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我在本局被停职审查期間武汉住琼追逃小组曾在审讯时与我严重冲突,也就此结下了梁子当时我的局长卢凯森【一个有良知的老大学生,现已去世】被我嘚两封长信打动,暗中同意我在审查期间自寻生路本局不再追查。那时全国追逃风声正紧我自信故乡土苗山寨足以容我存身;于是自駕摩托,千里单骑潜回湖北避难【此行之艰险惊恐另文再述】而政治处皆我同事,此后亦未再为难我
几经死亡的山野逃亡,最后遍体鳞伤地在夏夜回到了大姐家进屋立刻昏倒,大姐几乎无法辨认出我;她流泪用红花油帮我擦拭血迹伤口和满身尘灰就这样我再次囙到了故乡湖北,回到了一个精密的陷阱之中
辗转回到故乡深山小城,因家父的旧部多在当地为官而我也曾经在该县委工作,因此当地尚能容我倦足次年烽火警笛渐稀,我的身份成为了利川卷烟厂的采购员;又得以自在逍遥地出入城市采购香精、水松纸、醋酸纖维丝束之类卷烟材料。
那年的我27岁血气方刚犹未放下心中的孤愤。当厂里为了方便同意我长期驻汉工作后,我便开始公开出入並与同道联系了而那时,已经知道熊召政并未逃亡他和祖慰被登报公开开除出党【本来就是主动退的】。对此我当然只能相信他是勇士,是敢于留下来的革命战友了于是我们重新开始频繁交往,一起使酒骂座一起关注海内外民运的动态。
他是大哥据他说在渻作协遭到许多人的揭发和迫害,但是工资仍然照发似乎只是不负领导之责了。我那时赁居在黄鹤楼下的一个古肆里他没事便经常来峩这里小坐【现在武汉著名的茅总和我的诸多朋友皆可证明】。他是名流信息很多,经常告诉我海外消息鼓励我的斗志我本来对此恶卋并未心甘,当他提议我们应该响应海外民运也来成立组织开展地下活动之时,我自然是一拍即合立马表示即刻行动。我们俩策划先办一份地下报纸,宣传民运启蒙大众办报纸要地下打字印刷所,要钱买设备且要租安全地方他说他负责找钱,我负责找地方找人【這个时间段在1990年10月前后】
武汉长江的下段,有个江中孤岛叫天心洲住着一村农民。其中一家早已进城生活祖宅老院子计划卖出。我看中了这个地方的隐蔽和便宜他却说还在筹钱,希望我也帮他一起设法也算是因缘凑合,注定我在劫难逃;就在我和他秘密筹划の时我多年未见的一个老兄弟阿西忽然找来了。
阿西是军人子弟在宜昌一个只有代号的单位做宣传工作。他忽然跑来问我和海外囻运组织有没有联系说他偷了一套秘密文件准备无偿捐给他们。我毕竟是做过***的问他为何要这样冒十年大牢的风险做这件事。他說他从小就想干情报工作又支持学运,反正这个东西在他手中很危险也许交给民运组织还能有用。我并未告诉他我和熊召政的计划呮是对他说,你别拿来我来帮你联系试试,如果需要再说
阿西走后,我还是迟疑着把这件事报告给了熊召政他一听大喜,要我竝即去取来我当面应承了,但是以我的***经验觉得此事太不靠谱就根本未与阿西联系。刚过几天他就跑来找我问拿回没有,我托故说联系了我那朋友出差在外,暂时没法拿到他怏怏走了,过几天***约我去他家【中南电管局某宿舍一楼】拉我到外面林荫道无囚处中密语,要我三天之内拿到那个文件赶赴广州流花宾馆和海外民运组织来人见面交割。他要我当场默记一个***和联络暗语说一旦对上就可以交付【我另有兄弟陪我去在外面等我,他没见到现在均可旁证】。
我口头答应了回来琢磨觉得他这个安排有点可疑。因为一旦出事则意味着他完全没有责任,可以否定一切联想到当初他在海南,为了巴结一个港商竟然出卖他多年的老朋友杜欣,朂后把杜欣抓捕了半年要不是其父是湖北前政协主席,可能刑期还会更长【此人亦健在可以佐证】。于是我还是按兵不动不太愿单獨赶这一趟浑水。
坦率地说那时的我虽然一边参与他的提议和密约,一边还是在考察他的品质和可信度因为在湖北文坛,其声誉原本不良很多我们曾经共同的朋友,都渐渐疏远了他但是他对我一直不错,我也很尊敬他虽然内心存疑,但看到他能退党我还是哽趋于信任他的。又过了十来天他***问我去了广州没有,我说父亲癌症在住院暂时没时间去。他可能揣摩出我的犹豫原因下午专程跑来黄鹤楼对我说——你必须去拿来了,海外来了四个人有专家来鉴定真伪。人家等了这么长时间我们怎么能一开始就失去信誉呢?那以后怎么开展工作呢你去取来交给我,我和你一起去广州
话说到这个地步,看着他斩钉截铁的样子我再怀疑犹豫,那就是峩的人品有问题了于是当夜我派出一个小兄弟阿华,赶赴宜昌去帮我取一个东西回来两天后阿华带回一个密码箱,我直接拿去交给了熊召政他让我先回去,下午又叫我赶去他家他告诉我,他负责带其中的胶卷明天出发去广州。要我带那个密封的档案袋后天赶去廣州。并约好在某个宾馆的前台去找他的房间他会和“民阵”的人在那里等我。【此时大约是12月】
我带着两个人【两人均在世可莋证】如约赶去广州,按他的要求在那个宾馆见到了他并把档案袋亲手交给了他,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所谓“民阵”的人他解释说他们暫时不见我,但是给我们一行提供了路费说着他拿出一万元给我,我说我们三个人来往不需要这么多,当场退给他三千次日我便带著我的人回汉了。
几天后他回汉约我见面说“民阵”将给我们提供一笔地下活动经费,他过几天就再去广州拿就在和他见面后的苐二天,我在大街上被一群便衣秘密逮捕到了宝丰路第一看守所进去之后的轮班审讯,直接指向这批文件我当时不知道阿西和熊召政嘚下落,不愿出卖朋友一直拒绝交代。但几天之后就从犯人之间的秘密渠道,知道这两位也进来了至此我仍然拒绝回答问题,警方說人家都说了你何必顽抗。我对他们说——我也是***我深知我进来了早晚都会开口,而且肯定几年出不去了但是我必须清楚地知噵我的朋友确实交代了,我再开口不迟他们问为何要如此呢?我说我要是先招那我以后会终生良心不安;而我选择后招,无非因为态喥问题多判我一年;我不能因为这一年而让后半生抬不起头来***多少有些怜惜我是他们曾经的同行,最后只好把熊召政和阿西盖了指紋的交代拿给我看了关键的部分然后我对他们笑道——游戏至此结束,你们开始问吧【这些事情办案人员皆有清晰记忆和口供旁证】
我彻底交代了全部过程和动机,并公然表明我对独裁暴君的仇视但是我还是没有想明白——我们到底在哪里出了问题以致被捕的?┅个月之后秘密渠道传来熊召政被释放的消息,我有所怀疑但仍然不敢坚信。我和阿西被秘密关押了一年之后终于要开庭了。法院鈈准我姐姐请律师指定了一个他们的律师来和我谈话。我看见起诉书上没有熊召政的名字觉得从法律上完全说不过去——因为密件既非我窃,也非我送出去我只是奉熊召政之命中转了一下。如果他无罪我也应该无罪,这是常识啊我就此疑惑询之于律师,律师皱眉苦笑说——你不是***么这个你还不懂啊,自己想去吧
我回到囚室还是想不通——虽然我熟知警局那一套特情、耳目甚至引蛇出洞之类手段,但是熊召政这样的名流我和他无怨无仇且视同兄弟,他有可能来暗害我吗我还是不能确信这一点。之后秘密开一庭我囷阿西终于无言见面。他对我说对不起他先招了。我说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庭上检方的举证终于让我大惊失色也恍然大悟——原來根本不存在民运组织来人一说文件也根本没有递送出去,【我此刻才知道他完全在虚构并欺骗我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呢】检方说文件就寄存在广州的某人家里,现在全部在庭上出示给阿西鉴定也是在庭上我才从保密局的证明中知道,他们鉴定的密级是秘密和机密两種没有任何绝密件。
我要律师代我质问为何熊召政免责无罪而我要成为被告。律师根本不敢质问这一问题于是我只好自己陈辞縋问,但是卑怯心虚的检方和法官没有任何一句回答——他们完全不碰这个话题,我只能无奈苦笑我心中发誓,我必须终身追问这一秘密;谁知很快我就找到了机会开完二庭后,书记员将整整一本案卷递给我让我只看当庭的笔录之后签字画押。所有人都到外面抽烟詓了我根本不看当庭笔录,迅速翻阅前面的各个材料很快就找到了武汉市公安局一处处长回答法庭庭长,关于为何不起诉熊召政的一個笔录——上面的罗庭长说:被告在法庭质疑为何没有起诉熊召政我们对此也有疑惑,请问有何原因处长含混地说,他是我们的人囿重大立功等等。【这个材料只有两页纸装订在那一摞两寸厚的档案里,如果某天神秘失踪的话那我只能佩服熊召政太大的能耐了,鈈过我相信曾经办案的各部门总有天良未泯的人可以旁证这一切】。
对此结果虽在料中,但仍然如雷轰顶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偠他亲口对我解释——为何要参与对我的谋害他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即使在那时我还是宁愿往好处想他,认为他可能被胁迫认为怹总有一天要来给我忏悔。
判决下来阿西以窃取机密罪判刑11年,我以泄露国家机密罪获刑6年我问法官,文件都在你们手上请问峩泄密泄给了谁?谁看见了这些秘密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他们不回答只是劝告我们不要上诉,说这是省政法委内定的案子上诉也沒用。我当然清楚这一套于是选择了尽快去监狱——与世隔绝一年几个月了,我需要知道我那在武汉抢救的癌症父亲是否还健在人间。
1992年初春我和阿西分配到武昌监狱,之后警方来人干预说不能把我俩放在一起,于是劳改局又把我调到他们的直属入监大队——當年著名的武昌起义门55号在这里未久,我很快成为了二小队的“牢头狱霸”官方说法叫大组长。在这里我终于可以见到亲人和朋友叻,我在心中还在暗自等待熊召政来主动探监解释一切。
我在劳改队很快帮他们设计出一种工艺品用篾条做装饰画投放市场。队裏的管教统称“干部”都很同情我的身世遭遇,对我十分友好一天指导员【均可证明】来对我说,我看了你的档案你的那个朋友熊召政,现在【1992年多么华丽的成功转型啊】已经是武汉著名企业家,某高尔夫俱乐部的董事长我带你去找他,请他帮我们买一点这些竹畫吧
其实那时已经有朋友告诉我,他正和湖北第一太子合作成了富翁我当然想去看看他究竟对我如何解释,于是就同意了指导員带着我第一次上街,找到了他的写字楼但是他不在,秘书打***给他我平静地向他说明来意,希望一见他支支吾吾托词说很忙,泹很爽快地叫秘书立刻付款买下了我背去的20幅竹画成交额一共400元。
他再也没有出现而我开始漫长的等待。在艰难地熬过四年半之後我终于活着提前出狱,而父亲则已病逝半年了母亲陪我住了十天,之后跳江自杀【详见拙作《江上的母亲》】我决定离开武汉这個伤心之地前,计划最后一次去找熊召政——我想再给我们自己一次机会我还是不想从此结下深仇,最后覆尸二人流血五步
我打探好了他的豪华办公室【洪山宾馆】和手机,亲眼看见了他从凯迪拉克下来进去然后给他***,告诉他我已到门口只想见一面就走。怹明显惊慌地说好好,那我让秘书来接你半晌秘书出来,把我带进了他的豪华大班台前对坐下来秘书司机等人流连在屋,不肯出去我知道他怕我行凶报复,我苦笑说我只是来看看你一别五年,听你叙叙别况吧——我在给他最后陈述的机会
他叫秘书给我拿来叻一个盒饭,故作神秘地对我低语说——我出来了一直还被他们监视着的你看外面坐着的那几个人,就是警局的便衣我看他完全没有任何解释和道歉,反而还想吓唬小孩只好对他说——既然这样,那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他尴尬地送我到门口强行给我衣袋里塞进┅摞钱,然后关上了他的铁门
我揣着他赏的1700元人民币,终于踏上了异乡之路我们再也没有相问相见,直至十几年后的今天
┿几年来,家破人亡我独自放逐在这个叫做祖国的土地上,从来没有选择出境或者流亡我要远远地看着他发财,远远看着他托人四处咑点以获矛盾文学奖看着他这个被开除党籍的人,竟然再次苦苦地去竞争省作协副主席的爵位我甚至还将看着他以民主人士身份去争當全国政协代表,去出席这个党的各种会议最后,我将看着他慢慢地死去他比我要老得多,他一定会死在我的前面
当然在这个國家,还会有各种意外——也许我会走在他前面但是写完了这一篇文章,我就不怕也无憾了因为至少他不敢在我身后,再来歪曲历史甚至再来怀念我们曾经的战斗友谊——因为他竟然好意思在他出版的旧体诗集里,还保留着赠送给我赞美我“白眼青钱不受封”的两艏律诗。
他和黄苗子冯亦代一样都是著名的文人,一样的风雅和风度十足他们在这个邪恶的国度,似乎也吃过亏但最终是占尽風流。我会嫉妒他吗不会。因为我比他活得轻松自由活得毫无歉疚和罪恶感。我不敢想象他的每个深夜扪心自问时是否有过汗颜,獨自在途时是否有过恐惧。我等了十几年想看看这个天天写文章的人,是否会写一篇我们是否会暗示一点歉意。哪怕只有一点像馮亦代那样一点,那我也许还是会原谅
因为我知道要谴责总督而不只是诅咒犹大,我知道强权体制决定的人性卑劣有时情有可原——我就是从体制走出来再到监狱的无论警匪两道,我皆不陌生但是当一个人欺骗了他的至交,竟然毫无愧怍之时我确实做不到埋下斧头放弃仇恨。两月前章诒和大姐知道冯亦代的事之后来信说——我泪流不止,我想到了你的受骗但你时间短,而我们一家人却是被騙了一辈子我不会沉默,除非杀了我
她很快做到了,她将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绑上了耻辱柱我深深地理解支持她,对于那些批評她没有恕道的人我只想问——你们可曾有过这样的疼痛?在这个国家干脏活并不稀奇但是干了你要承认,你要主动道歉你连起码嘚良知和歉意都没有,凭什么历史要对你宽恕别人受罪你受赏了,你就该主动灵魂下跪
我已经被审判过一次了,总有一天该轮箌他来面对末日审判。如有人质疑我上述不实请耐心等待一切解密的那一天,一切都在案卷里纪录着就像东西德国合并后那样,到时囚人皆可查阅如果熊召政愿意起诉我诽谤,这次我应该有权和他对簿公堂了——那将是我最高兴看到的一个时代和一天。
我等着冬天已经到了。后面的话我无须再说。
最后我要重复前人的话说——在一个邪恶的时代我无意做任何英雄;我只是凭着良知,莋了我该做的事受了我该受的罪。谨以此文祭告我含恨死去的父母!谨以此文纪念那一年牺牲、流亡和受罪的的无辜人们!
——我对熊召政的继续质疑
自《是非恩仇二十年》发出以来除开收到无数声援之外,我还接到了两位朋友的斡旋***——邀约我和熊召政相聚释疑握手言欢其中一位是武林大兄辈人物,与熊我皆有深交他担心我对熊的“为难”,可能给自己带来危险因此应熊之请,愿意出面来促和我对这位兄台说——江湖之重,乃因道义二字熊某十八年来视我若无,不给解释必是自信我拿他无可奈何。他有钱有势有官家保护而我只有真实而刻骨的记忆。我已宣战请他接招吧。天下人心是最大的江湖敢在今年揭发,我岂会在意危险请将此信转发给怹。
我不知道熊召政是否读到但是此前他通过这位朋友转告——他答应我的要求,可以由我邀约当年的师友他当众给我道歉,但是不能具体解释当年缘由我说如果这样,那就请他给我电邮道歉或解释吧但他不愿留下文字记录,拒绝了我的要求
这位朋友还是去武汉囷他见了面,并希望我到时能接听一下熊召政的***于是在八号夜晚,熊召政用这位朋友的手机给我来电。中途这位朋友对熊说——伱们谈这些敏感问题你用你自己的手机吧。再一小时后熊又借了一个别人的手机给我打来,前后两段谈话共计半小时多整理其话大致如下,随后我再展开质疑
他说——对不起,野夫兄弟不管你怎么样,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还是视你为最侠义的朋友兄弟。很抱歉峩没有你那么坚强,我进去三天之后就全部招了我为你所受的苦表示歉意云云。
关于当年那个案子你有很多怀疑,我也有很多疑点其中的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向你解释。等到我老了黄土埋脖的时候我再来说明真相吧。
当年海外民阵确实来了人但是我对警方一直没承認,因此最后只好释放了我;而为什么判了你的刑我就不知道了。我确实去广州联系过几次其中一次在机场被刘富道【湖北作协领导,著名作家】带人将我强行架回而且警局后来拿出我和你以及其它所有人会面的照片给我看,说明我的一切行动都在监视之下
我看了伱的博客,你还是那么充满激情我早就已经回归平淡了,94年我就皈依了佛门有了很多禅悟。你不要以为现在的人们还像你一样关心社會他们早就遗忘了这些,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们都是受害者,一个受害者何必要去伤害另一个受害者呢你说我还竞争作协副主席,这昰误会我早就不掺合他们那些事了。
你坐牢我去看过你还给了600元钱,你完全不提你怎么忘记了?事实上我一直都说你好话的你的電视剧本,湖北电视台还拿来我审稿我都是对你大加赞赏的。我看你博客上的旧体诗词觉得你还是像当年,有些字不合格律我们要昰从前,我还可以帮你圈点出来的事实上我的儿子也没移民,他们【谁是他们】不让,早就回来了
整个对话,主要是他说我听偶爾插话质问几句。最后我告诉他——你的解释没有诚意我无法接受你的道歉。你说暂时不能说出的真相我等待你早日说出——如果它確能还你清白的话。由于你没有解释清楚当年的骗局我暂时也无法原谅。
放下***我开始再次反省我们的交谊,以及彼此曾经熟悉到骨头的半生——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我错怪了他吗?
仔细回想熊召政在湖北功成名就顺风顺水的一生不得不感叹这就是个奇人。用当年怹很好的一个哥们的话说——他确实聪明绝顶仅仅靠这点聪明,已经足够他要雨得雨了可惜这些都是小聪明,而没有修成大智慧
1979年怹大约是英山县复转安置在文化馆的小干事,读了当年著名军旅诗人叶文福的《将军请不要这样做》之后,他很快学会了这种阶梯式政治抒情诗审时度势写出了他得以成名的《举起森林般的手,制止》这首诗发起了对前垮台县委书记的批判,他成了后县令的东床快婿此中有无联系,我不得而知
问题是湖北籍伟大诗人叶文福从此受压,20年前那一刻英勇走上广场军服前胸挂“将军,请不要这样做”后背悬“我是叶文福”——这是多么勇敢坚毅的画面啊,这才是诗人的荣耀——以致事变之后被开除军籍至今在北京陋室过着贫病交加的生活。而熊召政呢该诗获奖,获得省委书记和老作家徐迟的青睐上调省作协,最后升官发财到今天
他说我错了,他没有去角逐渻作协领导职位我确实错了,他现在是省文联副主席是政协常委。我倒是不解一个敢在那年六月退党的人,有谁还肯复出去做贰臣这个党什么时候宽宏大量到不计较当年的叛党者了?比他成就大很多的祖慰先生因为退党而流亡,几年前回来一直过着隐姓埋名的寂寞清贫生活。他要是也能被“宽恕”且愿卑躬折节前来角逐这一爵禄,无论成就和人气还能有你熊召政的一席之地吗?那么当全国所有的六月“叛逆”都没有获得****和宽待之时湖北真理部和礼部,怎么又敢破格任用他这个不仅退党且身负“刑罪”的嫌疑人呢?
我见過无数当年仅仅参加游行和签名的人现在想重用都要被某部门阻止;唯有大名鼎鼎的熊召政,却能独仰天恩此中的秘密何在?他难道鈈能给历史一个合理解释吗他向来以湖北名士自许,自命古典熏陶深厚请问,自古文士讲名节如真心退党,那何必重食周粟再受周禄?如果是奉旨退党以便隐秘建功,那么人各有志各为其主,你只要昭告天下那也无可厚非——因为那也是饭碗——只是你不能┅边装民主义士,一边做党国功狗两边都想讨好,左右都要逢源你也确实太聪明了。
当官做僚的朋友同学我也很多;虽然彼此主张鈈同,但我向来理解谁都想吃一碗安稳饭,只要不为恶谁都不能谴责。只是你别机会主义别既要上青楼,还要入牌坊我们共同爱戴的老校长刘道玉,那一年只是签名上书为学子呼吁尚未主动退党;后来在党员重新登记运动中,拒绝检讨放弃登记过关,从此赋闲鈈再出山至今仍被官方压制排斥【见拙作《大德无言》】。连一代教育家都不能见容于当世熊召政何德何能,竟能屡邀上宠
我何以判断他的***没有诚意,因为其一他先说他进去就招了【如果因此而判我,我绝无怨言我从来不要求个人在暴力机器面前的坚强】;後来又说他关键的问题没有承认,于是他得以释放他这不仅是把我这个前***当傻子,且是对武汉公检法智商的侮辱连我都已坦白的問题,警员岂能不追索到底如有追索,我有罪你岂能脱罪?事关政治惊动刑部的大案谁敢贪赃枉法私卖人情。
其二他宣称他和海外民阵确有联系,民阵确实派人来过以此证明他没有虚构骗我——众所周知,海外民阵不是地下组织所有人皆真名实姓公开身份,国內也不会因为你认识其中某某而定罪于你请说出当初与谁联系。民阵中也不乏我故交我自可质证清楚。
其三他说很多内情暂时不便公开,人之将死时再写出真相——这是最好的托词是我唯一难以逼问的说法;但是也可能是又一个谎言。因为如果是一般的真相现在即使公布出来,也早已过了追诉期法律本身无从追究。如果是可耻的真相今天尚不敢忏悔,那终身也未必敢直面曾经的罪过我想我鈈会再期待任何解释了,历史注定的方向不会改变时间终将风化所有的铁幕。
最后我要纠正他的几个说法,谁去探监我的日记都有记載监狱也有登记,我所有的管教也都记忆如初我的电视剧与湖北各电视台毫无关系,也从未与他们任何人联系且早就拿完稿酬;他帶有恩赐似的所谓审稿意见,我既未听说也无意感谢。
还想补充一句无论新诗旧诗,他都还在扮演宗师——似乎运作出来的茅盾文学獎真的给他带来了意淫的快乐。他也不想想在这个扭曲的时代,他不惜血本拿下的这种官方奖励正是后日之耻辱。当他沾沾自喜与這个时代额手称庆之时他的同班同学胡发云以及诸多良心文人的著作却被官方点名封杀——同样是作家,在这个时代的悲欢际遇如此不哃;天良也能区别的荣耻自以为修为很高的他,难道恬不知道
时至今日,他还认为在这个国家诗人是以他出版过的诗集来命名。似乎我的过去以及现在都要他的圈点认可。那么我们就各自拿出自己的新旧诗文来交付当世或者历史品评吧,让大家看看各自的文格词氣究竟如何看看最终岁月将淘汰的是谁的废纸。
在崇尚诗歌的时代他成了诗人;在崇尚金钱的时代,他成了款爷;在官人们喜欢研读權术的时代他写出了一代权相《张居正》交结当朝新贵。他一步不拉地紧跟着这个堕落的时代在体制内备享尊荣。这样的一个文化怪胎竟然还要去谈佛论禅——古诗谓“翩然一只云中鹤,飞来飞去宰相衙——仿佛正是他的写照正如海上文坛产出余秋雨,孔孟之乡生丅王兆山三楚文脉之中也配套冒出了熊召政。斯人而生于斯世六根未尽又八面玲珑,确实是吾土的一道奇观
只要想想湖北籍前辈文囚聂绀***、胡风、杨刚、曾卓等的遭遇,看看当世乡人胡发云、余世存、杨恒均、鄢烈山等的文章我不知道熊召政老师是否汗颜。反正峩面对这样一些挑战强权而又被迫害的名字时我自觉惊惕惶恐而卑微。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极权在背后帮他们撑腰、屏蔽和删帖,余迋熊诸位是否还能在主席位上活得这么安全而自得。就像余秋雨说他也是文革的受害者一样熊召政指责我不应该伤害他这个同样的“受害者”。我倒想请天下士民一起来见证——在这个神奇国度有活得如你一样名利权色兼收的“受害者”吗?
所幸我们都已看见了黎明天亮之时,丧钟为我们每个人而鸣!
残忍对人而言,究竟是作为动物的天性还是家族血统的遗传?是某个特殊社会的迫使抑或是個人教育的缺欠。我们是不是可以套用托翁的一句名言--所有的善良都基本相似而残忍却各自不同。
许多年前我还在禁中时,母亲來信说--我的女儿【当时不到六岁也不识生父】性格变得有点乖戾。比如她会用一壶开水慢慢倒进小鱼缸,看那些鱼绝望挣扎又无蕗可逃最后被烫死。母亲对此充满忧虑老人在这一纯粹的孩提游戏事件里,看见了残忍这使我忽然惊觫,我隐约意识到几乎人类所有的残忍都具有一种游戏的表象,而多数的游戏中都埋藏着一种残忍的本质。
当然我不能不原谅我的女儿。一方面可以推诿她的幼尛和父位缺失尚未获得文明社会某些宗教式的护生教育,她只是在重复早期人类的原始野蛮另一方面,我想起了我在那个边区小镇所喥过的粗野童年想起了我在这个国家所经受的全部残忍教育。当***犹在主持或者默许各种变态的残忍游戏时我实在羞于去谴责一个駭子。
我从四岁开始进入那个著名的十年于是我天生就是个野孩子--没有幼儿院的正规学前教育,自然也缺乏什么益智的娱乐乡村夶孩子带我学会的第一种游戏,就是去田野抓癞蛤蟆然后用泥巴糊一个小窑,里面铺一层生石灰将癞蛤蟆关进去用稀泥封闭,上留小孔再注入冷水生石灰遇水则发散,产生极高的温度蒸汽袅袅中,一阵阵“呱呱”的受刑惨号由强变弱汽散声绝,扒开泥窑但见癞蛤蟆的丑恶皮肤完全剥离,露出初生婴儿般的晶莹胴体在死亡中显出一种纯净的美丽。
如此残忍的游戏最初又是谁来发明的呢?游戏源于摹仿孩子们到底在摹仿什么?
若干年来我几乎不断重复的一个梦境就是,我站在深秋的蓝天下赤身裸体,抢着收集阳光过冬--那时的冬天太冷了我看见残阳越过高墙,把我的影子夸张地贴在对面墙上而电网的投影恰好横过我的颈项,使我的头颅在墙的画面仩像悬挂在枯藤中的一只摇摇欲坠的野果。
我在那一刻开始知道残酷的现实往往需要残忍的心灵去适应。这一曾经真实的场景因其起点的令人不寒而栗,在往后的平淡生活中被复制成了经久轮回的梦影。我在对往事的转顾中力图去找到我对残忍竟能熟视无睹的源頭--我们从何时开始,把恶行和暴力视为情有可原且法无可惩的正常生活
六岁,对六岁时我是一年级的学生。1968年的初秋放学集合,一个血气方刚的教师拆散大扫帚给每个孩子发一根竹条。然后排队去打强盗。当小街上走来我们这支武装童子军时围着那个小偷嘚镇民们开始喝彩欢笑。小偷被罚站在一个水泥圆管上衣衫褴褛,裤脚挽在膝盖上似乎刚刚下田归来,脚下是一双草鞋我深刻记得這些细节,是因为我们的高度只能够到他的踝骨大人们不断吆喝“打,打”于是小镇的狂欢节开始上演。
村小的孩子从六岁到十六岁鈈等倚仗大人的鼓励第一次可以打大人,无不心花怒放那个中年小偷被无数竹枝抽得像陀螺一般跳动,在水泥管上来回穿梭仿佛一场沒有尽头的舞蹈事实上他无处可逃,所到之处带动的只是更密集的鞭笞和喧嚣我清晰地记得他的小腿--那粗糙的还带着泥巴的皮肤,慢慢由红变紫渐渐肿大发白一如半透明的萝卜。他不停的哀号绝望地手舞足蹈,汗如雨下双眼现出死亡的寒光。我挥了几下便因恐惧而悄然住手而***和孩子还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绝妙游戏中。最后我看见他喉咙嘶哑只剩鱼唇般的无声张合,身体摇晃如失去平衡嘚风筝在极限的一击下砰然栽倒……
在围殴时我们已经从大人的咒骂中知道,他只是在试图偷裁缝铺的三尺布时被抓的他是乡下来赶集的一个农民。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我一直为此深深内疚。我总在想他和我一样要面对人生的冬天,他的孩子还衣不蔽体他实在没钱詓给那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儿增添一缕温暖,这时他看见了那要命的三尺布。我每每想起这一画面时内心的痛楚就在深化。走笔至此峩忽然泪流满面,我依稀可以确认这,正是残忍教育的起点
残忍,许多时候是难以分清其善恶性质的我们在一个充满蚊虫的房间,緊闭门窗点燃毒气,彻底消灭害虫没有人会质疑这样的行为。那么老鼠呢它传播疾病,盗窃粮食当然也应该灭绝。至于灭绝的手段一般不会被追究。
我十岁左右时被母亲送到了煤矿那时父亲正经受被打倒后的各种体罚。他的同僚不堪忍受而自杀母亲担心他的絕望而将我送去作陪,于是我开始生活在真正的工人阶级之间那时的煤矿老鼠很多,每天经历死亡的井下工人没有娱乐灭鼠则成了他們的闲情逸致。
他们用各种智能的方式活捉老鼠然后将生黄豆塞进其直肠,再将其肛门缝住黄豆在体内发胀,痛不欲生的耗子在放生後开始疯狂乱窜闯进它们熟悉的家撕咬同类,一场大规模的自相残杀壮观而刺激比任何毒药更惨绝鼠寰。或者将鼠尾捆上浸透汽油的棉花点燃后放手,再欣然观看那团狂奔的火球我每每为此触目惊心的场景油然而生一种彻骨的恐惧,因为厌恶和仇恨他们如此折磨鼠类--是代表人类的正义吗?
那么人类自身的相互残杀呢纳粹对于犹太人的厌恶以及导演的屠杀,与此无异自不用举例我们曾经对所谓剥削阶级的仇恨,似乎也不亚于此我的故乡有个大地主叫李盖武,在土改时被愤怒的农民装在笼中架在火上烤死。我们可曾分担那种灼痛那是怎样一种漫长煎熬的死亡啊。如果再看看我们的刑罚史了解凌迟和幽闭等等的含义,我怎能相信族类的理性
我们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就是——对敌人的温情就是对人民的残忍——这种政治伦理观一直主导着我们的社会生活。被党人奉为金科玉律的英雄格言偠求我们——对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敌人则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我们知道情,是构***性的基本元素之一佛陀谓之有情众苼。无情则意味着我们只需要服从政治立场,摒除人之为人的底线思考和本能恻隐对一切异己者【敌人】可以采用无所不用其极的惩處方式。
当自然界的益虫和害虫我们都难以真正分清时那么我们如何又能正确区别同为人类的敌我呢?于是最终的抉择和解释都只能歸属于强权。最高当局宣称麻雀是害虫时这些无辜的生灵就要被全体人民所驱逐。小鸟的天空骤然缩小横遭屠杀,成群地累死于逃亡の路鸟犹如此,人何以堪平心回顾一下整个20世纪,所有曾经被我们命名为敌人的人其中究有多少是十恶不赦的坏蛋。这些可怜的师澊、战友、亲人或邻居随高深难问的天心喜怒而朝生夕死,有谁不曾体会过人世的残忍
1976年我是小城初中的学生。那一年这个国家充满叻各种内涵的哭与笑史学家后来视此为一个可以断代的年份。那个冬天我们被组织起来去参加一个公审公判大会——要***毙一个叫杨攵生的反革命。在那些含糊不清的判词中我们隐约听出,这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人其罪行原来是在上面抓了那四个人后,他依据传統演义小说的推理和经验坚持认为这是一次宫廷政变。他不断到处演讲和张贴大字报反对华的中央,号召人们要继续捍卫毛坚决反對走资派的复辟。在此之前他还是小城著名的造反派,当然也肯定迫害过一些基层干部。
那时的死囚还基本保留古代的形式人被五婲大绑,读完判词即被插上写有罪名的尖锐木标我看见那削尖的木片从他后领中猛插进去时,他呲牙咧嘴显得很痛苦但喊不出声音来。我们一些胆大的孩子骑着自行车狂追囚车就在城郊的田野上,他被掀了下来踢跪在冻土上。行刑者熟练地在一米之内对其后背开***他猛然仆倒,卷曲的身体挣扎了几下便永远地安静了,***声似乎还在山谷里泛出回响无数男女老少都在围观,杀人实在是像这个无聊社会的一场喜宴死者的血正好成为大众调味的盐。有个***去把尸体翻过来并解开了他的衣服,我们惊奇地看见了左胸上的弹孔还茬汩汩淌血最后的余热袅袅飘散在寒冷的大地上。
一个生命就这样打发了在此之前,北方还有个叫着张自新的女人死得更惨。这两個人的罪名完全一样但罪行的内容恰好又完全相反。我们可以称张是死于她的智慧和清醒但杨却更像是因其愚蠢和迂执而死。问题是怹们都是那个时代敢于坚持思想和表达的人——不管后世如何评价其思想的正误。他们除了思考和表达之外并未去组织造反杀人放火。是的他们是以言获罪的人。而言论自由是任何一个文明国家都要写进宪法的公民权利。但同样为了这点可怜的权利张成了悲剧英雄,杨则永远还是小丑
人在这个世界偶然地经过,因为五官六欲所能感受的短暂快乐多数时候难免贪生。为了自己的生存而要去与别嘚物种争夺生命的机会和空间这种恶基于本能,我们常常无法去苛责--毕竟舍身饲虎那种宗教精神是圣徒英雄的情怀但如果轮到人與人、族与族、国与国之间的生存竞争时,必然要遭逢彼此的算计、厮杀和战争那么此中的人性底线是什么?在个人主义、民族主义和愛国主义这些冠冕堂皇的大旗下我们是否可以不择手段地放纵暴力而无须去顾虑末日审判。
我拿这样的问题来衡诸个人经历、亲友往事囷所谓的民族史诗时常常深陷困惑,不知其中伦理标高应该设在哪个刻度草民拜天地,是要学会敬畏君子远庖厨,是要心怀不忍敬畏是要有所怕,不忍乃为培养爱如果凡人皆知怕和爱,也许无须宗教我们也可能超凡入圣了。问题是身处一个无神论国度当科学原教旨主义被宣扬成某种普世价值时,当革命造反起义暴动洪秀全李自成都被塑造为英雄传奇后我们到底还怕什么?一切世间法何能扼淛本来潜在又被反复提倡的恶性
1949年,身为小地主之子的家父为了乱世逃生而投身于新政。他的家庭在土改中惨遭灭顶之灾他却成为叻另一个县的剿匪英雄。【见拙作《地主之殇》】父亲回避往事就像一个暮年潦倒的老叟害怕邂逅青春钟情的恋人,但他的故事仍被我從一些幸存者的回忆中打捞出来在那个嗜血的年代,他的出身要求他必须更加残酷这样才不被怀疑其忠诚我相信在他设计诱杀那些山野悍民,和经手签令处决和他父亲一样勤劳致富的地主时绝非出于他本意的选择。他并不愚蠢他不会相信他那一刻的残忍是代表正义,但他清醒地知道他哪怕偶尔流露一点温情,一定会成为别人对他残忍的充足借口就像那些加入黑帮的小弟,要先去杀人表示坚定和忠诚一样--他别无选择
他领导的剿匪队在平定了“文沙长暴动”后,某日活捉了十几个俘虏县里命令押解进城,他只带了两个部属匪徒被捆绑串联在一起行动,磨蹭到夜晚他们走进了荒无人烟的险境极有可能被匪帮劫道。他的部下之一建议杀俘向上级报告说匪俘逃跑被他们处决。他是头他得承担责任,为了自己人的安全他只好默许--部属先去解开绳索,要匪俘各凭天命逃生他们三人在朤光下点杀那些四散而逃的生命,能侥幸逃出他们神***的大抵所剩无几
这就是革命需要的残忍--我们的领袖早就用一串排比句,给我們诠释过革命的准确含义--“暴烈的行动”我们早在孩童时代,这段怵目惊心的语录就被谱成了流行歌曲整个国家都响彻着它恐怖嘚回声。在野蛮的旋律中孩子们优雅地挥动皮带抽打出身不好的同学,逼迫老师吃屎打家劫舍,虐杀着无数无辜的人们我这一代,估计很少有晕血的人因为在我们的少年阶段,眼中早就充斥着淋漓的鲜血对许多人生惨酷,早已见惯不惊
我常常想不清楚残忍究竟昰基于愚昧还是源于仇恨——此中暂且排除被迫的残忍行为。除开这两种之外还有没有其它的发生原因呢?读了母亲的信后我想起了峩女儿在更小年龄阶段时的故事--那时我曾短暂地与之相处过一些片段时间。
大约在她一岁多时还是一个与不熟悉的人难以和平共处嘚孩子。我这个过客似的父亲面对她的哭闹完全无技可施时只好抱她到鱼缸前。果然她很快就被那些妖冶扭摆着的鱼所吸引而停止了哭声。她先是睁大泪眼随着无声舞蹈的鱼转动瞳仁当鱼们累了小憩不动时,她开始伸出小手拍打鱼缸兴风作浪鱼们受惊又重新四处奔逃撞壁,一会才复归宁静女儿又去拍,鱼再度狂奔女儿终于破涕为笑,她可能意识到她竟能捉弄这些貌似天仙的小精灵而为此得意快樂
当这种游戏反复多次失去新奇时,她开始表示进一步的要求指挥我把她抱到更近的位置,她竟然伸手到鱼缸去直接捕捉那些穷途末蕗的鱼她似乎充分相信这些弱小的动物不会使之受伤,她有些肆无忌惮假设是蝎子蜈蚣呢--是什么经验使得一个孩子本能地区别这種捉弄的安全和危险呢?【人的天赋中是否具备从形体的美丑来鉴别安危和喜恶的能力】鱼的反抗挣扎是徒劳的,她如愿逮到了一条小魚鱼惊恐的扭动又使她略感害怕地把鱼扔到了地上,鱼像一个机器玩具般蹦达了几下就躺着不动了她开始咯咯大笑。
从这一连串的动莋中我看出女儿如我一样是喜欢鱼的——一种毫无根由的喜爱。但这种爱的体现方式则是折磨对方——一种小小的残忍的开始我们在荿年人的恋情里,司空见惯了这样一类因爱而起的折磨以及发展到极致后的残忍。正如米兰昆德拉小说中所说--他们相爱但他们彼此置对方于地狱。这种因喜欢或者爱而诞生的残忍确实难以思议然而却遍布于我们生活周围,我姑且称之为“抒情式的残忍”
在我而訁,企图从对家族的考察以及对个人成长经历的回顾来反映20世纪后半页人们的生存状态和心路历程,以期更全面地弥补宏观叙事的不足使后人得以窥见大事记背后所隐含的无数微弱生灵的奇特实况;这一动机看来是愚蠢可笑的----因为历史的公正和客观,要求记录者淡忘一巳的悲欢好恶而进行超越道德的批判----这不是我所能轻易做到的。
我在19岁时成为了一名中学教师在一个醉酒的黄昏醺然穿过1982年的小城深巷,我突然遭遇了我童年的仇人----他佝偻地站在路灯下潦倒而苍老我从五岁开始便牢记着他的面孔,那时他把一挺插上弹仓的机***架在我镓门口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我的父亲。我在外婆的膝间瑟瑟发抖不知道那喇叭花一样的***口何时会喷吐。
以后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昰父亲煤矿的抄饭派头目。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一直为我童年的恐惧而羞愧,这种羞愧渐渐被岁月熬制成一种仇恨我难以原谅他对我善良亲人曾有过的巨大侮辱以及对我----一个孩子的伤害。
但是早在我成为一个青年以前他就被矿山开除了,我也渐渐淡忘了对他的怀恨洏这个夜晚当他重新出现在我被酒精点燃的眼中时,我潜伏的恨意顿生他不再是一个被生活折磨得瘦骨伶仃的衰朽老人,我看到的仍是┿五年前的邪恶画面我杀机四伏地扑向他一顿暴打,他永远无法想象这场横祸究竟因何而起
很长时间来,我一直为我青春时代的狂怒惢存内疚并由此开始思考关于闻割的问题。
我的故乡是一个四省交界的偏远小镇即使今天依旧交通闭塞。外地人很难想象闻割之火竟然也会燃烧到这样的角落。
1966年的夏天我只是一个初有记忆的孩子但恐怖的画面却会让人终身刻骨。那年持久的旱季使河水蒸发出一种迉鱼的腥秽瘴气盈满小街。突然某个午后河面上浮起密密麻麻的水蛇,摇动着黑压压的扁头河水顿时浑浊如汤。全镇人目瞪口呆地媔对如此奇观仿佛大祸将至遂倾巢而动手持竹竿朝水面乱打,无数死蛇被挑上河岸人蛇大战一直持续到黄昏,一场暴雨才终于结束这佽血腥屠杀
小镇的闻割之火事实上是由早先考到省城读大学的几个学生回乡点燃的。此前人们只知道山外又在开始一场运动其具体形式和对象皆不明了。若干年来的运动都是对草民的加害和作弄因此对这所谓史无前例的新的割命皆无兴趣。
这几个大学生是小镇的凤毛麟角他们在都市学习和袭脑,必然要成为时代精神的先疯和代表他们秉承一个尾大意志仿佛怀揣真理,以一种神圣的使命姿态回来偠把小镇拖入历史轨道并与时代保持同一节奏。只因他们有知识所以他们比镇长更能诠释“疯之修”的涵义。没有谁敢于阻挡他们率领┅群学弟学妹去焚烧图书室去砸碎寺庙和老屋的石雕木刻。尤其当人们看见他们可以把土皇帝一般的镇令导押出来披斗竟然无人干预時,被压制多年的人民终于找到了泄洪的缺口
我的父亲当时是一个小煤矿的矿长,他是一个严肃认真的管理者除了脾气急躁偶尔骂人外,基本可谓供餐党内的好人那个夏天,我突然发现他头戴一顶纸糊高帽十分滑稽地走在街上,而他的身后则跟着一大队扛着刀***的笁人我兴冲冲地跑回家要拉外婆去看父亲的化装游行,却看见母亲的泪眼----从此我们被带进了一个惊恐而压抑的年代。
街上新修了灯塔園那是模仿延氨宝塔的建筑,是那个时代普遍流行的批逗台家父则成了那石阶上的常客。他在烈日下项挂沉重木牌弯腰90度汗如雨下嘚痛苦造型,成为当时小镇的一道风景母亲实在不忍,用玻璃瓶装上凉茶让我和姐姐送去我从大人的脚缝中钻进去叫父亲喝水,却被扭着他手臂的人抢去喝光然后将瓶子砸碎
那个时代,每个基层单位都有武装部充满了各种二战时期的武器。被发洞起来的群众开始有恃无恐地抢接这些***弹武装自己他们似乎突然回到了大割命的农民晕洞时期,一切无正负主义的行为皆成为时尚
我看见邻居的泥瓦匠茬每天擦他的手***,铁匠天天在打造梭镖大刀平时老实巴交的镇民忽然都变成了戏剧人物,各自扎着皮带戴着袖标斜挎着盒子炮在大街仩巡回仿佛暴洞或起易在即,生活一下子被拉进了战争岁月母亲是供销社的会计,一个佑哌却要负责财务报销审核现在那些造饭了嘚同事来报帐,都是先把手***往桌子上一拍我们每天都在战战兢兢中进入黑夜。
但并不是每个夜晚皆能安睡常常最膏最辛指示又从北岼传来,全镇要举行火炬游形欢庆家家得自备竹筒煤油火把。又或者警报尖叫说是苏联的坦克已开到邻县,全体镇民要钻山洞备栈洅不然便是抄枷的队伍来突击检查,看谁家在收听敌抬在一个孩子的眼中,仿佛所有的大人皆在彩排一幕惊恐剧但那时的父母却是实實在在地惊恐,害怕我们遭遇流弹
我亲眼目睹过两次武逗。一次是传说四川万县的“黑色派”要来血洗利川镇上的武装民众在318国道上架设铁丝网和机***,并埋下地雷我至今都无法想象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那些电影里的利器,他们真诚地要为遥远的毛向另外的毛信图大開杀戒还有一次是一群饥饿的知青来洗劫了镇上唯一一家饭馆的馒头,全镇老少大打了一场巷战像追杀日本鬼子一样将这几十个年轻嘚男人全部打瘫在街上。
我的童年就在这样的恐惧中度过还有许多惨剧无法在此一一叙述。这只是中国最偏远的外省边镇的文割闹剧洏且此镇历来都是民风淳朴与世无争,却在一个非常年代同样演变成为一个血腥的杀场
所有的罪恶都应该有个起点,那小镇的恶魔又是誰给放出来的呢是那些大学生吗?
迄今我仍不能怀疑他们的初衷会有什么卑鄙的目的。在我78年上大学开始与许多老洪慰兵成为朋友之後我逐渐加深了对那一代人的理解。他们最初是深怀某种高尚纯正的使命感的“以天下为己任”“改造世界”这样一种教育模式,把烸个青年学子都鼓动成政制家一样目空无物他们并不单纯,至少不是我们今天想象的那么幼稚只要仔细研究整个闻割期间由这些青年所导演的无数派信谋略和战争,就可以相信他们远比今天的学生聪明而复杂更富有实践操作能力。然而他们的成熟往往表现在具体斗針的算计上,他们缺乏对那个伟大意志的准确把握没有吃透这场桶制者要造自己的饭----这种确实史无前理的运动的实质。同一个天音往往使他们换化为完全敌对和矛盾的两种行动,这种热情盲动的本质是缺乏世故的轻身躁进
动机不错的行动并不能保证其结果的正确。这其中我们不能忽略这样一个隐而未见的事实----那就是在闻割之前这个民族已经经历了太多运洞折腾,递增的斗针带来的是经济的倒退天無宁日,哀鸿遍野对普通平民的一系列剥夺和强制早已怨声载道。然而伟大的砖镇机器又确实让人敢怒不敢言。在积怨中他们看见整個童稚阶级的利益建立在平民的牺牲之上棺鸟主义盛行于各政府部门,一个民族的正常神经早已衰弱且濒于疯狂个体的人在沉默,集體的火山却正在形***民在期待一场大的社会变割,而不管这场变割会导致什么结局只要能一泄二十几年的怨愤也不失为一种痛快。
當此之际天音颁响----要打到一切裆全派。人民无法不欢呼雀跃奔走相告。神的旨意和草民的积怨暗合苍天当死黄天当立,振臂一呼从鍺千万这样的割命怎么能不吸引那一代胸怀天下志存高远的人呢?试想换成今天的我辈能不风随景从吗?人与人的互相残杀开始所囿的基层棺鸟无论功过善恶,都将分担这个裆的罪责而成为冤鬼所有人几乎都忘记追问----谁是真正的当全派,谁真正应该被打捣即使到叻今天,连这个裆都承认这是一场“浩捷”了可是真正的罪馗却依旧要作为神器继续祭起。
几个大学生在点燃小镇的闻割之火后又回到叻他们的大学但火势却不会就此堙灭。从“疯之修”到“裆全派”再蔓延燃向知识分子时,他们被发配到农场接受劳动改抄最后又被分回他们的故乡母校,开始漫长的被阉割的生活这个小镇已经起来割命的群众,早已忘记了他们曾经是割命的发起人和引导者于是怹们也很自然地成为了割命的目标。当他们意识到这场运洞被导向一个有违初衷的悲剧性深渊时他们已无能力去扭转,甚至连自救尚不忣
在去那场最初的火光之后的二十年,我与其中的一个大学生----古老师成了朋友他已调到县城一中,是本地最优秀的英语教师他的许哆弟子都相继考学出山,成为小城新一代风流人物而他已默默无闻满头秋霜了,当年的壮怀激烈早已沉淀为现在的波澜不惊宠辱俱忘茬一次酒后,我向他提及我四岁时所围观的那场焚书之火以及我幼年对他的景仰,还有我的恐惧和仇恨他付诸一笑说----毛早就告诉我们:***者必自焚。
但是在那场运洞中真正被彻底玩弄了的究竟是哪些人呢?
我们可以承认知识分子确实在返佑时被玩弄了,但在闻割Φ我认为真正被玩弄和伤害的却是那些普通草民。他们稀里糊涂地被青年学生带进一条报复社会的道路文宫武慰,挑战秩序和权力朂后,又被戴上暴秃的荆冠弃置于万恶深渊,一直不被主流话语所真正认识和怜惜
现在我要回到开篇时我所暴打的那个仇人身上。
因為我在酒醒后的内疚我决定暗访一下他的生活。他真名叫周某某闻割时原是煤矿的一个普通合同工人。出身贫苦没有文化。那时的笁人阶级虽然号称是领导阶级实际上该下地狱的还是要下地狱----幽深黑暗的矿井在今天仍然还是吞噬生命的血口,况乎当年
他有沉重的镓庭负担,有嗷嗷待抚的孩子有日复一日的井下辛劳,却没有足够敷家的工资和安全感这个社会从未给他过真正的温暖和平等,更莫想奢谈什么公正他当然有怨恨。许多他的同事可能都勉强忍耐他却比别人多了那么一点血性和要求,而这正成了他日后的祸根。
闻割对许多积怨已久的底层人来说,都是一个风云际会的大好时刻他们拥护毛是因为毛要他们去夺全,去砸遂一切法全这个制度的全蔀弊端和罪过,不由总设计尸负责却要让各级执行官员来承担。那么周的造饭就必将是应运而生的事----上合天意,下符己愿而他针对峩父亲的迫骇和泄愤,也就自然而然
他的问题在于他和那时的多数读书人一样,都并不清楚谁是真正的敌人如果再调动出人性中的恶嘚话,那就会像纳碎一样施暴于无辜的百姓。他会用电线搓成皮鞭随时打肘知派会想出许多残酷的方式折磨他的假想敌,会去勇敢地搶劫武器来组织五逗使其它苦大仇深的阶级兄弟倒于血泊----这几乎是闻割时多数风流人物的普遍悲剧----在运洞的后期,他们被抓捕被清除,被历史所彻底抛弃周也难逃覆辙,失去工作的机会靠拖板车拉石头养家糊口。一次下坡刹不住车他又被自己的重车压断了一只腿,成了残废
他有三个女儿,大的俩都嫁在农村自顾不暇,只有三妹失学在家陪着他老伴也早已不在。就是这个三妹在80年代成了山城的名人----为了生活,她只能做暗昌养家于是不断被抓,后来去特区当了新中国第一代妈咪
闻割结束许多年了,而对他对于他的家来說,灾难还在无限延长还要继续承担这个国家玩笑的巨大后果。
我唯一保留的一张老照片是我和大姐在1970年的合影。那是在四川万县的┅家红旗照相馆我八岁,大姐十五岁
十五岁的大姐初中毕业修了一年水库,母亲还是决定把她送回原籍江汉平原下乡因为家庭成分鈈好,成绩优异的她依旧不能获准上高中父亲被打捣了,母亲是佑哌在当地下乡则永无招工的可能。父亲第一次带我出远门----送大姐到萬县码头那时山里小镇没有照相馆,父亲似乎也不知道这对儿女何时再见便破例带我们去照了这张像,相片上加了一句手书----我们姐弟詠远忠于矛组戏
许多时候,我翻出这张相片都会发笑----那种傻样那种庄严,那种毫无来由的愚忠都让我忍俊不禁当我读出我父亲当年嘚苦衷时,我油然而生一种惊觫----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啊我怎能相信父亲真的愚蠢到不知他的女儿,正因为毛而失学他正因为毛,洏要承受漫无边际的侮辱和伤害但是在那个年代,他别无选择他像多数人一样要学会愚蠢以求自保。
49年鼎革以来全部宣传和教育都圍绕如何愚民来展开。谁要坚持在常识的立场上说话也难逃厄运。而这种愚民政策在闻割时达到顶峰。现在西方人研究闻割就很难悝解当初的许多细节----何以一个民族会整体可笑至此。
恐惧会使人变得可笑----这是我经历了铁窗生活后开始懂得的道理
综供的监狱至今保留嘚一个监规就是每天集合数次,每次点名前都要犯人高唱没有什么裆就没有新中国和社会主意好也许始作俑者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潜移默化地改变罪人的思想和行为但多数囚徒----包含刑事犯----都是制度和教育的牺牲品,他们又怎能被这种陈词滥调所感化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昰,在今天的监狱仍旧是闻割恶习的最大保留地。一个犯人作错了事管教会组织皮袢会,如果是被抓回的逃犯则依旧要挂沉重的木牌,巡回批逗犯人代代相传的皮袢稿,都是闻割时代的拷贝我们这个民族的掌权者,多数都还是闻割的过来人他们岂不知那个时代嘚乖谬和荒诞,但却在方方面面传承着闻割的衣钵继续贯彻着那种愚蠢和搞笑。
今年夏天我再次回到了我的故乡小镇。青石街换成了柏油路老人多已作古,恩仇不复存在连当日河山也难相认了。我忽然从一处断墙上又看见几道斑驳字迹----将无餐阶急文话大割命进行箌底----我竟然再次惶惑不安。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仿佛又听见半夜的警报突然拉响,我弱小的身体在暗夜战栗眼中又放射出恨的光芒。
——从《垮掉的一代》说起
80年代初中国作家代表团应邀访美,张洁女士曾偶然在一次宴会上碰到"垮掉派"的鼻祖金斯堡说偶然,是洇为这次饭局的东主大约因为社会形象的考虑(很奇怪美国也计较这个),并未邀请金先生作陪他听说是招待中国客人(他从50年代便對东方禅宗感兴趣),便自家赶来了衣衫落拓,且背来一架旧手风琴这迹近我们所说混吃混喝,所以席间的东道方对他虽不便"端茶送愙"却多少有些"给冷脸子看"。他却是个自己热闹的主儿不断找中国作家碰杯,然后自己提议要为客人献上一曲遂拉起那具漏风的琴用伍音不全的嗓子唱开了。
其时对我国来说,"垮掉派"文学基本上还是一个禁区中国代表团是否内部有"说法"规定在美国的接交范围,这尚鈈知但至少在美国,彼时代表其官方的主流文化正统作家们却仍有些不屑与这种在野派的"垮掉"文人为伍。哪怕金斯堡该时早已名满天丅也拿过国家大奖了,却仍难在这种场合"奉叨末座"
回顾一下"垮掉派"的衰荣沉浮,其实并不难理解他们从寂寞到热闹又复归寂寞的全部境遇金斯堡、克鲁亚克与伯罗斯因两个女人的牵扯而订交于哥伦比亚大学的宿舍时,都还只是我们所谓的"文学青年"(这一身份在许多國家似乎都包含着这样一些内涵-官家眼中的刁民,警方眼中的肇事者父亲眼中的逆子,街坊眼中的酒鬼女人眼中的情人。)他们在二戰和大萧条的阴影中看到的不是死亡和饥饿,而是疯狂当他们与小偷流浪汉为伍时,他们所仇视的资产阶级市侩文化正在朝物质主义夶步迈进社会的集团化不断剥夺个人的责任和选择,技术至上造成的现代拜物教和麦卡锡反共狂症带来的政治迫害都使他们感到人类囸把自己带向一个新的深渊。他们自命是一群掌握着神谕的天使视自己的谵呓文字为"天启文学",他们"带着滴血的羽翎一路拍翅飞来"似乎就是为了向世界预告新的谋杀将要开始,而且是由人类用自己的创造进行自戕
似乎是为了显示自我的独醒,因而去选择一种与众不同嘚疯狂-他们的言行以极度叛逆的方式一开始就让50年代的美国瞠目结舌酗酒、吸毒、同性恋、违法乱纪或四处流浪,一切无不让主流社会嗤之以鼻他们辛苦写作"长达几公里"的稿件难以付梓,好不容易出版的《嚎叫》、《在路上》和《裸体午餐》又立刻招来学院派的冷嘲熱讽。《党人评论》称之为"一群堕落的乌合之众"穷困潦倒的金斯堡,一次跳上酒吧的圆桌朗读《祈祷》边诵边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聲嘶力竭涕泪交流-他们完全是那个世界的局外人!然而,最终还是在把他除名了的母校的一次朗诵会上他的声音终于铭进了历史的磁帶。那是1959年的哥大校园年轻学子们被这种放肆狂野而又真情毕露的文学惊得一愣一愣的。似乎一夜之间皆被吼醒"垮掉派"突然让举世侧目了。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个朋友记下的故事——诗人海子在死前的某一天,来到一个小酒馆对老板说:我可以在这里朗诵诗请给峩一杯酒喝好吗?老板说:我可以给你一杯酒但请你别朗诵诗!这不是新版《世说新语》,多数人会开心一笑但总有一些人会为之黯嘫。
真正使"垮掉派"臭名昭彰的是60年代那时他们已拥有太多的青年崇拜者,发展他们的思想甚至模仿他们的衣着把"垮掉"这一文学运动演變为社会运动,群居、聚会、校园骚乱、游行****、"向五角大楼进军"等等新一代人渐渐推出新的行动领袖,而他们这些始作俑者却多数陷入哽深的迷惘或困境了有的死于铁轨旁,有的流浪或蜗居有的则陷入印度瑜珈或中国禅学而不拔了。
在美国议员的盛大酒会上当大家嘟在等待着上甜饼时,一位女大学生却全身裸露端着一个整猪头进来这就是后来的"垮掉运动"成员,但她或他们与诗人金斯堡一辈到底何幹呢金氏一拨究竟是警告这一时代将来临还是号召了这一时代的来临,这怎能分辨得清
其实早在70年代时,金斯堡等渐已回归正统了獲得了普利策诗歌奖,可以和正统诗人霍兰得握手言欢同台唱诵了(这位爷大抵有歌癖,同样是以唱歌开始的)但是,性解放和嬉皮壵运动这些"美国文化大革命"的历史到底由谁来负责在多数人看来,当初的"垮掉的一代"是难辞其咎的他们通过文学对自己的刻毒暴露,鈈会被视作是一个患者主动献出自己***去解剖以让社会确诊自己的病因,找到治世的良方;而只可能永远带着自己抹上的灰影被拒斥於主流文化之外尽管他们自己不断陈述-"我们不是自己污脏的外表,我们的内心都是美丽金色正规的向日葵"但是谁信呢?
凡是敌人反对嘚我们也并不一定拥护-假设用冷战期间的眼光来看美帝国主义的话。"垮掉派"文学似乎一向在我国都是一个少说为佳不说更好的话题最初让我们接触到他们的不是课堂,不是教科书不是官方读物,而是民间一些"文学青年"自费油印的册页那是80年代早中期,当时的中国仿佛突然回到了盛唐时代诗人成了最华贵的冠冕,同时也是最廉价的封赠半个社会都几乎沉浸在诗中,诗歌团体风起云涌南拳北腿啸聚如林。文革中的"地下诗人"们在那时业已功成名就跻入主流了新的"底层诗人"又开始蠢蠢蛹动。在边缘的油印纸上"嚎叫"不停正是这时,金斯堡以及他的"垮掉派"在遥远东方找到了异国知音被一些青年所传抄和模仿起来。
很抱歉当我用一些轻言浮语来形容这一时期时,我內疚至深因为我所熟知的一些朋友正是其时的主将,而我本人也曾附骥其中我深知,他们确是一些早慧而优秀的人比别人更早或更敏感地觉察到了一些病痛。对"垮掉派"绝不是肤浅的模仿,尽管"萧条异代不同时"甚至也不同地,但人类中某些神经一定是共通的因而┅些呻吟或喊叫也必定一以贯之。
现在回眸那一时期我内心仍觉庄严,同时也充荡了激情一个浪漫或理想主义的时代,尽管不免种种夨格之处但总比一个毫无情志而物欲横流的时代更值得历史珍惜。正如轻身狂躁勇于进取的人生难免疏漏缺失但相较于世故阴险则仍顯可爱一样。
而今当年活跃的那拨"民间文人"朋友,有的修成正果可以与另一些桂冠诗人同台献艺了;有的掉面向商俨然大款了;有的鋶亡或倒于路上了。只有很少人还在继续默默无闻的写作偶然聚首时,谈麻将谈生意谈女人却绝口不提曾经津津乐道的"垮掉派文学"。當这些最先把这一流派引介到中国来的人早已遗忘这些文学时属于主渠道的出版社倒默默地在做这些工作。前两年漓江社和浙江文艺社分别推出了克鲁亚克的《在路上》和伯罗斯的《裸体午餐》,这些"垮掉派"的经典代表作却错过了一个可以畅销的时代几乎无闻于市。現在海南出版社又组织国内学人编着了一部"垮掉的一代"评传,相信这是国内首次以专着方式探讨这一流派如何讨论是一回事,能不能討论则是另一回事一个民族文化的成熟标志是它学会了宽容,起码学会了把文学视作文学把学术视作学术,这样方可以心平静气地坐丅来读书或站起来工作
很显然,"垮掉的一代"已是明日黄花了就象中国80年代的诗歌运动一样,皆为陈迹这一切留给我们的只是一场奇觀,一次文化的戏剧性实验当一个世纪走到酒阑灯珊之时,文学的露面再也不会成为一代人的盛会了那么再出这些书又具有何种意义?
哈罗德?罗森堡曾说:"一代人的标志是时尚:但历史的内容不止是服装和行话一个时代的人们不是担起他们时代变革的重负,便是在它嘚压力之下死于荒野"当物欲的时尚取代了诗歌的时尚时,当"垮掉派"身体力行又同时痛苦诅咒的那些事物再现于我们这一代身边时我们難道不可以从这样一些阅读中惊醒吗?我始终相信一个古老民族的文化根基尚未完全失去,无论是信仰、道德或文化都有待和可以重建而且,当一种市侩文化也裹挟着我们之中的 大多数人朝一个错误的方向冲去时我们也应该有一些人能够站起来,对着天空说-请允许我們重新选择!
长夏无聊跑到市郊一户农家去读书写字。其家砖房一栋庭前有小院;院周绿树四合,极觉清幽正是消暑胜地。
晨起即於窗下伏案湖上风来,穿叶过林一片沙沙之声。间或野鸟飞过漏下一串佳音,却如天籁一般书读到妙处,忽闻院中一阵唧唧哝哝嘚啼唤仿佛吴侬软语,大异鸟鸣之激越起视之,乃一***帅众儿女驾到
***居中缓行,昂首挺胸貌甚庄严。每举足必下视方落趾生怕蹄伤弱雏;一如京剧须生出场,端端的龙行虎步其眸炯炯,左顾右盼似乎天生忧患,在在警惕无妄之灾之横生波澜时而咕噜┅声,并不絮叨偶有出列者闻声即归队。观其言行实有大将之风,仁者之德隐然足以母仪天下也。群雏前呼后拥欢声若雷,几似禦驾南巡一般
鸡阵之外,另有一只小鸡远远尾随几番欲混入宝盖鸾骖的羽林军,皆被母后一嘴啄出;遂自我解嘲哼着歌谣步尘于后此雏衣衫单薄,黄里杂黑;顾盼之间眼神中自有一份孤独。前面大军掩杀之后虫食皆尽,它唯轻移莲步往别处草坪觅食偶尔抬头北朢大队,啼叫两声见无回应,便把脚下的一只小虫独享了
饮食半饱之后,那只小鸡无伴相戏遂自寻一沙滩午寐。***高瞻远瞩也發现这一休闲胜境,便率众驾临小鸡自知不敌,作高姿态礼让仰首歌罢,独往旁一土堆小憩适有一飞蛾超低空越境,它便腾身追捕跳跃啄之,每每功败垂成失之交臂;渐渐赶至沙滩领空,***忽地杀出延颈将那蛾子叨下,掷于子女面前任全家分享;然后回头对那小鸡哼了一声大有不屑之状。小鸡亦不计较锱铢得失转身回营,隐隐有超然风度
天上云聚,树间风起一番飞沙走石之后,阵雨驟临***张开巨翼将群雏庇佑于下,独自忍耐着风吹雨打间有一子探头出翼察看天色,她便呵斥一声小子即刻缩头回翼。那只孤独嘚小鸡在雨中奔躲终也找到一石下暂且栖身,聊避风雨自得其乐的用小喙梳理着自家的羽衣。未几雨过天青,群雏又出来接受日光浴小鸡亦然。
主人端出剩饭撒于庭前群雏蜂拥而上,唯有那只小鸡在远处冷眼旁观却有一鹅呷呷而来,大踏步冲入鸡阵群雏皆惊散,旁观其母奋翅与鹅争战鹅居高临下,长颈在肩不免轻敌。***散开翅膀怒发冲冠,以东洋相扑之技围鹅打转,口里发出运气嘚咕咕声仿佛内功深厚。主人见状怕相争两伤,便将鹅赶到一边单独进餐只有那只小鸡置身事外,荦荦不群作凝思默想状。
鸡群囸分散啄食庭中的饭粒***亦于旁埋首捡拾些许残渣,忽有一匹黄鼠狼从阶石洞中探头出来虎视眈眈,伺机而动那只小鸡见此险情,遂大声疾呼***警觉,迅即聚子于身下进入一级战备。黄鼠狼偷袭不成知是那小鸡报警,有心报复立即纵身扑去,咬住小鸡一腿便欲班师回洞主人见状,高喝一声以碗击之,狼受惊扔下猎物土遁而去。主人拾鸡细视秀腿已自受伤,乃以布扎之复投于地。小鸡死里逃生蹒跚试步,口里嘤嘤若泣;而***恍若无睹依旧率众儿女歌唱着远去。
我很奇怪这只小鸡的不容于众询之于主人,主人谓――隔壁的猫偷吃了我一只小鸡便陪来了这只。
向晚时分我独立于小院,想起人世间这一匹小鸡的境遇颇多世态之慨。遂作攵纪之为小鸡传。
大德无言——记老校长刘道玉
中国的新式教育不过百余年耳自京师大学堂迄于今,前后身任大学校长者何止十万。而其中堪称教育家者不过数十。尤其所谓新中国以来堪当此誉而无愧后世者,又不过三五人矣而武汉大学刘公道玉先生,则必入此选也
先生执长武大,大抵十余年受命于拨乱反正之际,夺职于山雨欲来之时凡此前后受教者,约略十数万人今日修成名流高官巨贾大材者多矣,私议闲话间言及先生则仍必恭称“校长”,此所谓天道人心自存公论也
自先生主校以来,武大校风学风皆为之遽变彼时浩劫初度,左风犹炽先生巨擘独支,打破坚冰不拘一格,广录人材后日名震海内之经济学家杨小凯,当时以反革命戴罪十年初出牢笼即应高考,各校皆不敢取唯先生知此中委曲,斗胆招录以后杨君去国游学,有司又百般相阻校长亲自游说,方允成行當此犬儒流行之世,非教育家之胆识焉能于风尘中辨物色,救英雄于末路为当世留一杰士。
先生素倡独立人格自由精神尊重专家,敬惜学者四方延揽有识之士,不问学派出身授以教席。海纳百川兼收并蓄。一时间俊杰云集蔚为大观。当时以人才学而声名初显の雷祯孝君即为先生破格高聘。此乃五四时代聘任制之传统即今日高校犹未敢承继,唯先生二十年前即已开风气矣
为国家抡材,为囻族养士此乃教育家之大命也。先生素知动乱时代误人多多,遂百般努力在武大率先实施插班制度。九州岛怀抱利器者起于蒿莱,风随景从日后脱颖而出者不胜枚举,非先生之大德诸子何以至今日。
犹记***风波先生既只身劝阻学生出校,复联名上书高层开对话の径孰料后来时事酿成惨祸,先生竟以上书事见罪于有司于此高压之际,所谓悔过互举以脱罪者多矣唯先生风骨凛然,不畏威势┅日部署派员令先生去校办谈话,先生谓来人曰:自古只有官拜学者没有学者拜官。如此节气试问天下几人曾有?以至后来党员重新登记先生竟不得过,种种不堪先生亦至今无悔。
余求学时久仰先生,于座谈会上远望而未敢亲謦咳后入囹圄,故旧犹多回避先苼竟率博士探监,且留影合照又每年捎药食诸物,以为慰藉余出狱后亦多蒙先生关照,生死肉骨海天高恩,当世校长几人能够?
武大有先生实天下学子之幸也。武大无先生亦后世史家之哀也。先生盛年见弃于浊世道德文章,几成绝响今先生亦垂垂老矣,平苼抱负耿耿于胸竟不得大展于世,其先生之悲抑天下之悲乎年中有作家班诸友发起,为先生塑铜像于珞珈校方竟不予地。相信先生の伟岸早已塑像于万千学子之心,而后世之武大终将被先生之光芒所烛照也。
2000年我写过《闲话易中天》一文,发在《解放日报》後来又被《书与人》杂志转载。那时知道先生的人不多,所以我开篇即牢骚――京官适合外放便于捞银子。文人应该进京容易名天丅。――以下的议论则多是为先生鸣不平的。那时先生和我大抵皆未料到偏安一隅的他,还会真有一步如日中天的晚运
其实,先生執教武汉大学时已然是校园的一道风景。1986年我插班进中文系,那时就已经开始实行必修课和选修课制度选修嘛,学生挑老师景况囿点残酷――有的门庭若市,有的门可罗雀高年级的师兄则跟我们参谋――易中天的课,不管他讲什么都该是必听的。于是我就抱著试试的态度在他帐下做了记名弟子。那门课本身我原无多大兴趣,叫着“《文心雕龙》美学研究”
那时的插班生,是刘道玉校长首創的恩科拔贡在学校有点天子门生的感觉。仗着都操过社会小有薄名,不免腹笥中空却眼高于顶待到走进先生的教室――那是武大朂大的阶梯教室,先自吃了一吓三百多的座位早被占满,讲台下的空地也已摆满了小凳窗台上还挤着男生。这阵仗在我从前的大学苼活中却未有过。以后便也知道要想亲聆謦咳,那是必须提前半小时去占座的
先生那会儿初进不惑,条纹衬衣牛仔裤背直腰挺,用紟天的话说――酷听了几回,确实觉得有味我这个老逃课的也就被吸引进去,竟从此构成一生的缘分这,也真是始料未及的能把《文心雕龙》讲得好听,即使在我今天来看仍然认为是种大本事。
该课结业有两个学分先生的考试却也特别――各自回去写篇文章,呮要与原著相关即可我为了博先生的青睐,斗胆用文言写了篇论文后面还卖弄地附了一首律诗,记得有“谭龙谅必屠龙手说美岂非解美人”一联。许多年后与先生戏谈当初的交往,果然他是从这回考试注意到我这个姓名的――他给了个最高分95。只是现在想来我仍为年轻时的轻浮孟浪深感汗颜。
80年代的大学于今天来看,确实恍若隔世那种自由浪漫和求知欲,在眼前这个商业时代似乎已很难偅现。
先生的课一直是人满为患。他每个学期又都开的新课。因为怕挤后来我只断续听过他和邓小芒合讲的“中西比较美学”。邓昰哲学系的才子还是著名女作家残雪的哥哥。易邓当时在武大齐名且都是78年以高中***直接考取武大的硕士。
真正走近先生所谓入室,也是因为文字之缘那时武大有个文学校刊,准备发我一篇习作那正是一个时兴探索和实验的年代,我写的个小说是把诗和叙事兩条线并列而下的,形式上显得有点怪异主编好意,专门拿去想请先生写个评论――那时老师在文学期刊开文评专栏的只有他和于可訓先生。先生似乎还对我略存印象便要主编约我到他家去座谈。我未想到这竟成了敲门砖自然,心底原是欣喜和忐忑的他住在南三區,的确算是蜗居主卧兼客厅,我们就在床前闲话针对拙作,先生反倒没说几句大意是好故事,这样就发表有点可惜。我自然懂嘚先生的深意至今也未敢贸然投出。
但自此之后我则借梯上楼,与先生的过从渐密了他在课堂上,原本对许多人事都持皮里春秋嘚说法――这也正是他讲课的迷人之处。单独面对时先生的嘻嘻哈哈之中,自然带着更多的机锋那时,他还是副教授曾经被刘校长賞识,一度做过系副主任后来老校长下马,他也就洁身而退了那阵子高校还比较正规,因而教授也难免捉襟见肘先生忽然就说要戒煙了。我不忍看他连这点雅癖也要断交故意送他一条烟一瓶酒一斤茶,并附赠了一首五古――人生有三害俗号烟酒茶。持之呈君子獻芹复自夸。烟为百害首灼灼芙蕖花。舶来非国粹盛行推中华。一支燃在手焚香熏白发。暗夜见明灭清宵练吐纳。喷之驱蚊阵洳鹤舞云霞。个中观世相何似雾中花。冉冉作云游功效胜大麻。酒是万恶源亦乃食精华。哲人千古醉醒者皆堪杀。白眼夹醉眼酒花掩泪花。一壶能遣闷三杯聊解乏。飘然百病退一梦登仙槎。谵呓皆珠玑着书自有法。此亦属隐术用之可避邪。茶本闲人趣並称为一家。造化来指掌无地入胸夹。荼蘼舌尖放清泉齿上滑。清苦有回味品味度生涯。三物皆有害幸不违宪法。人不可无癖嗜此非穷奢。劝公莫捐弃悟道必无差。也许这首打油还真的起了点作用以至于今天他还保有这些恶习。
先生和我应该论得上谊兼师伖。这种关系在我毕业之后似乎更渐深浓。那时我分到琼岛彼此尺素往还,说些非关家国的闲话再以后,我又突然辞职回了武汉の后是比较漫长的闭关索居生活。而此阶段的先生在武大则也过得比较压抑。虽然着书几册讲课最受欢迎,却由于众所周知的诸般人倳竟连正高职称也被卡着不评,住所则依旧是蜗居于是,先生渐萌去意
楚材难为楚用,这大抵是自古而然的可悲潜规则好在天下尚大,自不乏人犹能于风尘中辨物色很快厦大就来了调函。从当日的频繁通信来看初迁海崖,风俗尽殊不免有去国怀乡之叹。我在禁中无以相慰,尝遥寄过一首词――念奴娇 赠易师――燃烟枯坐想先生何在?黑云遮月望处霜风吹泪眼,又到团年时节海岸无涯,仙踪难觅应悔曾轻别。几回提笔苦衷难以重说。 犹记忝列门墙谆谆垂教,常使心肝热当年门生今孰往,护侍师尊身侧随俗红塵,争逐蝇利多是江湖客。夜深东望但看云水千叠。
在那个特殊岁月先生对我鱼雁殷勤,鼓励甚多每次返汉省亲,也必弯到起义街55号来探视难中相见,他给我推荐当年有哪些小说文章可以一读说起刘震云的《新闻》,他竟能随口背出原文并分析其中笔法的机智。师生相与禁中论文确实每让陪侍之人跌破眼镜。至今想来那样的画面实在温馨。
那时在厦门有个陌生女孩经朋友介绍,与我时楿笺候有点近似今天的网恋。我托她去看望先生一来二往,先生便多了一些了解后来先生又来探我,很郑重地规劝说彼此并不适匼。他认为人在困境中不必盲目急于选择来日方长,先欠人情则势必背负道义的十字架最后使自己进退失据。想想人生所谓良师益友云天高谊,也就莫此为过了
先生学的是美学,讲的是文学到厦大后执教的却是艺术,晚年得名的反而是史学和杂学作为学者,他洎有《艺术人类学》《文化人类学》等高头讲章摆在那里如今更是世人皆知。但他还是作家写得一手好小说,这却是大众不晓的
那時先生初到厦门,心中耿然还有一些孤愤他把高校制度的弊端及知识分子在一个变革时代的失态,写成了一个中篇小说《文火慢熬》甫一发表,就被《中篇小说选刊》拔为头条我是深为先生的才气折服的,那种老到的文笔犀利的解剖,冷冷的幽默说实话,远远胜過许多专业作家我们今天的教授,多不如民国时代那些学者能把创作和治学都弄得非常像样。而先生正是具备了如此的大器。但辞嶂小道于他看来,雕虫而已偶尔玩玩,只是聊遣雅兴任我如何进言蛊惑,他都只肯稍展鳞爪后来,他还写过一个中篇名叫《高高的树上》,也是讽刺当下的学术腐败看罢无不拊掌大笑。其实即使先生今天已经名闻天下,私心里我还是有些扼腕而惜――倘他玩創作也必将给这个无趣的世界,留下一批足以传世的经典
大约从94年开始,先生感于商业时代对学术出版的冲击开始跳出专业来写一些平民化的学术随笔。95年穷愁潦倒的我开始要自谋生路准备当书商他听说后,马上把已经签约给了上海文艺出版社的一部书稿【即后来暢销不衰的《闲话中国人》】又要了回来给我,说你拿去做赚了就给点稿费,赔了就给点样书这种古道热肠,在这个日渐势利的世堺实在是不复多见。
可是那时的我于出版还是菜鸟,加上几个朋友资助的一点钱捉襟见肘不敢多花。结果为便宜找了个烂印厂印絀来完全是残次品。印费搭了进去书却难于销售,一本非常好读的书却被我砸在手里。我深感有负先生美意他却没有半句责言。就昰这本当时名为《中国掀起你的盖头来》的书,使我懂得了出版之道我想,这部仅仅流传了几千册的书今天也该是人们玩收藏的珍夲了。96年一个有心的编辑读了这本书,决定重新包装我让出版权,该书当即成为畅销书而让别人赚得盆满钵满
先生为了帮我,见我莋书也基本上道又把他的第二部畅销书授权给我,这就是眼前还在热销的《中国的男人和女人》也正是从这两部书开始,先生成为了當代最具人气的思想学术随笔作家之一
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博闻强记的人之一,因而谈锋甚健和他对话,寻章引句信手拈来,你多半呮有听的份关键是他本性情中人,不古板不装深沉,无论荤素都可以开谈在酒桌上侃段子,那是他的一绝满座人都会为之前仰后匼。“百家讲坛”因是央视栏目大众传媒难免诸多讲究――个人演讲的真正风采原是不易展现的。即便如此他仍在其中异军突起,小露锋芒便赢得粉丝无数
先生是重情重义之人,所以走到哪里都有朋友95年他回汉,要我陪他去看看老校长刘道玉这时的刘老已经去职哆年,许多旧部甚至避之唯恐不及只为若干年前的一段知遇之恩,他却不敢或忘想想尘世中的种种缘分,总还是有些仿佛古风的东西值得我们在心底温存和珍惜。也正是那回我们出校时邂逅了中文系的一位领导,那位爷半真半假地说:你走了我们还是很惋惜的,還是调回来吧先生笑着答曰:那我确实有病。
善与人处的人不一定没有脾气。前年我知道他是大怒过一回的――要把长江文艺出版社和一个作者海默告到法庭,起因是该社出了该作者的一本书其中一些文字,则直接取自先生前几年的旧着《读城记》好玩的是,社裏的法人周百易是我师兄那也就是他的学生。而作者海默是湖北写诗的青年与我则也算旧交。媒体生怕他们打不起来希望这个世界哆点茶余饭后的谈资,遂几面拨火先在舆论上掰扯。冤家宜解不宜结后来大家知道我与先生的交情,便托我私下调解百易兄不用说,本乃他的高足无辜成了被告,话到礼到即可海默兄则因在媒体撺掇下,原先说过些伤人的气话先生难免不快。我知道劝他莫过于凊他是深谙情理的,于是只在***里说――海默跟我一样外省人到北京,拖着老婆孩子卖文为生您要索赔,那就是逼人讨饭了只此一句,先生就动了恻隐最后只象征性地要海默付了110元稿酬,我问为什么要这个数字他说代表报警而已。就这样官司化解,我想这僦算是古人所说的恕道了
其实早在央视主讲汉代风云人物之前,先生就已经是畅销书大家了除开前面提到过的那几本,他还连续出了《品人录》《艰难的一跃》《你好伟哥》《帝国的终结》等。在整个书业皆现萧条的现在他这种独具个性风格的随笔体学术书,却很渏怪地一路蹿红成为各个出版社追抢的对象。即便如此以我对他的了解,仍认为那时的他还是未被这个世界足够认识,依然有其寂寞不爽之处
不可否认,电视这种强势传媒确有其巨大能量而他这样深怀利器的人,早晚也必将要被镜头发现一旦崭露头角,则肯定偠成为公共人物要面对无数大刊小报的评头论足。这是人生的一个两难困境毋庸讳言,每个囊中藏锥的人都渴望舞台,都愿意有朝┅日脱颖而出小试锋芒正如林语堂所说,即便做和尚也愿到都市大庙去对万千僧尼讲经,而不想就在深山孤寺对一个小沙弥说法这昰因为热衷思想的人,多愿把自己的寸心所得传播给社会人类文化的薪火相承,也正有赖于此
但大众传媒往往也是双刃剑,能成就人吔能损害人做公众人物,没有从容面对毁誉的气度显然不行名高则谤生,这是自古而然的连你的收入也成为市民话题时,你就别想還有什么隐私了更何况许多同行文人,内心难问交相攻伐,也在事理之中于是,许多朋友看着现在的先生就想起前些年的余秋雨,不免为先生捏把冷汗但我知道,以他的智慧游走于这根钢丝绳上,应该还是优裕自如的
我知道我在此际来写先生,难免私淑之嫌况且以其盛名,原也无须在下的锦上添花只是因为见到一些流言,想到二十年来与先生的交谊自觉有必要还原一个真实的先生,让卋人了解一下这个性情男人而我所述的他那些为人品格,我相信在如此世风的今天,肯定仍旧是许多人所稀缺和景仰的
《红楼梦》開篇有一段贾雨村和甄士隐品评天下人物的妙论非常有趣。大意是说人本源于天地之气正气所凝则为忠臣烈士,邪气所凝则为小人奸佞;但还有一种人是由正邪二气交葛产生的这种人即使当皇帝也是唐明皇宋徽宗一路,如果堕落风尘那至少也不低于李师师一辈名妓当姩夜读此段高论时,心下甚是拱服窃以为纯正纯邪的皆是少数,而芸芸众生或者多是正邪之间的产物后来阅人多了,才发现真正算得仩此类人物的竟然如凤毛麟角,乃不世出的宝贝
拙文要说的这位顽主,圈内人称为朔爷――在我看来就算这样一位稀世无多亦正亦邪的怪物;和贾府那个末世公子一样,原是口中衔着一块玉来投胎的
某日,和东北作家述平【《鬼子来了》和《有话好好说》的编剧】等朋友酒后品藻同代人文他深有感慨的说――当世只有三个聪明人令他畏服,一王朔一姜文,一郭力家三者中之二我无过从,但也認同;其一则有过几面之缘且了解一点世所未闻的高品内幕;其三是东北诗人,是我朝夕相处的兄弟;虽然寂寂无闻于世但凡与他有過樽酒之交的,那也基本是无不欢喜所以我对述平的评述,当下就说深得我心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于今则为烈了。你在这个圈里随便逮个会写字的问问――你最佩服和喜欢的作家是谁他一般都会搬出几个发音不准的洋名,以示自家的博览和对本族的不屑很少有人承认他喜欢王朔。仿佛喜欢王朔就沾上了流氓气品格便不高了似的。
而我确确乎是喜欢这厮的很多时候一想起他那副嘴脸就暗自作乐。后来我发现不仅是我这样的坏种喜欢他那大奸若忠的范式,还有许多正经人也私心乐之只是不大拿出来说罢了。
坦率的说我原在80姩代中期初读他那《海水火焰》时,便喜欢上这厮了我喜不喜欢谁是我的私淑所好,原无关乎文格名气那时的他也还只是一个需要抱著稿纸去编辑部打情骂俏逗女编们开心的文学青年。若干年后我曾经问他何以书稿多要给出版界的大姐大金丽红时,他咧着嘴说――人镓老大姐在你不火时帮你咱不能火了就没良心嘛。我也算个恩怨分明的人自然能够领会他这种念旧的深心。
这个世界有很多人道德攵章都好,直谅多闻肯定也都值得交往;但我私心所喜的还是那些性情有味的趣人。有些也许缘悭一面但从文里字缝中,大抵也能想見其为人作风可以神交。读王朔而不笑的人我基本可以判断为需要去看心理医生的病友。但他所传达的笑又绝非相声小品――他那些邪里邪气的小人物,油腔滑调的声口表达的正是我辈对这个伪善伪崇高伪光明的社会的反动。
我喜欢他的这种阴坏阴坏的表达――嬉皮笑脸之中暗藏着袖箭和鸩毒玩世不恭内里透射出剑芒和寒光。就新时期的小说而言我还想不出有谁比他更毒辣而又不动声色的刨了噺政主流虚伪话语的根儿。几乎从他出山开始一种对专制的调侃慢慢进入大众生活,一张一张的揭开那些腐蚀了我们几十年的权势的虚張面皮当他说中国人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时我和他一起在暗夜坏笑。
他几乎在不断创造一种王氏风格的时尚语言相当长一段时间幾乎党报之外的大众媒体的标题,都在摹仿他的戏谑语法我们说伟大的文人一定要能拓展其母语的空间,在这个意义上我还看不出哪位爷能够如此浩荡的席卷了我们原来习以为常的党八股。当今天手机短信的讥刺段子已经铺天盖地肆无忌惮的调侃当局的虚伪并引发大眾在恐怖高压下的娱乐风暴时,我们不能忘记正是朔爷发起了这种正邪兼收的时潮
北京向来是一个龙蛇杂居的城市。我在90年代中迫于生計的闯入完全像巴尔扎克笔下的外省人到巴黎,心底原是自有某种局促和惶恐的除开原有不多的几个老友之外,如果说潜意识指名点姓還想认识谁,那至少王朔是其中的一个我知道,在这个皇都有太多我在深山边城早已仰慕的人名,但内心觉得可以在一起嘻哈疯癫使酒骂座的这厮必是首选。
我不是那种因为久仰就一定要钻天打洞去攀结的人我相信人世间必有某些缘分,能让你认识你的同袍或者敌囚使你体味人生的情仇或者恩怨。后来的事实也证明我确实无意之中结识了许多死生师友,正是这样一些胜缘使我觉得今生不虚。
1999姩“钦命要犯”晓波君第二次出狱。这个当年以“黑马”之称轰动文坛后来又因“四君子”之名而深陷囹圄的哥们,此刻已然妻离子散同样穷愁潦倒了。他是政府的人质失业原本正常,且不许出国更不允许在国内出版发表文章,这就难免让人绌于生计了那时幸恏有个侠义的女子在西边的小屋里收容了他,但谁要去探望那是要受到盘问的。我是过来人知道人在困境中,可能更要面子因此一般朋友的接济,往往还不愿领受再说多数人在那时也还算是末路文人,杯水车薪实在也不足以割肉疗饥。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请他搓幾顿,或者秀才人情纸半张――送几套书籍聊慰寂寞
某天,老友周君给我***说他和晓波及朔爷约我晚上去香格里拉小酌,我自然窃囍可以近距离看看这厮的嘴脸了。我们仨先到稍坐,朔爷就来了一副温吞吞懒散的样子,并无想象中北京人那种咋咋呼呼我原想謌几个可以放开喝一把,这点倒是出我所料他说早年喝伤胃了,现在只能葡萄酒且浅尝辄止。大家只好要了瓶红酒点缀着碰碰响声。
那时他刚推出了那本惹来无数非议的《无知者无畏》算他越界出的第一本随笔集;尤因其中竟然敢妄谈鲁迅且猛批金庸,搅起了文坛嘚轩然大波吃迅翁这碗冷饭的人看不惯一个“痞子作家”来抢饭碗,而铁杆金迷又多是名校学者自然他再次成为众矢之的了。大家嘻嘻哈哈从这场论战说起他像个恶作剧的坏孩子一般坏笑着说――哥们等他们骂,啥时累了不骂了我再踹丫一脚,引蛇出洞呵呵,哥幾个帮忙打听打听这帮丫都还崇拜谁呀?丫拜谁咱抽谁看丫急痴白勒的我就乐。
确实他就是一顽主就如他小说名字一般――一点正經没有。许多人拉开架势要和他叉架他却惹完祸在一边歇着看热闹,逮着要散场了又远远扔一石头过去你若是正经要忙伙食的人,就芉万别跟这种闲人玩闹他就根本没有胜负心,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