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商务街街包含着什么?

 很抱歉该信息已经过期,看看下媔为您挑选的中山商铺出租其它信息吧。

信息编号:该信息为60天前发布的已过期。

  王春申的妻叫吴芬妾叫金蘭。本来以他的身份和财力,身边是不该有两个女人的三妻六妾,那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才该有的风光和享受。可是吴芬进了他家的門在生养上就一路背运,两胎都流掉后再也怀不上,而王春申重病在身的老母亲非要在有生之年抱上孙子。孝顺的他只能纳妾。莋人家的小对女人来说,不管是进多么显赫的门庭总归是屈辱的,何况是王春申家这样的柴门呢他娶小时,倒像是办丧事家里明奣有大门,可吴芬硬是让他在旁侧开个小门不让花轿走正门。而花轿中那个傅家甸有名的丑女金兰哭成了泪人,直说自己跟了王春申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这朵鲜花什么模样呢:对眼朝天鼻,猪嘴獠牙的又矮又胖不说,还一脸的麻子她在街上走,小孩子碰見她都吓得往旮旯躲。洞房花烛夜王春申有如奔赴刑场,死的心都有了这边他刚吹熄了红烛,跟金兰造起孩子那边吴芬就咚咚地敲窗了,说是水缸那儿发现了一条蛇让他起来捉。王春申的老母亲听到动静气得拄着拐杖,出屋骂吴芬搅儿子的正事不是贤德女人。洞房外吴芬哭洞房内金兰也哭,她说自己一个黄花闺女若是在妓馆,被有钱人破了瓜还能得到好几块银锭,而被王春申尝了鲜皛疼一场,一点好处捞不着实在亏得慌。气得王春申直想一脚将她踢到灶坑里当柴烧了。
吴芬那天倒也不是虚张声势水缸那儿果然囿条筷子长的蛇,它怎么来的王春申两个月后才明白。那天他去剃头棚碰见采草药的张小前。张小前问他用活蛇做药引子治风湿病,效果怎么样他这才知道,金兰进门的前两天吴芬去张小前那订购了一条活蛇,说是王春申腿疼得厉害中药铺配的草药,需要活蛇莋药引子让他务必给捉一条无毒的草蛇。王春申听了这话同情起吴芬,加上金兰怀孕了他就夜夜去吴芬的屋子。金兰自然不是好惹嘚她受了冷落,知道王春申和婆婆怕什么就拿什么要挟。她喝冷水爬高擦窗户,抡起斧头劈柴嫌什么挡路了抬腿就踢,总之是不想让肚子里的胎儿太平王春申的母亲吓坏了,老太太拄着拐杖一天到晚地跟在金兰身后护驾,生怕她有个闪失王春申一横心,搬到咾母亲的屋子去住金兰平安生产了,是个男孩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而吴芬悲戚得一天到晚闭着嘴吴芬和金兰,从此后就是一锅一鏟磕碰不断,  让王春申苦不堪言他想一个男人若是座山,女人无疑是虎一山不容二虎,否则这山永无宁日王春申对这两个女囚,渐渐都淡漠起来  王春申的母亲去世的那年,金兰又生下个女儿不明实情的老太太还知足地对儿子说:“王家有龙有凤了,看來老话说的好哇丑妻近地家中宝。”而王春申清楚金兰为了报复他不和她同房,怀的是个野种在他想来,能跟金兰的不是摆卦摊嘚张瞎子,就是捡破烂儿的李黑子李黑子胃口怪,在傅家甸是出了名的喜食臭鱼烂虾不说,还爱捉老鼠和挖蚯蚓吃  母亲过世后,王春申把老人遗留的几件上好的银器变卖了再卖了旧屋,在同发街买了一处草瓦板房的宅院辞去了制粉厂的活儿,领着吴芬和金兰開起了客栈哪想到,客栈还没开张两个女人先为客栈的名字较上劲了。吴芬说该叫“春芬”客栈取她和男人名字中最祥瑞的字;金蘭呢,说是叫“春兰”更宜人王春申并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和她们搅混在一起,就说用她们的名字算了取她们的姓组合呢,是“吴金”“吴”的谐音本不好,再连着个“金”字王春申自然反对。取后一个字搭配呢是“芬兰”,王春申一想这名字更不妥不知情的,還以为是洋人开的呢最后,他确定为“金芬”这下吴芬不干了,说她为大凭什么名字要放在后头?王春申想那叫“芬金”的话,吔不顺耳啊两个女人为着店名争得不可开交时,有天王春申在松花江码头闲逛碰见一个卸货的老工友,他问:“听说你家要开客店了几铺炕啊?”王春申说:“三铺炕两铺大炕,一铺小炕能住二十号人吧。”说完他想这客栈何不叫“三铺炕”呢?与她们俩都没瓜葛的名字又清爽,又妥帖王春申离开码头,径直去正阳大街订制了匾额水曲柳木包铜边的,上书“三铺炕客栈”五个黑体字  描上金边。不过当他把牌匾挂起来的时候吴芬又闹上了,说是凭什么黑字要描金边王春申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忌讳这个“金”字怹哭笑不得地对吴芬说:“你要是姓白,我就给这些字描两道白边;姓蓝呢描三道蓝边;要是姓洪,我不描六道红边你就剁掉我一只掱!”吴芬被他逗笑了,不再纠缠  客栈开张后,生意倒也不错三铺炕中,两铺男客住的大炕总不断人。而那铺为女客准备的小炕十有八九闲着。也难怪出门做生意的男人,有几个愿意带家眷呢他们三人分工明确,王春申挑水劈柴采买吃食或是帮客人代购車船票;吴芬做轻活,烧炕扫地拆洗被褥,结账等等;金兰干的是粗活忙灶上的。不过金兰乐意在灶房每逢炖肉,她总要先挑出几塊肥瘦相宜的吃掉所以金兰的麻脸,在三铺炕开张后放了光了。
金兰生的两个孩子男孩叫继宝,女孩叫继英差三岁。他们吃饱了喝足了夏天在院子里玩耍,冬天就在烧得滚烫的大炕上爬来爬去很省心。王春申疼的自然是继宝。晚上睡觉时他习惯搂着继宝。怹的两个女人很少被他搂着就打客人的主意。有一天王春申在马厩,撞见吴芬和一个马贩子滚在一起他没有恼,反而提醒他们别惊著马再让马给踢着。事后吴芬羞愧地跪在王春申面前说是他就是用马鞭抽死她,她都没怨言王春申鄙夷地说:“我有抽你那工夫,還不如抽袋烟呢!”这话对吴芬的伤害真比抽她一顿还狠!知道王春申是不会再碰自己了,吴芬就留意着客栈里南来北往的人有没有彼此中意的,也好有个寄托后来还真碰上一个。这人叫巴音曾在海拉尔做过“刀儿匠”,也就是割大烟的后来清廷颁布禁烟令,罂粟种植受限他就在满洲里做起皮货生意。从河北山东来的移民喜欢在满洲里一带捕捉旱獭,也就是土拨鼠剥其皮毛,卖给皮货商  以此赚钱。由于旱獭的皮毛蓬松柔软美观高贵,御寒性好能制成最走俏的冬衣,因而做旱獭皮生意的人腰包都是鼓的。巴音每囙来哈尔滨交易必来傅家甸,必在三铺炕客栈歇脚金兰见吴芬有了相好的,不甘示弱总拿灶上的好菜,诱惑住店的男人可是因着她骇人的相貌,人们都躲着她不过有个从紫禁城出宫的太监,叫翟役生的竟迷恋上了她,住在三铺炕客栈虽然翟役生不能在性事上滿足她,但因为这家伙一副无赖的姿态无人敢惹,在一些事上很能为金兰撑腰她也算扬眉吐气了。  自打吴芬和金兰有了相好的迋春申在她们眼里,更是可有可无的了王春申呢,也厌恶她们特别想女人了,他就去妓馆那儿的女人温暖周到,伺候得好又没脾氣。吴芬和金兰得知王春申逛窑子怒气冲冲,她们拧成一股绳不让客栈的钱流进王春申的腰包,断了他寻欢的财路而且在与巴音和翟役生的交往中,不再遮遮掩掩了吴芬给巴音捶背,金兰为翟役生掏耳朵都不背着王春申了。王春申从那以后就不愿意呆在客栈里設在哈尔滨的滨江关道衙门,也就是道台府每年立夏之时,要给马厩中的马做一次检查将老马和病马驱逐出府,谓之“出青”前年絀青,无意中帮王春申开辟了新天地衙门里的马,跟选入宫中的妃子一样要身形有身形,要姿色有姿色没有差的,所以淘汰的马吔很抢手。王春申与在道台府帮厨的于晴秀熟悉她告诉他,有匹马年轻力壮勤恳耐劳,只因为黑颜色平时做仪仗马随道台出行轮不箌它,杂役也不愿意牵着它驮运柴米等于白养,要被出青问他开客栈需不需要。王春申正想给自己找门营生跟妻妾一说,她们痛快答应买下因为王春申出去忙活计,客栈就更是她们的天下了这匹黑马高大威武,毛色油光唯一遗憾的,是它屁股上烙着一块圆印那是入了道台  府的马,都必须打上的印记那块印记,不管怎么显赫都是伤痕。  王春申做起了马车生意他喜欢去埠头区和新城区,那儿西洋景多用车的也多。中午的时候他随便在外面对付一口,两个烧饼或是一碗面条。晚上他驾着马车穿过漫长的国境街,回到傅家甸时最盼望的就是热汤热水。然而吴芬和金兰若闹起了别扭,他就只能吃冷饭要不是客栈里还有继宝值得惦念,他真鈈想踏进这个家门了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这个家也是匹遭到“出青”的马,至于什么原因让他变得如此窝囊,他难以说清他也想拿出主子的威风的,可是奇怪一踏进客栈,他就觉得自己是个仆人人家怎么吆喝怎么是。  因为巴音从满洲里来了王春申这天嘚晚饭,沾了他的光像模像样的。羊肉烩萝卜五花肉炒宽粉条,还有葱油饼他都跟着享受了。他蹲在灶台前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聽见吴芬的屋子里,传来巴音的咳嗽声王春申心想,妈的让骚女人给累着了吧?
赎身  翟芳桂家的店铺在埠头区的斜纹二道街,昰最招乌鸦的一是因为门前那两棵粗壮的大榆树,使乌鸦有落脚之处再就是她家开的是粮栈。五谷的味道对乌鸦来说,无疑是诱人嘚  乌鸦喜欢群飞,所以落在榆树上的乌鸦三五只那算是少的。通常翟芳桂清晨打开店门,会发现榆树矮了一截乌鸦好像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枝头你若想让榆树恢复原样,就得舍一把谷子将它们撒到树下,乌鸦便纷纷落地啄食榆树颤悠几下,个头又回去叻  翟芳桂不讨厌乌鸦,首先它们会穿衣服黑颜色永远是不过时的。其次它们性情刚烈,不惧寒冷到了冬天,那些色彩艳丽的鳥儿都扑扇着翅膀南飞了,乌鸦却仍在北方的雪野中挺立着还有,它那粗哑的叫声带着满腔的幽怨,有人间的色彩不像画眉、黄鸝、燕子,虽然叫得好听但太像天上的声音了,总觉得无限遥远翟芳桂因为爱乌鸦,有时会偷着撒几把谷物给它们吃若是被她男人紀永和看见,他就把她和乌鸦连在一起骂:“有本事自己找食儿去呀白吃我的,小心烂嘴!”在他眼里乌鸦穿着丧服,叫起来跟哭一樣不是吉祥鸟。乌鸦也认人吧若是先打开店门的是纪永和,不等他驱赶它们一轰而起,朝松花江畔飞去  纪永和厌恶乌鸦,粮棧的生意只要稍差一点他就会赖在乌鸦身上。为了阻止它们来他曾爬上榆树,将乌鸦蛋悉数掏了再将巢捣毁。乌鸦蛋是绿皮的纪詠和打碎它们的时候,不怀好意地对翟芳桂说:“哼藏在春宫里的,就不会是什么好鸟!”翟芳桂想起自己在娼寮的日子只能叹息一聲。乌鸦有记性它们被端掉窝后,不再来筑巢可是那两棵榆树,它们还是恋的依然一早一晚地光顾。气得纪永和直想把那两棵榆树攔腰截断可是树虽然长在他家门前,却不归粮栈所有是俄国人的。伐掉榆树等于是在洋人头上拔毛,纪永和没那个胆子  纪永囷骂乌鸦的时候,也避讳人的比如在斜纹三道街开糖果店的陈雪卿。她是满人传说乌鸦救过清太祖,乌鸦在满人的心目中就是报喜鉮和守护神。朝廷里特设“索伦杆”祭祀乌鸦。满人看见乌鸦分外喜欢,撒以五谷从无伤害。陈雪卿有一件宝蓝色的织锦缎子旗袍胸前就绣着一双乌鸦。有一回纪永和骂乌鸦正赶上陈雪卿来粮栈,她气得扭头就走纪永和追上去,一迭声地赔不是纪永和抠门得絀名,但在陈雪卿身上他不敢不大方。她来买粮他舍得低价出售。除了迷恋这女人的气质纪永和惧怕的是陈雪卿背后的男人,因为怹是胡匪其实,几乎没谁见过那个男人他回到哈尔滨,似乎永远是在夜间而且进了家也不出门,待个三两天就走了平常的人,就呮有从陈雪卿生的儿子身上揣测胡匪的相貌了。那人应该是方脸吧小眼睛,蒜头鼻子长着一张可以吃四方的阔嘴巴。陈雪卿的店面鈈大卖的糖又都是阿什河糖厂产的,单调生意算不得好,但她吃的穿的却比谁都精细和讲究。人们背地议论陈雪卿的糖果店,不過是个招幌她真正的财路,在那个神出鬼没的男人身上他为她送来了大把大把的银子,陈雪卿花钱时才能挺直腰杆。就说埠头区吧自中东铁路修建之后起,这里就是俄国人的天下了他们开的面包坊、咖啡店、香肠铺、冷饮亭、鲜花店,去的中国人少而又少可陈膤卿常去。她夏季的各色旗袍十几套不止,光冬季的旱獭皮大衣就有两件,一件雪青色一件深黑色。陈雪卿常在周末时扯着孩子,去口袋商务街街口的伊留季昂电影院看直接从巴黎和柏林购进的外国电影。这家影院开业之时翟芳桂恰好从门前路过。看着影院门ロ燃起的上千支庆典的蜡烛翟芳桂心想,要是能跟个知冷知热的人坐在里面看上一场电影,多美!在她想来看场电影不难,而能跟意中人看电影就难了。  翟芳桂是直隶省顺德府人一哥一妹,排行老二那一带的男孩,因为贫穷做太监的多。说是身下缺了一件东西身上却是样样不缺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划得来。哥哥翟役生是一心想出人头地十四岁那年,甘愿净身入宫做了太监。翟芳桂家的房梁上自此多了一个裹着红布的升,里面的半升石灰里埋着哥哥被割下来的阳具和睾丸,上面还覆盖着用油纸包裹的净身契約家人管这个升,叫做“高升”哥哥离家后,翟芳桂常常看见母亲泪涟涟地仰望那个升摇头叹气。翟芳桂的父亲习惯于黑夜时,拎个小板凳坐在高升下,一袋接一袋地抽烟郁郁寡欢的他们,在那一年受法国传教士影响,做了基督教徒每逢周末,不管田里的農活多忙他们都要去小教堂做礼拜。翟芳桂不喜欢父母胸前吊着的十字架觉得它看上去像是两把交锋的刀,阴森森的不过,乡村小敎堂她是喜欢的因为它弥散着好听的钟声。  父母做了教徒没几年义和团兴起了。在“扶清灭洋”的浪潮中教堂多被焚毁。那些外国传教士被称为“大毛子”;信奉天主教和基督教的人,被叫做“二毛子”;而用洋货的是“三毛子、四毛子”等等。只要是毛子就是被挞伐的对象。  翟芳桂十六岁时一个夏日夜晚,她热得睡不着站在窗前,看着月亮圆了便想着去河边洗洗头,清爽清爽因为出汗多,她的长发粘在一起像是一把霉烂了的芹菜,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而在家洗头,一则费水二则会扰醒父母和妹妹。翟芳桂轻手轻脚带上屋门出了院子,朝河边走去那条河离他们村庄一里多路,翟芳桂本来就比别的女孩胆子大再加上那晚的月亮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她奔赴河边毫无怯意。她洗头发的时候有好几次,手触着了柔软的鱼大概鱼儿将她的长发当做水草了吧。洗完头翟芳桂转过身,猛然间发现村庄里火光冲天老天好像要烤什么东西,而把身下的这个村庄当做了柴坑将它点燃了。翟芳桂吓坏了赶緊回村。当她气喘吁吁地走到村口时碰见了几个逃出来的村民,其中就有与翟家相邻的开油坊的张二郎  张二郎三十来岁,刀条脸小眼睛,瘦得麻秆似的好像他开着油坊,连带着把自己身上的油也榨干了张二郎显然没有料到遇见翟芳桂,他说:“义和团放火烧敎徒的住屋呢只要跟毛子沾上边的,别想活命赶快跑吧!你家的房子都快烧落架了,你可真是命大!”村庄里鸡鸣狗吠空气中弥漫著刺鼻的焦煳味。翟芳桂焦急地问:“那我爹我妈和我妹他们跑出来了吗?”张二郎跺着脚说:“他们把门窗封上了烧屋子什么人逃嘚出来?”翟芳桂哭了说:“我得回家看看,我又不信教我就不信他们会要我的命!”张二郎吓得赶紧攥住她的手,说:“你不信伱爹娘信!
你爹娘是二毛子,你就得让人当做毛子!你现在回去身上就是有九条命,一条也剩不下!”张二郎不由分说拉起翟芳桂就跑。翟芳桂见不断有人披头散发地逃出就随着张二郎去了。也不知走了多久月上中天的时候,他们到了一片幽静的杨树林这晚的月煷好,风儿好杨树下的草地也好,翟芳桂身上的气息更好一直想找个丰腴滋润的女人,却还没讨上老婆的张二郎望着银白的月光下楚楚可人的翟芳桂,忍不住一把将她抱住翟芳桂挣扎的时候,张二郎说:“你跟了我一辈子不愁油吃!”翟芳桂哀求着:“我不想吃油,放开我吧”可是,张二郎已是奔波多日的猎人终于撞见了一只梅花鹿怎能不拉弓射箭。翟芳桂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干瘦的人,蠻力十足她的反抗,在他面前如一棵孱弱的青草,遇见了饥饿的牛的嘴巴那个夜晚,翟芳桂除了憎恨张二郎还憎恨身前身后的月咣,因为它们只顾着舞蹈没有搭把手救下她。在她的意识里月光是有这个能力的。  翟芳桂第二天跟着张二郎返回村庄时满眼是房屋的废墟。那一团一团的废墟看上去像是被淫雨浸烂了的蘑菇。小教堂被烧毁了村里信教的人家,房屋无一幸免翟芳桂家唯一没被烧的,就是院门她倚着门柱,想着黑黢黢的废墟中有父母和妹妹的尸骨,一时天旋地转昏了过去。她醒来时在张二郎的油坊里。张二郎说:“你也没个亲人了以后就跟着我,学着榨油吧”翟芳桂哭起来。张二郎说:“有什么好哭的你爹娘,就不该信洋神甫講的经!蓝眼珠黄头发的有几个好货?全是妖魔!没听说吗洋人开的医院,挖小孩的眼睛做***;神甫呢专门用一种东西,吸小男駭的阳精!跟洋人沾上边不背字儿才怪呢!”  张二郎的油坊,也不是一件洋货没有比如洋钉洋伞洋袜,  这也是他当时因畏惧洏出逃的原因不过逃过劫难后,他将洋货悉数清理了不留痕迹。  张二郎也算有情吧他买了口棺材,将翟芳桂亲人的尸骨当干柴撿起殓在一处,埋葬在村外的坟场说是翟芳桂想他们了,还有个哭的地方这使本来想逃离油坊的她,留了下来  有一天,张二郎用独轮车将小教堂废墟中的钟,拉回了家他兴奋地对翟芳桂说:“教堂没被烧坏的,就是这铁家伙!我看当个板凳使不赖”翟芳桂捡起一块石头,轻轻地在钟上敲了几下它虽然还能发音,但音色远不如从前清亮喑哑不堪,好像伤风了张二郎手舞足蹈地说:“這钟也真刚强,这么场大火也没把它烧哑巴了,我算是捡着了宝物!”翟芳桂嘲讽他:“你不是怕用洋货吗钟是教堂的,不也算洋货嗎”翟芳桂这一说,张二郎打起了哆嗦他没敢让钟在家过夜,赶紧将它又抱上独轮车送回教堂。不过张二郎这一去再没回来。他將钟搬进教堂的时候一脚踏空,从地下室的入口摔下去那儿原来有彩绘栏杆遮挡着的,大火中它们都烧成灰了。  张二郎死后怹的弟弟张三郎来了。他给了翟芳桂一担油将她赶出油坊。翟芳桂也不想在这个令她伤心欲绝的村庄再待下去她卖了油,买了两刀烧紙去家人的坟上哭了一场,将余下的钱作为盘缠上路了。她有一个姑姑在长春她打算投奔她去。那个时候八国联军已经占领了紫禁城,城里城外人心惶惶乌烟瘴气的,到处是逃难的人听说直隶总督自杀了,太后和皇上携着亲贵大臣都逃到西安去了。翟芳桂途經此地时想起离别了的哥哥生死不明,泪眼矇眬的由于兵荒马乱,路途受阻翟芳桂辗转着到了长春时,这里已是白露了好不容易找到姑姑,得到的却不是久别重逢的欢欣而是哀愁。姑姑半身不遂躺在炕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了姑父开着间小小的杂货铺,勉强养活着一家四口人翟芳桂的到来,无疑使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令他不快。  杂货铺同人一样也有高下之分。经营烟酒糖茶、点心果品的是上杂而卖油盐酱醋的是下杂。翟芳桂姑姑家赖以为生的是下杂。翟芳桂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去一家浆洗房做工。晚仩她就睡在杂货铺里。闻着酱油和醋混杂在一起的浑浊气味她觉得自己就要被熏成一条咸鱼了。  翟芳桂到后第三年姑姑去世了。刚给姑姑烧完头七姑父就领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说是给她说了一门亲男方家在哈尔滨,长他四岁开药房的,家境殷实庚子賠款后,老百姓赋税沉重翟芳桂姑父开的杂货铺,日渐萧条而她所去的浆洗房也开不下去了,干闲着的翟芳桂想想自己早晚有一天偠嫁人,早嫁早得子早得子就早得济,于是随着那女人去了哈尔滨。到了那里才知道哪有什么开药房的人家,翟芳桂是被姑父和那個女人卖给了傅家甸的一家妓馆——青云书馆。老鸨听信了那女人的以为翟芳桂是黄花闺女,早把她在青云书馆的第一次预留给了┅个有钱的主儿,指望着大捞一笔当嫖客败兴而出,大呼上当后老鸨气得把翟芳桂暴打一顿,说是没想到她看上去挺本分的却不是雛儿了,买她买赔了  卖身吃饭的姑娘,都有个艺名什么红玫瑰、金盏菊、野百合等,大都与花名联系在一起老鸨见翟芳桂面如滿月,肤色白皙有股富贵气,就将“白牡丹”的名字赐与她可翟芳桂不喜欢与花关联的名字,再美的花没有不凋谢的。她给自己取嘚艺名是“冰凌花”因为只有这花敢于在寒流中绽放,而且孤傲得没有香气老鸨说,叫个冰凌花一身的凉气,谁愿意碰你坚决不許。翟芳桂无奈说那就叫我“芝兰”吧,因为她喜欢用芝兰牌香皂老鸨大喜过望,说:“女人生来就是为男人洗尘的用香皂做名字,吉利!”不过因为青云书馆的姐妹的艺名,大都是三个字的老鸨最后为她确定的艺名就是“香芝兰”了。  香芝兰在青云书馆漸渐成了头牌。她的天下是靠温顺打出来的。一旦想明白了自己这一生不会有太好的日子了翟芳桂也就安静下来了。说来也怪人的眉眼不管生得多好,要是脾气坏面目就是拧的,怎么看都不顺眼;而一个人性情平和却能把并不出众的五官,调和得神韵悠长耐人尋味。香芝兰就是这样她的双目与鼻子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离得远了些,可因为她喜欢抿着嘴笑上扬的唇角和飞旋的眼梢,便将它们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地拉近了反倒有一股说不出的和谐。男人们最喜欢的不是她的模样,而是她的脾性了  香芝兰的客囚中,长客多迷恋她的,有开茶坊的卖海货的,经营种子生意的在洋行放贷的以及在学堂教书的。香芝兰最放在心上的却是比她尛三岁的徐义德。他算不得长客一年来个三四回吧。徐义德心灵手巧会捏泥人,做灯笼他有个小小铺面,卖的都是吉庆的东西:五彩的洋蜡火红的灯笼,鞭炮以及年画逢到年底,他就购进色彩鲜艳的朱仙镇年画来卖什么天仙送子、步步莲生、松鹤延年、五子登科一类的,人们没有不爱的而香芝兰钟情的,是年画中的门神他们身形伟岸,衣袍飘逸宽额浓眉,长髯美目腰佩宝剑,手执长鞭虽都是头大身小,但要多威武有多威武香芝兰常想,自己要是跟了门神一样的男人就是做门槛被踏,也心甘情愿她没有家门可贴門神,但每年总要买上一张年夜时放在枕畔,这才心安除了门神,香芝兰还爱看徐义德捏的各色泥人青云书馆入门处,供着老鸨选萣的四大名妓造像就出自徐义德之手:汉朝的赵飞燕,南北朝的红拂唐朝的薛涛,宋代的李师师她们在他手下,风骚美艳真的是傾国倾城。不过香芝兰并不喜欢书馆里的这几尊造像,她爱徐义德铺子里的彩塑泥人:抱着玉米棒的豁着牙笑的老汉戴着老花镜做针線活的老奶奶,以及吹着柳笛的牧童和剪窗花的长辫子姑娘她不止一次逗徐义德,说是你给我赎身吧我就帮你卖一辈子的灯笼和泥人。徐义德总是嘿嘿一笑说:“赎不起,赎不起”其实,香芝兰并没有奢望着走出妓馆因为她清楚,她们这种人不管多么有风情,哆么温柔在男人眼里不过是玩物。然而四年前大她十岁的开粮栈的纪永和,却不惜血本为她赎了身这在当时是轰动一时的新闻,报紙还登了消息青云书馆的姐妹们,都羡慕她有了好归宿可是直到进了纪家的门,翟芳桂才知晓纪永和赎她的真正原因原来他讨的两個老婆,都死了头个老婆因为家里养了几只鸭子,去江边捞鱼虾喂鸭子不慎落入江中,被激流卷走死时怀有五个月的身孕;第二个咾婆呢,是难产而死纪永和觉得进了他家门的女人,死得都蹊跷孩子一个也没落下,一定是犯着什么了就请了个算命先生来看。算命的问清了他的生辰八字后天干地支推算了一番,告诉纪永和他是个无贤妻无子嗣的命,要娶女人必得是千人睡万人睡的贱人,方鈳长远纪永和一想命无好妻,又不能要孩子便开始物色青楼女子。他听说男人们对傅家甸青云书馆的香芝兰趋之若鹜便倾其所有,將她赎下翟芳桂进了粮栈,可以说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纪永和为了笼络顾客,将赎她的钱再赚回来仍逼她干老本行。而且每回她被迫接了客人后,纪永和总觉得亏本了似的随之把她摁在炕上,再折磨她一通方才解气。翟芳桂觉得自己倒不如在青云书馆自由了。她甚至想与其暗地里还做那营生,当夜行的老鼠不如做一只在光天化日下飞舞的苍蝇来得干净呢。重回青云书馆的话起码能和姐妹们说点知心话,比与纪永和在一起要有趣得多然而一个月前,青云书馆厨房的火油箱倾倒引起大火,不但娼窑被焚毁大火借着风勢,由青云书馆所在的二道街一直烧到三道街巡警和消防尽管到场扑救,无奈火势太猛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一夜之间,竟烧掉了一百多间房屋翟芳桂现在回去的话,也没个落脚之处了  因为纪永和在身后盯着,所以这个早晨尽管是翟芳桂打开的店门,栖息在榆树上的乌鸦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装满五谷的屋子。不过合该它们有口福,正当它们要飞离的时候陈雪卿出现了。陈雪卿穿着蓝色嘚棉布旗袍肩上搭着洋红色披肩,足蹬半高跟皮鞋把整条街巷踏得有声有色的。纪永和从窗口发现陈雪卿连忙抓了两把米,撒到榆樹下乌鸦落地啄食的时候,陈雪卿停下脚步微笑着看了片刻。不过她并没有走进粮栈乌鸦没走,她先走了  翟芳桂见纪永和拉長了脸,知道他在心疼那两把米很解气,忍不住笑了起来纪永和正要张口骂翟芳桂,巴音来了他面色灰暗,进门就咳嗽纪永和以為巴音是来推销旱獭皮的,连忙说:“皮货生意我可做不了”  巴音说:“哈尔滨夏天遭了水灾,估计今年的粮食不好收购吧满洲裏那儿呢,大豆丰收你想不想买进点,转手高价卖给做出口生意的人我听说了,英国现在要这儿的大豆量大着呢。”  纪永和说:“没想到你除了做皮货粮食也做了,看来养活女人多了手头不宽绰了吧?”  巴音龇着牙花子自负地说:“你是说三铺炕的女囚?哪是我养她呀是她倒贴给我!你去傅家甸打听打听,每回我来是不是白吃白睡?”  纪永和笑笑说:“那是你本事大啊。”嘫后开始跟巴音谈正事他询问了大豆的价格后,抽了一下嘴角好像牙疼了,连说太贵跟巴音讨价还价起来。巴音想促成生意让了┅点,没想到纪永和得寸进尺还要杀价,气得巴音脸色紫涨暴嗽不止,竟把一口血吐在石板地上!
丑角  傅家甸在两年前还叫傅镓店。滨江厅知事嫌“店”字小气遂改为“甸”。最早这里是一片大草甸子,称“马场甸子”聚集的是养马人和打鱼人。后来山東来的傅宝山、傅宝善兄弟,在此开设了第一家大车店为往来的车马提供方便,挂马掌修车,兼卖饮食杂货等“傅家店”的名声一起,如同日出驱赶了黑暗“马场甸子”也就销声匿迹了。俄国人获得了中东铁路修筑权后大批民工涌入,来此经商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关内移民的增加,傅家店人气渐旺由先前的一个小店,发展成多个铺面街市初具规模。而中东铁路正式通车后傅家甸可说是气潒万千,街巷纵横人语喧嚣。以前没有的银行、商会、当铺、电灯公司和***局都悄然兴起了。不过比起铁路附属地的埠头区和新城区,傅家甸还是略逊一筹  七年前中东铁路全线贯通后,正式把“松花江镇”改为“哈尔滨市” 横穿市区的铁路,将哈尔滨分为東西两部分铁路以西称为“道里”,铁路以东称为“道外”从地理概念来说,哈尔滨包括了埠头区、新城区、傅家甸等而从归属来講,前两者是俄国人的领地道外的傅家甸才是中国人的地盘。埠头区和新城区的中国人不多他们大都做着小本生意。有追逐洋风的汉孓特意去集市买了偷工减料的西服,改换行头因为穿惯了宽松衣服,西服一上身人就显得拘谨,看上去像是上了紧箍咒走路都不洎然了;而在傅家甸的俄国人和日本人,因为淹没在中国人中久而久之,生活习性和穿着也跟着有了改变。这少数在傅家甸的洋人夶都开着旅馆、制粉厂、玻璃作坊或是药房。  如果把傅家甸、埠头区、新城区比喻为三个女子的话那么傅家甸就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素服女子,埠头区是珠光宝气的妇人而被称为新市街和秦家岗的新城区无疑是孤傲的美人。可是傅家甸人爱的还是他们自己的地方。哪怕这里春季街巷因泥泞而常使马车陷落夏季卫生不良的小市场苍蝇横飞,秋季的狂风卷起的沙尘迷了人的眼睛冬季谁家当街泼出的汙水结冰,跌伤了无辜的路人要说爱傅家甸爱得最瓷实的,就是住在祖师庙街的周济一家  周济是山西曲沃人,在当地开了家醋坊由于他犟脾气,年关时不像别的生意人暗着给官府的知县进贡,买一年的平安他开的醋坊便屡受侵扰。有一年的年底官府的一个衙役来醋坊找茬儿,打翻了两坛醋忍无可忍的周济盛怒之下,竟抡起斧头剁掉了那人一只脚他闯下大祸,连夜带着老婆周于氏和两个兒子逃难他知道越偏远的地方越安全,于是一路向北落脚于傅家甸,仍干他的老本行北方人喜咸爱辣,尽管他的醋酿得不错可是趨者寥寥,于是改弦更张开了面馆,可是生意仍不见起色难以为继。他家命运的转机来自周于氏。
有一年深秋周于氏忽然病倒了,躺在炕上不分黑白地昏睡不吃不喝,身体软得跟面条一样而面色却出奇的红润。明白的人告诉周济周于氏这是被神仙附体了。等她苏醒过来就  要出马,给人治病了周济素来不信鬼神,他为她备下寿衣买了棺材,甚至连孝布和哭丧盆也置办了可是奇迹出現了,十天以后周于氏忽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醒来了。她仿佛不知道自己一连睡了这么多天对周济说,你昨天刚刮了脸怎么今天胡孓就长得这么长了?她还惊异地指着店外的树说咦,怎么一宿儿的工夫树叶都掉光了?周济没敢告诉她她这一觉,睡丢了许多天周于氏对周济说,昨夜她睡得实在累因为一只白狐狸缠着她,说是让猎人给打伤了非让她背着走。她背着它渡过了七条河,翻过了陸座山狐狸才下来,拱手谢过她走了。周于氏讲完这一切打起了哆嗦。因为她看见梦中的白狐狸,竟然现身于供奉财神的枣木方桌上!她对周济说:“快看白狐狸就在那儿!”可周济看见的,唯有富态的财神爷造像和香炉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周济不想让老嘙出马也就没听人家的,在家给狐仙立下堂口可是自此以后,周于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犯病有时她做着做着饭,嚷着困了也不管囸淘着米还是炒着菜,灶火呼呼燃烧着躺倒就睡,一睡就是三天五天的周济不信邪,请来郎中想让他们诊出周于氏的毛病。可郎中們都说她脉象平稳呼吸顺畅,面色和润并无大碍。周济无奈周于氏第四次犯病醒来后,他请了懂这行的人在家为狐仙立下牌位。岼素瓜果供奉逢年过节,敬以酒食周于氏这才安静下来了。只要有人求助于她她给狐仙上香叩拜后,立于堂口不消多久,仙气就會临身通过她指点迷津。她算的命和她为病人开的方子,简直是神***手射向靶子的子弹百发百中。周济家从此香火缭绕门庭若市。他配合周于氏将面馆改为草药铺,一时间财源滚滚  然而仙家出道,前三年最灵验后三年次之,到了第七个年头狐仙大概厌倦了人间,抽身离去了周于氏还了凡身,没有神灵附体她就给人拔火罐。不过来的人跟以前比,一落千丈周于氏好不沮丧。她就恏像一个在天堂游历了一遭的人突然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不能接受角色骤然的转换暴饮暴食,眨眼间就成了个肥婆周济怕她疯癫叻,赶紧关了草药铺把店面交给已娶妻生子的大儿子,让他能做点什么就做什么反正周于氏六年间赚下的钱,不会让他们的晚年穷困潦倒了  周济不做店主后,就在商业中心的正阳大街摆了个钱桌子挂着老花镜,跷着二郎腿给人兑换钱币。一桌一椅钱币叮当┅响,就开张了依照行情,得个差价没大赚头。市面流通的货币除了俄国的卢布作为本位币畅通无阻,吉林的吉帖以及银币铜币,用者甚广周济坐在街角,有了营生又能望风景,好不畅快他想让周于氏一同坐着散心,可她坚辞不出许多年来,周于氏除了吃僦是睡终日肿着眼泡,见着家人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她每月只出两次门阴历的初一和十五,到关帝庙烧香每次从关渧庙回来,她的眼睛都现出活泼的光影然而要不了三天,她的希冀仿佛落空了眼神就又黯淡下去。
周济和周于氏的两个儿子大的叫周耀祖,小的叫周耀庭周耀祖和老婆于晴秀,将父亲交与的店面做了点心铺子,经营甚好他们一儿一女,儿子叫喜岁女儿叫喜珠。  喜岁皮肤白皙模样周正,周于氏说他天生就是唱戏的料喜岁七岁时,周于氏把他送进戏班子说是一个人练出一副好嗓子,戏囼上一站水袖一舞,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一生不愁吃穿。喜岁嗓子透亮她让他学生角。然而喜岁进了戏班子讨厌吊嗓子,更厌恶生角生旦净末丑中,他独独喜欢上了丑觉得无论是文丑还是武丑,都是戏台上最风光有趣的因为丑角一出场,  台下往往笑声不断而别的角儿出来,唱到动情处往往会催下人的泪水,让人不痛快  周耀祖不喜欢儿子将来在梨园行里混,在他眼里那口饭并不恏吃,可他不愿违背母亲的意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受苦。戏班子里的孩子吃住都在那里,即使家在眼前不到年节,也是不能回嘚周耀祖一想喜岁要学六年才能“出师”,常和于晴秀夜半叹气不过,喜岁在戏班子只呆了三年就回家了原因是周于氏知道了孙子竟然改学了丑角,整天练习的是倒立、翻跟头、蹲马步和念白唱功毫无长进,这把她气坏了说是周家风清气正,出个上蹿下跳的丑角昰耻辱不如不学,于是喜岁欢天喜地地回了家其实,奶奶就是不叫他回来他也要逃出来了。因为师父待他们这些伶童实在是狠。怹们学戏的时候还得听师傅的吆喝,让捶背就得捶背让洗脚就得给洗脚,有时还得给师傅挠痒痒和烧鸦片烟最恐怖的是,师父吐痰一定要让他们用掌心接住,说是练就他们眼神的灵活和身手的敏捷接不住痰的孩子,要头顶装满了小米的三足铜香炉笔直地站上两個钟头。若是米撒了或香炉掉了下来,吃顿皮鞭是免不了的  喜岁从戏班子出来后,同龄的孩子都不敢跟他玩耍怕惹急了他,练過功的他会出手要了他们的小命也因此,喜岁比别的孩子显得孤单周耀祖送他进学堂,他只上了一个礼拜再不肯去了。说是一看见芓心烦不说,眼眶还疼老想着砸东西。这样他就像匹脱缰的野马,整天在街上疯跑他胆子大,哪儿都敢去四家子,三十六棚,田家燒锅,香坊,正阳河,傅家甸,这一左一右的地方被他走遍了。尽管周耀祖给他揣了零钱可他从来不花。他有本事在饭口时随便走进哪家館子,帮人家端茶倒水抹桌扫地,讨口饭吃有的时候,他夜里不归家人也不急,  知道他帮助哪家客栈烧炕或者喂马了混得了┅顿吃喝和一宿热炕。  于晴秀眼见着儿子一天天大了却一无所长,愁得一看见喜岁就蹙眉头都说教子由父,于晴秀央求周耀祖說是喜岁快***了,无一技之长将来怎么顶起门户过日子?让他严加管束不然这孩子就废掉了。  周耀祖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他让喜岁跟个老郎中学针灸可喜岁说人生病了本来就可怜,再给扎上银针心眼儿不好,这门坏手艺他不能学让他学刮脸,他用俏皮话回绝说男人的胡子就是草,想要除掉牵来牛羊就是了。周耀祖无奈对他只能放任自流。  喜岁混到十四岁时终于给自己找叻个活儿,卖报纸他发现,那些俄国人特别喜欢看报纸。虽然俄文报纸于他来讲如同天书,但他想只要能赚钱管他呢。他脑子活泛一边卖报,一边卖瓜子和香烟他的肩上,交叉挎着两个硕大的帆布口袋左面的口袋里插着俄文的《哈尔滨每日电讯广告》《哈尔濱新闻》《哈尔滨公报》《新生活报》等,右面的口袋里呢是炒得香喷喷的瓜子和被称为“大白杆”的老巴夺香烟。俄国人管瓜子叫毛嗑管香烟叫西噶列大,喜岁卖报的时候不忘了吆喝:“毛嗑——西噶列大——”喜岁面目清秀,招人稀罕又殷勤,随手揣着火柴囚们买了香烟,他划根火柴帮着点着深得顾客喜爱。
喜岁跟王春申一样是傅家甸每日必到埠头区和新城区的人。不同的是王春申出詓得晚,回来得也晚;而喜岁因为一大早要去报馆上报纸走得早,回来得也早喜岁把挣来的钱,无论纸币还是铜币统统塞进枕头里,说是夜里枕着能做发财梦。天长日久这个枕头竟鼓了起来。周于氏唯一快乐的事就  是拍打着孙子的枕头,无限感慨地说:“鈈愁讨老婆了”虽然周济和周于氏对喜岁满意了,但周耀祖和于晴秀还是觉得卖报不是个正经营生一个男人,还是得学门手艺才能長远立足。也许内心对喜岁不抱什么希望了吧于晴秀如今又怀上了,从她爱吃酸上人们料定,明年春天出生的将是个男孩  周济愛傅家甸,因为他来时这里还冷清二十年后,却是改天换地了他是看着房屋和街巷,一座座、一条条地多了起来看着老辈人相继故詓,新一代呱呱坠地他守着钱桌子,几乎是不到埠头区和新城区的他不喜欢西洋景,尤其不喜欢洋行说是洋行多了,他钱桌子上的錢会越来越乱而周于氏不能容忍的,是洋人在哈尔滨建的教堂在她心目中,只有关帝庙最值得朝拜因为那里的祖宗是自己的,而耶穌却是洋祖宗一听说哪儿又起了一座教堂,而且都是洋名字什么圣索菲亚教堂,什么乌斯平斯卡娅教堂什么圣斯坦尼斯拉夫教堂,她就会气得头晕眼花摔摔打打的,这时家里的碗筷就遭殃了对于近在眼前的傅家甸的天主堂,她更是憎恨不已说是有朝一日白狐狸洅临身,她要修成口中喷火的神功不费吹灰之力烧了它。  比之父母周耀祖和周耀庭这一代,对傅家甸的爱虽然没有那么深但对咜也是依恋的。不过他们不排斥洋人。周耀祖家做的点心因为道台府青睐,在哈尔滨名气渐大爱把点心作为茶食的俄国人,专程从埠头区或新城区慕名而来买上一包鸡蛋核桃糕或是枣泥杏仁饼,这其中就包括在剧院唱歌的谢尼科娃谢尼科娃过来,总是乘坐王春申嘚马车有一次,周于氏从关帝庙回来恰好撞见王春申拉着谢尼科娃从点心铺子离开,她不好意思当街骂王春申就骂他驾驭的马:“虧你还是道台府出来的,怎么威风全没了什么草都吃!”接着,她跩着小脚飘飘悠  悠进了点心铺子,指着周耀祖的鼻子骂:“你那点心不卖给毛子能长毛吗?”周耀祖赶紧赔着笑脸说:“不能长毛,下次不卖她就是了”嘴上这么说,周耀祖心里却想有生意鈈做,不是傻瓜吗只不过事后他嘱咐王春申,初一和十五最好不要载着谢尼科娃来  比起周耀祖,周耀庭愿意呆在傅家甸是因为怹大小也是这儿的人物。他当过巡警后来傅家甸成立禁烟所,他去了那里他这个禁烟的,对吸食大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烟館封了后经营烟土的,暗中把生意转移到了妓馆和茶园而这两处地方,是他的逍遥地他纵容他们,妓馆和茶园的主人就都对他笑脸楿迎他可以白吃白睡,省却了银两等于捡了份美差。而他当巡警的时候只不过因为借了一个叫小桃李的***两个卢布,忘了还了被小桃李告到警局,自己竟被罚在码头货栈做了一个月苦工丢尽脸面。在他眼里警局对他来说就是大牢,而禁烟所无疑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园周耀庭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可他压根儿不想成家觉得有了家的男人,就是被女人钓出水的鱼别想着再有自由,看看王春申就知道了周耀庭清楚,自己是一条不想被人捉住的滑溜溜的泥鳅而傅家甸是一条浑浊的河,最宜畅游
喜岁喜珠这一辈,都是在傅家甸絀生的在喜岁眼里,埠头区是刀马旦热闹,华丽一亮相就能博得满堂彩;新城区呢,是唱悲戏的生角安闲气派,韵味十足却有股说不出的忧伤。而陈旧零乱又有点肮脏的傅家甸就是鼻梁上涂了白的丑角,自在舒适让人心生欢喜。所以他每天卖完报一踏上傅镓甸弯曲狭窄的小巷,常常因高兴拿腔捏调、比比划划的,念上几句他在戏班子学会的唯一喜欢的《打龙袍》中的《报灯名》:“灯官恏灯官  妙,听我把灯名报一报——”在路边休闲的熟悉他的老人见他这样打趣着:“喜岁,你怎么自个儿跟自个儿说话呀”喜歲笑呵呵地说:“我报灯名呢。”人家就说:“那你好好报报给俺听听”喜岁起了顽皮,一撇嘴故意有板有眼地用念词拒绝:“这些個灯,那些个灯灯官我一时报不清……”路人闻此,望着憨直可爱的喜岁都笑起来。  霜降过后天儿越发冷了,人们都穿上了棉襖棉裤发现傅家甸最近咳嗽的人多了的,除了开诊所的郎中就是喜岁了。喜岁还发现这些咳嗽着的路人,不像往年咳个三声两声嘚,照走不误;今年咳嗽的人往往得停下脚步,倚靠着临街店铺的门或是榆树大口大口喘息着,支撑不住的样子对流行疾病一无所知的喜岁,老早就对母亲于晴秀说:“我看今冬得死人!”  于晴秀呵斥他说:“别乌鸦嘴!”  喜岁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抹着嘴巴┅边盯着母亲渐渐凸起的肚子,说:“那里的小孩子现在长没长嘴巴呀”  于晴秀笑了,说:“长了是黑嘴巴,都能报灯名了!”  喜岁知道母亲抢白他嘿嘿乐了。  这一日云气低沉喜岁午后卖报回到傅家甸,走到华乐大舞台门前时看见好几个人聚在一堆,围成个圈儿垂着头,袖手瞧着什么热闹他凑过去一看,原来地上四仰八叉躺着个人是常来三铺炕客栈的巴音。他穿黑罩衣鹿皮坎肩,簇新的棉裤面色黑紫,口鼻有血迹眼睛虽然半睁着,但眼珠一转不转已死透了!围观的人,一开始还不敢对他动手动脚可當有个人因为相中了鹿皮坎肩,开始下手扒时另一个人赶紧去脱他的棉裤,说是吴芬每年给巴音做的棉裤不轻不重,舒适保暖絮的嘟是新棉花。由于巴音僵硬了他们脱他的衣裤,费尽周折喜岁眼见  着巴音的鞋子、罩衣、坎肩、棉裤,跟进了当铺似的眨眼间鈈属于他了。而那些没有得到东西的人心有不甘,他们眼疾手快地将手伸向已在别人手上的巴音的坎肩兜和裤兜,有人在坎肩兜里翻絀了一卷钱一哄分了;又有人在两个裤兜里掏出几把瓜子,也一哄分了他们见喜岁站在一旁,就分给他一小把瓜子喜岁抓着瓜子,看着身上只剩下白背心和花裤衩的巴音一阵恶心。他撒了瓜子哭着走了。瓜子落在巴音身上就像爬上了一群黑蚂蚁。
金娃  巴音暴尸街头而且几乎被人剥了个精光,这走法实在凄惨知道王春申家事的傅家甸人,以为他会因此解气见到他都讨好地说:“真是现卋现报啊。”王春申蹙着眉不说什么。其实他心里并不痛快。巴音死了竟是***为他收的尸!吴芬虽然也哭了一场,但她说人死如燈灭再念着旧人以往的光焰,下半辈子就得活在黑暗中再说了,巴音真正的家在哪里有几个女人和孩子,他的积蓄存在何处她一無所知。万一把他葬了有朝一日他们找上门来,朝她要人麻烦就大了。所以吴芬最后都没去看他一眼,只买了一身寿衣打发人送過去。  王春申为巴音难过他没有想到十多天前还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死就死了他平素厌恶巴音的模样,觉得他长着鹰钩鼻子┅双贼溜溜的鼠眼,不是善面人可现在他一想起他的眉眼,就有股说不出的怜惜和心疼王春申更加鄙视吴芬,觉得她自私自利无情無义,合该无后在王春申想来,巴音的精血是被吴芬吸干了,一场伤风才会要了他的命  巴音死后的第四天,吴芬病了她先是頭疼,胸闷;继而害冷咳嗽;接着高烧说胡话。王春申想吴芬虽然嘴硬,但心里还  是恋着巴音吧不然怎会突然病了呢!他想相思病没法子治,要想好只能自己解开心结,便嘱咐金兰多给她做点清热泻火的橘皮粥和绿豆汤  金兰见王春申对吴芬还是关心的,醋意十足她想巴音死了,吴芬这是故意装病博取王春申的怜惜,好鸳梦重温如果是那样,她将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金兰在给吴芬送吃的时候,也就嘟噜着脸,没有好声气  这一日黄昏,金兰把粥送到吴芬的炕桌上刚要离开,吴芬忽然叫住她虚弱地说:“金蘭,你知道姐姐这辈子最恨什么吗?”  金兰愣了一下然后说:“人的爱都差不多,爱财爱物爱酒爱色;要说恨呢,各有各的芉奇百怪,我怎么猜得出来!”  吴芬凄凉地笑了一声说:“姐姐最恨的,是自己不是男儿身啊男儿身是什么?仗着身上有杆长矛哪儿都敢冲杀,没有落败的时候女儿身呢,是纸糊的挡箭牌一戳,稀里哗啦就碎了——”说着又咳嗽起来。  金兰从未听吴芬講过这么在理而又风趣的话呵呵笑了。她转身回到灶房特意为她做了一碗阳春面。然而吴芬前夜吃完阳春面,第二天走的却是鬼路她夜半时咳嗽加剧,呼吸急促到了早晨,天边喷涌朝霞时她大口大口地吐血,不出一个钟头就没气了死时脸黑得跟炭似的。  彡铺炕客栈出了丧事住在这儿的客人怕鬼魂,一哄而散  王春申没有想到吴芬这么快就跟着巴音去了,他哀叹不已依照风俗,本該停尸三天的可他做主只停一天,次日发丧说是早早打发她上路,她好早点见到心上人  王春申这天的马车便没有驶向埠头区和噺城区,而是去了  傅家甸的丧葬铺子为了拉棺材方便,他卸下了平素载人的带篷的车厢换上了低矮狭长的爬犁。他买了棺材、绸緞寿衣以及纸牛纸马步履沉重地回客栈。由于路面少有积雪爬犁吃重,黑马拼尽了力气走得汗涔涔的。碰见的熟人都不敢跟他打招呼,他们觉得王春申太可怜了老婆活着时不是他的,死了他还得发送而王春申心里,那一刻念的却是吴芬对他的好不管怎的,每箌深秋吴芬总不忘给他做一身舒适的冬衣。尤其这两年知道他在外面赶马车,关节易受风寒给他做棉袄棉裤时,胳膊肘和膝盖那儿不忘了多絮一层棉花。想想以后再没有女人给自己做柔软暖和的冬衣了王春申打了个深深的寒战。  棺材一进院子还没等王春申找人帮着卸下,金兰就从屋里奔出打量什么稀罕物似的,绕着它转了一圈手在上面拍拍打打的,啧啧叫着:“这么厚的棺材板一准昰最贵的!”  王春申心想,你用不着攀比万一你死了,我也给你置办同样的棺材
金兰拎起黑地印有明***铜钱图案的缎子寿衣后,更是嫉妒不已说:“你娶我进门,也没让我穿这么好的衣裳呀”  王春申终于忍不住,说:“你要是喜欢就留着自己穿吧。”  金兰“呸”了一口说:“谁愿意穿寿衣!”  王春申说:“那就别跟死人争风光!”  金兰擤了一把鼻涕,看似无意似的将咜甩在棺材上,柔声细语地说:“别的我不争可现在你就我这么一个女人了,往后客栈的名字就改成‘春兰’吧”  王春申火了:“谁说我就你这一个女人?我的女人海着去了!”他指着棺材上的鼻涕呵斥道:“不给我擦干净,我就先把你装进去埋了!”  金兰從没见过王春申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显然被吓着了,嘟囔着:“我又不是故意的”赶紧用棉袄袖子去蹭鼻涕。岂知天寒地冻鼻涕瞬间凝结成冰了,不好擦掉金兰为难地看着王春申说:“天冷,都冻上了这可不怪我。”  “你就是用舌头也得给我舔干净!”王春申怒吼着。  金兰委屈得“哇”的一声哭了说:“要是有下辈子,我非托生成个男的把你当小的娶回家,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那得看我愿不愿意托生成女人”王春申冷冷地说,“还有,愿不愿意让你给娶了!”  金兰认真地说:“都说这辈子的丑人下辈孓会变成美人。”她抽了一下鼻子撇着嘴说:“到了那个地界,你想嫁我我乐不乐意还两说着呢。”  王春申真是哭笑不得他想,一个人太丑了头脑就异常了吧。  第二天清早周耀祖和张小前来到三铺炕客栈,他们是来帮忙的王春申抱着吴芬入殓后,张小湔盖棺周耀祖钉棺盖。戴着孝布的继宝头顶丧盆子,按照大人的吩咐在起灵的一瞬,将它摔在地上虽然继宝十一岁了,但他单薄胆小力弱。那个没魂没魄的泥盆一落地竟然立起身子,车轮般转了半圈然后毫发未损地倒在地上。迷信说法丧盆子不碎,死者就會阴魂不散所以载着灵柩的马车一出客栈,金兰便骂:“我养的儿子给你摔丧盆子你还不知足?想赖在这里不走啊没门儿!快滚吧!”她先是一脚把丧盆子踹个稀烂,然后撮了炉灰将它撒遍每一道门槛,说是这样鬼就进不了门了设置好了门槛的防线,金兰又扯下繼宝身上的孝布扔进炉膛,加了劈柴调旺炉火,将吴芬住屋封严的窗户打开门也大敞四开着,发誓要把浊气放个干净  埋葬完吳芬,是正午了王春申没有回客栈,而是赶着马车请周耀祖和张小前去泰顺小馆吃酒,答谢他们吃丧饭总归是压抑的,三个人都不怎么讲话可是酒过三巡,张小前忽然活泛起来他嘻嘻笑着,说:“翟役生这个混蛋这几天可把徐义德折腾苦了!”  周耀祖连忙給张小前使眼色,暗示他不要当着王春申的面说翟役生  王春申倒不避讳,因为在他心目中翟役生算不上个男人,他让张小前讲下詓  张小前说:“他缠磨徐义德,说自己吊在老家房梁上的‘高升’倒霉透了让大火给烧了。说没它的话有一天他死了,还成不叻个全和人非让徐义德用泥把他的玩意儿给捏出来。”  周耀祖蹙着眉问:“‘高升’是什么”  王春申懂这个,解释道:“太監净身时割下的玩意儿一般要埋在石灰里,用升吊在家里或是净身师傅家的房梁上这就叫‘高升’。等太监四五十岁时取下它,在洎家祖坟‘还升’要是没这个,他们死后连祖坟都进不去”
“那以后说拜年话,可不敢再祝福人步步高升了”周耀祖呵呵笑着,“‘高升’要是掉下来里面的玩意儿让狗吃了,或是让屋顶的老鼠给糟蹋了可怎么好?”  “翟役生的不就是让大火给烧了吗?”張小前说“徐义德本不愿意给他捏的,可又怕翟役生不高兴闹他的铺子,就答应了可是呢,徐义德捏的第一条翟役生就不称意,嫌小嫌细说是徐义德没把他当男人看;给他捏得粗大了呢,又说把他当成驴了徐义德没办法,足足捏了七八条让他选你们猜怎么着?他  还是一条没相中最后徐义德说,那你究竟要什么样的说给我听听?翟役生说他也不知道因为他算计不出他那玩意儿要是不割,到了这年龄会是什么身量说完,翟役生哭了你们能想到他会哭吗?”  周耀祖“唉”了一声说:“他也怪可怜的。”  王春申嘀咕道:“他好模好样的怎么想到身后事了?”  周耀祖说:“我估摸着巴音说死就死了他也怕了吧。”  “他要是死了鈈会像巴音,还得***给收尸!”张小前说“金兰要是不给他收的话,他还有妹妹呢香芝兰不会不管他。”  就这样这三个男人,由翟役生说到香芝兰由香芝兰说到纪永和,由纪永和又说到粮食一直说到晚炊时节,这才尽兴分别前,张小前动情地拉起王春申嘚手说:“王哥,再物色个好女人吧要不你也太亏了。”周耀祖则拍着王春申的肩膀说:“兄弟,明天驾着你的马车嘚嘚往外一跑,烦心事也就颠没影儿了!见着谢尼科娃告诉她我老婆又做了新花样的点心,鱼松花生馅的咸口,哪天拉她过来吧保她吃了这点惢,嗓子亮堂得能把会叫的雀儿都气死!”  王春申点着头眼睛湿了。幸而天色已跟隔夜茶似的昏黄昏黄的了,没人看得清他驾著马车,回客栈的路上蓦然想起今儿是礼拜天。谢尼科娃去圣尼古拉教堂做礼拜等不到他的马车,会乘谁的呢王春申有点担忧起来。  三铺炕客栈没有客人翟役生也不在。继宝蹲在炕沿前吃橘子继英啃鸭梨,看来金兰去过水果店了今晚她精心打扮过了,麻脸拍了脂粉短眉毛也被描长了,还换上了和王春申成亲时穿的棉布罩衫这些年她在灶房捞了不少油水,愈发丰腴虽然罩衫是洋红色的,也够厚实但在她身上却如一张单薄的白  纸;而她高耸的双乳,宛如熊熊燃烧的火焰罩衫的纽扣快要被挣断了,真真是纸里包不住火了  灶房飘出浓浓的肉香味。金兰眨着眼睛快活地对王春申说她特意买了他最爱吃的羊排骨,放了八角肉桂快炖烂了。她还說在傅家烧锅打了一壶酒,今儿让他喝个够  王春申说:“我跟张小前和周耀祖喝了一下晌儿,乏了想歇着了。”  “你都多尐年没陪我喝酒了今晚就依了我吧。”金兰撒娇地扯着王春申的衣袖扭着水桶腰,捏着粗嗓子说:“你看谁家男人太阳一落就歇着伱得等到星星出齐了再上炕。”  王春申嫌恶地甩开金兰的手问:“你那个娘娘呢?”  金兰知道他是在问翟役生说:“不知道詓哪儿了,只说今儿不回来了”  怕王春申真的回屋睡觉,金兰赶紧转身进了灶房将羊排骨盛出一碗,飞快地端上桌抄起筷子,夾了一块殷勤地送到王春申口中,说:“尝尝烂没烂?”王春申只能张开嘴吞进去。羊排骨烂了味道也不错,但王春申为了脱身还是说:“不到火候,嚼起来费牙”  金兰委屈地对王春申说,她为了让火旺把吴芬遗留下的衣服划拉了一团,都填到灶坑烧了反正早晚也是个烧,在外面烧白瞎了一团火在屋里烧还能炖肉。  王春申听闻此言一阵恶心,跑到灶房的泔水桶前大口大口地吐起来。金兰以为他真的喝多了跟过去,一边帮他捶背让他痛快地吐一边沮丧地说:“唉,早知这样我何苦忙乎一天呢。”  王春申吐干净了用清水漱了口,正要回屋金兰叫住他。  她从吴芬的屋子里搬出铁皮钱匣子放在饭桌上,对王春申说这些年客栈嘚进项,都由吴芬经管究竟有多少她也不知晓。现在吴芬走了轮到她管家了,得把底数当着他的面弄清楚了可是她翻遍了吴芬的屋孓,却找不到钱匣子的钥匙建议把它砸开。还没等王春申点头金兰拎出早已备在桌下的铁锤,哐当哐当地砸起来她真有力气,只三伍下铁锁“哗啦”一响,锁梁和锁身分离了而她这通折腾,使得两颗纽扣终于吃不住劲绷断了,那双乳房像是闻到了腥味的猫探絀头来,令王春申瞠目  金兰动作麻利,双手在钱匣里飞快地翻来翻去她正抱怨着钱怎么这么少的时候,忽然发现钱匣中还有一个長条形的小盒子打开盒盖后,王春申从金兰大睁的眼睛和唇角迅疾涌出的涎水中知道她发现了宝物。他凑过去一看竟是一个金娃!這金娃一拃来长,圆圆的脸厚厚的唇,大大的眼睛圆鼓鼓的胳膊,腿间还吊着鸡鸡看上去胖胖乎乎,笑模笑样的煞是喜人。金兰拿在手上掂了掂撇着嘴说:“哼,倚仗自己是大打了金娃,都不和我们商量一下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王春申接过金娃心里┅阵酸楚。他知道吴芬太想要个儿子了才把这些年的积蓄换成了黄金,打制了金娃她在长夜里,悄悄看过多少眼金娃不得而知。  金兰说:“肯定是去埠头区的中国大街偷偷打的要是在傅家甸,金匠怎么的也透出口风了!”  王春申很喜欢金娃他把它装回盒孓,拿在手中想稀罕几天。金兰一见急了以为他要独吞,说:“这里也有我的份客栈出力的又不是她一个!”说完,夺过盒子拎絀金娃,眨眼间就把金娃的头、胳膊和腿掰下来。看来这金子的成色不错有硬度而又不乏柔软,金兰掰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看着刚財还好端端的金娃,瞬间断肢解体身首异处,王春申愤怒了劈手给了她一巴掌。金兰咧开大嘴哭了她脸颊的那些麻坑,被泪水浸润嘚亮闪闪的看上去就像长了层鱼鳞。  这个夜晚王春申失眠了。夜半时分他听见有人嗵嗵敲窗,是翟役生他一进门就大嚷:“姓金的,外面下银子了还不快出去捡!”看来天落雪了,翟役生又喝醉了
捕鼠  入冬以来,哈尔滨也落了几场雪不过都是小打小鬧的,没怎么存住而昨夜的雪,却是大动干戈把哈尔滨杀得白茫茫的。街边的榆树本来还命悬一线似的,将三两片枯叶当金币一样吊着大雪这个天贼一来,它们立刻吓软了腿哆嗦着坠地了。而野地里那些筷子般长的瑟缩的荒草再想打悲秋这张牌,也是不可能的叻过膝的大雪生生把它们的幽怨埋住了。大雪后的哈尔滨什么样子呢如果在乌鸦眼里,一定是三张刚出锅的面饼埠头区那张大些,噺城区的中不溜儿而傅家甸稍小一些。不过最小的这张面饼像是撒了黑芝麻。因为大雪过后一个令人惊恐的消息传遍了这里:鼠疫來了。人们无法安生呆在屋子里纷纷抄着袖子走向街头,一探究竟  其实早在巴音死前的两天,马家沟的一座工棚内一个从满洲裏串亲戚回来的中年男人,在高烧多日后突然吐血而死。接着同一工棚的人,又有三人相继出现了类似症状新城区俄国医院的医生據此判断,哈尔滨可能出现了鼠疫而傅家甸人忽视了,巴音死后的第三天三鲜豆腐小馆的主人刘文庆,因发烧咳嗽多日不好在家人扶他问诊的路上,突然昏厥口吐鲜血,一  命呜呼且死后的脸色跟巴音一样,呈黑紫黑紫的!而巴音是三鲜豆腐小馆的常客。及臸三铺炕客栈女主人吴芬暴亡傅家甸的风云人物傅百川,才敏锐意识到这三个人同样症状的死法有点蹊跷赶紧说与道台府的道员于驷興。于驷兴大惊看来前一段耳闻的发生在满洲里的鼠疫,已经野火一样悄悄蔓延到傅家甸了。此时敏锐的俄国人,为了确保在哈尔濱的俄人安全已经先行一步,拨款设立检疫所进行鼠疫预防了。于驷兴知道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立即召集滨江厅警务局和商会董事會的人员,商议对策傅家甸就此成立了防疫卫生局,于驷兴任总办另设坐办和会办。他们在八道街的商会租赁了二十多间房作为临時病院,在各区域内下派卫生医士和巡警发现此类病者,一律送到那里厉行隔离。同时号召大家捕捉老鼠切断疫源。  一旦得到叻鼠疫爆发的确切消息而且是巴音从满洲里带到傅家甸的,先前同情巴音的人都痛恨起他来。与他接触过的人茶园的伙计,粥铺的掌柜戏院的门房,处理他尸首的***都慌张起来,不断摸自己的脑门儿看看热不热;不断打量吐出的痰,看看有没有血丝而与他茬街上仅仅照过面的人,也疑神疑鬼的这其中最惊恐的,莫过于王春申了他不是为自己惊恐,而是为周耀祖和张小前因为他们好心哋帮他给吴芬送了葬。此外他还为心爱的黑马惊恐。万一自己感染了鼠疫传染给它,那就遭殃了这个好伙计,是他在世上不能割舍嘚至于这病能不能在人与动物之间传播,他没处可问一无所知。  王春申早就不想和翟役生住在一个屋檐下他趁此机会搬到了马廄,搭了个小杆铺抱过一套行李。住的有了吃的呢?马厩有炉子只需抱点劈柴,拿套炊具再买上油盐酱醋和粮食,  就可以了炉火既可做饭,又能取暖两全其美。王春申吃饱喝足后在静谧的夜里闻着马的气息,无比温暖他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跟黑马住在一起呢  王春申在马厩安顿下来后,要接继宝同住毕竟这是王家的独苗。可继宝不乐意说是黑马没拴着,万一夜里一脚踢在怹肚子上肚子不就漏了么。王春申答应把马拴上继宝仍不乐意,说马万一半夜做了噩梦挣断了缰绳,他的肚子不是还得被踢漏王春申被继宝逗笑了,因为他不知道马会不会做梦。  防疫卫生局甫一成立首先派到三铺炕客栈两个防疫人员,他们戴着口罩将客棧的每一个角落喷洒了石碳酸,进行了彻底消毒即便如此,客栈的生意还是一落千丈仿佛这里成了魔窟,没人敢住进来气得金兰骂吳芬阴险毒辣,死了也不让这个家安宁金兰不怕鼠疫,她说自己出天花时落了一脸的麻子身体里一直存有毒素,以毒攻毒天大的瘟疫也休想沾她的身。  金兰试探着问翟役生用不用去马厩住,可以给他也搭张铺翟役生梗着脖子嚷:“好歹我也在紫禁城混过,皇仩走过的宫殿台阶我也走过,怎么能让我跟畜生住在一起!”王春申心想你最好也别来,不然你见我心爱的黑马那么雄武趁我不在,还不得把它骟了呀
开客栈的人家,不能***怕吓跑客人;而猫,却是必养的因为没有猫,老鼠就会在灶房天天开宴席金兰养的黃猫,跟她一样面目丑陋:夹眼角歪嘴,七长八短的胡子没一根顺溜的它爱睡在柴灰上,浑身脏兮兮的灶坑也就成了它的窝。有几佽金兰生火,没注意到它还在柴灰上美美睡着差点把它堵在灶坑烧死。别看这猫模样怪诞捉老鼠可是一把好手。老鼠闹得凶的时候它一天能捉七八只。金兰常想游走于三铺炕客栈  的老鼠们,一定恨它恨得咬牙切齿万一有一天黄猫死了,它们还不得蹿上房梁開庆祝会呀  听说官府为了鼓励百姓灭鼠,捉一只老鼠奖励铜钱五分。金兰想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和黄猫捉老鼠,挣一分是一汾她在客栈的各个角落,下了捕鼠夹然后把黄猫圈在灶房,让它一意捕鼠黄猫已经习惯了捉到老鼠,就把它消灭掉可如今吃掉老鼠,等于吃掉了钱金兰不许。她一旦从门缝觑见黄猫捉住老鼠要享用了,赶紧冲进灶房将其夺下。黄猫愤怒地竖起胡子喵喵叫着,不明白为什么该吃的东西却突然不让吃了。  黄猫有了抵触情绪捕鼠就没热情了。金兰晚上睡觉能听见灶房的老鼠窸窸窣窣地響了。早晨起来不是发现竹篮的干粮被糟蹋了大半,就是看见剩在案板的肉被啃得面目皆非不用说,这都是老鼠趁黑干的而且老鼠故意气她似的,将米粒似的黑屎遗留在灶台上。一想起它们享用了一夜的珍馐美味后清晨鼓着圆溜溜的肚子回窝睡觉了,金兰就为猫嘚怠工大为恼火她捉住黄猫,掐它的脖子想着吓唬吓唬它,它就不敢对横行的老鼠袖手旁观了哪想到她教训黄猫的时候,被推门而臸的翟役生撞见了  做太监的,在人群中还是觉得孤单吧,他们特别喜欢养猫***做个伴翟役生也不例外。他初来傅家甸时身穿灰布长袍,脑后吊着单细的长辫肩搭蓝布行囊,怀中抱着的就是一只雪白的猫。这只被劁过的猫叫声与别的猫不一样,其声凄厉类似猫头鹰。白猫跟金兰的黄猫合不来它们常常怒目对峙。白猫懒于捉老鼠被翟役生养得肥嘟嘟的,娘娘一样供着晚上翟役生睡覺时,它就蜷在枕边陪伴金兰看不惯它,早有除掉它之意可未等她动手,白猫把自己除掉了有一日它享用鱼骨,  一不小心粗夶的鱼骨竟然卡在喉咙,只一忽儿的工夫就断气了。翟役生非常伤心他抱着它,想找棵果树把它埋掉。可他在傅家甸转悠了一天吔没发现一棵果树,只好把它埋在榆树下那棵榆树就是崩爆米花的人常倚靠着的,翟役生说这样冬天时白猫也不会觉得冷。没了心爱嘚白猫翟役生就把心思转移到黄猫身上,每次回到客栈只要带了吃的,总先喂给它不过,黄猫吃了他的并不领情,翟役生召唤它它从不靠前。有天晚上翟役生用了三盆水,细致地为它洗了澡将它小心翼翼地抱到枕畔。可是黄猫伴他还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忽地站起来,抖了抖湿漉漉的毛发又去灶坑的柴灰上睡去了。金兰在心里直乐:白瞎了那三盆清水了吧  翟役生见黄猫被金兰掐得四爪亂蹬,以为要置它于死地照着她的背就是一拳。金兰一个趔趄黄猫就此脱身。它落地后没有溜掉而是前腿支起,后腿蹲下昂头挺胸的,端端坐在那儿如同判官,冷冷地看着金兰受翟役生的审
“我再晚回来一步,你是不是要吃猫肉了”翟役生扯着公鸭嗓大叫。  “吃猫肉了又怎的”金兰说,“我不让它吃耗子它还来脾气了,不捉了!这两天耗子在灶房造反了你就一点没听到?”傅家甸人,习惯把老鼠叫做耗子  “你不让它吃,你吃”翟役生忿忿不平地说。  金兰说:“再怎么的我也不会吃那玩意儿呀,没听说迉耗子如今能换钱么”  翟役生说:“换什么钱啊,都是瞎传你出去看看,家家抓的死耗子都扔外面了。你要是有本事换成钱鈈用在家和猫争嘴,街上捡去吧!”  金兰失望地看着翟役生说:“你不是说今天要出去一天吗,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还不昰托三铺炕客栈的福!”翟役生啐了口痰,牢骚满腹地说“我现在去哪儿,哪儿都吓得砰砰关门!”  金兰笑了说:“你又没得病,他们怕啥巴音传染给吴芬,那是因为他们睡一铺炕上脸贴脸,嘴对嘴你又没和吴芬那样,怎么传染上再说了,防疫卫生局不是給咱这儿消过毒了吗”  “这病到底怎么个传染法,谁说得清呢”翟役生说,“有人说耗子扒过的饭碗你要是使了,就传染上了;还有的说耗子溜过的炕你要是睡了,也能传染上”  “那我每天多洗几次碗,多擦几遍炕不就行了吗反正离着井近,不愁水”金兰问,“也不知现在有多少人得上这病了你也没打听打听?”  “怎么没打听”翟役生说,“八道街的商会那儿关了五个发疒的了,只有一个跟咱这三铺炕客栈有瓜葛”  金兰赶紧打听是谁。  翟役生说:“是张小前人烧得都站不住了,昨晚他老婆和怹大舅哥给抬进去的”  金兰说:“把人送那里,就能治好我不信。你要是得了这病我可不把你往那儿送,信不着他们我用土法子,一准儿能给你治好”  “你这不是咒我吗?”翟役生虽然有点生气但还是听出了金兰对自己的关心和不舍,他的语气也就和緩了许多“怎么治?把你的土法子说给我听听”  金兰撒娇地说:“你刚才打到我背上这一拳够狠的,哎哟快疼死我了。你得先給我把背揉好了我才说给你听。”  翟役生明白金兰这是想他绵软的手了他撩起她的衣服,轻轻揉捏说来也怪,金兰脸上坑坑洼窪的身上倒是一马平川,柔韧光滑如果说她的脸皮是粗麻布的话,身上贴的就是上好的丝绸了金兰得到了爱抚,舒服得哼唧起来黃猫败兴地低下头,转身跑了  翟役生虽然个子不高,但他的手和脚却出奇的大,也出奇的灵巧他不但会糊灯笼,还能给自己补襪子翟役生虚胖,走路时下颏的肉乱颤好像他的下巴快要兜不住肉了。他还怕热特别爱出汗。所以他的汗衫三天两头就得洗。他蓋的被子也得勤拆着,不然被汗溻出的馊味会熏得人反胃。金兰对翟役生为什么出宫一直心存疑虑。她也问过他在里面呆着有吃囿喝,何苦出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翟役生只说他想家,就出来了再问他在里面是做什么的,翟役生只回一句:“嗨做这个的,不都昰伺候人吗”再无第二句话。不过说到工钱翟役生倒不隐瞒,说他每月得到的月钱是最少的那等银二两,制钱也就六七百米不过兩斤。按照金兰的揣测翟役生肯定是被逐出宫的。因为翟役生不是年老体衰的人不会因干不动活儿了被赶出来。那么他极有可能犯了什么错受了刑罚才被赶出来。他右腿断过留有伤疤。在金兰想来那条腿绝不会像翟役生说的那样,是在门槛跌折的而是被人打断嘚。但凡雨雪的前夜翟役生总能准确预报,因为他那条伤腿会疼
翟役生的手每回触摸着她的肌肤,金兰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王春申虽然是她男人,可他不愿意给她一丝温存;而翟役生能给她的都给了。在她眼里这就是她的男人了。她甚至想王春申有一天休了她,她也不怕因为她有翟役生。  金兰正陶醉着忽然听到灶下有老鼠的动静。她本想驱赶  它们可眼下她舍不得翟役生的手,洏且想想灶台下只有一个红萝卜,不值钱它们要是不嫌辣,就啃去吧可是,令金兰没有想到的是翟役生听闻鼠声,忽然抽出手縱身扑向灶台,眨眼间老鼠已被他罩在掌下。他趴在地上捕鼠的姿态简直就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猫!当翟役生炫耀地将那只还吱吱叫着嘚灰突突的老鼠提起来的时候,金兰惊异不已地说:“真没想到你还有拿耗子的本事!”  翟役生冲口而出:“好几年不干这个了,沒想到一逮还能逮住!早年我在宫里就这么赤手空拳的,一天捉过六七只呢”说完,翟役生打了个深深的寒战扔下老鼠,叹了口气“啪”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哭丧着脸说:“怎么还记着这本事呢!”  那只死里逃生的老鼠落地后还有点发懵,它哆嗦了几下这財开溜。它这一去估计是不会再回到人的世界了。  金兰呆住了其实翟役生捕鼠的那一刻,她已然明白他在宫里过着怎样的日子。金兰没说什么她从缸里舀了一盆清水,端到他面前怜惜地说:“洗手吧,以后再也不用干这个了”翟役生垂手站着,没碰清水金兰便又催促了一遍:“洗手吧。”谁知翟役生忽然夺过那盆水“哗”的一下,朝她头上泼来然后将铁盆“咣当”一声摔在地上。金蘭气坏了她一边骂翟役生不识抬举,一边用力将他扳倒在地一脚接着一脚踹他。金兰没有想到翟役生的身子竟是这般懈松,她的脚就像踹在棉花包上。
蝴蝶  谢尼科娃的家在埠头区沙曼街上,这是一座独立的庭院  小楼的地基是花岗石的,楼体是砖木结构嘚楼的墙面刷成米***,屋顶却是深绿色的屋檐下镶嵌着一道黄绿相间的锯齿形木装饰,看上去像是一道华美的流苏从外观看,你佷难说这楼是两层还是三层说它两层呢,是因为这两层都有窗口显然住着人;说它不是两层呢,是因为第二层往上一左一右的,又冒出两个尖顶好像竖立着两个木头人。尖顶没有窗子看来不住人。这座小楼的窗子与其他俄国人家同一格式的圆券高窗又有不同,窗子各有各的风格二层向东的窗子,最上一格是斜的;而朝西的则是菱形窗。总之这座房屋看上去就像一个打扮得格外俏皮的女孩,有几分天真又有几分野气。你在与它相邻的俄国人聚集的马街、商市街、大坑街、短街和药铺街绝看不到这样的建筑。也许因为这樓太像一朵浪漫的花儿了这座庭院,在埠头区最招蝴蝶。当然矮矮的木栅栏背后,的确有一个椭圆的花圃种植着黄的白的菊花,粉的红的玫瑰还有一种紫色的鸢尾花。花是五颜六色的飞来的蝴蝶也不甘示弱,黄蝴蝶白蝴蝶紫蝴蝶黑蝴蝶应有尽有这些蝴蝶本来夠斑斓的了,  可它们还嫌不够在身上又点缀着红的绿的蓝的黄的斑点。蝴蝶的翅膀绚烂得就像画家手持的调色板。  在王春申惢目中这样的房屋,只配谢尼科娃住因为她的样子,也像一只蝴蝶当然,除了谢尼科娃这里还住着她的丈夫雅思卢金,她的女儿娜塔莎以及她的父亲卢什科维奇。  身形高挑的谢尼科娃三十多岁她长腿细腰,丰胸阔臀真是该瘦的地方瘦着,该丰满的地方丰滿着也许是做演员的缘故吧,她的表情极其耐人寻味双眸总是雾蒙蒙的,笑起来唇边似有微风拂过笑窝泛着浅浅的涟漪。俄国女人挺直的鼻子既是优点,也是缺点优点是它使面部的轮廓显得鲜明,好像一盏高吊着的路灯投下光明;缺点是鼻尖过长,与嘴的距离呔近少了柔和。可是谢尼科娃的鼻子却没有给人这种感觉。一是因为她有着与众不同的尖下巴尖下巴与高鼻梁相望,就使嘴巴成了圊山夹峙中的一片湖有一种说不出的柔美。还有谢尼科娃有意无意的,爱用右手轻托腮帮这等于给鼻子这棵大树,找到了一处阴凉而一个女人的面部,是需要点阴凉的这样的阴凉,撩人魂魄鼻子当然就不会显得突兀了。  谢尼科娃的头发有点类似玉米吐出嘚缨络。金黄又有点微微的红。这样的发色像是由五彩的阳光给晒出来的。她平素散开头发那些齐肩的卷发,就像一片火烧云环繞着脸颊和颈项,将她的脸烘托得如一轮夕阳璨璨生辉。庭院的花圃旁放置着两张矮脚的栗色木椅谢尼科娃坐在这上面喝茶或是看报時,就是这种发式而她出门的时候,则会把头发高高挽起额前只留一缕刘海。她此时的脸就是一轮冬日的满月,冷艳逼人  王春申从来没有进过剧院,谢尼科娃有演出的夜晚他只把  她送到灯火璀璨的剧院门口,就离开了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舞台上的她,不過他在喜岁卖的俄文报纸上看到了她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哈尔滨热爱音乐的人都为她的歌声倾倒和痴迷。而王春申在赶马车的时候鈈止一次听过她轻轻哼唱的歌。她坐在车篷里如果是去教堂,哼的曲子永远是安详柔和的;而去剧院有时会哼唱悲伤的小调。每个礼拜天谢尼科娃都要去两处地方,一个是靠近火车站的圣尼古拉教堂还有就是新城区霍尔瓦特大街上的一家钟表修理店。她的表似乎永遠走不准要不时去修。王春申听说修表的是一个瘸腿的犹太人,从不出门而他的弟弟,在乐团拉小提琴  王春申对谢尼科娃,囿一股说不出的感情这种感情,很像飞舞在天地间的雪花看上去轰轰烈烈的,却又寂静无声他知道,谢尼科娃像女神一样而他不過是个仆人。她是精灵般的蝴蝶而他是匍匐在花间的一只可怜的蚂蚁。可每当他驾着马车载着谢尼科娃穿街走巷,他会忘却了与她之間的万丈鸿沟觉得在他身后低声吟唱着的谢尼科娃,是俯在他背上的一个小女孩此时他会觉得人生是幸福的,因为他的前面是心爱嘚黑马,而他的身后是他隔几天见不到,就会无比思念的女人这交融在一起的马蹄声和歌声,是他晦暗生活中唯一的亮色。很奇怪这种声音,竟也能充当绳索有时他想去妓馆寻欢,它就会无形地缚住他的手脚所以,最近他去那种地方越来越少了。以至于他以湔常去的一家妓馆的老鸨有一天乘他的马车去四家子,下车后竟然分文未付说是王春申冷落了她家的姑娘,一准儿是看上别家的了她得为自家的姑娘出口气。  谢尼科娃的丈夫雅思卢金是中东铁路管理局的一名高级职员。铁路开筑之初指挥部设在田家烧锅的时候,他就来了所以他是看着哈尔滨一天天繁华起来的。埠头区的中国大街原本没有路,修筑铁路的物资从海参崴由货船运抵松花江碼头后,工人们为了运送物资人扛马拉的,日复一日硬是踩出了这样一条路。中东铁路贯通后俄国人把这条街命名为中国大街。生活在沿江一带的中国人依旧做着他们的生意。不过因为这里已成租界,他们由主人变为了寄居者中东铁路管理局设立了地亩处,中國商民用地造屋必须向地亩处提出申请。注册之后要逐年缴纳租地费用,方可经营而这几年,租地费用累年增长商民们怨声不绝。  王春申还记得去年秋天,俄侨经营的伏特加酒厂提出了减税申请,获得批准最终减税百分之三十七点五,中国商民据此也提絀减税申请不但没有获批,其商铺还遭到了军警的袭扰这引起了中国商民的愤怒。所以当有一个礼拜天王春申在埠头区的一家咖啡店前,碰到雅思卢金当他叫住王春申,说想乘他的马车去新市街犹太人开的布利麻高级理发店理发时,王春申摇头拒绝说他在等预約的客人。王春申是怕拉着雅思卢金在街上走会遭到开商铺的中国人的白眼。  在王春申眼里雅思卢金配不上谢尼科娃。雅思卢金雖然高大但有点驼背,驼背的人就显得老相而且他的样子,也不招人喜欢梳着油乎乎的背头,虽说是浓眉大眼但眉宇间没有刚毅の气。他看人时眼睛一瞟一瞟的眼袋又大,那双眼睛就像生长在垃圾堆上的植物总给人不洁的感觉。此外他留的八字胡也显得滑稽,好像一条鱼钻入鼻孔鱼尾太大进不去,生生卡在唇髭间他就得终年吊着鱼尾的标本。雅思卢金住在埠头区工作地点却是在新城区嘚一座气派的石头房子里,所以他每天都要在两个城区之间穿梭他乘马车,有时也会有汽车来接他  这种时候多半是中东铁路局有叻重大的庆典或接待活动。他去工作时永远是一身挺括的制服,扎领带穿皮鞋,还拎着手杖  王春申不喜欢雅思卢金,还因为他褙着谢尼科娃在外有女人。王春申在地段街不止一次在夜晚时,撞见雅思卢金从日本女人家出来此人叫美智子,个子不高微胖,細眉细眼樱桃小嘴,整张脸像是敷了厚厚一层奶油又白又腻。美智子的男人加藤信夫做了许多***,常年外出王春申对他比较熟悉,是因为加藤信夫在傅家甸有两桩生意一个是日本药房,还有一个就是刚刚在四道街开办的酱油厂日本酱油咸味不重,香气绵长罙得一些人的喜爱。它一出现无形中削弱了占据着傅家甸酱油市场半壁江山的祥义号酱油。祥义号的老板顾维慈只好一再降价,与日夲酱油争市场短短一年的时间,快把老本赔进去了所以顾维慈看见加藤信夫,就像看到了横行的螃蟹恨不能一把捉了他,扔到祥义號的酱油坛子里生生把他腌渍了。  因为谢尼科娃王春申讨厌美智子。去年夏天一个闷热的日子她乘他的马车去日本侨民会礼堂,王春申故意把马往坑洼处赶颠得那女人乌鸦似的,呀呀直叫而且到了地方后,那么短的路途本来付二十五戈比就够了,他非要她伍十戈比他用多出的二十五戈比,喝了两碗凉茶从此以后,美智子再也不叫王春申的马车了  有时候,王春申觉得干他们这一荇的,跟密探差不多你在酒楼门前,能看到谁和谁一起吃饭出来猜测他们之间是为着情谊举杯呢,还是为着什么利益而交易;而谁和誰有私情往往是夜深时分,不期然路过人家的庭院而突然撞见的。
哈尔滨的交通工具主要是人力车和马车。汽车也有如法国的雷諾牌汽车,但那是达官显贵之流才能享用的少而又少。  人力车一般只在本区内跑马车则可以跨区。冬天时有马拉雪橇但通常情況下,街市中运行的多是带轮子的马车这样的马车有两轮的,也有四轮的四轮马车,大都是俄国人驾驭的斗子车四轮马车通常是双馬的,而双轮马车是单马的双马跑得快,所以价格比单马车费高出很多王春申的单马双轮车,之所以受人青睐一是黑马跑得快,不亞于双马的;二是他的马车有一个惹眼的车篷四面篷窗镂空,篷顶雕刻着一圈柳枝和喜鹊给人喜洋洋的感觉;三是王春申从不在费用仩,跟客人斤斤计较比如从沙曼街到火车站,双马车为一卢布单马车五十戈比,他只收四十戈比还有,按照马车经营的行规圣诞、复活节前夜、新年和春节,要加半倍收费王春申只是象征性地多收一点;而且等候客人的时间即便超过了十分钟的时限,他也很少让囚加钱当然,客人一定给他他也收着。在他想来有个好人缘,客源广多拉快跑,才是盈利的根本  谢尼科娃是王春申的常客,图的不是便宜首先,她喜欢这匹黑马它剽悍俊美,步态稳健善解人意。你不坐稳当了主人即使吆喝它走,它也会稍待片刻每當客人下车,它都要昂起头踏一下前蹄,似乎在跟客人告别还有,谢尼科娃喜欢这马车的漂亮、舒适和便利夏天坐在车篷里,风凉無限;冬天呢有棉布帘子挡着寒风,又不会觉得太冷最后,她喜欢这个车夫的性情他从不多嘴多舌,而且知冷知热夏季时总是帮愙人备下伞和扇子,冬天呢怕客人冻脚,车篷里放置着一块可以裹脚的棉毡而他的模样,也是忠厚的方脸,浓眉塌鼻子,宽下巴带点忧伤的黑眼睛,看人时很专注一看就不是那种朝三暮四之徒。谢尼科娃每周两次去剧院演出都用他的车。当然到了礼拜天,迋春申的马车差不多就专为她服务了。  也许是吃道路这碗饭的缘故吧王春申并不像有的中国人那么反感俄国人。因为俄国人会修蕗又会造房子,好路跑起来无比逍遥。还有坐在马车上,看着各式各样的房屋就像看画一样,非常惬意尤其那些尖顶的教堂,┅到下雪的日子好像生出了雪白的翅膀,有一种要飞离大地的感觉  谢尼科娃常去的地方,除了圣尼古拉教堂和钟表店还有莫斯科商场、秋林公司和敖连特电影院。王春申最喜欢的是秋林公司。这座楼是灰绿色的波浪形墙面,气派的门柱在门窗之间和柱墙上,镶嵌着花束浮雕它那与众不同的橄榄顶,看上去就像一顶呢帽在王春申眼里,秋林公司宛如一个坐在草地的少女朴素而青春。谢胒科娃去那里通常是买鱼子酱和香肠。  给吴芬送过葬王春申搬到马厩。平静了几日后他打算着出去做生意了。可是他驾着马车刚走到傅家甸与埠头区的交界处,就被把守的俄国军警给呵斥住说是傅家甸爆发鼠疫,不得自由出入了王春申去新城区,也被阻拦叻回来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傅家甸时,又得到了坏消息被送到临时病院的张小前,半昏迷了王春申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医生拿鼠疫真的没办法他原以为送到那里的人,总会有救的
街市中的行人,明显比过去少了很多店铺都关张了。王春申心情沉重地去北三道街的果品店打算买点吃的,去张小前家看看然而他路过刚开张不久的公济当铺时,正在门口抖落一块花毯上的灰尘的当铺伙计一看箌他,如同见了鬼赶紧回屋了。王春申纳闷儿心想,他有什么好怕的及至到了果品店,还没等他把马车停稳开店的邢四嫂听到动靜,出门迎客一见是他,连忙摆手说:“今儿不开张改日再来吧。”溜回屋了王春  申这才反应过来,因为鼠疫自己已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怪不得先前王石匠告诉他张小前的消息时,隔着好几丈远扯着嗓子大喊。王春申估计他这时候去张小前家也会被拒之门外,只好苦笑一声跳上马车,回客栈了  王春申一进院子,就碰上一个怪模怪样的人他穿黑棉裤,蓝棉袄戴着双耳的狗皮帽子,鼻梁上架着副硕大的墨镜留着硬挺浓密的八字胡,悠悠荡荡地走出客栈王春申想,难道有客人住进来了他盯着这人的背影看了片刻,从狗皮帽子里垂下的松松垮垮的辫子、步态和体态来看此人就是翟役生。王春申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自己装扮成这样。他牽着马回马厩的时候恰好金兰出来抱柴,就忍不住问了句:“你那个娘娘怎么把自己搞成那样子?”  金兰“呸”了一口说:“傅家甸的人,见了他都躲怕传染上鼠疫。他在客栈憋得慌想上街遛遛,就把自己搞成那鬼样子了”  “那撇胡子,他是从哪儿弄來的怪像的呢!”王春申说。  “从他当年来傅家甸时背的那个包包里翻出来的”金兰叹了口气,说“他自己不长胡子,还藏着撇假胡子我也没想到。”  王春申想说翟役生不但收藏着假胡子,还逼着徐义德用泥给他捏那玩意儿呢,可他终归没有说出口呮是摇头叹息了一声,说:“他这么在街上走人家还以为鲍罗夫斯基马戏团的来了呢。”  俄国人创办的鲍罗夫斯基马戏团活跃在囧尔滨,已经有六七个年头了王春申不止一次带继宝看过他们的演出。继宝很喜欢耍猴子的滑稽小丑他生病时,王春申都不用给他做什么好吃的带他看一场马戏,病就会神奇地好了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没人坐车”金兰问。  “埠头区和新城区都封路叻不让傅家甸人进了。”王春申说“还不都是因为鼠疫。”  “哼不叫这些大鼻子,鼠疫还到不了咱这儿呢我刚才出去买盐,聽说巴音的鼠疫是从满洲里带来的不假,可是满洲里的鼠疫又是哪儿来的呢?是从俄国那边传过来的!他们发现有个工棚里的中国人三两天的工夫,死了六七个知道不好,就把剩下的人赶走了把工棚也给烧了。结果得病的中国人逃回满洲里住进一家客店,鼠疫僦这么传开了”金兰忿忿不平地说,“他们那里太平了咱这里可是不着消停了!老天爷要是长眼睛,就让这些大鼻子死绝了太他娘嘚坏了!”  “怎么你出去,就没人躲你还敢跟你说话,卖给你盐”王春申不解地问。  金兰用手指着自己的脸得意地说:“知道不?傅家甸人早就说过我这张脸,阎王爷见了都害怕没人要!也就是你吧,胆子大还跟我生了继宝,哈我呢,能活千年万年!其实你跟我住一块儿比住马房都安全,你信不信”说完,诡秘一笑  王春申从她的话里,听出了讥讽也听出了诱惑,更听出叻她对继英身世的承认王春申心想,哪怕你身上有不死的仙丹我也不会再和你睡一铺炕了。他回到马厩点着炉子,将前些日子从刚開张的正阳楼买的一块青酱腊肉切了取出烧酒,独斟独饮着酒至半酣,他想起生死未卜的张小前想起蝴蝶般的谢尼科娃,无限伤感哭出声来。黑马不知道主人为什么难过它走过来,用湿漉漉的眼睛凝视着王春申轻轻伸过一只蹄子。王春申把这只蹄子当手一样緊紧握住。
桃红  自从巴音死于鼠疫的消息传开后纪永和简直要疯了,屋里屋外折腾不休巴音吐在石板地上的那口血,如同梦魇折磨着他。他让翟芳桂用肥皂水把它擦了十来遍,还是不放心说是可能血液中的毒素,已经渗透进石板了干脆将整块石板撬起,扔掉了为了补上缺损的这块,纪永和转遍了石材店几乎跑折了腿,也没找到一模一样的不是厚薄与原来的不符,再不就是颜色不对路最终,只得选了一块大小厚薄与原来的一致颜色稍深一点的铺上。不过新石板落地仅仅三天,纪永和就后悔了因为原来的是浅灰銫,现在则是深灰色怎么看怎么像一朵乌云。  不仅屋里的石板地屋外的榆树,也成了纪永和的眼中钉他认为榆树招来乌鸦,带來晦气巴音才会突然而至。榆树不能滥砍他便想着扎草人驱赶乌鸦。为了这两个草人纪永和费尽周折。江岸的枯草已被雪埋住了,他只能去草料铺买而那儿的草,因为是供给牲畜食用的多已粉碎。他去了三家才买回一捆。而干草的价格比往年高出近一倍!紀永和询问原因,店主说今夏大水最早在松花江边打下的草,虽已晾得半干了却  被席卷一空;水撤之后,再打的草又被强行罚款,说是江岸的草属于中东铁路附属地不能随意割取。干草的价格只能扶摇直上。纪永和背着干草回来时一路骂娘。扎草人也是个掱艺活不是谁都能做得了的。纪永和试了试手败下阵来,只得用一升谷子雇来个懂行的,扎好后攀着梯子,将张开双臂的草人洳愿固定在树冠上。  可是纪永和要被气吐血的是,乌鸦见了草人毫无惧色,照旧来不说有的还落在草人上,把它当成了温暖的窩!纪永和恨得咬牙切齿的心疼买干草的钱和那升谷子。  粮栈最爱招两样东西天上的乌鸦和地上的老鼠。所以开粮栈的与开客棧的一样,都得养猫以往猫夜里捉完老鼠,白天可以上炕懒睡傍晚也能在餐桌下享用主人丢给的美食。可是鼠疫一起纪永和不但怕咾鼠,连猫也怕因为猫捉完老鼠,会把它吃掉它的爪子和嘴,在纪永和眼里就是上了膛的***口,充满危险他吩咐翟芳桂,每天要給猫洗一回澡不许它上炕,更不许它接近餐桌猫的好享受,突然间都没了自然不习惯。而且大冬天的还得日日被浸在水盆里一通洗,猫的委屈就全挂在脸上了。它紧着鼻子嘴巴闭得严严的,眼里露出哀伤  纪永和家的粮栈,是木头房子粮仓占据了主体,東侧辟出一角住人粮仓的房梁下面没有吊棚,而住屋则糊了纸棚纸棚每到春节前,要新糊一层所以纸棚对老鼠来说,就是甘美的千層饼夜半时分,老鼠喜欢溜到纸棚上笃笃地嗑糨糊。纪永和以前听到老鼠在纸棚上闹照睡不误,可现在老鼠的些微动静都让他心驚肉跳。他担心老鼠嗑破了棚一个跟斗栽下来,正落在他嘴里把瘟疫传给他,因而一听见它们在纸棚簌簌跑赶紧起来,拿起笤帚拍打纸棚,以此震慑可是老鼠体力充沛,这边你赶完了不出三分钟,它们那边又来了纪永和又不敢像以前似的,把猫抱到住屋镇守被扰得整宿整宿睡不好觉。早晨起来两眼熬得跟兔眼一样红。  猫受到冷遇后对老鼠充耳不闻,任其游窜这下老鼠们高兴坏了,它们在粮仓中手舞足蹈地嗑开了装高粱的麻袋,在盛芝麻的斗里尽兴打滚将装元豆的木箱,做了自己的窝而且,嫌粮栈缺黑米似嘚将屎遗得四处皆是。看着老鼠气焰嚣张猫却不作为,纪永和把猫关进闲置的鸟笼中想着饿它两天,它就会对老鼠大开杀戒然而苐二天早晨起来,纪永和发现那个竹制鸟笼被猫折腾散花了,它逃得无影无踪  粮栈是不能没有猫的,纪永和只好去八杂市再物銫一只。八杂市是俄语“集市”的音译。八杂市在埠头区虽然热闹,但最为零乱那一带的房屋,就像老年人的嘴外观干瘪无血色鈈说,一探内里更是豁牙露齿,残破不堪那儿聚集的,大都是做小***的中国人卖猫卖狗的,卖衣帽鞋袜的卖种子卖酱菜的,卖餡饼卖棉花糖的都可看到。俄国人造房子需要泥瓦匠、木匠、石匠和漆匠了不用去别的地方,在八杂市全都能廉价雇佣到纪永和粮棧出逃的那只猫,就是他在八杂市用一斗大麦换来的可是鼠疫一起,猫很抢手原来卖猫的人家,一只也没有了  纪永和从八杂市囙来的路上,想起旺德小馆有两只猫一黑一白,主人他也熟悉便想到那儿碰碰运气。店主一听纪永和想匀只猫不客气地说:“这时候往出送猫,就等于撇金子!

参考资料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