旅长、营长、士兵见了孙大勇后,握手问好之间,无不传达着友好轻松的气氛,上尉就更担心,一旦对方把那事提出来,下一次就不会是这种气氛了。这是一次提前协调好的定期会晤,气氛平静而友好,双方交换意见结束后,邻国军人提出宴请我方边防军人。那个孙大勇熟悉的邻国营长提出了要和孙大勇喝几杯。是喝白酒。席间,邻国军人中两个上校,一个中校,还有那个营长,他们轮番向我方军人敬酒,只见孙大勇站起身来微笑着说:“感谢你们的盛情,今天,由我一个人陪你们四位喝几杯怎样?”邻国上校一听,很不服气,心想,你一个人?中国边防军人也太能说大话了吧。四个人使了个眼色,分别端起酒碗走向孙大勇,说:“孙大个,好样的,来,为我们的友谊干一杯。”孙大勇一看阵势,分明是挑战了,不慌不忙地一一应付,还不停地端起酒碗回敬对方。不到一个小时,孙大勇一个人把邻国两个上校、一个中校和那个营长全放倒了。孙大勇昂首挺胸雄赳赳地走出会晤站,走到我方一侧反斜面邻国观察哨看不见的一处凹地,一头栽倒在雪地上。上尉和一排长立即把他扶起来,孙大勇朝着四周扫了一眼,又回头望着刚才拼酒的地方,问一排长:“狗日的都走了吗?”上尉说:“没喝过你。我们下来时,好多人正扶他们呢,没扶起来。上校还躺着,叽里咕噜地胡言乱语呢。”孙大勇看了看上尉,说:“伙计,我没事,没醉。”一排长说:“这会儿,他们怕是还在说孙大个好样的呢。”孙大勇脸上挂起不经意的笑容,是一种属于胜利者的笑容,他说:“伙计,别扶我,我能走。”说着,嘴里哼起了“当兵走四方……”昂首朝哨所走去。团长扶他进屋,给他泡了一杯浓茶,说:“我现在知道了,你小子身上原来还有酒的故事啊。”第二天中午,邻国营长捎来口信,说惭愧,昨天他喝多了,醉了一夜,孙大个好样的。他提议,双方下次会晤时,不喝酒了。上尉回话说,孙哨长这会儿正在山上训练呢,他回来后一定转达营长先生的问候和提议。邻国营长一听,说不可能,他孙大个喝了他们四倍的酒,难道没醉?上尉又回话说,凭孙大个和营长先生的友谊,这会儿他要在的话,肯定早跑出来打招呼了。上尉开始佩服孙大勇了。上尉并不是佩服孙大勇的酒量,他不知道孙大勇是用什么方法,竟然把一件天大的事轻描淡写地就处理好了。7上尉隐隐地掠过一阵内疚:或许不该用那样的语气质问司务长。但上尉没有想过要向司务长说对不起或是解释、谈心什么的,他想自己当时是站在队列前面训话,队列前面说的话即使错了也要算数,要不,他这个指导员的权威在哨所还怎么树立呢。吃过中午饭,因为外面风大,上尉就喊了几个战士一起打乒乓球。原来的球台已经旧到不能用了,新球台是上午刚刚搭建起的,当时上尉问谁今天要写家信,十来个战士说他们不写,准备洗衣服,上尉说能不能晚一些再洗,先和他一起干个活,战士们说指导员你太客气了吧,你呼一声我们上就行呗。球台是用两百多块小方石砌成的,找不到水泥,上面只好填了一层厚厚的沙子,中间挂了几根细铁丝,倒也像一个乒乓球台。上尉还没有赢得所有哨所人的喜欢。比如司务长、一班长他们就不太喜欢上尉。特别是司务长,身为贵州人的他是哨所的第二号“老人”,与孙大勇“臭味相投”,也是个直性子,他说反正年底就要下山了(说是年底,其实十一月初也就是下个月初就可以下山去,以防大雪封山。乃则拉的退伍老兵都是在每年的十一月初就提前下山住到团教导队,没有特殊情况,只待十二月初命令一宣布就算告别军营了),才不理他的茬呢,谁说哨所不能养狗?狗在哨所的作用可不小哟,他懂个屁,新兵蛋子。司务长说的狗的作用不小,除了孙大勇,连一班长他们也不知道。那一年的夏末初秋,还是副哨长的孙大勇带着他们八个战士上山巡逻,路上突遇暴风雪,他们花了三个小时也没能找到那块标志性石头的准确位置,按规定是决不可能就此返回的,眼看着雪越下越大,孙大勇他们有可能冻死在山上的危急时刻,只见那条在哨所养了三年取名“隆美尔”的狗“汪汪”两声后,嘴挨着雪地打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只用了五分钟就找到了那块重要的石头。但司务长和一班长暗暗地佩服着上尉。司务长说人家指导员到底年轻,又注重锻炼身体,不是羽毛球就是乒乓球,爬山,拉二胡,他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头。每到周末,过完组织生活后,上尉要么是打羽毛球,要么是乒乓球,把战士们的热情调动起来后,他就一个人溜了。上尉依然选择来到大石头处。上尉站在大石头上,深呼吸,左手轻轻地托起二胡,右手做一个绅士一般的动作,头向右偏,很有乐队指挥的风度,随即,情意绵绵的《洗衣歌》曲子就在山上清脆地飘荡。这时,战士们的第一反应是放下球拍,或是停止拳击,拧上钢笔帽,站在操场仰头享受上尉带给他们那沁人心脾的愉悦。每当二胡声戛然而止后,最后一个离开操场的人肯定是孙大勇,几个排长说想不到哨长也痴迷二胡声。上尉再次出现在大石头上时,是第二天的上午。那时,战士们大多在操场边搓衣服,二胡声传来时,战士们那沾满肥皂泡的手往身上一抹,站起身来就跟被钉在地上似的,只是脑袋伸了出去,眼睛鼓了出来,表情各异,有的咧嘴在笑,有的开怀大笑,大部分作深思状。这以后的每个周六上午,上尉总去大石头上拉二胡。三排长对此有看法,悄悄对孙大勇说指导员太书生气,只顾个人爱好,不跟兵一起玩,怕是来哨所镀金的吧。孙大勇说他看这人准行,怎么没跟兵一起玩,他打乒乓球打羽毛球的时候你哪去了?他要是让战士们围在他周围听他拉二胡,说不定一次就听腻烦了呢。三排长不信,问孙大勇:“哨长,这是你的真心话?”孙大勇把正看着的书合上,说:“你不信?我这么跟你说吧,这地方不是孤独寂寞吗,每周有那么一两天时间属于个人的空间,该想什么想什么,不是挺好吗。”三排长想了想,说:“哨长,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听着上尉带来的二胡声,看着上尉与战士们打羽毛球、乒乓球时不知疲倦的干劲,心里头最高兴的当数孙大勇。嘴上不说,孙大勇心里清楚,上尉或许正是他所希望的搭档。回想上尉来到哨所这并不长的日子,除了上山那天他对着队伍训话,在他屋子里的谈话,还有质问司务长那条狗的事,上尉的任何言行孙大勇是比较满意的。多数时候,哪些战士与孙大勇一起练习拳击、做器械、打游戏,哪些战士与上尉一同打羽毛球、乒乓球、跑步,全凭战士个人的喜好,孙大勇和上尉不会以点名的形式要谁练什么,不练什么,上尉或许的确是由着他个人的性子和爱好,但这恰恰是孙大勇愿意看到的。孙大勇给团长打电话说,现在好了,来了一个新搭档,上尉的那一套把戏,正好能把他孙大个带的兵从紧张中获得松弛,一紧一松,正是乃则拉哨所所需要的。孙大勇请示说:“团长,我是不是该休假了?”团长说:“行。孙大个子你明天一早就给老子下山来,我的车送你去机场,赶紧回去看你那宝贝儿子。”夜里,十多个战士围在孙大勇屋子里帮他收拾行李。从上尉宿舍传来了二胡声:夜色蒙蒙,照四方……战士们一听,原来是香港歌星徐晓凤的《明月千里寄相思》,二胡声忽高忽低,深情款款,勾起了孙大勇和战士的思念和乡愁,顿时,一群大男人眼眶湿漉漉的。过了许久,战士说指导员是在思念女朋友呢。孙大勇似乎恍然大悟,是啊,他是在想念他心爱的人。这样的经历,孙大勇也曾有过。孙大勇吼战士们:你们懂个屁,什么思念不思念的,这是艺术你们知道吗,指导员在抒发感情呢。战士说哨长,难道抒发感情跟思念女朋友有区别吗?指导员没收到女朋友的信,想了呗,这还奇怪吗?另一个战士说他看过指导员女朋友的照片,一米七二,人家以前可是跳舞的,那个漂亮哟……)孙大勇催战士早些回屋睡,说明天还要出早操呢,他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他习惯了东西越少越方便。不停地有战士来串门,说哨长要休假了,他们来看看。说哨长休假回来,他们已经退伍了,你就带个笔记本回去吧,是送给你儿子的,上面写了两句话,也不知要得要不得,等你儿子长大了,也好想起他有这么个叔叔。司务长也来了,说哨长你就放心休假吧,他还在哨所一天,伙食就不会差。几个排长说没什么东西可送的,这一串雪莲花算是给嫂子的礼物了,请哨长转达嫂子,她就像这雪莲花一般美丽……上尉来到孙大勇屋子的时候,外面已经起风了。上尉问都收拾好了吧?孙大勇说没啥收拾的,小包一背就可以动身了。上尉说老孙你就安心休假吧,哨所这帮兵没问题。孙大勇说伙计,就辛苦你了。上尉说老孙你早点睡吧,明早我和战士一起送你。上尉回宿舍时,听见沙沙的飘雪声,并没在意。上尉不知道,这样沙沙的飘雪声,意味着将有一场大雪就要到来。送走上尉后,孙大勇看了看表,还有点时间,他决定去观察班看看,顺便给战士打个招呼,他明天一早要休假离开哨所。孙大勇出门时,地上已经白了。孙大勇迟疑了一下,转身回屋取了大衣,路过炊事班时,见里面蜡烛亮着,一看,司务长正在煮鸡蛋和腊肉,满满两锅,就问:“煮那么多干吗?”司务长说:“有几个是你要带在路上吃的,多的我们吃。”孙大勇问:“腊肉是不是坏了,坏了就别吃了啊。”司务长说:“我说哨长,你没看这天,怕是要下大雪哟,万一有事要出动,鸡蛋和腊肉不是派上用场吗。”孙大勇心里一怔:这个徐建平啊,老兵就是不一样。就说:“那你好好煮,我去观察班看看。”司务长说陪他去,孙大勇说不用了,他去去就回来。走出炊事班,孙大勇抬头看了看天空,似乎有一种紧张感正向他袭来。“哨长,还没睡啊?”孙大勇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一班长。孙大勇说:“你怎么还不睡?”一班长说:“这不下雪了吗,哪还睡得着哟,怕是要下大雪呢。”孙大勇说:“走,陪我去观察班看看。”又说:“给他们送几件大衣上去吧。”从观察班回到哨所,司务长把煮好的六个鸡蛋和一小块腊肉送来了,问他:“哨长,放哪呢?”孙大勇说两个就行了,他是下山去,还怕饿着了不成。8孙大勇一夜没睡着。司务长和一班长也没睡着。他们不忍心对孙大勇说怕是休不成假。三个人心里都明白。上尉想都没想到,早上七点三十分他穿好衣服出门,把哨子放在嘴边刚想吹,才发现地上的积雪能淹没膝盖骨了。他以为孙大勇已经提前下山走了,就猛吹两声哨子,高喊:“起床!准备出操。”又跑步到孙大勇屋子一看,孙大勇还没有走,穿着迷彩服和防寒鞋在窗台前来回走动。上尉说:“老孙啊,你怎么还没走?”孙大勇说:“不急,来得及。”上尉说:“还在下呢,一会儿让一班长他们送你。我去炊事班看看饭好了没有,你吃了好动身。”孙大勇让哨兵把几个排长和司务长叫了来,让他们打开储藏室,每个人都换上冬迷彩服和防寒鞋,柴火、大衣都拿出来,按紧急出动做好准备。孙大勇问司务长准备好了没有?司务长说现在就可以让每个班去两个人领干粮。正集合准备吃早饭,观察班班长向哨所喊话:发现两个老百姓正连滚带爬向哨所赶来。观察班班长话音未落,两个老百姓也开始喊话了:孙哨长,村子里雪灾了,请求救援。孙大勇拿起电话对观察班班长说让他先去接住两个老百姓,问明具体情况后马上向他报告。孙大勇回头对上尉他们说,全部人员以最快的速度吃饭,做好抢险救灾的准备,让一班长把饭给他端到值班室去。孙大勇守着电话吃早饭,正吃,观察班班长报告说,两个老百姓一个是单增,一个是顿珠,他们说村子里昨夜下大雪了,牛羊现在还在山上,请求救援。孙大勇一听,这个季节,正是牧民从山上把牛羊赶回山下过冬的时候,这样的大雪天气,如果雪两天不停,牧民就会损失惨重。这样的救援,几乎每两年就会有一次。经团里同意后,孙大勇和上尉商量,上尉、一排长和三排留守,他带二排为一个救灾组,二排长和三排长带一排为一个救灾组。上尉不同意,孙大勇说你刚来哨所不久,高山反应期还没过呢。上尉坚持要去,孙大勇争不过他,就由他和三排长带一排去。孙大勇说考虑到徐建平熟悉路况和山上的环境,把他编入一排。山上的情况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积雪齐腰,气温已降至零下三十度,雪雾迷漫,无法分清周围环境。救援行动比想象的迅速得力。全凭孙大勇和徐建平熟悉路况,还有那个上尉一直没有喜欢上的“雪山王子”,哪是悬崖峭壁哪是平路,他们在前面一走,后面的人心里就踏实。一阵狂风暴雪把后来走在前面的上尉、司务长、一班长三个人吹散了。第二天中午,雪还在下,风小了,孙大勇他们是在“雪山王子”的带领下,在山崖下方一处避风的凹地找到他们三个人的。上尉在雪地上躺着,很安详。司务长和一班长背靠石岩坐着,腿上盖着上尉的大衣。司务长和一班长艰难地用手指了指上尉,随即昏迷了过去。“雪山王子”围着上尉跑圈圈,“汪汪汪”的声音很是凄凉。下午,团里的增援分队上山来了,特地捎来了上尉女朋友的十一封信,沉甸甸的。司务长和一班长被送到团部紧急救治,卫生队长说再晚一个小时,他们的生命也得丢。当天,两人又被送往近四百公里外的日喀则某野战医院救治。后来,两人坚强地活了下来,让他们延续生命的代价是各自都失去了一双腿。上尉长眠在了他经常去拉二胡的大石头边的空地。上尉的墓碑旁堆砌着一米多高的各种形状的石块,是单增他们放牧路过时捡来石块小心翼翼地垒砌成的,说这是玛尼堆,有玛尼堆的陪伴,哑咕嘟的金珠玛米杨就不会孤独了。环绕着玛尼堆的,是厚厚几层五颜六色的经幡和洁白的哈达。9我的故事必须继续往下讲。孙大勇把上尉的那把二胡留下了,留在了他的房间。每到周五的下午和周六的上午,刮风下雪,孙大勇要么坐在宿舍里,要么站在操场边,面向玛尼堆用上尉的那把二胡拉起《洗衣歌》、《明月千里寄相思》,当然还有上尉以前常拉的《二泉映月》。孙大勇拉二胡的水平差上尉太远了,他尽力地想拉好,他拉起的二胡声响起时,“雪山王子”会不顾一切箭一般冲向玛尼堆,在大石头上汪汪两声乖顺地趴着,直到二胡声不再响起,它才起身汪汪两声跑回哨所。孙大勇模仿上尉的笔迹试着给上尉的女朋友写信。孙大勇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他不知道该向她写些什么,而那些上尉还未来得及打开的信又是不能拆开的,孙大勇想总有一天它们会回到她手里的,或者它们只属于上尉一个人。孙大勇前前后后一共给上尉的女朋友写了十来封信,全都是以杨守弘的身份写的。最后一封信,孙大勇用了一些绝情的词语。譬如“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们的时空和心灵距离是如此的遥远,现实就是这样的,哨所与北京相隔千山万水。我的心因了风雪的飘零变得冷漠了,近乎麻木。我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打算五一结婚。你忘了我吧。你是应该忘了我的,因为我从来都不再想起你了……”这以后,上尉的女朋友还来信,说了些啥孙大勇并不知道,他不想知道,也无法知道。她的每一封信孙大勇都原封不动地保存着。第二年的五一节前夕,冰雪融化刚刚开山两天,骡马道还是湿的,玛尼堆旁的格桑花已经开了,封闭式半地下温室里重新开始了郁郁葱葱,小鸟们也欢快地叫唤了,哨所终于又有了生机。)孙大勇正出早操,哨兵跑来说哨长,团长找你呢。孙大勇心想,团长无非又是催他休假的事。此时,早已经从机关来了一个干事接过上尉的工作了,孙大勇愿意下山的话是没有丝毫问题的。“团长,你找我?”“上午有人要上山来,宣传股长陪着,你派两个人路上接一下。”“知道了。”挂了电话,孙大勇后悔没问是谁要来。转念一想,幸亏没问,既然是宣传股长陪着来,没准是军区机关的哪个领导呢。孙大勇把一排长叫了来,让他吃了饭带一个老兵即刻出发,叮嘱他路上当心,如果首长有包的话,抢都要抢过来背在肩上,首长这个季节敢上山来看咱们,咱们总得为首长做点什么吧。观察班班长向孙大勇报告说一排长他们和一个女的正向哨所走来时,孙大勇脑海里快速掠过一个念头:难道是自己媳妇千里迢迢从延安来了不成?又想不对啊,上有老下有小,她哪走得脱?莫非又是哪一个女记者来了?来哨所的人除了工作组就是记者。女记者能走上来的不多,十五年了孙大勇就只见过两个。哨所送给女记者的礼物无一例外是挂在屋檐下的雪莲花,那也是女记者最喜欢的礼物了。孙大勇问观察班班长:“你看清楚点,不会是你嫂子吧?”观察班班长说:“不是。肯定不是嫂子。”孙大勇的家属虽然没来过哨所,但哨所两年以上的老兵都不止一次地见过她的相片。观察班班长说:“哨长,好像是指导员的女朋友呢。”孙大勇一惊:“哪个指导员?”观察班班长支吾着说:“哨长,北京那个。”孙大勇预感到了。孙大勇赶紧吹哨子集合。站在队伍前,孙大勇一改往日的干脆,支支吾吾半分钟才说,把大家集合起来,也没什么要紧事。怎么说呢,告诉大家吧,老指导员的女朋友马上就到哨所了。孙大勇说他有个建议不知要得不,最好不要告诉她老指导员没了。要说也得说老指导员刚刚调走了,昨天一早离开的。孙大勇抓了抓脑门,直怪自己想得不细,刚才教大家的话,如果一排长和那个老兵说漏了嘴不是前功尽弃了吗。一排长陪着上尉的女朋友来到哨所时,战士们分成四组正在练习拳击、器械,打羽毛球、乒乓球,战士们用余光扫她,她却并不奇怪,上尉信里说过,这里的战士看上去憨憨的,是因为平时很少有外人上山来交流。上尉的女朋友问孙大勇:“怎么不见杨守弘呢?”孙大勇心里怦怦直跳,看都不敢看她。上尉的女朋友说:“孙哨长你不用客气,守弘他不止一次说起你呢,说你很了不起。”上尉的女朋友是想把气氛活跃起来。孙大勇不停地向一排长使眼色,一排长端来一盆热水,说:“首长,你辛苦了,先洗脸吧。”上尉的女朋友笑了,说别喊首长,就叫舒干事吧。上尉的女朋友正洗脸,“雪山王子”来到她身旁,她妈呀一声惊住了。孙大勇说放心洗,它不会咬你的。“雪山王子”朝她摇摆着尾巴,汪汪两声,她呓了一声,说好可爱哟!用手摸了摸“雪山王子”的头,“雪山王子”像早认识她似的,又汪汪两声,却咬着她的衣服角不放,她又摸了摸“雪山王子”的头,说叫什么名字啊?一班长说它叫雪山王子,她又笑了,说多好的名字呀。“雪山王子”咬住她的裤脚,拖着她移动。孙大勇已经明白了,大声呵斥“雪山王子”走开,“雪山王子”根本不理他,移动了大概两米后,“雪山王子”看了看上尉的女朋友,又看了看玛尼堆,便对着玛尼堆汪汪叫着。上尉的女朋友已经看见经幡了,“雪山王子”又对着她汪汪两声,向玛尼堆方向狂奔而去。上尉的女朋友说小家伙,原来是要带我去看经幡啊。上尉的女朋友刚走出两步,孙大勇喊她:“舒干事,对不起……”上尉的女朋友没听见似的,跟在“雪山王子”身后朝玛尼堆走去。10上尉的女朋友刚跑到大石头边,正喘气,“雪山王子”已经站在大石头上等她了。“雪山王子”看了看她,就对着墓碑汪汪直叫,上尉的女朋友看了一眼墓碑,哇地大叫一声晕厥过去了。上尉的女朋友醒来时,战士们已围在她身旁。“这是怎么回事?”她问。孙大勇说:“对不起,舒干事,后来那十多封信,是我以指导员的名义写的。”孙大勇说:“指导员他去年十月底参加抢险救灾时就已经走了。”她轻轻地问了一句:“这是真的吗?”孙大勇点头。战士齐声说姐,你要保重身体。她掀开了身上的大衣,走到大石头上,轻声说道:“守弘,我看你来了,你好好看着,我给你跳一曲你喜欢的《洗衣歌》。”说着,身体前倾眼望玛尼堆翩翩起舞。和着她的舞步,孙大勇拉起了二胡。下山前,上尉的女朋友摘了两束格桑花,从玛尼堆捡了两小块石块放进了衣兜。傍晚,孙大勇亲手把上尉的女朋友写给上尉的那些信,还有那把二胡交到了上尉女朋友的手上后,哨所随即响起了《明月千里寄相思》、《洗衣歌》的二胡声。随后,她就去了玛尼堆,把孙大勇交给她的信全放在那里了。此时,阵阵格桑花的清香在哨所萦绕。太阳久久没有落山。责任编辑 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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