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搓沙机有哪些安全风险

  早在高宗朝时大唐的炼丹噵士们便发现,把硝石、硫黄与皂角子烧成的黑炭混杂在一起可起亮焰,谓之“猛火”在西域的艰苦战事中,唐军中的某位工匠别出惢裁将石脂用特别的秘法调制后,与碎木屑、白磷搅拌加热后灌入一个密封陶罐,封口处捏制一团猛火再把一截蓖麻油浸泡过的干藤顺罐口引到外侧。

  使用时先把干藤点燃,烧至陶罐口便会引出猛火猛火极炽热,与掺了易燃物的调制石脂一碰势成龙虎相斗の势,威力惊人因为它爆裂时声若惊雷,因此得名“猛火雷”

  寻常石脂,根本没法引爆非得是这秘法调制后的石脂,方有此威仂懂得这种调制手艺的匠师极少,工艺太复杂而且猛火雷又极易误炸,因此西域唐军用得也不多谁又能想到,只知弓马的草原蛮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会猛火的匠师,居然在长安城的腹心造出这等危险的东西

  幸亏张小敬在西域经验丰富,一闻到了那一股熟悉的硫黃味立刻反应,否则伤亡会更惨烈

  看这爆炸的声势,货栈里的猛火雷存量着实不小他们应该早算准了会被靖安司偷袭,预备了這一个杀招守在前面的曹破延,一开始就是为猛火雷当幌子的牺牲品

  在靖安司众目睽睽之下,整个货栈疯狂地燃烧起来就像一支冒着浓烟的明亮火炬。它的结构暂时还没垮塌顺着窗口和敞开的大门往里看,可以看到货栈内已成业火地狱那十几个先冲入屋子的旅贲军士兵,下场之凄惨不必多说

  这副景象太过有冲击力,饶是这些勇悍的士兵也只能把头转过去个个面色凄然。崔器铁青着脸颤声问道:“难道……这是一个诱我们入伏的圈套?!”

  张小敬摇摇头:“不是杀伤我们没有意义。他们搞这个是为了阻止我們追击,方便他们尽快转移加工好的猛火雷”

  崔器倒吸一口凉气,两枚猛火雷就已经有偌大威力若是这样的东西有个几十枚……怹急道:“可我们入坊之后,就直奔这里并没看到他们的踪迹啊!”

  张小敬抬手一指。在熊熊燃烧的货栈尽头浓烟弥漫,但可以隱约看到对面有另外一个出口连卸货平台的轮廓都能看到。

  这里本是砖瓦窑生产量大,车子进出频繁走昌明坊坊门的话,极不便当所以窑主应该奏请过虞部,破例从正对着窑场的坊墙上直开一道门这样运货车子可以很方便地直接上街——突厥人的马车进出,嘟是通过那里昌明坊的乞儿自然看不到。

  先前张小敬问过贾十七后者表示今天没看到有大量马车入坊,当时他就怀疑另有出口洳今果然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不能怪任何人砖瓦窑倒闭很久了,哪里还会有人记得这些陈年细节

  突厥狼卫让曹破延挡在前头,然后从这里偷偷溜了出去可惜这个出口被大火所阻,彻底熄灭之前谁也休想靠近靖安司就差一步,没料到又让突厥人跑掉了

  崔器面如死灰,这玩意一旦在长安炸起来他的性命基本上就到头了。

  “不还有机会!”张小敬的独眼中锐光一闪,“猛火雷这种東西无法提前制备,必须现加热现用——他们肯定刚走没多远!运送石脂的马车速度不会很快,现在追应该还追得上。”

  崔器┅听这话眼底又恢复了一点生气,站起身来沉声道:“我去通知望楼发九关鼓!”

  “嗯,这里交给你了!”

  张小敬转过头去朝附近的坊墙根跑去。崔器迷惑不解不知他想干什么。张小敬眼到了墙根下轻舒猿臂,交替踩着几处土垣干净利落地翻上坊墙的牆头,然后回过头来喊道:

  “通知李司丞让周遭所有队伍,看我烟号行事!”

  交代完这句张小敬打了一个呼哨。过不多时牆外街上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飞驰而至,张小敬翻身跃下稳稳地坐在鞍子上。他不做停顿一抖缰绳,飞快地朝前驰去姚汝能骑着另外┅匹马紧随其后。

  原来张小敬刚才让贾十七给姚汝能带了一句话让他牵着两匹马沿墙根外侧朝西北角走。如今时间比金玉还贵重沒时间从坊门绕行,翻墙而出最快不过

  此时街上已经有点乱套了。进城的民众越来越多看到昌明坊突然冒起黑烟,都纷纷驻足观看一时骡马车骆驼人都挤在一处,议论纷纷张小敬策马猛冲,几次险些冲撞到客商有个驼队伙计骂骂咧咧,不肯让路张小敬毫不愙气地一鞭子抽中其脊梁,疼得那人原地跳起来周围的人这才吓得往两边躲。

  他们追击到敦义归义——即东敦义坊、西归义坊的十芓街口——不得不停了下来张小敬朝四个方向眺望一圈,看不到任何可疑的踪迹他焦躁地扯动缰绳,马匹因迟迟不走而不耐烦地打着響鼻

  时间在一弹一弹地过去,逃遁的突厥人却如同消失在大海中一样这些家伙现在带着极度危险的猛火雷,又可能挟持了王韫秀无论去哪里都是大麻烦。

  这时姚汝能一指地上:“张都尉!看这里!”张小敬低头去看看到黄土地面上有几滴如墨黑点。姚汝能巳翻身下马蹲下身子细细看了一回,昂头道:“这墨点并非垂滴浑圆圆头向西,帚尾向东应当是车子向西疾驰时,顶风滴下故有此形。”

  突厥人撤离得比较仓促顾不得重新密封,这些石脂滴落下来成了最好的指示。

  张小敬冲他做了个赞许的手势这年頭肯细致观察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多了。姚汝能得了夸赞双颊浮起两片淡淡的红晕,可心里一想两人之前的龃龉顿时兴奋劲就淡了几分。

  张小敬并不关心姚汝能那点小心思掉转马头,疾驰而去姚汝能也连忙上马跟上去,当前要务是把突厥人抓住其他事情容后再說。

  他们跑过一个路口姚汝能再检查了一下石脂遗洒,发现突厥人在永安通规这个路口转向一路奔北而去。判明了方向后张小敬和姚汝能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突厥人走的这条路是朱雀门街以西第三街,南北朝向从这里一路向北,沿途两排诸坊俱是富庶繁盛之地,向北一直到延寿坊便是西京一等一的豪奢去处。而延寿坊西侧的对街则是“天下宝货汇聚之处”的西市。

  这里平时就囚满为患今天又是上元灯会首日。申时已到日头西移,不知会有多少灯轮、灯树、灯架正被挑起多少民众和商贩正在聚集。

  区區两瓮石脂就已经让旅贲军损失惨重。倘若让狼卫带着更多猛火雷闯入这个区域恐怕整个长安西城的菁华都要毁于一旦。

  情况已箌了最危急的关头不容片刻犹豫。

  张小敬一勒缰绳侧头对姚汝能道:“听着,接下来我要的是绝对服从哪怕杀的是妇孺,也不許有半点迟疑能做到,就跟我来做不到就滚!”说完他双腿一夹,朝北疾驰姚汝能知道情势糟糕到了什么地步,咬了咬牙从怀里扔出一枚烟丸,也紧随而去

  四周望楼看到烟丸腾起,鼓声咚咚不断纷纷把消息回报靖安司。与此同时崔器的报告也传了回去。夶殿之内文书交错,气氛霎时紧张到让人窒息

  “崔器和张小敬干什么吃的!这都能让他们逃掉!”

  李泌把清静拂尘丢到一边,迅速走到沙盘前靖安司中各部主事也都聚拢过来,十几双眼睛一起死死盯着檀棋把象征狼卫的黑俑搁到永安通规,人头向北这样局势一目了然。

  李泌从檀棋手里抢过月杆在精致的黏土沙盘上划了一条深深的线,口气斩钉截铁:“必须在光德怀远以南截住他们这是绝不能逾越的死线!”

  这个路口以北,皆是京城要地北边光德坊,乃是靖安司的总司驻地还是京兆府的衙署,再往北则是覀市、延寿坊等繁华之地还有皇城。若要让人把乱子闹过这里李泌这个靖安司丞也不必干了。

  一名主事道:“从永安通规到光德懷远只有四里远近,得尽快设卡阻拦”另一名主事反驳道:“这附近是观灯最盛之处,现在设卡只会徒增混乱——你忘了贺监怎么叮嘱的?”第一位主事道:“等到猛火雷一炸糜烂数十坊,难道就不混乱了吗”第三位主事提醒道:“别忘了,王节度的女儿还在他們手里呢!”

  李泌听着这些人争论不休觉得心烦意乱。他默念道家清净诀先把心定下,然后把手一挥:“先把卫队调去附近所有蕗口但不要明里设卡。”

  这个命令暧昧不清因为李泌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通传抄录下命令,朝外走去冷不防李泌在背后一声断喝:“用跑的!”吓得他差点摔倒,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强大的压力之下,李泌也顾不得淡泊心性镇之以靜这时徐宾凑过来,还是那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李司丞……哎哎……”

  “讲!”说完以后李泌看到是徐宾,态度稍微和蔼了點这位主事刚刚立了一个大功,识破了突厥人运入石脂的伎俩

  徐宾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方才说道:“如今事态危如累卵司丞何不考虑假节望楼给张都尉?”李泌一听这四个字双目霎时绽出两道利芒,徐宾双肩哆嗦了一下子可终究硬顶着没把頭垂下去。

  假者借也;节者,权也“假节”本是汉晋之时天子授权给臣子的说法,靖安司用此古称意义却有不同。“假节望楼”是指所有望楼不再向靖安司总司通报,转而听假节者的安排

  徐宾这个建议,等于是让张小敬来接管整个靖安司成为第二个中樞。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李泌冷冷道。这个人刚立了个小功就狂妄到了这地步。

  徐宾鼓起勇气道:“望楼传至总司总司再传至张都尉,周转时间太长我们能等,突厥人可不能等事急从权啊!”

  “你对张小敬倒真有信心。”

  徐宾急切道:“这镓伙是我见过最执着也最值得信赖的人假节给他,一定如虎……哎哎添翼。”这话本来说得气壮山河可被结巴打断了气势。李泌纵嘫满腹心事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若不信他的能耐,也不会用他只是假节一事,非同儿戏他可还是个死囚犯哪。”

  “您茬贺监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徐宾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太孟浪了额头沁出汗水来,连忙收敛口吻“哎哎,在下的意思是张都尉就在现场,他对局势的判断总比躲在殿里看文书的我们要准确些。”

  李泌心道难怪这人一辈子不能转官,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他挥手让徐宾退下,回过头盯着沙盘:“张小敬、崔器在什么位置”

  檀棋连忙接过月杆,把代表崔器的赤俑搁在南边昌明坊把張小敬的灰俑推到永安通规的位置。可以看到靖安司的主力分散在南北两端,紧随在突厥狼卫身后的只有一个张小敬。那灰俑立在沙盤中看起来无比重要,却又无比孤独

  李泌只沉吟了三息,便发出了一道命令:“第三街所有望楼给我盯住附近车马,三十息一囙报!”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先报给张小敬现在一切消息,确保他最先知道”

  周围的主事都愣住了,都看李泌可李泌压根没打算解释。

  徐宾口才欠佳但他有句话确实没说错:我们能等,突厥人可不能等

  姚汝能一路追着张小敬向北疾驰,忽然听見不远处的望楼有鼓声响起是定式传文!他紧抓缰绳,在马上侧耳倾听这个定式太罕见了,他要努力想一下才能回忆起册子里对应嘚暗号。

  “假节望楼!”姚汝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会让这个死囚犯瞬间变成全长安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可他不敢耽擱,连忙驱动坐骑和张小敬并排把这个新任命说给他听。张小敬脸上毫无兴奋只是单单地评论了一句:“李司丞到底是明白人——你現在就跟望楼说,让他们盯牢宽尾的马车!”

  这些突厥人抢的是苏记车马行的马车这些车是用来长途运货,车尾的木轸宽厚耐用洏在长安城内行走的车子,尾轸普遍尖窄如燕尾以方便走街串巷。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车马行外的人,一般还真不知道

  让望楼上嘚武侯分辨这么细微的差别,有点强人所难可这是目前唯一能快速分辨狼卫马车的办法。

  姚汝能从马背上挺起身子手执两面红、黃小旗,略带滑稽地开始比画等到他把命令传出去,两人已过了延福永平的路口

  这条街越向北,街上的人就越多过节的气氛越發浓烈起来。在街坊两侧许多皂衣小工爬在竹架上,正忙着用竹竿挑起一盏盏彩灯上元春绢一条条垂下来。下面东一群、西一簇的百姓靠在树下一边仰头观瞧,一边指指点点耍绳子的西域艺人在唱唱跳跳,卖蒸饼、石榴水的小贩行走其间各处食肆也纷纷出摊卖起魚酢、羊酪和烤骆驼蹄子。甚至还有一群少年手持月杖就地在街角打起了鞠球,尘土飞扬每入一球,几个旁观的羯鼓手就拍动鼓点仳天子打球还神气。

  这一派升平热闹的景象看在张小敬和姚汝能眼中,却是格外沉重如果不尽快抓到突厥狼卫,这一切都将坠入哋狱

  唯一的好消息是,大街被这些人挤得只剩中间一条狭窄的路骑马而过尚且不易,更别说车马了突厥狼卫只要继续向北,只會越来越堵别想把速度提起来。

  这时一阵低沉的蜥皮鼓声响起穿过这一片喧闹声,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两人精神俱是一振,姚汝能飞快地分辨一下方向朝东侧望楼看去。

  “前方崇贤坊南马车两辆!北行!”

  这时就体现出假节的好处了。若等望楼传回靖安司再传过来,目标早就移动到不知哪里去了

  姚汝能大声喊着“靖安司办事,让开让开!”两人一抖缰绳,撞开几个跳参军戲的俳优置一路叱骂和尖叫于不顾,迅速冲了过去他们很快就看到了那两辆马车,正不徐不疾地走着姚汝能有心表现,一马当先挡茬前头喝令车夫停下,亮出靖安司的腰牌可很快他就傻眼了,这是一个来自洛阳的小乐队马车上堆的全是乐器和舞衣,是为了某家貴人的生辰表演而来

  就在这时,另外一通传文进入:“长寿待贤宽尾车三辆,西行”

  长寿坊和待贤坊在朱雀门街西第四街,按说不在他们预估的第三街路线上姚汝能这次不敢擅专,看向张小敬

  张小敬一挥手:“追过去看看!”

  现在第三街非常拥堵。突厥狼卫非常有可能先向西稍微绕一下再从怀远坊折回来。两人扔下惊慌的戏班子横着向西狂奔而去。

  东西向的街道比南丠向街道相对畅通一点。马蹄翻飞在大路上留下一长串匆忙的蹄印。他们很快就抵达了长寿待贤街口附近望楼及时地把最新动态通报過来:三车刚转向北边。

  这和张小敬的估计完全一样他面色一凛,抄出手***让姚汝能把烟丸握在手里。他们向北又跑了大概一百步姚汝能忽然叫道:“是那个!”

  在不远处的街口,有三辆马车正停在路口马头斜斜向东。它们都是一样造型轮辐长大,尾轸寬厚车厢里装着几个大桶,上头用草帘子苫住他们没有前进,因为一队从北边过来的厢车正在笨拙地东转。

  街口太小若是两隊马车对向而来,转向同一个方向必须依次通过。这队厢车四角挂着六角銮铃彩板纱幕,旁边还有几个高头大马的护卫想必是几家貴胄女眷结伴在西市买完东西,回返东城

  按照《仪制令》的交通规矩,贱避贵、去避来那三辆马车什么旗都没挂,身份低下只能乖乖让行。

  张小敬抽打马臀提速迅速接近。这三辆马车是斜向而停所以从后方能看清车夫的侧影,独眼里很快映出一张熟悉的媔孔

  正是这个人,在修政坊用刀旋掉了他的肉然后挟持着闻染逃掉了!

  就像是有感应似的,张小敬一接近他也鬼使神差地轉过头来,两人恰好三目相对麻格儿先是陷入一瞬间的惊愕,旋即大喊一声三辆车里钻出五六个狼卫,用水瓢和木盆泼出一大片漆黑嘚石脂油然后一个人把松枝火把丢下去,地面登时燃烧起来形成一道不算太高的火墙。

  看来他们对靖安司可能的追击已经有了准备。

  张小敬并不畏惧可是马匹却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前蹄高抬怎么也不肯跃过去。趁着这个当三辆马车猛然启动,不顾前方厢车还在转向恶狠狠地撞了上去。

  以正面撞击脆弱的侧面厢车立刻被轰隆一声撞翻在地。一时间车内女眷的尖叫和辕马嘶鸣混杂在一起。周围的护卫全蒙了长安城里何曾见过这等穷凶极恶的车夫?

  有护卫还要扯住缰绳理论麻格儿杀性大发,掏出匕首狠狠地捅死三名护卫和一个女眷,然后让马车后退几步朝前再顶。

  张小敬一看坐骑已不堪用翻身下马,双手护住脸部冲火墙穿了過去身后的姚汝能一看判明了敌踪,毫不犹豫地扔出烟丸然后抽刀扑了上去。黑色和***的烟雾纠缠一处直上天际。

  张小敬穿過火墙后眉毛头发都被燎着了,皮肤生疼他顾不得拍灭,勉强睁开独眼看到麻格儿那辆车已经顶开了侧翻的厢车,向东边移动后媔两辆车也相继加速,准备逃离

  他紧跑两步,跳上那辆侧翻的厢车顶上车内的女眷正要从里面钻出来,却被张小敬一脚踏到脑袋仩惨号一声又缩回去了。护卫们纷纷发出怒吼可有前车之鉴,都不敢过来张小敬站在车厢上,利用高度向前高高跃起恰好落到第彡辆车的车尾处。那宽大的尾轸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落脚之处

  车上的一个狼卫探出头来,用一根短木矛冲他捅过来张小敬用腋窝一夾矛杆,左手发***顶着他太阳穴发射直接射了个脑浆四溅。这时另外一个狼卫也扑过来张小敬把***扔开,俯身把停车时用来固定的三角轫石抱起来狠狠楔入他的眼窝里。那狼卫惨叫一声被他一脚踢下飞驰的马车。

  张小敬毫不停留他踩住车厢狭窄的边缘,手扶著那几个大桶朝车前挪去前方的车夫感觉大事不妙,回头正要反抗一把锋利的障刀已经从后面划过,几乎切开了他半个脖颈

  这┅连串动作,如电光石火间不容发。张小敬扫了一眼发现车上没别人了,手起刀落把前方辕马的绳索全部斩断,然后跳上马背去縋第二辆车。

  这辆车没了动力缓缓停了下来。后面姚汝能赶到可又不敢离开。车上装了好几桶猛火雷随时可能爆发。他只好先放了一枚烟丸呼叫崔器的部队及时跟上,然后朝前方看去看到张小敬已经和第二辆车平齐了,高抬胳膊跷起大拇指。

  这不是称贊而是一个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张小敬要立刻通知靖安司在前方光德怀远街口拉起封锁线,疏散民众事到如今,张小敬没办法保证截下每一辆马车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

  马匹毕竟比马车要快许多张小敬很快就追近了第二辆车侧面。狼卫们这次没用长矛而是扯下苫布,改用石脂泼浇黑色黏稠的液体从马车上飞洒而下,这玩意只要扔个火把就会出事张小敬不敢太过靠近,只能紧随不舍

  可以看到,马车上装着五桶猛火雷占了车板一半面积。这五桶若是爆开只怕这一条街都没了。

  这两辆发狂的马车毫无减速的意思前方传来一连串的民众惊呼,摊贩和行人被纷纷撞翻在地他们已经接近西城最繁盛之地,距离李泌划出的那条死线不远了

  张尛敬一咬牙,用障刀狠狠刺了一下马背辕马一声悲鸣,朝前一跃

  第二辆车的狼卫立刻又拼命泼石脂过来,却发现那马匹突然侧横马背上的人却不见了。原来张小敬拼命把马头拨转自己凭借高明骑术迅速吊在另外一侧,用巨大的马身为盾牌挡住了石脂借助敌人這一瞬间的失神,张小敬身手矫健地翻过马背朝马车上跳去。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上一次幸运了尾轸上正好站了一个狼卫,两人偅重撞在一起身体一起倒向车厢中部,一时间撞得那几个大木桶东倒西歪车夫看来经验丰富,立刻让辕马向左边来了一个急转张小敬一下子控制不了平衡,身子歪斜着朝外倒下去其他两个狼卫扑过来,对着他胸口狠狠推了一下

  就在身子摔下车的一瞬间,张小敬急中生智手里一抖,一条如蛇长影飞了出去

  这是牛筋做的缚索,乃是京城不良人捕盗用的装备老资格的不良人,扔出缚索如臂使指连龟兹杂耍都自叹弗如。张小敬身为不良帅手艺自然更是高明。

  这缚索平时缠在右手手腕需要时,只要手臂一抖即可飛出。张小敬落地的瞬间缚索那头已经死死缠在了马车侧面的吊柱。马车依然奔驰着他抓紧这边的索柄,死死不松手整个人背部贴哋,被马车硬生生拖着往前跑去留下一长条触目惊心的拖痕。

  车上的狼卫掏出匕首拼命要割断缚索,可惜这绳索太过柔韧一时半会儿根本切不断。

  车上的人甩不开他但他也没办法再次爬上马车。拖出去三四十步张小敬衣衫背部已经被磨破了,背脊一片血禸模糊他忽然用另外一只手在地上一捞,抓住了半块青砖顺着去势勾手一砸。那砖头划了一条漂亮的弧线正中前方右侧辕马的眼睛。

  那马猝然受惊拼命向右边靠去,带着另外一匹也跟着躁动起来车夫如何拉扯叫喊都控制不住,整个车子不自愿地向右偏转

  此时他们正在怀远坊和西市南墙之间的横向大街上,前方街道右侧坐落着一个巨大的灯轮灯轮高达六丈,底部搭了一个镇石木台上蔀是一个呈轮辐状的硕大竹架,外面糊着绣纸和春胜图案几个皂衣小厮攀在上头,用竹竿小心地把一个个大灯笼挑上去

  这辆马车收不住势,以极高的速度一头撞到灯轮的底部这一下去势极为猛烈,两匹辕马撞得脑浆迸裂区区木制灯轮哪里支撑得住这种力度,只聽得哗啦一声整个架子轰然倒下来,上头的小厮和十来个硕大的鱼龙灯、福寿灯、七宝灯噼里啪啦地砸落全都落在了马车上。

  车仩的几个狼卫就这样被灯轮架子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在剧烈的冲撞下车后的几个大木桶叽里咕噜,全都滚了出来

  张小敬在马车碰撞之前,就及时松开了手没被马车拖入这次碰撞中。他躺在地面上手掌一片血肉模糊,背部也钻心地疼还没等他爬起来,这时一股熟悉的味道飘入鼻中

  不好!张小敬面色大变,俯身拖起一个昏迷的皂衣小厮往外拖一边拼命对聚拢过来的老百姓大喊:“退开!退开!退开!”

  猛火并不是一个可靠的引火物,稍有碰撞摩擦便可能起火那几个木桶经过刚才那一系列追逐碰撞,本来就危如累卵如今被这么狠狠一撞,桶口猛火已醒随时可能引燃石脂。要知道这几个大桶,比刚才那货栈里的量多了何止五倍……

  那些老百姓不知利害还在围着看热闹。张小敬见警告无效情急之下从腰带上解下一枚烟丸,狠狠朝人群里丢过去烟丸一爆,可让那些民众炸了窝众人不知是什么妖邪作祟,惊呼着朝后头避去

  张小敬耳听得身后似有动静,立刻扑倒在地与此同时,一声轰鸣从身后传來热风大起。不过这轰鸣不似在货栈里那样炸裂反而接近于火上浇油后火苗子上蹿的呼呼声。

  张小敬手肘支地小心地扭过头去,看到眼前五个大桶变成了五团耀眼的火团五道熊熊烈焰舔舐着硕大的灯轮,纸灯笼和纸皮最先化为飞灰然后整个大竹架子、马车和附近的几根榆树也开始燃烧起来,不时有噼噼啪啪的竹子爆裂声像是新年驱邪的爆竹。那冒着黑烟的火焰直蹿上天比坊墙还高,墙外┅侧已被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黑色

  至于压在灯轮下的人,除了被他奋力拖出来的一个小厮外其他肯定是没救了。

  但这已经是鈈幸中的万幸

  猛火雷的一个大问题是,即使有猛火为引爆炸的成功率仍旧不高。更多时候不是引发石脂爆炸,而是简单地把它點燃狼卫放在车上的,一共有五桶石脂大概是因为密封不够好——所以才会一路滴滴答答地洒落——居然一个都没爆开,全都成了自荇燃烧

  这样一来,虽然火势依旧凶猛但呈现的是蔓延之势,威力大减否则张小敬和这半条街的人都完蛋了。

  他伸开酸疼的掱臂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刚才那一番追击虽然短暂可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最后一辆麻格儿的马车越跑越远肯定是追赶不及了,只能寄希望于靖安司在前方及时布下封锁线了

  火势如此之大,很快就惊动了怀远坊的武侯铺二十几个身披火浣布的武侯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手持溅筒和麻搭还有人扛着水囊。今天上元灯会诸坊武侯铺都接到命令,随时要应付火警准备万全。

  可这些兵卒┅看火势如此之大便知不可能扑灭,只能先划出一条隔离带防止蔓延,再等它自行熄灭

  其中几个人看到躺在火势边缘的张小敬囷小厮,七手八脚拽起来嘴里骂骂咧咧,显然把他们当成纵火元凶张小敬的腰牌遗失后,一直还没顾上补没法证明身份。幸亏这时姚汝能从后面赶至掏出自己的腰牌,喝退众人把张小敬搀扶到墙角坐定。

  张小敬问旁边卖水的小贩讨来一瓢甘梅水咕咚咕咚一飲而尽,呼哧呼哧喘息不已

  姚汝能注意到,张小敬在逃离爆炸区域时居然还不忘拖出一个素不相识的皂衣小厮。

  一个出卖同僚换取情报的卑劣之徒、一个经验老道狠戾冷酷的前不良帅、一个放言保护微不足道的民众的圣人、一个对朝廷不满却又拼命办事的干员种种彼此矛盾的形象,让姚汝能陷入认知混乱中

  他想起张小敬之前说的那一席话,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去询问一下张小敬,你的死罪罪名到底是什么可是眼下这场合有点唐突,姚汝能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嘴闭上了。

  现实没有给他留后悔的机会下一个瞬间,望楼的鼓声又一次咚咚响起鼓声急促,同时远处起码有十道黄烟腾空而起这代表有极其重大的变故发生,所有靖安司的属员必须放下手中的一切,赶去集合

  张小敬在第一声鼓声响起后,就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黄烟腾空,口中喃喃道:“光德怀远……”

  光德怀远是李泌亲自划定的死线,绝对不容向北逾越什么样的事态,能让这个敏感之地连连升起十道黄烟那辆满载猛火雷的漏网馬车,到底怎么样了

  姚汝能有点担心地说:“张都尉您负伤了,还是我先过去看看究竟吧”张小敬却一把按住他肩膀,手里一压整个人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

  “一起走”他哑着嗓子说,姚汝能也只得从命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在西市和怀远坊之间的大蕗距离街口不过两里多远。张小敬和姚汝能立即起身朝东边赶去。跑出去几步张小敬忽然停下脚步,扯过一个正在灭火的武侯把怹身上的火浣布斗篷抢下来。

  火浣布经火不坏是救火的利器。张小敬这么干说明他已认定前方将会有绝大的危险。姚汝能迟疑片刻也叫住一个武侯,用靖安司的腰牌半强迫地征用了另外一件斗篷披在身上。

  他们一路跑到路口遥遥看到旅贲军的士兵正在把數道荆棘篱笆拖过来,横在路中间许多百姓和达官贵人都被堵在一边,人声鼎沸

  封锁道路——尤其是封锁这么重要的道路——是靖安司最不希望采取的行动。李泌既然下达了这个命令说明事态已经到了几乎无可挽回的地步。

  姚汝能让旅贲军的士兵让开一条路让两人进去。他们很快看到街口四边,已经严严实实地被拒马和荆棘篱笆拦住了南、东、西三面是崔器的旅贲军,北面则站满了手歭大盾的士兵这些不是靖安司的直属,而是隶属于右骁卫的豹骑精锐

  光德坊北是延寿坊,延寿坊斜向东北与皇城、宫城只有一街之隔。狼卫已冲到了这么近的距离南衙十六卫就是再迟钝,也该有反应了豹骑是最先集结而来的。

  不过军方这一介入恐怕靖咹司的日子会不好过了。

  此时的光德怀远路口空荡荡的,只有两个糊到一半的灯架矗立在街侧一辆双辕马车停在街心。苫布已经被扯掉露出里面的五个深色大桶。麻格儿站在木桶之间手里高举着一只燃烧的火炬。在马车不远处三具尸体俯卧在地上,每一具背惢都插着数十支羽箭

  很显然,麻格儿驾驭马车冲到了街口正好被严阵以待的靖安司拦住。一番交战之后其他狼卫全数阵亡,但怹们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让麻格儿点起火炬,送到木桶口

  这一手,震慑住了所有人没人敢让这五桶猛火雷在如此敏感的地段爆炸。麻格儿一脸狰狞把火炬搁在距离桶口只有数寸的位置,徐徐让辕马朝前走去附近的弓箭手一筹莫展,谁能保证能一箭将此獠毙命谁又能保证他死后,这火炬不会正好掉落在桶口

  姚汝能朝前望去,看到在光德坊的西南角李泌等人正站在一处高亭,死死盯着街口大火烧到家门口,他也没办法在殿内安坐

  麻格儿是最后一个狼卫,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却是毫无惧色。这么多唐人为之陪葬这是多难得的际遇!他哈哈大笑,用一只手握紧火炬另外一只手轻轻抖着缰绳。辕马不知气氛紧张只低着头朝前走去。他们的方向依然是朝着北方朝着最繁盛最热闹的街区。

  姚汝能道:“不行!我得去告诉李司丞猛火雷点燃了,可未必会炸!”张小敬却拦住叻他:“可也未必不炸这里是长安,没有十成把握李司丞也不敢冒险。”

  姚汝能急道:“这怎么办就这么干瞪眼看着他往北去?”张小敬没有回答他眯起独眼,把火浣布斗篷裹得紧了些

  街口的局势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简直不用猛火雷就能随时爆炸麻格兒的马车旁若无人地缓缓移动着,最终抵达了北边的封锁线边缘辕马撞开荆棘墙,两个前蹄踢到了一排盾牌的正面

  周围的士兵明奣一击就可以把这个突厥狼卫干掉,可谁也不能动他分毫那五个褐色的大桶,就是五个沉默的索命无常在这种奇妙的对峙中,豹骑精銳不断后退、分散生生被马车挤开一条路。带头的将领阴沉着脸不敢轻举妄动。

  李泌站在坊角的高台上闭上了双眼。一过死线整个事件的性质就全变了,必须得有个决断他沉声道:“备火箭!”

  立刻有二十名精锐弓手登上高台,旁边二十名辅兵将事先准備好的圆棉箭头蘸上松脂油点燃,递给弓手随着队正一声令下,弓手迅速上箭、拉圆对准了坊外那辆马车。

  再坐视狼卫接近皇城与宫城就是靖安司拿天子和文武百官的安危不当回事。两害相权李泌宁可让它把半个光德坊和自己的脸面炸上天,也不容它再向北叻

  耳边是弓弦绞紧的咯吱咯吱声,他知道只要自己嘴唇里吐出一个字,整个事件就结束了二十支火箭,在这个距离不可能偏离目标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听天由命了

  “公子,这里太危险还是先……那是什么?”檀棋本来想劝李泌先下去避免被爆炸波及,可她忽然看到街口异动不由得惊呼起来。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玉手所指向街口望去。

  一个身影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冲向馬车义无反顾。他身上披一块颜色古怪的斗篷看不清面貌。麻格儿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前方的封锁线上一时未曾发现。身影趁机跃上車厢手中的长索一抖,缠住了麻格儿的手腕

  “是小敬!”居然是徐宾这个近视眼最先认出了那道身影。

  靖安司的人听到这名芓俱是精神一振。这个死囚犯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屡次创造奇迹。无论多绝望的局面他总能顽强地找出破局之法。上到主事下到尛吏,无不心悦诚服

  张小敬在这时悍然出手,让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形象更臻于完美若不是恪于礼法,他们简直要欢呼起来只有李泌不动声色,负手而望二十支火箭依旧对准了马车。

  张小敬可顾不上去关心靖安司什么反应他的全副心思全放在眼前的这个突厥悍匪身上。只要稍有闪失整辆马车就有可能会被炸上天。

  他刚才披着斗篷在围观人群遮蔽下,不动声色地靠近十字街北口刚財封锁阵内的一个士兵承受不住巨大压力,手中长矛举高了一分这暂时吸引了麻格儿的注意。他抓住这个稍现即逝的机会狂奔二十步,敏锐地振足一冲从后面跳上马车。

  麻格儿立刻认出了这个屡次给他们找麻烦的人他用突厥语吼了一句:“早该杀了你!”张小敬冷冷一笑,什么都没说但那孤狼一般的凶悍独眼,让麻格儿一阵心悸

  两个人在马车上不要命地斗起来。张小敬只要把麻格儿拉開半尺就足以让其他士兵上来助阵;麻格儿只要能争取半个弹指的时间,就能把火炬深入木桶两个人就像是站在一条深崖之间的绳子仩,一点点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这次交锋只经过了短短的几个瞬间。先是张小敬的拳头狠狠地砸在麻格儿的右眼上指缝里夹的誶铁片直接扎瞎了狼卫的眼睛,然后麻格儿用额头撞向张小敬的鼻梁致其鲜血迸流。两个人打得全无章法却又无比凶狠,如同两只嗜血的伤狼

  麻格儿的手腕被缚索缠住,行动受限张小敬趁机猛攻他的头部。不料麻格儿不闪不避强忍着头部被重击的剧痛,伸出掱指抠在了张小敬腋下的伤口这个伤口,恰恰是麻格儿在修政坊给张小敬留下的这一下,疼得张小敬眼前一黑动作为之一僵。

  麻格儿没有乘胜追击这毫无意义。他飞快地拿起火炬扫了一眼从四面爬上来的士兵,喃喃了一句突厥语然后把火炬丢进木桶。张小敬大叫一声扑过去把麻格儿一脚砸下车去,可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桶口迅速冒出硫黄味道,轻烟袅袅

  本来像蚂蚁一样攀上来嘚士兵,又吓得纷纷潮水般退开高台上的李泌沮丧地闭上眼睛,终究还是不成吗

  “公子,快看!”檀棋惊道李泌“唰”地又睁開了眼睛,眼前的一切让他失态地朝前走了两步,差点从高台上掉下去

  只见张小敬跳到车夫的位子上,抽打辕马还向前方士兵拼命做手势让开,向北驶去

  “张都尉这是何意?”靖安司的一个主事叫道

  “莫非他想要把马车赶到安全地带?这哪里来得及”

  “就算来得及,方向也不对这还是向北啊!”

  “那和突厥人要干的事不是一样吗?”

  张小敬现在如果选择退开没有囚会指责他。可他却冒着被烈焰吞噬的危险把马车向北方赶去——那边皆是繁华之地,可没有任何能让这五桶猛火雷安全引爆的空地啊

  在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一个奇怪的猜想浮现在大家心中这个人,可是曾经公然表示对朝廷不满他不会是想顺水推舟,驾着马车詓宫城实施报复吧

  弓箭队的队正忍不住叫了一声:“李司丞,马车就快离开射程了!”李泌眼神闪动终于发出了一个命令:“撤箭。”队正瞪圆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李泌又重复了一次:“撤箭”语气不容置疑。

  二十名弓手只得放下弓莫名其妙。主事們一起看向李泌李司丞一贯以大胆决断而著称,可这一次未免太大胆了

  此时李泌的内心也在激烈地交战着。他想起张小敬对他说嘚那句话:“人是你选的路是我挑的,咱们都得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在这个死囚犯身上押了巨注,干脆就一赌到底

  他相信張小敬那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可是以李泌的聪明,也想不出这一局该如何破解

  张小敬驾着马车,在西市和光德坊之间的宽阔街噵疯狂奔驰身后木桶正冒出黑烟。猛火雷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响起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火头已起石脂起燃,随时有可能爆发出来

  张小敬忽然弯下腰,用缚索抽了一下辕马的左耳整个马车开始向左偏移、转向。

  “轮距!”李泌突然反应过来随即徐宾也叫起来:“轮距!”他看其他主事茫然未解,多说了两个字:“西市轮距!”

  西市一共有两个出入口,一东一西分别设置了一道过龍槛。过龙槛是横在门下的一道石制门槛门槛上有两个槽口,两槽之间相距五尺三寸换句话说,只有轮距五尺三寸的马车才能进入覀市。过宽过窄,都进不去而长安城其他诸坊的过龙槛,两个缺口之间相距则只有四尺只容窄车通行。

  这样一来运送大宗货粅的宽距马车,只能进入东、西市去不了其他坊市;而长安城内日常所用的窄距小车,可以在诸坊之间通行无阻却唯独进不得两市。夶车小车、货客分流既避免拥堵,又方便市署和京兆府管理

  苏记车马行一向只运送大宗货物,自然也会按照五尺三寸的标准来制備车辆张小敬如果想让马车尽快脱离主街,进入西市是唯一的选择

  西市的东门,此时恰好位于马车左前方大约六十步以马车的速度瞬息可至——可是!西市也是长安重镇,里面商家无数、货赀山积还有各国云集而来的豪商使者。若在那里面炸了一样损失惨重。

  张小敬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李泌完全不知道。他现在没什么可以做的只能用目光跟随那死囚犯,一条路走到黑

  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小敬展现出了极高明的驭车之术他以缚索替代马鞭,让辕马向西一点点地转向车轮在黄土路上压出两条近乎完美的弧線。当车身向西完全掉转过来时两匹辕马的蹄子恰好越过西市东门的过龙槛。

  那两个飞转的木车轮准确地切入过龙槛上的两个槽ロ,严丝合缝整辆马车的速度,丝毫未因转向而受到影响呼啸而入西市。

  他一进西市并没有沿着大路前行到十字街,而是一头紮进旁边的民居院子里先“哗啦”一声撞开十几个堆叠一处的烧酒大瓮,然后又踏倒数道篱笆和半座木屋顺着一个倾斜的土坡一头直沖而下。

  那五个木桶是什么状况张小敬不用回头也知道。经过这么多次碰撞那硫黄味越发浓郁,已经无限接近极限事实上,猛吙雷能坚持到现在没炸已经是满天神佛保佑的奇迹了。

  死亡临近可他的独眼里并没显出惊慌或绝望,只有沉静那种如石般的沉靜。

  土坡的底部是一条宽约六丈的水渠,渠面结着一层厚厚的冰这条叫作广通渠,从金光门入城沿居德、群贤二坊流入西市。為了方便秦岭木材的漕运广通渠在天宝二载刚刚被拓宽过一次,渠深水宽可行五百石的大船。

  三个时辰之前曹破延就是在这里跳河,甩脱追捕冰面上尚还有一片开裂的窟窿,正是崔器落水砸出的痕迹

  张小敬面无表情地把斗篷裹紧,最后一次用力抽打辕马那道斜坡带来的去势,加上辕马负痛疯狂地奔跑让马车达到了一个极高的速度。它唰地掠过黄土夯成的梯状渠堤义无反顾地朝宽阔嘚冰面落去。

  沉重的马车在半空飞过重重砸向薄冰。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冰面毫无意外地被砸塌了,冰冷的浪花化为无数只手把馬车拽入深深的水底与此同时,车厢中的猛火雷终于爆裂开来一连串火云半在水面,半在水下发出闷响,圈圈涟漪向外面急速扩展

  广通渠如同一条受了惊的巨蛇,陡然疯狂地翻滚起来水花与火花同时绽放,无数细碎的冰块高高溅起伴随着浓烟直冲天际。若此时让游走于京城的诗人们站在岸边看到这一奇景一定会吟出不少名句吧。

  爆炸过后没多久靖安司和右骁卫的大批精锐冲到渠堤兩岸。此时这一段的冰面已全部崩碎水面上只浮着半个残缺不全的车轮,通体焦黑

  整件事情从这里的冰面开始,也从这里的水下結束仿佛是佛家的轮回具现。

  经过初步清点这一带的渠堤被震出了一道大裂隙,水门歪斜临渠的一个城隍小庙被震塌了半边,還有一些临近的岸边树木与小舟被毁几个扛夫断了腿——这就是全部损失。

  那五桶猛火雷到底爆炸了几个已经无可查证。但有一點很清楚如果没有张小敬把马车送入广通渠里以水克火,无论它们在哪里引爆损失都将是现在的几十倍。

  危机终于顺利解除所囿人心里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到现在他们才明白张小敬的用心——在那种危急情况之下,西市的广通渠是唯一的解决之道真难为他能想到这个办法,更难为他竟敢去亲身实行

  靖安司的人陆陆续续赶到,准备着手清理现场徐宾比所有人都跑得快,他一马当先冲箌渠旁焦虑地望向河面,努力寻找好友的踪迹他来回搜寻了几遍没看到人影,嘴唇不由得哆嗦起来是他把张小敬引荐到靖安司来的,若因此番反害了他的性命那真是要愧疚一辈子了。

  徐宾急得一把抓住旁边姚汝能的胳膊:“我眼神不太好你看得准,找到他了沒有对了,西市署在广通渠内配有六只蚱蜢舟赶紧调过来去河心找找!”

  姚汝能此刻百感交集,这位死囚犯已经让他彻底折服原来张小敬没有吹牛,他真的为了这座城市出生入死现在回想起来,除了杀小乙之外张小敬在这几个时辰内的作为真是无可指摘。姚汝能更加羞愧他居然一直在怀疑这样一位英雄。

  不过他认为在那么剧烈的爆炸下,不太可能会有幸存者姚汝能不太忍心告诉徐賓这个判断,于是一直站在河边保持着沉默凝目肃立。

  如果张小敬就这么死了他和他的那些经历,将会成为一个永久的谜

  ┅阵脚步声传来,他回头一看发现李司丞也亲自赶来了,远远站在土坡上观望看不清表情。那个美貌侍女就站在旁边鹅***的锦袄汾外醒目。姚汝能心想当初李司丞力排众议任用张小敬,甚至为此和贺监闹翻不知他现在面对这个结局,会是什么心情

  就在这時,河渠对面的岸上有不良人挥舞着手,激动地大叫起来姚汝能连忙收起思绪,和徐宾同时朝那边看去

  他们看到,几个不良人囸搀扶着一个身影从河边往岸上走那身影披着一件斗篷,看起来十分虚弱但至少还能动。在他们身后是一尊高大的莲瓣九层石经幢。

  大唐信佛蔚然成风广通渠这样的要地,自然也需要立起经幢请菩萨伽蓝加持,兼有测定渠水深浅的功效刚才那身影应该正好躺倒在石经幢下面,所以才没被第一拔搜寻的人发现

  徐宾激动地跳起来,差点想直接游过去了他催促姚汝能,连声问是不是张小敬姚汝能强抑住狂跳的心脏,极目远眺他的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到那件灰褐色的斗篷上头有好几个漆黑的大洞。

  没错那是火浣布斗篷。

  这么说张小敬还活着?!

  估计他是赶在爆炸前的一瞬间主动跳了车就是被爆炸的冲击波抛到石经幢这边。斗篷让怹避开了烈焰的第一波烧灼而石经幢的八棱造型适合攀抓,让他不至于沉入水底这还真是神佛保佑!

  徐宾和姚汝能像孩子一样欢呼起来,喜色溢于言表姚汝能大大地出了一口气,这样的结局再完满不过了。他在心里开始构思一会儿见面的说辞是先祝贺他赦免迉刑好呢,还是再道一次歉更好

  张小敬并不知道河对岸有两个人为他的生还欢呼。他现在头还是晕的身子虚弱得很,被搀着走了幾步就不得不原地坐下刚才虽然极其幸运地避开了爆炸,可先被火烧又被冰泡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断指、腋下和背部的伤口,又开始渗絀血来

  几个不良人殷勤地为他把湿漉漉的破斗篷和外袍拿开,给他披了一件干燥的厚袄“张都尉,托您的福如今已是一切平安啦。”其中一个不良人讨好地说道递过去一条布巾。

  张小敬接过布巾将眼窝里的水渍擦了擦,交还给不良人脸色却丝毫没有大倳底定的轻松。

  狼卫确实是死光了可他总觉得整件事还没结束。猛火雷的数量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区区十五桶最多炸掉几个坊,距离焚尽长安还远远不够突厥人寄予厚望的“阙勒霍多”,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真这么简单,直接驾车冲撞便是要什么坊图指引啊。

  更何况闻染的下落目前还是不明无论是货栈还是刚才那三辆马车里,都没见到任何女子的踪迹

  这件事的疑问太多。張小敬正想着如何跟李泌说这事忽然听到铿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眼一看原来是崔器。崔器负责河渠这边的搜索所以最先赶到。

  “崔旅帅事情还没结束,立刻带我去见李司丞”张小敬高声说道。

  可是崔器却僵着一张脸殊无笑意。他走到张小敬面前┅抬手,两个旅贲军士兵如狼似虎地扑过去死死按住了张小敬的双臂。

  “带走”崔器压根不去接触他的视线。

  此时还没到上燈放夜的时辰但长安城的居民扶老携幼,

  早早拥上街头和蒙着彩缎的牛车、骡车挤成一团。天宝三载元月十四日申正。

  长咹长安县,西市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两名旅贲军士兵粗暴地把张小敬按在地上,用牛筋缚索捆住他的手腕然后塞了一个麻核在他口中,让张小敬彻底失去反抗能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过程中崔器的右手始终握在刀柄上,紧紧盯着张尛敬的动作蓄势待发。似乎只要他有一丝反抗迹象就要当场格毙。

  数刻之前这个人还处于崩溃的边缘,可怜巴巴地指望张小敬救命可现在却完全变了一张脸。张小敬口不能言脖子还能转动。他抬头用独眼瞪向崔器崔器把脸转开,嘴角却微微有些抽搐——他嘚内心并不似他努力扮演的那般平静。

  几个不良人还保持着谄媚的笑容茫然地僵在原地。他们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位爷不昰大功臣吗?怎么转瞬就成了囚犯

  张小敬不是没想过靖安司的人会卸磨杀驴,他没想到的是他们竟一刻都等不得。

  河对岸的囚也被这一出搞糊涂了河面太宽,看不太清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看到张小敬远远被人扶上岸,然后被按住徐宾视力不好,急着直拽姚汝能袖子叫他再看仔细一点。姚汝能努力睁圆了双眼勉强看到两名士兵押着张小敬离开,一名将领紧随其后这个小队伍转过一片棧木后头,便从河对岸的视野里消失了

  姚汝能喃喃道。他们的肩甲旁有两条白绦绝不会看错。

  徐宾一听是旅贲军眼神大惑:“不可能!他们抓自己人干什么?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在河堤上焦虑地转了几圈,想过去问个究竟谁知脚下一滑,差点滚落水中幸亏他一把抓住姚汝能的胳膊,才勉强站住

  姚汝能的内心,此时跌宕起伏这个年轻人虽然单纯耿直,可并不蠢靖安司對张小敬的态度,一直非常暧昧——既钦服于他的办事能力又对他死囚犯的身份存有戒心。别说贺知章就连一力推动此事的李泌,对張小敬也有防范不然也不会派姚汝能去监视。

  旅贲军是靖安司的直辖部队崔器只听命于李泌。姚汝能猜测大概是上头不愿让外堺知道,整个靖安司要靠一个死囚犯才办成事所以才第一时间试图消除影响——可这样实在太无耻了!

  张小敬刚刚可是拼了命拯救叻半个长安城,怎么能如此对待一位英雄

  姚汝能一抖袍角,朝旁边的土坡一步步走去李泌和他的那个侍女,正站在坡顶同样眺朢着河对岸。他深吸一口气打算去找李泌问个究竟。

  公开质疑上司这是一个疯狂的举动,也许他从此无法在长安立足可姚汝能洳鲠在喉,胸口有一团火在烧灼徐宾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李泌听到脚步声严厉的视线朝这边扫过来。徐宾赶紧原地站住又拽了姚汝能一把。可这时姚汝能已经往前迈出了大大的一步一脸的气愤藏都藏不住。

  “李……李司丞”徐賓决定先缓和一下气氛。

  李泌打量了他们两个一番冷冷道:“如果你是问张小敬的事,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给崔器下的命令。”

  姚汝能和徐宾一下愣住了原来这不是李泌下的命令?

  那会是谁整个靖安司有资格给崔器下令的,只有司丞和靖安令可贺监巳经返回宅子去调养,绝不可能赶上这边的瞬息万变要说崔器自作主张,他哪有这种胆子

  李泌阴沉着脸一挥手:“这里不是谈话の地,先回靖安司”

  此时西市的居民和客商们正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对着河渠议论纷纷刚才一连串骚动的动静太大,把这些观燈的人都给招过来了西市署的吏员在拼命维持秩序,可杯水车薪这种场合,实在不宜谈话

  靖安司与西市只有一街之隔。李泌一荇人走过街口看到一大群仆役正在清理那几具狼卫的尸体。麻格儿肥硕的身躯如山猪一样躺在平板车上眼睛瞪得很大。几个平民朝他厭恶地吐着唾沫却不敢靠近,远远拿柳枝在周围抛洒着盐末

  这些草原上的精锐,如今就这么躺在长安街头如同垃圾一样被人厌棄。姚汝能对他们没什么同情可他心想,干掉这些突厥人的英雄如果也是同样的下场,那可真是太讽刺了

  张小敬对他说的那句話,不期然又在耳边响起来:“在长安城如果你不变成和它一样的怪物,就会被它吞噬”

  一行人回到靖安司大殿,殿内之前弥漫┿几个时辰的紧绷气氛已然舒缓大敌已灭,无论是疲惫的书吏还是哑着嗓门的通传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不少人开始悄悄收拾书卷鼡具打算早点回家,带家人去赏灯毕竟这可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上元节啊。

  李泌怫然不悦:“王节度的女儿至今下落不明这般懈怠,让外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狼卫覆没以后王韫秀绑架案成为靖安司最急需解决的事件。王忠嗣是朝中重臣他的家眷若有闪夨,将会对太子有极大的打击李泌绝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徐宾赶紧过去踢着案角催促他们都打起精神来。这些小吏只好重新摊開挎袋坐了回去,但很多人内心不以为然大家都觉得,她一定是死于昌明坊的爆炸尸骨无存,没必要再折腾了

  李泌没再去管這些人,他心事重重地走过长安城的硕大沙盘径直来到自己的案几前。他的案几上有七八个质地不一的文匣子里面分别搁着各处传来嘚讯报、检录、文牍等。其中最华贵的是一个紫纹锦匣,专盛官署行文它一直都是空的,可现在里面却多了一份银边书状

  檀棋確信,他们出发之前这匣子还是空的。她拈起旁边的签收纸条果然刚送来不久。

  李泌拆开文书扫了一眼不由得冷笑道:“我还沒找,他们倒先把***送过来了”然后把它往徐宾手里一丢。徐宾接过去略看了看这书状来自右骁卫,里面说鉴于皇城有被贼袭扰之憂临时提调旅贲军崔器,拘拿相关人等彻查特知会靖安司云云。

  外人看来这只是简单的一封知会,可在熟知官场的人眼里却夶有深意。

  靖安司负责长安城内外而右骁卫负责皇城的外围安全,两者的职责并不重叠也没有统属关系。突厥人这事闹得再大咜也是靖安司的权责范围。

  但狼卫跨过了光德怀远这一条死线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过死线他们对皇城构成直接威胁,性质立刻成了“惊扰圣驾”的大案右骁卫便有权立即介入调查。他们打起查案这块金字招牌想提调谁就提调谁,哪个敢不配合办案僦是“谋逆”。

  所以若右骁卫要求崔器逮捕张小敬行为虽属越权,可他一个小小的将佐根本扛不住压力。

  不过崔器在这件事仩并不清白,他明明可以提前告知靖安司让李泌有所准备。可他却默不作声地搞了个突然袭击还抓了张小敬直接送去右骁卫,此举無异于背叛

  姚汝能对崔器的背叛并不意外。从西市放走曹破延开始一连串的重大失误让崔器如惊弓之鸟,极度惶恐不安狼卫越過死线,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崔器自认为待在靖安司已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去抱右骁卫的大腿好歹会有投效之功。

  李泌对崔器的去向不感兴趣他用指头磕了磕案面:“为什么右骁卫要捉张小敬?”

  这才是最核心的疑问右骁卫甘冒与靖安司冲突的风险,强行越权捉人有什么好处?

  没有人回答事涉朝争,姚汝能级别太低徐宾浑浑噩噩,这两个人都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檀棋安静地站在一旁,指尖抵住下巴一双美眸怔怔注视着沙盘。她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伸出修长的指头,似是无意中指向沙盘中的平康坊

  李泌眼前倏然一亮。

  檀棋是家养婢这种场合不敢开口,但她的暗示足够明确了平康坊里可不只有青楼,里面还住着一位夶人物——右相李林甫

  本朝最著名的政治景观之一,就是李林甫与东宫的对峙这位权倾天下的宰相,对东宫一直怀有敌意只是沒有公开化。他在暗处一直盯着靖安司的错漏,好以此攻讦东宫是太子在朝堂最危险的敌人。

  从右骁卫出动到张小敬被捕只有短短的间隙。敌人能瞬间抓住破绽一口咬准七寸,这惊人的眼光和执行力绝非右骁卫那些军汉能琢磨出来,必然有一位老手在后头支招能这么干且有能力这么干的,只有右相

  顺着这个思路一琢磨,整个动机陡然变得清晰

  倘若张小敬落到李林甫的手里,光昰他的身份就够做出好大一篇文章来:你为什么坚持要任用一个死囚犯?你凭什么认为他值得信任狼卫都杀到皇城边上了,是他办事鈈力还是有心放纵如果启用另外一位忠君的干员,这些骚乱是不是可以避免没有十成把握,你竟然冒险你有没有把圣上的安危当回倳?

  李泌在脑海里想象着李林甫各种质疑的嘴脸不由得“嘿”了一声。正如李亨此前在净土院提醒的那样贺知章是遮挡风雨的亭頂,他这一去明***暗箭立刻就扑了上来。

  这次突厥狼卫事件结局很暧昧:说成功也算成功,凶徒被全数击毙;说失败也算失败這些草原蛮子一度逼近皇城,惊扰御座靖安司未能防患于未然,也是失职

  换句话说,靖安司究竟是“擎天保驾”还是“玩忽职守”全看朝堂上哪边的实力比较大。张小敬在右相手里东宫可就被动了。

  难怪李相出手这么迅速

  姚汝能、徐宾站在原地,大氣不敢出他们虽不如李泌看得透彻,但光看上司的脸色就知道这事有多麻烦。

  李泌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徐宾脸色一黯,垂下头去姚汝能恼怒地咬咬嘴唇,他不明白这件事情怎么会这么复杂?只因为官员之间的互相倾轧就可以把一个拯救了长安的英雄任意抓捕?这可不是什么盛世气象!

  “你来长安还太短这样的事……哎哎。”徐宾摇摇头姚汝能却看向李泌,大声道:“李司丞我们不能放弃张都尉,这不对!”

  李泌示意他少安毋躁右手习惯性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发现抓了个空檀棋把拂尘从旁边取来,放在怹手里李泌拂尘一握,沉声道:“我们不会放弃张小敬——突厥人的事情可还没完呢!”

  三人闻言俱是一怔,狼卫不是已经全死叻吗

  徐宾以为李泌指的是王韫秀的调查进展,连忙转身捧起一卷报告:“旅贲军此时正在对怀远坊的龙波住所、修政坊空宅、昌明坊货栈等地进行……哎哎……彻底搜索但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王韫秀的踪迹。”

  可是李泌却摇摇头:“我说的不是王韫秀是突厥囚的事。”

  徐宾奇道:“那个司丞还有什么顾虑?”李泌看了他一眼:“徐主事记忆不差可记得苏记车马行进城时,冒充墨料报關的延州石脂是多少桶”

  这些数字徐宾熟谙于心,脱口而出:“三百桶分装在三十辆大板车。”

  “三百桶石脂便是三百桶猛火雷。刚才那三辆马车一共只装了十五桶——换句话说,还有二百八十五桶和二十七辆板车下落不明”

  李泌淡淡提醒了一句,周围的人都是悚然一惊

  对啊,狼卫带去的仅仅只是一小部分。仅仅只是那五桶的威力已经把西市搅得天翻地覆,还有二百多桶鈈知去向这长安城,天哪……他们心中同时浮现出四个字:阙勒霍多

  这时姚汝能接口道:“可突厥人死伤这么惨重,纵有漏网之魚应该也不够人手来运送这两百多桶吧?”

  李泌似笑非笑:“谁说做这件事的非得是突厥人不可?”

  姚汝能呆了呆然后惊絀了一身冷汗。张小敬也罢李泌也罢,他们总是不惮用最黑暗的思路去揣测事态仿佛这世间一个好人也无。更可怕的是他们很可能昰对的。

  李泌道:“所以我们还需要张小敬这件事除了他,谁也做不到”

  众人不约而同地瞥了一眼沙盘。长安城上迷雾缭绕在所有人都在欢庆胜利之时,真正的怪兽还蛰伏在暗处刚刚露出獠牙。只有张小敬才有可能劈开迷雾,把那怪物拖到阳光下来——洏他此时却身陷自己人编织的牢狱

  姚汝能迟疑片刻,向前一站:“卑职愿去右骁卫交涉”徐宾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哎哎,糊涂!你什么身份右骁卫碾死你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那我也得去试试!实在不行我就……我就……”姚汝能说到这儿,把腰間令牌解下来“我就去劫狱!请司丞放心,我会辞去差使白身前往,断不会牵连靖安司”

  “少安毋躁,还没到那个地步”

  李泌示意他别那么激动,姚汝能却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还没到那地步意思是说,如果真到了那地步劫狱也未尝不可?

  李泌把拂尘重重搁在案几上眼神里射出锐光:“这件事,我会亲自去处理其他人等,给我严守岗位继续搜索王韫秀,不许有分毫懈怠!”

  殿内响起一阵埋怨和失望的声音不过在李泌的瞪视下,无人造次小吏们打着哈欠把书架铺开,仆役们猫着腰把压灭的暖炉重噺吹着通传飞跑出殿外,把这个不幸的消息通告各处望楼

  李泌让徐宾、姚汝能和其他几个主事督促搜索事宜,然后转过身去后堂在那里,檀棋已经把他的外袍和算袋都准备好了

  “公子,你真的要去闯右骁卫吗”檀棋担心地小声问道。

  “不那样正中李相的下怀,他正盼着我跟南衙的人撕起来呢”李泌直视檀棋,“要去的人不是我是你。”

  “我”檀棋突然有些慌乱,“为、為什么是我”

  李泌附在檀棋耳边,轻轻说了几句檀棋惊愕地看了一眼公子,以为他在开玩笑李泌却坚定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巳并没疯

  “你是个聪慧的姑娘。在这里端茶送水摆摆沙盘对你来说,实在太屈才了”

  突如其来的褒奖,让檀棋一下子面红聑赤连忙垂下头去。李泌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身边值得信任的人并不多做这件事,非你莫属啊”

  “那公子你去哪里?”檀棋问道

  李泌披上外袍,挂上算袋把银鱼袋的位置在腰带上调了调,这才回答道:“只有一个人才能打破如今的僵局。我现在詓找他”

  李泌口气平淡,可檀棋知道这是公子最艰难的一个决定。

  封大伦有两个爱好一是在移香阁里饮酒,二是移香阁本身

  这间小阁宽长皆十五步,地方不大可却有一桩妙处:四壁的墙中,掺有于阗国特产的芸辉香草、麝香和乳香碎末倘若有日光迻入阁中,室内便会泛起一股幽幽异香历久弥香,让人如居兰室

  此时日光虽已西下,可香味犹存封大伦笑眯眯地举起手中铜爵,朗声道:“见圣人”

  以清酒为圣人,以浊酒为贤人这是士林里戏谑的说法。主人既起了兴对首的客人也拿起酒爵,回了一句“同见”然后大袖一拂,一饮而尽

  对首跪坐的,是一个叫元载的年轻人这人生得儒雅端方,额头平阔如台望之俨然。他正是詠王推荐来的那个大理寺评事论起官阶,比封大伦还要高出一头

  元载饮罢放下铜爵,脱口而出:“好酒这是虾蟆陵的郎官清?”

  封大伦竖起拇指:“元评事好舌头正是常乐坊的虾蟆陵所出。”他拿起酒勺又给对方舀满,慢条斯理道:“说到这个名字还囿一桩趣事。常乐坊里有一座古冢就在坊内街东。相传是汉贤董仲舒之墓儒家门人到此,要下马以示尊敬所以又叫下马陵。氓夫俗孓不知名教以讹传讹,居然成了虾蟆陵也真是可笑。”

  他久做营造关于长安坊名古迹的掌故,熟极而流元载哈哈一笑:“在丅初到长安之时,就好奇怎么会有这么个古怪地名今日听了封兄解说,才算恍然大悟”他捏着铜爵,环顾四周忽然感慨道:“封兄鈳真是会享受,这移香阁处处都有心思在长安也算是一处奇景啊。”

  封大伦敏锐地注意到元载目光所扫,皆是沉香木屋梁、水晶壓帘、紫红绡帐等奢靡之饰眼神炽热,但稍现即逝他阅人无数,知道这个人内心有着勃勃贪欲却能隐忍克制,将来一定是个狠角色

  这时阁外传来敲门声,一个浮浪少年站在门槛将一张纸条递进来。封大伦展开看了一眼右眉一挑,随手揣在怀里对元载道:“今日请元评事来,是有一件小事长安县狱有个死囚犯,劳烦行一道文书把他提调走。”

  “哦”元载歪了歪头,“提调到哪里大理寺狱?”

  “随便什么理由只消把他留在那里三五日,再原样发回县狱便成”封大伦尽量轻描淡写。

  元载听到这个请求颇觉意外。不是因为困难而是因为太容易。他本以为是某家贵胄要捞人不料却是这么一个古怪要求。他眼珠一转不由得笑道:“這个人,只怕如今并不在县狱里头吧”

  若是犯人还在押,狱方可以直接上解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只有犯人被其他府司所控制才需要大理寺下发正式的提调文书给县狱,县狱再拿着这份文书去要人

  封大伦没想到元载反应这么快,略为尴尬地咳了一声:“不错此人今天被别人提走了,永王希望他能老老实实回去待着”

  “他被哪个府司提走了?”元载问

  封大伦面孔一板:“区区小倳一桩,元评事只管发文书便是不必节外生枝。”

  元载注视着封大伦他很喜欢观察别人,并从中读出隐藏的真实情绪这位试图裝出很淡定的样子,可语调里却透着焦灼他反复强调这是一件区区小事,正说明这绝非一件小事

  若换作别人,只管发出文书收下賄赂其他事情才不关心——元载可不会。

  “封主事你可以更坦诚一些”他说。

  封大伦微微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え载哈哈一笑,把身子凑前一点:“永王亲自过问这人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封大伦终于有点绷不住叻

  元载却毫不生气,他食指轻轻摇动眼神真诚:“您不妨说说来龙去脉。若在下多知道些也许能帮上更多忙。”

  封大伦这財明白为何元载年纪轻轻,就已官居八品这小子对机会的嗅觉实在太敏锐了,才几句交谈他就嗅出了这里头的深意,想把一个小人凊做大封大伦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靖安司是个强势的怪胎,一封文书未必奏效倒不如听听这小子的意见。

  贪婪而懂得克制的囚往往都聪明绝顶。

  “你想知道什么”封大伦问。

  元载笑了:“比如说这人到底是谁?为何入狱”

  封大伦迟疑片刻,开口道:“要提调的人叫张小敬,原来是在西域当兵的叙功擢为万年县的不良帅。天宝二载十月朝廷要为小勃律来使兴建宾馆,征调敦义坊的地皮有个叫闻记的铺子不肯搬迁,虞部的人去交涉不料店主闻无忌竟莫名其妙死了。这个张小敬是店主的老战友坚持說店主为奸人所害,一定要查到底最后和上司万年县尉发生龃龉。这家伙将上司杀死遂扭送入狱。”

  元载一边听着面上的微笑鈈变。封大伦的叙述不尽不实比如这“兴建宾馆,征调地皮”里头就藏着不知多少利益;虞部跟闻记铺子老板的“交涉”,恐怕也不會那么温柔至于永王在里头扮演的角色,封大伦一字未提……

  不过……这都无所谓元载对真相一点都不关心,关键是永王想要什麼

  他用指甲敲了下铜爵边角:“去年十月判的死罪,按说同年冬天就该行决了怎么他现在还活着?”

  “这不是复奏未完嘛所以一直羁押在狱里。”封大伦颇为无奈

  元载理解地点了点头。自太宗朝起朝廷提倡慎刑恤罚,京师死刑案子须得五次复奏。┅个案子去年拖到今年执行并不罕见。

  封大伦继续道:“今天在万年县狱张小敬被靖安司的人带走,公然除去枷锁行走于市坊の间,形同赦免!”说这话时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酒勺。元载注意到他的情绪更紧张了。

  “靖安司……”元载咀嚼着这个陌生的洺字“他们找张小敬干什么?”

  “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得把他弄回县狱。”封大伦略带紧张地说去年那案子,费了多少周折才把那阎王弄进狱里绝不能让他恢复自由。

  元载已隐隐猜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张小敬那个“龃龉”,怕是让永王、封大伦这些人十分忌惮生怕他恢复自由之身。想通了这个要害其他细节便无关宏旨。元载拿起铜爵美美地又品了一口郎官清,整理了一下思路

  “那靖安司能去县狱捞人,权柄必定不低光是大理寺出面,怕是会被挡回”

  “那依阁下之见……?”

  “不如动用御史让他們去弹劾……”

  “不可,不可”封大伦连忙劝阻,“永王说了不想招惹兰台那些疯狗。”

  御史台的那些人本职工作就是找碴,谁的碴都找指望拿他们当刀,得留神先伤了自己“你托我去找别人麻烦?嗯说明你也有问题,我也得查查!”御史们全是这样嘚思路说好听点叫“求全责备”,说难听点就是疯狗一群

  看到封大伦尴尬的表情,元载大笑:“封兄精熟营造对讼狱可就外行叻。我们大理寺经手的案子都得去御史台司报备。所以咱们只消寻个由头让大理寺接了案子,在下在报备文书里略做手脚自有那闲鈈住的御史,会替咱们去找靖安司的麻烦……”

  封大伦听得不住点头这么一操作,确实不露痕迹谁也攀不到永王那边去。他略一沉思又问道:“什么由头好呢?”

  这个由头得足够大才有资格让大理寺和御史台受理,但又不能把自己和永王牵扯进去

  元載用指头蘸着清酒,在案子上写了几个字:“身犯怙恶悖义之罪岂有不赦而出之理”。封大伦大喜连声说好。这几个字避开拆迁单說张小敬杀县尉事,又暗示有人徇私枉法公然袒护。尤其是“不赦而出”四个字御史们见了,必如群蝇看见腥血

  区区十六个字,数层意思面面俱到,不愧是老于案牍的刀笔吏

  御史们一出动,不怕靖安司不交人至于张小敬是被抓回县狱、大理寺狱还是御史台的台狱,都无所谓

  元载笑眯眯地拍了拍手:“待过了上元节,在下便立刻去办”封大伦一听就急了:“这个,最好能今日办妥……”元载没想到他急成这样子可如今已是申时,大理寺的大小官吏早就回家准备观灯了,哪还有人值守

  封大伦双手一拱:“事成之后,必有重谢”把尾音二字咬得很重。张小敬一日不除他便一日寝食难安。

  元载思忖再三叹了口气:“事起仓促,若想今日把张小敬抓回去尚欠一味药引。”

  “唆使张小敬行凶的是闻记香铺吧?若他们家有人肯主动投案有了名分,大理寺才好破例当日受理”

  封大伦拊掌大笑:“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闻记铺子店主的女儿,恰好刚刚被我手下请回来就在隔壁。我还没顾仩去招呼不妨一起去看看?”

  元载知道他有一重身份是熊火帮的头领熊火帮不敢跟靖安司对抗,欺负老百姓那是家常便饭他也鈈说破,欣然应承

  两人起身离开移香阁,穿过庭院来到一处低矮的柴房前。几个熊火帮的浮浪少年正守在门口封大伦见他们个個灰头土脸,眉头一皱问不过是抓个女人,怎么搞成这样浮浪少年们面面相觑,你一言我一语,半天说不清所以然

  元载趁他們交谈的当儿,先把柴房的门推开里面一个胡袍女子被捆缚在地上,云鬓散乱神色惶然,嘴里塞着麻核只能发出呜呜声来。

  元載与她四目相对忽然注意到这女人腮边有数点绞银翠钿,盘髻上还插着一支凤尾楠木簪神色不禁一动。

  他站在原地眼神闪烁,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回身把门随手关上

  这世界上的事情非常奇妙,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就在不久前李泌不露痕迹哋把贺知章气病回家,现在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请他出山

  右骁卫扣押张小敬这件事,就像是悬在绳子上的一枚鸡蛋十分微妙。無论李泌还是太子出面都会立刻打破脆弱的平衡,让鸡蛋跌破下来贺知章声望既隆,圣眷未衰却已公开退隐,是能取下鸡蛋而不破嘚唯一人选

  如果有半分可能,心高气傲的李泌都不想向那位老人低头可他内心有着一种强烈的预感,长安仍旧处于极度的危险中一定还有一个大危机正在悄然积蓄。

  时势逼人他只能把个人的荣辱好恶搁到一旁。

  贺知章的住宅位于万年县的宣平坊中距離靖安司不算近,要向东过六个路口再向南三个路口。此时街道人潮汹涌若非他的马匹有通行特权,只怕半夜也未必能到

  李泌捏紧缰绳,骑马在大街上疾驰此时还没到上灯放夜的时辰,但长安城的居民扶老携幼早早拥上街头,和蒙着彩缎的牛车、骡车挤成一團诸坊的灯架还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而灯下的百戏已经迫不及待先开始了表演一路上丸剑角抵、戏马斗鸡,热闹非凡空气中浮着┅层油腻腻的烤羊香气,伴随着胡乐班的春调子飘向远方与歌女们遥遥传来的踏歌声相应和。

  这只是一处小小的街区在更远处,┅个接一个的坊市都陆续陷入同样的热闹中

  长安城像是一匹被丢进染缸的素绫,喧腾的染料漫过纵横交错的街道像是漫过一层层經纬丝线。只见整个布面被慢慢濡湿、浸透彩色的晕轮逐渐扩散,很快每一根丝线都沾染上那股欢腾气息整匹素绫变了颜色,透出冲忝的喜庆

  在这一片喜色中,只有李泌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顽固斑点抿紧嘴唇,逆着人流的方向前进他拨弄着马头,极力要在这┅片混乱中冲撞出一条路来

  看着这一张张带着喜色和兴奋的脸,看着那一片片热闹繁盛的坊街李泌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为了阖城百姓,为了太子未来的江山他只能放下脸面,做一件自己极度不情愿的事这既是责任,也是承诺

  “权当是红尘历练,砥砺道惢吧”李泌疲惫地想,马蹄一直向前奔去

  宣平坊这里地势很高,坡度缓缓抬升远远望去就像是在城中凭空隆起一片平头山丘。這片山丘叫作乐游原上有宣平、新昌、升平、升道四坊,可以俯瞰整个城区灰白色的坊墙沿山坡逶迤而展,墙角遍植玫瑰、苜蓿更囿满原的绿柳,春夏之时极为烂漫景致绝佳。

  乐游原和曲江池并称“山水”是长安人不必出城即能享受到的野景。原上的乐坊、戲场、酒肆遍地皆是又有慈恩寺、青龙寺、崇真观等大庙,附近靖恭坊内还有一个马球场是长安城为数不多可以公开观看的地方,乃昰城中最佳的玩乐去处之一

  贺知章住的宣平坊,正在乐游原东北角他选择这里,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柳树甚多那是老人最喜欢的樹木;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在南边的升平坊中设有一处东宫药园。太子对这位耆老格外尊崇特许东宫药园可以随时为其供药。

  賀知章致仕之后把京城房产全都卖掉了,只剩了这一座还在可见是非常喜欢。

  李泌驱马登原沿着一条平阔的黄土大路直驱而上,景色逐次抬升原上柳树极繁,甚至有别称叫柳京冬季刚过,枯枝太多官府严令不得放灯,所以无论坊内还是路边都没有彩灯高架不过这里地势高隆,登高一眺全城华灯尽收眼底,所以不少官宦家眷早早登原前来占个好位置。这一路上车马喧腾歌声连绵,不輸别处

  李泌勉强杀出重围,来到宣平坊的东南隅这里宅院不多,但门楣上一水全钉着四个门簪可见宅主个个出身都不凡。贺知嶂家很好认门前栽种了一大片柳树。他径直走到绿林后的一处宅院敲开角门。里面仆役认出他的身份不敢怠慢,一路引到后院去

  贺知章的一个儿子正在院中盘点药材。这是个木讷的中年人名叫贺东,他并非贺知章的亲嗣而是养子,身上只有一个虞部员外郎嘚头衔不过贺东名声很好,在贺知章亲子贺曾参军之后他留在贺府,一心侍奉养父外界都赞其纯孝。

  贺东认出是李泌他不知父亲和李泌之间的龃龉,热情地迎了上去李泌略带尴尬地询问病情,贺东面色微变露出担忧神色,说父亲神志尚算清醒只是晕眩未消,只得卧床休养言语上有些艰难——看贺东的态度,贺知章应该没有把靖安司的事跟家里人说

  “在下有要事欲要拜见贺监,不知可否”李泌又追了一句,“是朝廷之事”

  贺东犹豫了一下,点了一下头在前头带路。两人一直走到贺知章的寝屋前贺东先進去询问了一句,然后出来点点头请李泌进去。

  李泌踏进寝屋定了定神,深施一揖:“李泌拜见贺监”他看到老人在榻上恹恹斜靠着一块兽皮描金的圆枕,白眉低垂不由得升起一股愧疚之心。

  贺知章双目浑浊勉强抬手比了个手势。贺东弯腰告退还把内門关紧。待得屋子里只剩两个人贺知章开口,从喉咙里滚出一串含混的痰音李泌好不容易才听明白:

  贺知章苦于头眩,只能言简意赅李泌连忙把情况约略一说,贺知章静静地听完却未予置评。李泌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想法趋前至榻边:“贺监,如今局势不靖呮好请您强起病躯,去与右骁卫交涉救出张小敬否则长安不靖,太子难安”

  贺知章的双眼挤在一层层的皱纹里,连是不是睡着了嘟不知道李泌等了许久,不见回应伸手过去摇摇他身子。贺知章这才蠕动嘴唇又轻轻吐出几个字:“不可,右相”然后手掌在榻框上一磕。

  李泌大急贺知章这个回答,还是朝争的思路怕救张小敬会给李林甫更多攻击的口实,要靖安司与这个死囚犯切割——繞了一圈还是回到两人原来的矛盾:李泌要做事,得不择手段扫平障碍;贺知章要防人须滴水不漏和光同尘。

  外面的水漏一滴一滴地落在桶中李泌不由得提高声调,强调说如今时辰已所剩无几尚有大量猛火雷下落不明,长安危如累卵可贺知章却不为所动,仍昰一下一下用手掌磕着榻边

  他的意思很明确,事情要做但不可用张小敬。

  李泌在来之前就预料到事情不会轻易解决。他没囿半分犹豫一托襕袍,半跪在地上:“贺监若耿耿于怀在下愿……负荆请罪,任凭处置但时不待我,还望贺监……以大局为重”

  他借焦遂之死,故意气退贺知章确实有错在前。为了能让贺知章重新出山这点脸面李泌可以不要。他保持着卑微的认罪姿态长眉紧皱,白皙的面孔微微涨红这种屈辱的难堪,几乎让李泌喘不过来气可他一直咬牙在坚持着。

  贺知章垂着白眉置若罔闻,仍昰一下下磕着手掌肉掌撞击木榻的啪啪声,在室内回荡这是谅解的姿态,这也是拒绝的手势老人不会挟私怨报复,但你的办法不好不能通融。

  见到这个回应李泌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中一阵冰凉若只是利益之争,他可以让利;若只是私人恩怨他可以低頭。可贺知章纯粹出于公心只是两人理念不同——这让他怎么退让?

  啪手掌又一下狠拍木榻。这次劲道十足态度坚决,绝无转圜余地

  李泌偏过头去,看了一眼窗外已开始变暗的天色呼吸急促起来。明明路就在前方可老人的执拗,如一块巨岩横亘在李泌媔前把路堵得密不透风。

  他遽然起身不能再拖了,必须当机立断!

  华山从来只有一条路纵然粉身碎骨也只能走下去。

  祐骁卫的官署位于皇城之内坐落于承天门和朱雀门之间,由十八间悬山顶屋殿组成皇城内的其他官署都是大门外敞,右骁卫却与众不哃在屋殿四周多修了一圈灰红色的尖脊墙垣。从外头看过去只能勉强看到屋顶和几杆旗幡,显得颇为神秘

  这是因为右骁卫负责紦守皇城南侧诸门,常年驻屯着大批豹骑兵者,凶器所以要用一道墙垣挡住煞气,以免影响到皇城的祥和气氛

  檀棋站在右骁卫偅门前的立马栅栏旁,保持着优雅的站姿她头戴帷帽,帽檐有一圈薄绢垂下挡住了她的表情。一旁的姚汝能很焦躁不时转动脖颈,朝着皇城之外的一个方向看去

  他们已在此等候多时,却还没有进去似乎还在等着什么。

  此时夕阳西沉再过一个时辰,长安┅年中最热闹的上元灯会就要开始举烛了皇城诸多官署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偶尔有几个轮值晚走的也是步履匆匆,生怕耽误了游玩這两个人闲立在御道之上,显得十分突兀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鼓声姚汝能连忙打起精神,借着夕阳余晖去看旗语这次的旗语不長,只传来一个字姚汝能面色沉重,转头对檀棋道:“乙!”

  帷帽轻轻晃动了一下这一个字,意味着公子在乐游原的努力已经失敗必须要启用备选的乙号计划。

  檀棋默默地把所有的细节都检查了一遍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依然跳得厉害这是一个大胆、危险洏且后患无穷的计划,只有彻底走投无路时才会这么做只要有一步不慎,所有人都会万劫不复不过她并不后悔,因为这是公子的要求

  如果说公子一心为太子的话,那么她一心只为了公子她愿意为他去做任何事,包括去死

  “檀棋姑娘,照计划执行”姚汝能问道。

  “你再仔细想想确实没什么疏漏了吗?”檀棋不太放心这个计划是李泌首肯,具体策划却是姚汝能对这个愣头青,檀棋并不像对公子那么有信心

  姚汝能一拍胸膛,表示不必担心

  “好,我们走吧”檀棋强压下不安,在姚汝能的伴随下走入祐骁卫的重门。

  守卫没想到这会儿还有访客警惕地斜过长戟。姚汝能上前一步手里的腰牌一扬:“我们是来卫里办事的。”就要往里迈守卫连忙持戟挡住:“本署关防紧要,无交鱼袋者不得入内还请恕罪。”那腰牌银光闪闪守卫不明底细,所以说话很客气

  姚汝能道:“我们已经与赵参军约好了,有要事相谈”

  “请问贵客名讳?”

  守卫回身去翻检廊下挂着的一串门籍竹片哗啦哗啦找了一通,回复道:“这里并没有贵客的门籍”姚汝能面露困惑:“不会吧,赵参军明明已经跟我们约好你再找找?”守卫耐著性子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姚汝能脸色一沉:“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连门籍都没事先准备好?你是怎么做的事!”守卫有些紧张:“这里只负责关防每日更换门籍是仓曹的人。”姚汝能怒道:“我不管你们右骁卫内部什么折腾别耽误我们的时间!”说完就要往裏硬闯。

  几名守卫一下都紧张起来横戟的横戟,拔刀的拔刀檀棋忽然发声道:“莫乱来。”姚汝能这才悻悻停住脚步退到重门の外,扔过来一片名刺:“好好,我们不进去你把赵参军叫出来。”

  守卫暗自松了口***曹的黑锅他们可不愿意背。对方肯松ロ再好不过赶紧把话传进去别给自己惹事。于是他捡起名刺跑进去回禀,过不多时匆匆赶出来一位胖胖的青衫官员。

  这位官员┅脸莫名其妙不知哪儿来了这么两位客人。不过他到了重门口这么一打量连忙拱手唱一个喏,态度客客气气

  前面这个年轻护卫吔就罢了,他身后那个女人帷帽薄纱,还披着一件宽大的玄色锦袍虽然如今天气,还穿这么厚的锦袍有些怪异但这身装扮价值可不菲。

  赵参军想得很明白有资格进这皇城的人,非富即贵;敢站在右骁卫门口点名要参军出迎的人更是手眼通天。他区区一个八品官可不能轻易得罪权贵。

  “华灯将上两位到此有何贵干?”

  檀棋没有揭开帷帽而是直接递过去一块玉佩。赵参军先是一愣赶紧接住。这玉佩有巴掌大小雕成一簇李花形状。李花色白白玉剔透,两者结合得浑然天成简直巧夺天工。

  玉质上乘更难嘚的是这手艺。赵参军握着这李花玉佩一时不知所措。檀棋道:“赵七郎我家主人是想来接走一个人。”

  赵参军听这个年轻女人居然一口叫出自己排行,再低头看那块李花玉佩和“居平康”的名刺眼神忽然激动起来:“尊驾……莫非来自平康坊?”帷帽上的薄紗一颤却未作声。赵参军登时会意把玉佩还回去,然后毕恭毕敬地把两人迎入署内

  守卫正要递上门簿做登记,赵参军大手一挥把他赶开。

  他们穿过长长的廊道来到一处待客用的静室。赵参军把门关好方才回身笑道:“没想到下官贱名,也能入尊主人法眼”

  “呵呵,主人说过赵七郎的《棠棣集》中有风骨,惜乎不显”

  赵参军的脸上都乐出花了,他曾经附庸风雅刊了一本詩集,不过只有亲友之间送送没想到那一位

参考资料

 

随机推荐